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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1 18:2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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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昕宇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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侣行Ⅱ

侣行Ⅱ试读:

推荐序 只有看到真正足够大的世界,才知道自己有多小

去看生活;去看世界;去见证伟大的事件;去端详穷人的面孔和伟人的手势;去看奇异的事物——机器、军队、人群、丛林和月亮的影子;去看人的杰作——他的画作、高楼和发现;看墙后的;看房内的;看危险的;看男人爱的女人和孩子们;去看并享受着快感;去看并被震撼;去看并领悟。

这是20世纪美国非常著名的一本杂志——《生活》的创刊核心,尽管时至今日,这本历经两次世界大战的杂志,多次改头换面已近销声匿迹,但它对这个世界的描述仍旧激动人心。这种激动,与我看到、听到“270”夫妇故事时的感觉是类似的。

不过说实话,激动归激动,最初公司内部对这个项目立项是有严重质疑的——据说他们是北京的富二代,花着父母的血汗钱,疯了似的要走遍世界各个极端的地方,还要开着改装的帆船环游世界、去南极结婚……乍听起来,这基本就是两个败家子的空想甚至狂想,不切实际程度足以爆表。但见面之后才知道,他们靠卖豆腐机起家,顶多算半个富一代,且几乎花掉整副身家在做计划和准备,坚定地要实现这次行走。

最终,我们决定支持这个项目。一方面,从公司的立场来说,“阳光、真实、有梦想”是优酷的品牌和价值主张,分享“快乐、智慧和感动”,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使命。我们希望让最优质的影像和视频传播到最大化的人群中,让每个人从中得到自己所需的营养,这便是我们做优酷的初衷和梦想。在“270”夫妇完成他们的大梦想的同时,虽然我们不能跟着“270”一起走出去,但是“侣行”对大众产生的那些直接的、间接的影响,也在替优酷这个平台完成着一些小小的梦想。

基于这种核心价值观的一致,我们决定支持“270”夫妇完成他们的旅行。我们希望通过他们的故事,把勇气和探索精神,传递给更多人。

很多人一辈子只是在羡慕别人走过的路,而只有真正踏出自己的第一步,那才是你自己的人生。

我们支持这个项目,也是为了鼓励更多的年轻人迈出自己的那一步。

一转眼,我们与“270”的合作已经快两年,“侣行”也从一个自制小节目,一路被关注和支持,成为今日家喻户晓的发源于互联网的最火爆的真人秀。

另一方面,从个人的立场来说,支持这个项目是因为我觉得中国人不应该读死书,不应该未老先衰——很多中国当代的年轻人,小小年纪就老了,大三的时候就想着找个安稳的工作,大四的时候就想着毕业结婚生孩子,赶紧安定下来。谋求安逸没有错,只是是否提前错过了人生本可能拥有的更多可能性?

实际上,时间才是我们真正最重要的财富。钱、房子,迟早都会有,但时间是一去不复返的,趁二三十岁,还有时间、还有精力体力走出去的时候,就应该多了解这个世界。只有看到足够大的世界,才能知道自己有多小,承认自己的渺小,才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敬畏,才会认真面对自己未来的生活,一点一滴不浪费地完成自己的人生。

说走就走有莽撞的嫌疑,但思定而后动,有出发的勇气和实际的行动,却是值得称赞的。在《侣行》第二季里,“270”夫妇又一次实现了很多个第一,比如他们是世界上第一对开帆船到南极结婚的人;亦是帆船环游史上,首次同时穿越南纬40度和北纬40度的航行者……

无论是影像还是文字,只希望看到他们故事的人,能在其中悟到自己,或多或少地激发一点内心深处对自我的察觉。希望今天的“侣行”在未来能感染更多的情侣、朋友、哥们儿、闺密,激励他们走上自己的道路,让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有梦想而选择出发。优酷总裁魏明

第一章 面朝大海

梦的伊始

北京梦之队

伤心太平洋

活着的美人鱼

对话日本海上保安厅

梦的伊始

这次航行是成功的,我和梁红完成了最初的承诺——在南极结婚,并且活着回来了;这次航行是失败的,因为有些船员,再也回不来了。

回想起过去的八个月,我仍然心有余悸。有好几次,我处在崩溃的边缘,甚至动过杀人的念头,也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再看看依偎在身边的梁红,她早已眼噙泪水,“在海上九死一生,但好歹结局圆满。”

与大海缘起二十年前,还是小青年的我和梁红,骑着自行车,从廊坊跑到天津,去赴和大海的第一次约会。记忆里那天的天气不太好,我们俩站在海堤上,面前的大海的颜色和天空一样阴暗。没有无垠沙滩,没有惊涛骇浪,我们眼前的渤海太过温柔,甚至沉闷。“精彩的地方,在海洋深处。在陆地上看不到什么。”

大海的诱惑一直都在。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一个环球旅行的梦。挣脱2008年的梦魇时,驾着帆船完成环球航行,就和索马里、切尔诺贝利等地的探险计划一起,写进了我们的备忘录。直到我在奥伊米亚康,向梁红递上求婚戒指以后,去南极结婚,便成了我们下一阶段的终极梦想。

离开马鲁姆火山时,飞行员玩了个特技动作,180度转弯,接下来一个俯冲,所有人差点全扔海里了。从安布里姆岛起飞,雾蒙蒙的火山渐远,我们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瓦努阿图群岛如珍珠项链点缀在南太平洋上。

大海美得不像话,扯动着我们蠢蠢欲动的心。到了该扬帆起航的时候了。

了解海洋知识,规划去南极的路线。从上海南下,穿越琼州海峡,经印度尼西亚,过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扎向南极大陆……这是最常规,也是最安全的航线,我果断地在这条航线上画了个叉叉。我们应该规划一条最有挑战性的航线,刺激且必须独一无二,我们不走别人走过的航路,探险即开拓。

我去澳大利亚学习了帆船驾驶技能,拿到了驾照。梁红负责掌握船上设备使用的知识,当然还有海洋公约和旗语。

准备阶段最难的,是学习游泳,说它是我们30多年人生里最大的挑战,亦不为过。我是陆地生物,单栖,怕水,典型的北方旱鸭子。从室内游泳馆开始,望着一池碧水,我感觉它像要吞噬我一般,不禁就有些退缩。从战战兢兢,捏着鼻子摸索着下水,到能轻松地跑到渤海湾潜水,呛了多少次、喝了多少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万事俱备,我们需要一艘能载着我们完成环球梦想的船。“老范”是个特倔的荷兰老头儿,他叫范·金克尔。我已经数不清我们这几年跑了多少次阿姆斯特丹了,目的只有一个,让“老范”把自己的帆船卖给我们。

我选择帆船而不是燃油动力,也有些挑战和浪漫因素在里面。我想看看依靠大自然的风力,能不能把我们送到世界的另一端。梁红说,这叫gone with the wind,飘。

那几年,我在世界各地跑船展、游艇展。一次跑到欧洲的船厂淘船的时候,我看中了丹麦造玻璃钢结构的ECHO X-yacht 07帆船。丹麦人的船,质量比较让人信服,他们是维京人的后裔,而“维京人”已成为北欧海盗的代名词。他们的船,快、结实,也让人踏实。

没想到厂家给了我当头一棒:抱歉,这个型号的船已经停产。需要定做,三年后交货,且造价昂贵。我算了算,原计划是世界末日起航,2012年12月20日,定做的话,时间肯定来不及。最后船厂给我们一份这种型号船的船东信息,全球有21艘,“老范”的名字赫然在列。

先奔赴荷兰,阿姆斯特丹,寻隐者不遇。原来船停在马赛,我们马不停蹄地奔向法国。我们要找的帆船,安静地停靠在港湾一角,船身水际线那里已经有了污垢。它很久没动了。

甲板上,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围着一条埃因霍温足球队的围巾,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晒太阳。他就是“老范”。对我们叫醒他他有些不满,不让我们上他的船,只让我们站在岸上对话,得知我们是来买船时,他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下了逐客令。

我对那船一见钟情,就它了。但“老范”的倔,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们骚扰了他好几天,他嘴里就俩字:不卖。在后来准备环球计划的几年里,我们又去找了“老范”很多次,相当锲而不舍。他渐渐地松口了,给我们讲了他自己和这艘船的故事。

他给船取的名字叫“拉诺”——这是他亲生儿子的名字。“老范”说这艘船也是他的儿子。“老范”年轻的时候,也筹备着弄艘船去环游世界。他往北到过格陵兰群岛,往南到过非洲的好望角,接下来的航程则屡屡受阻。随着年纪的增长,“老范”的环球梦越来越可望不可即。

当时正值欧洲遭遇经济危机,这艘帆船每年的保养和停靠费用,对“老范”来说都是不小的经济压力。再加上我们的热忱和坚持,最后终于打动了他,“老范”答应把“儿子”卖给我们,让我们带着他未完的梦想,去完成环球航行。“拉诺”被我换了一个更中国化的名字,“北京”号。“北京”号近在咫尺,梦想近在咫尺!立山头,拔头筹,走着!北京梦之队“北京”号有户口了。

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世界末日”起航的时间节点。2013年春节,我把“北京”号拉到香港注册,算入了籍。拿着它的“户口本儿”,我念叨着:“X-562船型,玻璃纤维船体,17.23米长,4.84米宽,吃水2.85米,排水量19.5吨,桅杆高度26.5米,发动机功率100马力……”“北京”号在香港还得待一阵子,才能出港入海——“老范”把船停得太久了,很多地方需要大修和改装。

船在海上航行,不像汽车在陆地上跑,车坏了,一个电话就有救援。可在茫茫大洋上,船坏了迷航了,结果就只有一个:等死。为了安全起见,我找了专业人士,对“北京”号进行了全面的结构性加强,还安装了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航行系统。

接下来,“北京”号将载着我们乘风破浪,去南极!

没有骷髅旗,挂上五星红旗;捋起袖子,扎根头带,一只脚踏在舷上,一只手扶着望远镜,然后喊一嗓子:“大副,升帆,转舵,左舷75度,全速全进!”“是,Captain!”这场景,想想都觉得倍儿爽。

当然那些只是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空想。在出发之前,我们还有很多的功课要做。“北京”号不只是我们的交通工具,更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朋友。我需要360度无死角地去研究它、了解它,才能让它安全地带着我们走天涯。

整整半年时间,我都泡在“北京”号上和图书馆里。大海上有太多的未知和偶然性,准备工作必须要做足。这就是探险和冒险的区别:探险是通过事先的准备,把危险降到最低;冒险则是一拍脑门就走,什么都不管不顾。我们带着热情和激情出发,但只有满腔热血还远远不够。“北京”号上有将近60公里长的电线,几千个接口,4台发电机,6部卫星电话;还有控制台、航海仪、海事地图、雷达等设备。当我从船里满面油污地钻出来时,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船舶专家了。我可以拍着胸脯说,这条船上的每一个接口、每一颗螺丝,我都门儿清。

海上情况瞬息万变,船随时都可能出现故障,不能第一时间解决问题,后果很严重。我甚至假想了多种事故,演习似的,再一个个解决掉这些问题。海上没有4S店,什么都要靠自己动手。

成竹在胸。也只有这样,我才有自信带着一群人——对我很重要的一群人,扬帆出海玩儿命。

船,人,物资,再加上意志。我总结的航海四要素。

这次远航,除了我这个船长和船长夫人梁红之外,还有几个小伙伴要跟着我们一起出生入死。

2008年提出帆船环球航行的时候,我身边围了一群人,朋友,朋友的朋友,群情踊跃,都举手要加入。“环球航行”几个字,乍一听很振奋人心。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很多人开始考虑到家庭的牵挂,考虑到工作羁绊,还有生命的安危……我身边的人群相继散去。

船到香港以后,我的“水手”还剩下五个人:梁红、魏凯、曾乔、老陈和小宇。

魏凯属于乍一听“环球航行”,就顿时热血沸腾的那伙人,这股热血沸腾了几年,依然在。其实当时大伙儿都劝他别去,因为他的女儿太小,刚咿呀学语,需要他在身边陪伴照顾。但是魏凯表现得义无反顾:“我要给女儿做一个榜样,让她长大后以老爸为傲。”我把摄像机丢到了魏凯手里,让他负责留住我们此次航行的点点滴滴。

曾乔是个纠结的人,对出航这件事犹豫不决了很久。当然他的纠结我们也能理解,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目前也尚未婚娶,真有个三长两短确实不好交代。有那么两三个月的时间,曾乔一直在左右摇摆。一会儿蹦到我面前,坚定地说自己要去;一会儿又给我来个短信:“老张这事儿对我意义不大,我不去了吧。”“我爸身体不好,我得照顾着。”可到出航的时候,他又跳到了“左”频道,跟着我们上了船。

小宇叫苏振宇,刚毕业的美术硕士。上不上船这问题抛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回答是“我得问问我爸妈”。他爸妈很快给出了答复:“去,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出去闯一闯,多难得的机会啊。”苏爸苏妈把小宇送上了“北京”号。

老陈叫陈晔,是我的朋友,在北京经营着一家诊所,是个小老板。他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很感性:“我要去享受航海的过程。”他对穿越半个地球这件事,很乐观,“就跟开车自驾游似的”。

幕后还有一个人,是我多年的朋友、老大哥“烟斗”,他留在了北京后方,做我们的海事气象员。准确地说,烟斗就是“北京”号的眼睛,我们需要在他的指引下前行。烟斗在首钢做了一辈子的机械工程师,此前对海事和气象完全是一无所知。这次,他虽然不能上船,但还是竭力要做出自己的贡献,在五十“高龄”,开始学习、研究海洋气象,奔图书馆、跑大学、咨询专家。

而我是船长,这次航行,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梦想——复苏的环球航行梦,以及兑现在北极求婚时,对梁红许下的要在南极与她结婚的承诺。经过前前后后五年的筹备,买船和改装、购买物资砸下去的钱,放在几年前我都会咋舌,身边的人也有诸多不解。可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总有些事要做不是为了钱,我们已经丢了太多梦想,甚至做梦的胆量。“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梁红莞尔一笑。

我们所有人,航海经验全部是零。这更增添了我的责任感和压力,我不仅要把大伙儿带到南极去,还必须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

满满几卡车物资运到码头的时候,我甚至有点儿心疼——这七吨多的货物,全部都要塞进“北京”号,挺委屈它的。一吨油,一吨淡水,三吨多的食物,两吨多的装备,还有救生装置和一些其他的备用品。一下水,“北京”号的吃水线就往上飙了十几厘米。

梁红掀开两个医药箱,拿着个单子跟小宇对医疗用品:脱脂棉、无菌手术包、氧气面罩、高分子绷带、医用手套、消炎药、碘伏、负压引流器、葡萄糖、生理盐水……

在我自学成为“船舶专家”的这段时间里,梁红也把自己历练成了一位见习船医。我说,希望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医疗箱还没打开过。

船、人、物资,三要素齐了。我相信,意志也早已在每个人的油箱里储备好了。每个人心里现在想的,肯定不是在祈祷风平浪静,一定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择日启程,我把从白云观请来的“福”字,贴上了舱门。摆上香炉,点上三炷香,对着大海三鞠躬。这就是我们简短的起航仪式。“北京”号,出发了。干杯,梦想!梦想虽然美好,但无处不是险峻相伴。伤心太平洋

起航之前海事雷达给我们传来了此次环球航行的第一关任务提示:1.5海里外有强降雨,夹杂雷暴。

雷达上猩红一片,风力73节,大约相当于时速135公里,比12级风还大。但它到底有多大的破坏性,我们还没领教过。但时间已定,已不允许我们另选日期。

2013年7月15日,上海外滩风和日丽,我们登船出发的日子。没有送行人群,没有祭海仪式。虽然早已为这次航行准备了很久,可是站在岸边,我突然有点儿莫名感慨,在陆地上跑了这么些年,现在马上就要下水了。装甲车变成了帆船,可依然是探险,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

登船,所有人都站在了自己的岗位上。船上还有两位海洋管理处的领航员,他们负责把我们从外滩领出长江口,到达公海。

半个小时之后,一艘小艇接走了他们,挥手便是最后的祝福。剩下的漫漫征程,剩下我们独自挑战。

万里航行第一步,虽然我们也曾想到过惊涛骇浪、疾风烈雨的艰苦,但此时脑子里的,只有兴奋。从未见过的广阔无垠,从未尝试过的浪漫旅程,这会儿都在刺激着我们的神经。“航向65度,前进。”我发出了第一条指令。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作者如此形容大海:我喜欢大海安静的样子,咆哮的样子。放眼过去,那开阔无边的大海,雄浑而苍茫,把城市的狭窄、拥挤、嘈杂,全部都挥到九霄云外。

写得很唯美,大海到底是什么性格,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只等我们乘风破浪,亲自去揭开它神秘的面纱。而接下来的18个月,大海将是我们唯一的伴侣、朋友和敌人。“北京”号按计划路线走着,风平浪静,天水一色,一望无际。一种安宁的震慑感,让人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胸开阔许多。老陈扯着嗓子,手圈在嘴边大喊着打招呼:“大海!你好,我们来了!”

没想到大海瞬间变脸,展示完它安静美的一面之后,开始露出它咆哮的一面。

海事雷达很准,雷暴和强降雨如期而至。风速突然从25节攀升到73节,风大浪高涌急,“北京”号成了汪洋孤舟,剧烈颠簸起来。

船上没有专业水手,头一次遭遇这么大的风浪大家有点儿慌神。我也有点儿蒙,原来预计,只会在穿越白令海,或者过西风带的时候,才会遇到70节以上的风浪,没想到刚出上海就遭遇上了。

还好,大伙儿很快反应过来,没有惧怕,反倒觉得在海上和风浪对抗,是件很刺激的事儿。留了一个人掌舵,所有人都出来拼命拉住绳子,绞住帆,尽量让船稳住,不被风浪拍离航向。“这边!”“拉住!”“老陈,坚持住。”……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吆喝声中,“北京”号剧烈地颠簸摇晃着。帆顺着风,船则朝着逆风的方向开,在两股力的对峙下,船才不至于被掀翻。

终于,我们成功地穿越了雷暴区。海面又恢复了平静,我们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湿漉漉地或躺或靠,无力地击掌,喘着粗气。太平洋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大伙儿疲惫的脸上挂着笑,战胜风雨的自豪感都写在额头上了。“五星红旗还在,我们的阵地还在。”

几只海鸟在甲板上悠闲地散步,小宇眼尖,指着远处喷起的水花,有鲸鱼!原来只在电视上看过这种庞然大物,现在遇到了,我们当然不能错过机会。我赶紧让掉转船头,去追鲸鱼。两条鲸鱼在互相追逐着,我们没有过度亲近,保持距离远远看着,不想惊扰到它们。

突然舷侧传来几声干呕,是梁红。她脸色煞白,瘫软在那里,脑袋扭向海面,不想让我们看出她的难受。魏凯也不见了,暴雨过后,他就匆匆地钻进内舱,钻桌子底下躺下了。

他俩晕船了。

晕船这件事儿,不亲身经历的人想象不到。船是随着海浪涌动的,上下颠簸,晕船的人的那种感受,难以名状。不像是哪儿疼或者痒痒什么的,就是头晕、乏力、呕吐。

一整晚,梁红都没离开船舷,因为她随时都要呕。在边上伺候的我很难受,才出海一天,就感觉她憔悴了很多。我能做的,只是不停地让她吃东西,补充能量;然后让她转移注意力,尽量不去想晕船这件事儿。

但梁红一直在拒绝吃东西,无力地摆手,说吃不下东西,犯恶心。我也急了,这不吃东西更扛不住,必须吃,逼着她吃。于是,梁红吃了吐,吐了吃,难受得脸都扭曲了。她说,她恨不得把心肝肺全都吐出来。

后来梁红对我说,当时她真想跟我急了,那会儿最难受的事情就是吃东西,明明吃不下我还逼着她吃,但想想我毕竟是为她好,也就不去计较了。我说,等什么时候不吐了,就算是适应海上的生活了。

梁红为了不影响大伙儿的情绪,明明很难受,还是强打起精神,陪着大伙儿聊天唠嗑,趁着大伙儿不注意的时候,就转过脸去露出自己难受的一面,或者捂着嘴低呕。非常正能量。

同样晕船的魏凯,毕竟是个男丁,底子好点儿,相对能扛。他苦笑着说,想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只有一种方法:把自己打晕。

第一波风浪带给我们的,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人仰马翻。

连续几天,没再遭遇大风骤雨,但是依然有涌流,“北京”号还是有些颠簸。梁红的晕船状况更严重了,周身乏力,甚至有点儿没意识了,我赶紧给她喂东西,感觉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人还在抽搐,快休克了。我一下子急了,赶紧把她抱出船舱,放到甲板上躺着,让她吹吹外面的风。

梁红无力地半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老张,这才刚出来没多久,我就挺不住了,我们是不是到不了南极了?”

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心里如刀绞特别难受。我已经急疯了,根本顾不得船上的事情。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人,这趟旅程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她是我的爱人,我是要带着她去南极结婚的,但此时更像是带她来受罪的。

此前我遭遇过许多困难挫折,但从来没动摇过要环球航海的决心,此刻我有些怀疑了。是不是我太自私,带着大伙儿跟着我一起受罪?这时候反倒是梁红来安慰我,她说:“老张,这是我们自己选的路,既然选择了这种生活,那就不要怀疑,只要克服。”

苦笑着抱紧她,互相依靠。身体上,心理上,都是。如果没有梁红,我不会走到现在,也无法继续走下去。

航行第一段,大海给我们上了一课,教会了我们一个词:敬畏。年少时的海女。活着的美人鱼“陆地!”不知道是谁在甲板上喊了一声。被晕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梁红和魏凯,一下子来了精神,起死回生般爬上了甲板。

前面是济州岛。离开上海外滩60多个小时后,我们再次看到了陆地。我们也是第一次因为见到陆地,而如此兴奋。所有人都挤在甲板上,搭眼望去,由千年火山灰累积起来的韩国第一海拔——1950米的汉拿山,矗立在我们的前方。

我们环球之旅的第一站到了。济州岛名声在外,号称世界新七大自然景观之一。当然,吸引我们来的,必然不是它的美景。济州岛在我的计划书里,是一趟寻觅之旅,不是阳光沙滩,不是比基尼美女,而是一群神秘的“老女人”——“海女”。

济州岛有“三多三无”之说。“三无”是指无小偷、无大门、无乞丐,说明这里民风淳朴,无须设门来防偷窃,也无人乞讨。“三多”是指多石、多风、多女。济州岛是个火山喷发形成的海岛,多风多石能理解;多女则是因为,以前济州岛的男人大多要出海捕鱼,维持生计,遇难身亡比率很高,造成了岛上的“阴盛阳衰”。

正是剩下的这些女人们,有些接过了男人们的鱼篓,潜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冒险去采集海底的海鲜。

在其他国家,这群人被当作传说,而在中国古代,她们的名字叫“鲛人”。而现实生活中,人们则把她们称为“海女”。据说,她们不需要借助任何潜水设备,就能在水下闭气2到3分钟,轻松下潜20米,徒手捕捞生活在海底的章鱼、海胆、鲍鱼等水生物。

而现在海女已在慢慢减少,只剩下一些老人家还在从事这一古老的职业。她们中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几岁,年长的,则有九十多岁。或许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海女真的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停船,登岛。一位在北京的韩国朋友Cici,得知我们要在济州岛停靠后,赶回了韩国,来做我们的向导。

没有休整,我们去租了辆车。Cici告诉我们出市区50公里外,能找到一个港湾,那里是海女的聚集地。

驶出济州岛,沿途有很多海女的石雕。我们开始感受到一些她们的特殊了,如果不是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人们是不会为这一群体塑像的。千百年来,她们已是一方图腾。Cici说,如果没有海女,就没有济州岛。千百年前,正是这群女人,养活了这座岛上的居民。

跟着石雕走,我们离海女越来越近了。

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儿。这里人头攒动,游人如织,跟我想象中的只有几个年迈的海女在海里潜入浮出作业的景象,大相径庭。

因为名声在外,这儿已经变成了一个旅游区,世界各地有很多游客慕名前来。不过我还是见到了四五个海女,她们确实年纪很大,都是一些老奶奶。穿着黑色的皮质衣服,戴着潜水镜。

一个看似领班的海女,拿着麦克风,向游客鞠躬问好,然后说要开始表演了。人们纷纷举起手里的相机、手机,“咔嚓、咔嚓”一顿拍。

我很失望,这压根儿不是我想象中跟海女见面的场景。我想找的,是那种真正的以潜水捕捞为生的海女。我想近距离接触她们,了解并记录她们真正的生活,甚至跟着她们一起下海捕捞。

虽然我们眼前的,只是一场表演秀,但是仍值得一看,因为这些表演者们,也确实是真正的海女。在这个风景区表演,是她们工作的一部分。

海女们唱了一首渔歌,还跳了段民族舞蹈。下海前,她们在腰间绑上了一根怪异的腰带,上面串着两块打磨呈圆形的铅块。据说这两个铅块有七八公斤重,能够帮助海女们更容易下潜。

接着,她们就带着网兜,“扑棱”钻进了水里。

边上的梁红咬了咬嘴唇,有点儿感伤。她说,真的不可想象。在国内,在北京,七八十岁的阿姨,甚至再年轻一点儿的,都已经退休在家,带带孙子、颐养天年。但是在济州岛,这些八九十岁的阿姨们,依然在工作,而且是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一年四季如此,每天都要潜水、捕捞。

在水里待了将近20分钟,各自都下潜了五六次,海女们结束了自己的表演,她们捞上来了一些海胆和海带。爬上岸,海女们没有一丝粗喘。

我们拦住了一位出水的阿姨,跟她聊了起来。得知她十几岁就开始学习潜水,到现在为止,从事这份工作已经50多年了。阿姨说,随着她们年龄的增长,未来海女的数量会不断减少,再过几十年,就没有女人会再干这个了。

阿姨笑着说完,跟我们鞠躬告别。

她的一席话,更增添了我们要找到“真正的海女”的决心,我想要记录下来这种即将消失的文明。

我们驱车沿着海岸走,希望能寻访一些渔村,找到以捕捞为生的海女。终于,我们在一座小渔村外,看见不远的海里,零零散散有几个海女在水里作业。她们安静地下潜、浮起,周围只有海风和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当她们下潜时,翻出水面的脚蹼,让我有了看到美人鱼的错觉。

守候在岸边,我想等她们上来之后,跟她们聊聊天。终于有两个人结束工作上岸了,我兴奋地迎了上去。但是她们看到了我们的拍摄镜头后,非常抗拒,挡住脸,拒绝跟我们交谈,也不让我们拍摄。

我们只能回到海堤上,远远地看着她们,有些失落。

Cici突然说:“我可以带你们去一家海女餐厅。”

一家不太大的店子,Cici介绍,这家餐厅是村里的海女们一起开办的,厨师都是海女,她们也身兼老板和服务员。每天她们都会去海里捕捞海产品,然后回到这里工作,在这里出售,所有收入平分。

正当班的几位阿姨,人特别好,愿意跟我们聊一聊,也同意我们拍摄她们。她们在厨房里边忙碌地工作着,边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她们现在每天依然都要下海潜水,上岸之后再回到这家餐厅工作。

最后,我试着问她,我们能不能跟着她们一起去潜水捕捞。阿姨回答,她们今天的捕捞工作已经结束了,但是她邀请我们明天早上,跟她们一起出海。

欣喜若狂之余,阿姨们还给了我们特别的惊喜,把她们捕捞上来的美味烹饪好,请我们一一品尝。这些海鲜都特别的新鲜,甚至可以不用烹调,直接生吃:海螺、鲍鱼、章鱼……

第二天一早,赶到海女们下水的地点,她们已经换好了衣服等在那儿了。我们也是有备而来,带了水下摄像机、潜水服。这些东西在上海上船的时候,我就备着了,就为了今天跟海女的约会。

在我和梁红换衣服的时候,一位阿姨丢上来几个海胆,让我们尝尝。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新鲜的海胆。

下了水,阿姨们安静地在水面游着,眼睛望着水底,突然一下子就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就拿着猎物浮了起来,扔进网兜里。她们都是60多岁的人,但是在水里,动作迅捷矫健。

下水的一瞬间,我就倒抽了一口凉气,水很冷,冰凉刺骨。咬牙坚持住,可能因为太胖,我怎么也潜不下去。一位阿姨把我带到较浅的区域,教我下潜方法:要负重,要把嘴里的气吐干净。好不容易我潜下去了,看到海胆准备去摘,结果手还没伸到,就憋不住气儿了,耳朵还被水压得特疼,只能往上浮。歇口气再下去,就找不到刚才的目标在哪儿了。下潜捕捞是件有难度的技术活儿。

长期的这种海底作业,也损坏了海女们的耳朵,她们互相之间说话的声音都很大。海女们每次下去2分钟,每个小时下去30次,每天作业五六个小时。差不多每天得上浮下潜100多次,但我只下潜一次就累得够呛。这种潜水和休闲潜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海胆好吃,海女不好做。

虽然海女们都熟谙水性,轻巧地在海底穿行,但是她们毕竟都那么大年纪了,再加上神秘莫测的海底潜藏着许多致命的危险,礁石、暗流、潜水病等,在水下,每一个轻率鲁莽的动作,都有可能致命。有些海女常为多撬一个海螺,或多抓一只章鱼,而导致肺中氧气不足,命悬一线。在繁忙的季节,每个月都会有几个海女因为事故而丧生大海。为了安全起见,现在海女作业都是结伴而行,由年老的带着“年轻”的,有个照应。

海女即将消失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危险和实在太辛苦,下一辈的女孩,没多少人愿意继承这一衣钵。

拖着满满一网兜猎物,阿姨们满载而归。几个小时里,我的收获则只有两只海胆。长时间地捕捞,阿姨们已经很疲惫,但是她们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洋溢着那种收获的愉悦。

一位叫金熙楠的阿姨,同意我们去她的家里看看。很简朴的一栋农家小院,挂满了他们夫妻和孩子们的照片。

金阿姨给我们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三盘泡菜,三碗海胆汤,一盘海螺——海胆汤和海螺是为我们准备的,甚至金阿姨都没有准备自己和丈夫的分量。金阿姨说,平时他们自己的菜谱,就只有泡菜。这些东西她们天天打捞,但是自己却舍不得吃,要换钱,补贴家用。

这弄得我们有点儿不好意思动口。金阿姨劝我们,说我们吃光所有的东西,她才高兴,那是对她厨艺的认可。海里的图腾。虽然贫困,却无法熄灭的温暖。

金阿姨是个“年轻”的海女,她跟那些很小的时候就学习潜水的人不一样,她原来是住在山上的,17年前她还不会游泳。但是为了赚钱供养三个女儿上学,就举家搬到了海边,开始跟一位年长的海女学习潜水的技巧。曾经有两三次,金阿姨在海底徘徊在生死边缘。金阿姨说,虽然做海女很累、很危险,但是她却靠着这份工作,抚养大了三个孩子,并让她们都念完了大学。

我很好奇,金阿姨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做海女。

金阿姨说,她的女儿跟自己提过也想做海女,但是她不同意。自己做海女的这些年,已经留下了很多的后遗症:鼻子经常发炎,偏头痛,手、腰到处都疼;每次下水前,都必须吃药;再老一些,大多数的海女耳朵就会失聪。

这些听得我们都很唏嘘,金阿姨却摆手爽朗地一笑:“只要想想家人,就觉得什么辛苦都值了。”对话日本海上保安厅

掀开底舱的储物柜,一条天蓝色水柱扑面而来,鞋就湿透了。“船要沉啦!”我下意识地大喊。

大伙儿从甲板上冲下来的时候,脚下到处是涌出地板的水花,已经有小件儿在船舱内漂荡起来。

所有人的脑子都蒙了几秒钟,而后诧异,“不可能吧。”在我们的意识里,在海上只要船没事儿,多大的风浪都能闯过去。可没想到,刚出海没几天,船就进水了,茫茫大洋上,船只进水是件挺恐怖的事情,因为无依无靠。每个人都很恐慌。

不知道什么时候,海水悄无声息地渗了进来。可能在出上海时,那阵雷暴就埋下了病根。而出济州岛的时候又遇上了一段不大不小的浪头,就把底舱给弄漏了。

掀开所有的舱板一看,估摸着得有好几吨水进来了。“别愣着了。老陈,减速;小宇、捷达,上水泵,两台都拉来。赶紧找哪儿漏了。”

干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所有人赶紧忙活起来。两台水泵一齐轰鸣,往外排水;身体还很虚弱的梁红,也拿着个盆子往外舀。我雷似的,一平米一平米地搜寻漏水点,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缺口。海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涌,已经没到了小腿。“准备救生艇。”无奈之下,我下了这道命令,让大伙儿有个心理准备。

沉没之前,我不能抛弃“北京”号,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搜寻着哪儿漏了。它是我们这次出行的所有依靠,它沉了,就意味着我们的航行到此结束了。“咕咚咕咚。”一串气泡撞到我的脚底板上,我赶紧伸手下去摸,一段管子浮出水面,它漏气儿了。抹一把脸,手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我笑着说:“天无绝人之路。”

顺着管子摸下去,果然漏水点就在它的尽头。找块木楔,迎着正疯狂往里涌的水柱砸进去。堵住了,但并不严实,还有少量海水倔强地往里挤。

被水一泡,船上的很多设备都瘫痪了。“看下地图,附近有可以停靠的岛屿吗?”

魏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最近的,是对马。”

大伙儿愣了一下。对马岛是一是非之地,韩国、日本为这地儿较了好几十年的劲儿,现在还吵着。而且岛上民风彪悍,早已名声在外。

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停的时候,一艘炮艇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一面日本国旗,飘在船头。“日本海上保安厅”几个字,映入眼帘。以前都只是在新闻里,才能看见这一组织。浮现在脑海里的,全是日海上保安厅驱逐、拘留我国渔船的片段,尽是各种对峙和不友好。这会儿亲眼见着了,对其颇有敌意。正诧异着,警笛大作,两艘小艇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向我们靠近。

看着炮艇甲板上那挺机关炮,我有点儿得慌。扭头看向魏凯:“这儿到底是钓鱼岛还是对马岛?”

他咽了口口水,说:“确定,是对马岛。”

民族情怀强烈的我,看着对面炮艇船尾拉扯着的太阳旗,再瞅瞅我们悬挂的五星红旗,颇有点儿战场相见的感觉。但是这会儿,我们只能露出笑、挥着手,大声表示着友好,寻求help。

对面拿着个扩音喇叭,迎风喊着。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但是语气里能感觉得到,是在警告。“北京”号和炮艇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他们先降了速,小心翼翼地靠近,跟我们对舷。双方都很紧张。两边人自说自话,汉语、日语全不管用,最后“Chinglish”和肢体语言解决了沟通问题。

对于我们船漏水了的状况,他们将信将疑。上来了俩人,先是检查我们的证件和船证,接着就是搜查船。末了,查我们的护照,我们没能拿出签证——出济州岛时,我们是做好了长时间不停靠的准备;在国内计划航线的时候,也没打算停靠日本,所以压根儿就没办日本签证。

气氛又陷入了僵持,看着船舱还在往里渗水,我脸上虽然还赔着笑,心里却是一横:老子船漏了必须得紧急停靠,丫让停咱得停,丫不让停咱也要停。

几个人叽里咕噜商量了一会儿,最后一个有肩章的手一挥,示意我们跟着炮艇。后面,两艘小艇则呈翼状跟着我们,“押解”着“北京”号,进了港口。

离岸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就看见堤上黑压压的一堆人候在那里,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降帆,抛锚,拴绳。那一伙儿人第一时间围了过来,日本官员、海关人员、警察、卫生检疫,各机构的人全来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北京”号上挤,甲板瞬间人满为患。我很无奈,有种“北京”号被敌方强行占领的感觉。

他们上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魏凯把摄像机收了,小宇刚掏出来的手机,也被摁了回去,意思很明显:禁止拍摄。紧接着,他们就分成两拨,一拨继续进船检查,一拨围着我们,查证件、填表格。最后,上来几个技术人员,来核实“北京”号是不是真的出故障了。

好一番折腾,确认船出故障了、船上没违禁物品,一面带官相的哥们儿,在一张纸上签字,递了过来:我们被允许停靠对马岛三天。还有一页守则,看不明白,应该是各种禁止的条款。

所有人浑身一轻,先是船漏水,再是被搜查,一惊一吓,感觉人都快要虚脱了。日本人散去,大伙儿瘫软在甲板上,我无力地说:“就地休整。”“扑通”一声,小宇就跳海了,洗个欢快澡。曾乔和老陈则挎上包,组团找网络去了。我冲着他俩背影喊:“这儿人不好对付,你俩别给我惹事儿啊。”魏凯耷拉着疲倦的脸,往内舱走:“我下去接着晕一会儿。”梁红则搬了个靠椅上甲板,惬意地躺下了,青山绿水海岸做伴。

天擦黑,突然四周警笛鸣作一团。我正热情高亢地做锅贴呢,只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警报声音,赶紧探头出来看。港口的船只都没了,就剩下孤零零的“北京”号,路上也不见行人。“不会是老陈和曾乔在外面惹事儿了吧?”这情形有点儿诡异,让我心里莫名紧张。“不会是冲着咱来的吧?”魏凯探出脑袋疑惑地问。梁红埋头划拉着手机,说:“没见岛上有什么新闻。”“赶紧打电话,让曾乔和老陈回来。”不管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出事儿了咱队伍得在一块儿,组团死也不能落单被欺负。正说着,就远远看见俩人撒开脚丫子往船这儿跑。

一群人伸着脑袋紧张了半天,光听警笛呜咽了,就是没见有什么动静。罢了,“甭看了,起火,接着煎锅贴。”

第二天早上,日本海上保安厅来人例行检查。梁红问他昨晚的警报怎么回事儿。那人轻描淡写地说:“报错了。”看着我们错愕的脸,他先一愣,然后笑着耸耸肩,走开了。

对马岛属于日本、韩国纠纷地带,这种错误警报,跟北京雾霾天似的,隔三岔五就来,常见。

我们在对马岛的驻留时间,还有20多个小时,得抓紧时间修船,补充物资。这岛上的居民大多数是农民,平时的农产品基本自用和内销。我们的一顿疯狂采购,瞬间拉动了全岛的GDP。

给油泵加油的时候,海上保安厅的人给了我们一个电话号码。没一会儿,一个收拾得很利落的70多岁的大爷,驾着辆擦得锃亮的油车,从岛的另一边就过来了。大爷很健谈,边拿着油枪干活儿,边跟梁红唠,一个劲儿说些“中国人,很厉害”“我去过长城,太不可思议了”之类的,全无敌对情绪。

完事了一算账,油钱折合人民币几块钱,还不够大爷开车来的路费。付账时梁红有些尴尬,觉着不好意思。大爷没事儿人似的,临走还送了三条白毛巾。“以后谁再跟我说对马岛民风彪悍,我跟谁急。”跟大爷聊得忒欢快的魏凯说。

第二章 横渡亚洲

敢问路在何方

鬼船迷影

荒岛寻宝忌

“入侵”美军基地

恋恋阿图

跨在换日线上

敢问路在何方

老陈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地指着我吼:“别以为你是船长,我们就什么都得听你的。老张你这是拿大伙儿的性命开玩笑!”

说实话,我真的很不爽。一艘漂荡在汪洋大海上的孤舟,有且必须只应该有一个船长。他是那个具有精神向心力的人,是那个能服众的人,也是那个具有决策力的人。现在我就处在这个角色上,我可能会犯错,但是我不能被质疑。

在与世隔绝的船上,人的精神很容易压抑。船长是规则制定人,也是一杆标杆,更是一座灯塔,这样才能让大伙儿收起自己的小想法。有秩序,航行才能继续,船上不存在民主。

其实离开大陆没多久,船上就起过争议。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比如吃饭,有的人抱怨咸,有的人抱怨淡,有的人闻不了腥味儿,有的人不能碰蒜……众口难调。船上资源有限,不可能私人定做。都是朋友,面子上没撕破,但是这是个隐患,必须要解决。我最后给出的方案是:做什么、怎么做,好不好吃,做饭的人说了算。

厨师就是老陈。这次老陈和我吵,倒不是我自己坏了规矩,嫌他做的饭不好吃,而是我主张更改航线。

出发之前,我们计划的航线是:停济州岛补给后北上,然后连续航行40天不停靠,穿过津轻海峡,经太平洋,到白令海,然后到北美大陆的阿拉斯加。但在对马岛附近,“北京”号出了故障,紧急停靠修补,已经偏离了我们的航线。

被日本海上保安厅“押送”出对马岛之后,我们应该回到预定航线,穿日本海进津轻海峡。站在海事地图面前,看着西北角的一个暗点,我犹豫了。那是宗谷海峡:一条夹在日本北海道和俄罗斯萨哈林州之间的小径,是日本海和鄂霍次克海的要冲。

宗谷海峡是日本通向太平洋的北方出口,也是俄罗斯太平洋舰队出入太平洋的重要通道。其在北太平洋上的战略地位,自然不必多言。除此之外,那一块儿风急浪大雾浓,没多少民间船只敢走。

我对宗谷海峡的兴趣点,除了其富有挑战性之外,更在于前不久,中国海军舰队的五艘军舰,第一次通过了宗谷海峡。我曾不止一次重申自己那狭隘和狂热的民族自豪感。现在,我想让“北京”号成为第一艘通过宗谷海峡的民间船只,让五星红旗在日、俄战略要塞上飘过。

老陈情绪很激动:“宗谷海峡可不是咱们能去玩儿的地方,太险了。”“咱们就是来探险的。”险湾恶水,更激发了我要去挑战的兴致。“探什么险?出发前我们研究那块儿水域了吗?那种战略要地,水文资料少得可怜,对于我们来说,更是两眼一抹黑。所有人都走津轻,就你偏要走宗谷。OK,改航线可以,你要给大家一个理由。”老陈说的是实话,却起了相反的效果。“走宗谷绝对会比走津轻有意思得多。有难度,有挑战。”我的理由有些自私,“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走不了一次宗谷。”

我俩谁也没有说服谁,在我心底,其实我觉得我没必要去说服谁。在船上只有一个船长,别人提的,只属于建议,没有意见。“北京”号一定会走宗谷海峡。但大家都是朋友,我需要给他一个台阶下。船上举行了一次民意投票。

小宇表示,水手遵循船长的命令。魏凯跟我一样从民族感情层面出发,挺兴奋,觉得走宗谷是件很爷们儿的事情。曾乔上船之后话就一直不多,他犹豫了一会儿,把票投到了我这边,却说心理上支持老陈:“那是片未知海域,我们完全陌生,应该保守点。好的船长首先要明白什么是团队,你不是单人航行,你不是一个人。老张,希望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能从团队的角度出发。”

一艘海上的船,都是船长责任制。船员跑肚拉稀了,也是我的责任。在责任的同时,我也必然拥有决策的权力。

说实话,这次的争论,让我有些怒不可遏。我知道在船上狭窄、隔绝的环境里,一个船长失去了权威之后,会有多么可怕的结果。一艘没有向心力的船,在极端环境的摧残下,最后往往会出现叛逃、厮杀等情况。

在大伙儿陷入争论,都有点失去理性的时候,梁红过来劝我:“老张,走宗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贸然去闯。我们去哪儿从来都是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不是脑子一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北京后方的烟斗,紧急搜集资料,查询海事地图。老天爷帮了我一把,烟斗反馈的信息是,如果走津轻,我们会遇上一个逆流,会形成巨大的旋涡,这对帆船来说很要命。最后,老陈和曾乔没被我说服,被那股逆流给说服了。

无论如何,“北京”号调整了方向,往宗谷海峡驶去。

虽然达成了一致,但是船上的气氛还是有点儿僵,这会儿梁红突然指着海面说:“看,海豚!”

两条海豚跟在“北京”号后面,像在跟我们玩儿似的,一会儿追逐,一会儿超过我们,在前面领航。在太阳和水的折射下,海豚的颜色一直在变。围着船舷,看着欢快的海豚,大伙儿刚才的紧张,一下子被卸掉不少。

我想起了一句话:“有海豚跟着的船,是幸运的。”

深入海峡,突然海豚们潜到了水底,再一抬头,发现我们闯入了一片浓雾区域,太阳也突然遁形。天瞬间暗了下来,大白天我们甚至要借助船灯,才能看清楚彼此的脸。能见度一下子从一目千里,变得从船头到船尾都很模糊。水里,天上,蓝着蓝着……好自在。

这种情况下,如果触礁或者撞上什么的话,我们肯定凶多吉少。雷达成了我们唯一的眼睛。

一路小心翼翼,虽然能见度很低,但是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事故。

天空逐渐干净了起来,俄罗斯的库页岛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它像地标一样,告诉我们已经安全地穿越了宗谷海峡。

眼前,是鄂霍次克海。鬼船迷影“没水了,没油了。”检查完船舱的曾乔,给所有人兜头浇了一盆水。

船上的海水淡化器出故障了,水泵罢工,我们没有淡水了。刚进入鄂霍次克海时,有一段遇到了风浪,我们启动了发电机,消耗很大,柴油储备也见底儿了。

人心惶惶。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帆船缺油还能依靠风力继续航行,但是没有淡水,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

接下来,我们即将经过南千岛群岛,切太平洋的一个角,进入白令海。在到达荷兰港之前,我们是没有地方可以进行补给的。怎么办?

没办法,联系日本方面。发电报,我们申请紧急停靠北海道的稚内港,进行补给。日本人好像对我们私自穿越宗谷海峡很不满,觉得我们是在挑衅他们,认为我们走这里有政治目的。申请登陆时,日方给我们使了很多绊子,设置重重阻碍,最后还要收取我们一个天价补给费。“就补点儿水,至于吗?”我很恼火,“船上的淡水储备能撑多久?”“不到10天。”“撤,咱不停稚内了,小日本太欺负人。”“可是没水的话,咱们……”“求天求地求自己,坚决不求日本人!”好不容易在对马岛积攒的一点儿对这个民族的好感,很快就在稚内港被中和掉了。“北京”号扬长而去。大伙儿都紧闭着嘴没说话,虽然对日本人的小气不满,但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没有水和油,问题真的很严重。每个人的心都悬着,我自己心里也很虚。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鄂霍次克海上,我们像进入了无风带似的,海面平静得可怕,无风无浪。风平浪静本来是件好事儿,但是这会儿却很要命:“北京”号的帆失去了作用。无奈只能再次启动发动机,剩下不多的柴油被源源不断地消耗着。

距离下一个停靠点,有1700海里,还要跑半个多月。但是我们剩下的柴油,最多能支撑我们跑一个星期。

没水、没油、没电。“北京”号就快弹尽粮绝了。

各种应对的招儿我们都用上了。用海水做饭,还省盐。完事餐具用绳子拴着扔进海里,被船拖着跑,拉回来就涮得特干净。需要用水的个人卫生方面,能省的也都省了。刷牙、洗脸、洗澡……一律暂停。10天下来,所有人都蓬头垢面,那会儿谁遇上我们,准会以为碰到海盗了。

为省水,不冲马桶,导致了另一恶果——船上的废料储藏箱堵塞了,整艘船臭气熏天。紧急抢修,曾乔拿着扳手拆卸,我修着疏通管。年轻的小宇则负责把堵塞的垃圾、粪便给抠出来。

夜幕下,看不见光,让人心里的恐慌翻倍。突然蹿出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像是一条船,时隐时现。在雷达上,它的信息也很怪异,速度跟心电图似的,不停地起伏、变化。突然,它的位置一下子变了,不是航向变化,而是瞬移到了另外一个位置。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鬼船!”整个船上一下子就凌乱了,有人开始讲各种听来的海上鬼故事。“别他妈讲了,心烦。”有人已经不耐烦了,大伙儿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得慌。

一股怪异的氛围在船舱内弥漫,让人有点儿莫名其妙地恐惧。在雷达上,前方就是个红点,不确定是什么东西。我钻出船舱,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熬着吧,等天亮了再看看情况。”

晨曦破雾而出,海面依然是可怕的平静。凌晨的“鬼船”不见了。雷达上的诡异,我们无法解释。

四个小时之后,又起雾了,我们查询确定航向时,一座孤岛出现在地图上。北京的烟斗告诉我们,那是新知岛。当年是日军占领,“二战”时候,成了苏联和日本的战场,死了不少人。后来苏军把那儿建成了潜艇基地,但是没多久就因为种种原因,被废弃了。目前主权未定,俄罗斯实权支配。

半个世纪下来,关于这个岛的恐怖故事,不断地流传,它也得名“恶魔岛”。强风中,浓雾下,若隐若现的小岛显得鬼影憧憧。“怎么办,船长,挺邪乎的,要不咱们绕吧?”“靠岸,登岛。”我们没有选择,一是需要补给,二是在海上漂着,昨晚的“鬼船”让人心有余悸,也需要上岸稳定一下心神。

大雾让停靠变得很有难度,因为能见度有限,我们根本不知道岛距离我们到底有多远。最后,我们是被强行停靠的。因为雾突然散去,一抬头,发现岛就在我们眼前了,差点儿没直接撞上。影影绰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弹尽粮绝的条件下,这个岛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没料到,这会儿进岛也成了奢望。新知岛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如瓶口般,两边都是暗礁,口子那儿居然还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海草!

漂着进港不耗油,但可能撞上暗礁;打开螺旋桨的话又可能被水草缠住,到时就更加进退两难。我犹豫了一会儿,下令:“拼了!给油,加速,冲进去!”

很幸运,“北京”号在水草丛里杀出一条血路,冲进了恶魔岛的内港。阴冷、荒凉的感觉,扑面而来。钻进鼻子里的,全是腐败的味道;两岸,到处是被苏军抛弃的锈迹斑斑的设备。“不对劲儿啊。”曾乔指着航海仪说。大伙儿凑了过去,都被吓了一跳。仪器上的海水深度数据,在不停地变化着:160米、3.3米、148米……这完全是海底悬崖。

在这种地形下,抛锚靠岸是不可能了。只能找一个深度相对稳定的地方,放小艇先上岸,再用绳子在岸上拴住船,最后再在水中央抛锚。

这个简短的步骤,我们折腾了八个小时,“北京”号终于能稳住了。天已经完全黑了,浓雾渐起,四周的环境再次变得诡异起来。“回船上吧,这岛有点儿问题,咱今晚还得在船上过夜,不能上岛。”

虽然我们极力想岔开话题,最后还是回到了恐怖故事上面。毕竟这儿曾经是战场,有几千人死在了这里,可能我们的船底水下,就是累累的白骨遗骸。夜雾里,没准游荡着不息亡灵。

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太反常了。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这种情绪不能被传染,我只能通过开玩笑,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大家注意啊,天亮之后登岛,我给大家分配一下任务。小宇你年轻阳气重,负责头前开路。魏凯和曾乔,你俩铁血战士,负责清扫僵尸和异形……”“那我干吗?”“梁红,你就负责喊救命……”“老张,要不咱们撤吧?不在这儿停了。太恐怖了。”老陈说。

没有燃料,没有淡水,这儿就算是地狱,我们也得闯!荒岛寻宝忌

昨日种种,已经给这座岛笼罩上了恐怖的色彩,导致每个人踏上岸的时候,心里都很不踏实。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生怕会出现什么东西。我们都是现代人,笃信科学,但是怪力乱神,只要环境铺垫得到位,总会让人人心惶惶。废弃军事基地前的齐腰草芥,使人惴惴不安。

淡水、食物、柴油,性命攸关。我们没有其他选择。“集体行动,不要走散,我打头,你们每个人相互隔着5米,沿着我走的脚印儿走,保证每个人都能互相看见。”登陆前,我这样交代。从烟斗发过来的信息看,这个岛上还遗留着不少苏联人的地雷,当然这个消息我没有告诉大家,不然他们肯定是不会上岛的。我只能自己身先士卒去雷,大伙儿跟着我的脚印走,能把危险降到最低。

四处散落的一些破旧、腐烂器械,让岛上所有劲翠、苍绿,全部黯然失色。没走几步,就发现乱草丛里躺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发电车。不远处,一个破烂的雷达瘫倒在坑洼里,半截已化作泥土。一路走下去,各种各样的军事装备遗骸,相继露面。

尽管到处是铁锈、铜绿,我们还是扒拉了不少能为我所用的东西,电线、零件,等等。继续向前,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储油库和水井。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前面出现了一排锈迹斑斑的管子。我强烈地感觉到,那就是当年苏军给潜艇加油的管道。很快我们就找到了过滤器,很遗憾里面是空的,但至少给了我们一丝希望。顺着管道摸下去,7个硕大的油罐赫然出现在眼前。

喜出望外,我们竟忘了之前的所有阴森和紧张。

从油罐口往里看去,里面还有东西,但是没有柴油味儿,罐底全是乳化的油水混合物。用木棍蘸上一点儿拉出来,打火机还点不着。看着所有的油罐都没盖子,我明白了。应该是苏军撤离的时候,把盖子掀了,几十年过去,柴油的有效成分早挥发了,留给我们的,只剩下雨水和油的混合物。

大喜大悲,在几分钟之间转变。没条件、没时间让我们垂头丧气,还得继续搜寻下去。

一个山头被我们甩在身后,脚下的低地里,矗立着几栋残破不堪的楼房,那应该是营地。墙面斑驳,几十个黑洞洞的窗户,像一个个睁大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我们。所有窗户上的玻璃,早已星碎,木框也风化得满是蛀痕,但偏偏顶楼正中间一扇窗户,玻璃却是完整的,而且还被涂成了红色。血样的标志,仿佛是在警告我们:禁止入内。“休息一会儿,准备进去。”我说,刚才那些设备上的小收获,让我坚信在里面能够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梁红用木棍在挑逗着地上的野花,几个男人散了一圈香烟点上。忽然老陈脸色变了,“一、二、三、四、五……怎么少了个人?”这种环境下,这话实在太人。我扫了一圈,确实少了个人,曾乔不见了。

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先是紧张地扭头四顾,然后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周围死一样地安静,风无声,虫无语。“捷达!”愣了愣神,我大声喊道。“哎,这儿呢!”不远处草丛里,曾乔边系裤腰带边招手,“上了个厕所。”

虚惊一场,我们松了口气。我板着脸假装严肃:“你这是溜号你知道吗?不是说了集体行动吗?上厕所也得打申请。再说,异国他乡的地儿,谁让你随地大小便了?”

曾乔先是一愣,接着跟大伙儿一块儿笑了。刚才恐怖的氛围,有所缓解。

走到楼房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看着黑洞洞的门口,面面相觑。最后小宇成了我们的“雷兵”,童子军阳气盛。

小宇黑着脸提着探照灯,硬着头皮进去了。我能看见他的小腿肚子在打哆嗦。我心里也很没底,不是害怕什么牛鬼蛇神,而是担心我的船员出事儿。我把他们带到了这里,就必须把所有人都安全带回去。

改走宗谷海峡、海水淡化器损坏、柴油告罄……种种情况,都不在我们出发前的备忘录上。“Clear,安全。”小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留下老陈在门口望风,剩下的人全进去了。

黑漆漆的一片,霉味儿更重了。无尽的黑暗里,手电筒的光显得那么弱小,带来不了多少安全感,但多少能壮胆。

我们先进了机房,都是废旧的控制装置和被掏空的电箱。我在上面抠下来不少保险栓、保险丝。梁红说我这是掘地三尺的搜刮。

没走几步,梁红就用怯懦的声音提议回去,她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她想起一条新闻,大概是2010年的时候,俄罗斯曾计划在这岛上建一个核废料厂。此时我们没有带盖革计数器,如果俄罗斯人真的已经在这儿倒了核废料,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辐射致死。

我不甘心,直觉这房子里面我们还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黑暗、狭长的走道后半部分,是营房。我们找到了厕所,甚至还有桑拿房。接着是宿舍,墙壁上还贴着着装标准的海军招贴画。手电筒灯光扫过去,破旧的皮鞋、罐头罐子、牙膏皮……如果刨除这些东西表面的灰尘与锈迹,我们完全能相信这儿昨天还有人住着。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洗衣房。栏杆上挂着许多衣架。我取下一个,掰断看了看,铝制的。“好东西,咱们可以拿回船上当电缆用。”我说着就开始大把往下取。“不吉利,放下,不吉利……”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我和梁红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是魏凯,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怎么,他平时声音不是这样的。这会儿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劲儿,目光呆滞地看着我手上的那些衣架,说:“你拿走了,他们回来衣服往哪挂?”进出口要塞远看像一盏质地诱人的瓷器,轻、慢、谨慎,天生战略基地的样,让里里外外的人心里都端着!“谁啊?谁还回来挂衣服啊?”梁红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啊”地惊叫了一声。“天黑了,大伙儿赶紧出来,准备撤。”门外放哨的老陈喊道。

他们几个像听到下工号似的,赶紧往外走。殿后的我临走又抓了一把衣架带出来。

这座岛总给人一些说不出的感觉,所以晚上我们万万不敢在岛上逗留,趁着天黑之前,回到船上。

不算丰收的一天,担惊受怕之余,总算不是一无所获。我让魏凯把我带出来的衣架洗一洗,他躲得远远的,依旧连说不吉利。“没找到柴油和水,怎么办?”这是这些天一直困扰在我们心头的头等大事。

我十分无奈,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柴油咱们还有帆,能走一阵子;先解决淡水问题吧,明儿咱们试着修海水淡化器。”

夜深,大伙儿还没完没了地说着鬼故事,配合着外面的诡异环境,继续吓唬着自己。

出发前,学习的时候,全顾着了解船去了,海水淡化器真不会修。我们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我和魏凯俩人,把海水淡化器拆了装、装了拆,五六次之后,搞清楚了它的结构原理,终于找出来它到底哪儿出毛病了,动手修理。

大半天工夫,水管里终于又流出了淡水。一脸机油出舱,准备报喜,远远看见梁红在岸上向我们招手,招呼我们赶紧过去。看她脸上的兴奋劲儿,肯定不是遇到什么状况了。小艇刚靠岸,梁红就示意我们小声点儿别咋呼。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山坡上一只小狐狸,正在悠闲地觅食。

这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这几天我们被恶魔岛的种种诡异气氛弄得精神一直很紧张和压抑,此刻在无人岛上,竟然看见了活物,还是那么的可爱,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感觉轻松,不由会心一笑。都说看见狐狸不吉利,但此刻这个小精灵带给我们的,全是安慰。

小狐狸也看见了我们,但是没有惊逃,而是抬着头好奇地看着我们,眨巴着眼睛,还调皮地摇了摇尾巴,便继续埋头寻找食物。在无人岛上,它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人类,并不害怕。

回到船上,梁红变戏法似的捧出一筐海胆,尝了尝,比济州岛的还新鲜。梁红说,这儿捞海胆很容易,不用像“海女”那样潜到海底,岸边浅水处的石块缝隙里,到处都是。惊喜还没完,接着一盒野生草莓也被摆上了桌面,也是他们下午去采摘的。奶油味特别正,比北京大棚种的鲜上许多。

这一天的恶魔岛,给我们呈现的是它的另一面:恬静,天然。“入侵”美军基地

经历过昨天的友好,今天恶魔岛又给了我们新的馈赠,送了我们一片晴天。三天来,这里一直都是雾蒙蒙的,特别让人烦躁。阳光总是容易让人开怀,解决了淡水问题,好心情的我们要扬帆继续出发。

两岸此前让人压抑的暗绿,这会儿在阳光下是一片苍翠,朵朵野花,在海风中摇曳,分外婀娜。“美,太美了,简直判若两地,咱们昨天是在这儿吗?”我们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哪里是恶魔岛,分明是一片风景秀丽的洞天府地。“老张,不对劲儿。”老陈蹙眉指着远处。

我们进岛那个狭窄的入口,在全岛阳光普照的情况下,此刻竟然还是一片烟雾缭绕,雾蒙蒙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腾搅和。紧接着,其他地方也迅速暗了下来,我们头上的阳光瞬间遁去,归于一片阴沉。

空气仿佛凝结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船上的气氛瞬间又变得诡异起来。有人小声嘟哝:“恶魔岛这是拦着我们,让我们多留一阵子么?”“应该是岛屿的特殊地形,造成的独有的自然反应吧。”我打住大伙儿的胡思乱想,说,“起锚,升帆,咱们走。”

锚起不来了,绳索紧紧地绷着,三个男人使劲儿拉,纹丝不动。卡锚了。“衣架,衣架!老张,你从营地里带出来的衣架,赶紧给送回去。这是‘他们’在拦着我们呢,不让带走‘他们’的东西。”魏凯紧张地说。

我还真不信这个邪,说:“别神神道道的,光天化日,哪来那么多牛鬼蛇神。”

但是好像除了我之外,大伙好像都挺信,眼巴巴地看着我。不用投票,民意结果已经出来了。从进岛之前到现在,这个岛上不可解释的事情太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奈,我还是把那些搜刮来的“战利品”,扔进了太平洋。

物归原主并不奏效,锚依然拉不上来。放了台水下摄像机下去,传回来的图像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几条跟我身材差不多粗的铁链,盘根错节地卧在海底,我们的锚就被它们卡住了。左挪右挪,纹丝不动。“实在不行,咱们割锚绳吧?”老陈建议。“咱就一个主锚,扔了以后咱们怎么办?还停不停了?”

不停地调整船的位置,折腾了四个多小时,锚终于松动了,被拉扯着浮出水面。

那层雾障,依然在出口处张牙舞爪,阻挡着我们离去的路口。“还记得我们进来的路线吧?”我说,“老办法,给油,冲出去!”“北京”号钻出浓雾和海草的重重包围,再次回到太平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坐在甲板上,再回望身后,恶魔岛又恢复了我们初见的样子,被隐藏在浓雾中,轮廓若隐若现,仿佛有形状怪异的东西,在里头张牙舞爪。

收回目光,“北京”号再次出发,但已经不再意气风发。到计划中的下一站荷兰港,还有1400海里。柴油储备已经彻底告罄,海水淡化器能提供的淡水也少得可怜。

后来的路,让人意外地顺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们却没有丝毫的心情,去享受大海难得的温柔。缺水、缺油,始终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们心头。

我们不得不再次改变航向。跟着雷达,“北京”号把我们送到了下一个岛屿:阿图岛。后方的烟斗告诉我们,那里是一个美国空军基地。和日本海上保安厅交锋之后,这回咱们要去和美国空军过招了。

虽然在大家心里,美国人的形象要比日本人好很多,但是也难免有所担心,山姆大叔的大兵们,如果不让我们登岛怎么办?那儿毕竟是军事重地,硬闯搞不好会开枪。

油量器的警报一直“嘀嗒”在响,容不得我们前怕狼后怕虎。非登岛不可。

太平洋北向的尽头,一座孤岛守候在那里,它就是阿图岛,作为太平洋和白令海的地头标,地势很平,附近水域也没什么险滩暗礁。“北京”号慢慢靠近。打探灯,喊喇叭,我们友好地向阿图岛打着招呼,希望它能接纳我们。最后我们收到的回复,是一片空寂。望远镜里看去,整座岛寂静空荡,了无人烟。又是一座无人岛!美国人撤了,这是一个废弃的空军基地。

所有人刚燃起的希望,立马破灭大半。“省了和美国兵打交道。”我说,“靠岸,抛锚,咱上。”资本主义国家就有浪费的毛病,美军撤离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时候,都留下了大量物资。他们的“优良传统”,让我坚信,在这座岛上,我们能找到柴油和淡水。

靠泊,一群海鸟旁若无人地在半截浮桥上散步,看着我们这些闯入者。登陆,一座炮台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此刻它已然失去了威慑力,仅作为一个名片,告诉来客:这里曾经是大美利坚的空军基地。

阿图岛的初见印象,全然没有新知岛那么让人不舒服。没有漫漫愁云惨雾,没有啾啾怪鸣,遍野碧绿,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虽然也偶有遗弃的军事设备,但都经过了封盖、刷漆处理,面貌未腐。

山脚平坦地带,几栋刷得洁白的小楼,是这个基地的大本营。墙面没有斑驳,庭院不见落叶。虽然美国人撤了,但是这里的安静和一尘不染,让我们仍然怀疑,这里会不会还留着若干宿管员之类的工作人员,在驻守着。

挨门挨户地敲门,所有门都上了锁。这里是真没人了。

咱们得进去。爬窗户、上消防梯,发现所有的窗户和通风口也都被封死了。“上工具,撬门。”“咱这算非法入侵吗?这样不好吧?”“没辙,江湖救急,大不了咱们打个欠条留这儿。”

扳手、起子,再加上液化气的高温火焰,好一番折腾,我们终于突破了美国人的封锁线。

大门推开,没有扑鼻而来的灰尘、腐烂味、铁锈味、见光扑腾而出的蝙蝠……里面依然一尘不染。“这屋主人太讲究了。”老陈竖起了大拇指,其他人则都是目瞪口呆,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所见的一切。

客厅、卧室、卫生间,浴室里还专门配了桑拿房和按摩浴缸!家具、沙发、茶几、杂志……浓厚的生活气息,让我们再次动摇了,这里肯定还有人。“房东出门遛狗、打猎去了吧?”“遛狗还把大门给焊上啊?肯定没人,就是美国人太讲究了。”“我觉着吧,这儿是暂时废弃。美国人把这里封闭了起来,什么都留着,等到战时,部队回来后什么东西都可以接着用。”

只有这个理由让大家信服,但同时反应过来,这样的话咱们就真的算是非法入室了。“八国联军入北京和朝鲜战争的时候,美国人不也不请自来吗?”我们只能这样来安慰自己。

越往里走,这个基地给我们的惊喜越多,这儿完全就是个大宝藏。工具、药品、食物、矿泉水……我有点儿想连锅端,把整栋楼都搬到船上去的冲动。“咱们在新知岛上淘的那些苏版垃圾,都可以扔了,该更新美版的了。”“别什么都拿,咱船上也塞不下,再说人家可能还得回来呢。咱们别跟扫荡似的,搞三光,咱就跟日军一样了。”

最后大家简单分了下工:魏凯去搜罗工具,老陈去找加油气泵,曾乔找粮草补给;小宇和梁红全方位扫一遍,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都揣上;我负责去寻找终极宝藏:柴油。美国大兵的生活还是蛮滋润的。

寻宝路上欢乐不断。曾乔在后院里,发现了一个大水池和水箱,咱们的淡水危机警报,一下子解除了。在军需库里,我们找到了游戏机、飞镖盘、录像带、光盘……一个冰箱突然站在了我面前,毫不犹豫地打开,没电,但是满满塞着矿泉水,一看保质期,还能喝。我乐了:“打包,全部带走。”

两枚炮弹的出现,才让有些忘形的我们有所收敛。想起来这儿好歹是个军事基地,搜刮太狠的话,以后人家真的回来了,查出来是咱们干的,搞不好会有政治纠纷,咱们几个算是给国家抹黑了。

扔了芝麻和桃,咱们得接着找西瓜:柴油。岛上发电,一定需要柴油。摸索了两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找到了发电机房。一个白色的圆桶油箱,安然立在机组群旁边。

我大喜过望,拿着扳手,就拧上了。阀门里开始往外流液体,闻了闻,是水。没一会儿颜色就变了,褐黄色,柴油味儿在空气里散开来。我跟梁红击了个掌,咱们算逃出生天了。

正在高兴劲头上,“叮咚”几声,阀门那儿的水流停了,变成了“嘀嗒”往下滴。空罐,没油了。

大喜大悲就在几分钟之间。我安慰说:“是个好苗头,接着找,肯定还有油。”

刚才那个空罐果然只是一个提示和线索,就在隔壁房间,一个更大的方形油罐安静地等待在那里。

油表上显示着170加仑,连油泵都在!为免再次乐极生悲,我扔了根线进去,拉出来闻了闻,那是世间最美的味道,满满一箱的柴油!恋恋阿图

170加仑柴油,装满了我们的6个油桶,一点儿没给美国人剩下。叉腰看着这些贵如黄金的柴油,想想这些天因为缺油而担惊受怕遭的罪,此刻的幸福感甭提了。“船长,话说这么些油,咱们怎么运到船上?硬扛回去么?”光顾着高兴了,曾乔的话给我提了个醒。我捋起袖子掂了掂,“不行,忒沉,咱得弄辆车。”

在这个充满惊喜的营地里,我们丝毫也不怀疑能轻松找到一辆车。

车库很快找到,一辆迷你越野成色看上去最新,被我们揪了出来。收拾一番之后,发现发动不了。大伙儿眼巴巴地看着我,修车这事儿,我天生是专家。就地取材,从其他车上拆下来零件,一一被填补到我们的车上。

折腾了大半天,车的发动机终于轰鸣起来,喜不自禁,溢于言表。

梁红神神秘秘地走过来,背后拽着个纸板,对我说:“老张,送你份礼物。”说着就把那个纸板架到了车子的前架上,上面用自喷漆,歪歪斜斜地喷着四个字母:MINI。

我一下子就乐了,梁红知道,我最喜欢的车就是MINI。

没有月亮的夜晚,岛上漆黑一片。“大丰收的一天,先回船上整顿好吃的,明儿专心运油。”

虽然能吃的只有罐头,可咱现在有油有水,所有人充了电似的,多日来的压抑,一扫而光。

小雨淅沥,我们像第一天上学的孩子,欢快地驾着“MINI”去载柴油,分三趟拉完。看着油缓缓流入“北京”号的油箱,就感觉像股股能量被注入了自己的血管,精气神一下子就上来了。

正美着,就听见小宇在甲板上的声音:美国人回来了。

刚听到这话的时候真的有点儿慌了神,人家若真来兴师问罪,咱们可真的一点儿理都不占。出来一看那艘庞然大物,“北京”号完全不是个儿,仅剩的一点儿实在不行搞对抗的想法,也被摁熄了。“不对,那不是军舰,没炮塔,应该是货船。”老陈说。

拿起望远镜看过去,果然是货轮。望远镜里,对面的人也看见了我们,还在向我们招手。便衣,不是军人。

敌友目前不明,看他们不打算靠岸的架势,应该是过路船。我、梁红、老陈,驾着小艇过去了。对面甲板上站着三个美国人,表情和善,笑着一一拉我们上去。他们先自报家门,这是艘运油的货船,负责给阿留申群岛那些有人居住的岛屿送汽油的。这会儿靠近阿图岛,是来紧急避风的。风起云涌的年头,失落是无人问津的桤木,承载天空降落的瞬间。

当得知我们是开着帆船,从中国到达这里的时候,对方船长竖起了大拇指,跟我们握手,然后问:“你们怎么弄淡水?你们有海水淡化器吗?”

我给他们讲了我们海水淡化器从坏掉到修好的故事。他点点头,说他们自己的海水淡化器也坏了。紧接着他又问:“你们上一次是在哪儿停靠的?”

当得知是对马岛之后,船长呈惊讶状,显然他很明白这个距离,知道我们缺食物缺补给,说:“你们一定很饿吧?我们请你们吃午饭。”

墨西哥牛肉、西班牙土豆、中国的大米、美国的可乐……很快就被摆到了我们面前。实话实说,除了在新知岛上那点儿海胆点心,我们确实很久没有开荤了,一直清汤寡水罐头素着。摆在我们面前的,俨然盛宴,但是,这会儿也不太好意思吃。

船长似乎是看出了我们的顾虑,频频示意我们放心吃,说很佩服我们,帆船能开到这儿来太不容易了,而且还即将要穿过海况恶劣的白令海。

水饱饭足,船长还带着我们参观了他们的船。他们的设备比我们全很多。在船长室,他指着自己的AS探测器,告诉我们进了白令海之后,应该怎么走,还有很多航行建议。最重要的是,他还给了我们一份气象传真,显示未来两周内,白令海的天气会变得很糟糕,让我们要抓紧时间过白令海,这是一年之中唯一能过白令海的季节。

临行前,慷慨的船长还给我们送了一份礼物,他从储藏室里给我们装了一袋吃的。有他自己做的烟熏三文鱼,还有牛肉干和一些罐头。

外面的风小了,我们和货轮挥手作别。又是一次大丰收,回到“北京”号上,留守的曾乔、魏凯和小宇,三下五除二就把我们带回来的食物给瓜分了。“好久没开荤了,这下算是勾起我的馋虫了。”小宇放下罐头,咽着口水说,“哥几个,你们昨天看见岛上那些鸟了吧?”

老陈闻声从厨房探出头:“罐头都快吃腻了,咱们现在只有这个了。”他挥了挥手上的菜刀。“你知道那是什么鸟吗?就敢打鸟的心思。那是信天翁。”我接茬。曾经有一位老船长跟我说过,在海上航行,千万不要伤害海鸟,尤其是信天翁。每一个信天翁,都是一个水手的灵魂,还有那些死在海里的人的灵魂。如果你伤害了它们,它们就不会再在海上保护你。

虽然有些传说的色彩,但是我笃信不疑。大海就是如此地多姿多彩,它包含了波澜壮阔和风平浪静的美,也包含了无数的传说和敬畏。“海豹也行。”小宇指着不远处海里露头的小动物说。“去岸上找吧。”阿图岛已经给了我们太多的惊喜和馈赠,相信我们还能找到更多的礼物。

开着“MINI”越野,我们环岛觅食,颇有打猎的感觉。离开济州岛之后,酷爱车的我就没摸过方向盘。这会儿在岛上,我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开始信马由缰,仿佛回到了在陆地上狂奔的岁月。

一条小河挡住了“MINI”继续飞奔的脚步。“鱼!鱼!那儿有条鱼搁浅了。”梁红站起来喊。我刹上车,提着个篮子就冲上去扣住了。再一回头,发现浅浅的小河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这种鲑鱼——国内管它叫大马哈鱼。“有口福了!”我说着,回到车上往回开,去船上拿渔网、抄子,然后全船总动员,招呼剩下的人,“都跟我抓鱼去。”

成千上万的大马哈鱼洄游,河水很浅,鱼儿们更像是在河里面爬,而不是游。我们在河的下游支起来渔网,搬几块石头压住,然后从上游把鱼往下游驱赶,很快,惊慌乱窜的鱼就纷纷自投罗网。

人人争当捕鱼小能手,用网兜捞的、下手逮的、拿石头砸的……我们这伙人什么招都使出来了。一百多斤鱼被我们从水里逮到了地上,看着满地的战利品,那感觉别提多美了,扭屁股的扭屁股,吼嗓子的吼嗓子。有玩有乐有收获,这绝对是出航以来,我们最高兴的一天。

回到船上,晚上全鱼宴。炖鱼、煎鱼、烤鱼、炸鱼……还有在国内很难吃到的大马哈鱼子。一个多月没开荤的一群人,这会儿都抢上了,虽然鱼多得我们根本就吃不完。“咱们这算过年了吧?”

饱餐一顿之后酣睡,一个多月的疲劳、担心,让神奇的阿图岛在一天之内,就给我们全部驱除了。

虽然这里是一片幸运地,但不是我们的终点。离开的时候我们十分不舍,洗好了“MINI”给还了回去,而“寻宝”时弄乱的地方,也全部归置回原位。最后,还把我们撬开的门重新给封上了。

意犹未尽地看上一眼,“北京”号开动了。一群海鸟在我们头上盘旋而过,一坨稀热的鸟粪,准确地掉在了魏凯的脖子上。这是阿图岛送给我们这群“非法入侵者”,最后的“礼物”。

阿图岛本来也是一座“恶魔岛”。

1943年,“二战”太平洋战场,美军和日军在阿图岛展开激烈的争夺。日军组织了大规模的自杀式进攻,2300人的敢死队,最后只有28人幸存。美军方面,有500多人阵亡,1000多人负伤。当年的阿图岛,在彻骨的寒冷和漫天的大雾里,黑色的土地上,到处是身体的残肢,无头的破碎尸体散落遍地……

这是我们离开阿图岛后才了解到的。从亡魂的数字来看,阿图岛甚至比新知岛的戾气还重,但是,它呈现给我们的,却不是后者那样的种种诡异,而是重重收获与馈赠。

我们希望,有生之年能有机会再回到这里,重温阿图岛之旅。当然我们也清楚地知道,阿图岛给我们带来的快乐,不可能再复制。

地图上,应该给这座岛画上个红叉叉:宝藏标记。跨在换日线上

出了阿图岛,我们正式进入白令海。“北京”号像跨过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一样,差异非常明显。白令海的风浪,比此前太平洋的风浪,更加飘忽并且猛烈。毫无定向,一刻不停。此前一直平静似镜的海面,先是泛起涟漪,接着开始浪花飞溅。相依、相伴、相执、相行。

梁红站在船头,我在船尾。换日线就在我们的中间,她在昨天,我在今天。梁红苦笑:“我再也不想过一遍昨天了,甚至也不想去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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