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宗师·松本清张诞辰110周年纪念精选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1 20: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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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松本清张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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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宗师·松本清张诞辰110周年纪念精选集

推理宗师·松本清张诞辰110周年纪念精选集试读:

黑色皮革手册

“烛台俱乐部”位于从银座的林荫大道往土桥附近的小巷里,这一带的店家大都是酒吧间,烛台俱乐部便是其中一间。这栋建筑物里,五层楼几乎全被俱乐部或酒吧占满。

妈妈桑岩井叡子身材高大,完全称不上是美女,不过她直率的性格倒颇给人好感。她约摸三十

岁,鼻尖有点往上翘,反应非常机灵。虽说她经营酒吧已经十年,但要在竞争激烈的银座存活下来需要卓越的经营手腕。目前,她旗下的小姐大概有三十名,半数以上都已换上新人,足见酒吧业竞争的激烈程度。

十一

月的某个晚上,三个画家朋友结伴来到烛台俱乐部。

有个脸蛋娇小、身材纤细、穿着碎花和服的小姐,坐在他们对面的桌台陪酒。从外表看去,那个小姐顶多三十三岁。“那个小姐是新来的吧?”“嗯,她叫作春江。”千鹤子配合着A画家的眼神说道,“才来了半个月。”

A画家从袅袅的香烟雾气中若无其事地观察着,他注意到那个叫春江的小姐动作有些矜持。尽管先前她也跟着店里的小姐陪酒客打情骂俏,但总是僵直着上半身,脸上的微笑也是硬挤出来的。

由于画家所坐的桌前刚好是店内的通道,能清楚看见春江来回走动时尚不熟练的身影与步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她是初入这个行业,完全不曾在酒吧工作过。因为她经过客人的面前时总是低着头。

在通道昏暗灯光的映照下,从侧脸看去,她的额头有点大,眼睛很小,脸颊瘦削,留有阴影。由于她身材娇小,姿势端正,穿上碎花和服搭配得很好,但腰带上方的胸部却显得有些平坦。她坐下后,经旁边台灯的照映,脸上的阴影消失了,宽阔的额头和凸出的颧骨泛着亮光。不过,无论怎么看她都不是有魅力的女人。

或许客人也跟她不太熟,因此没多注意春江,只顾着跟其他的小姐说笑。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出,她跟其他小姐年龄有差距,而且不熟悉这里的环境。

可是,她非常认真地观察客人和年轻小姐间互动的情况。就是因为她这个举动,引起了A画家的注意。

妈妈桑叡子正四处与客人打招呼寒暄,来到这桌时她高大的身躯坐在A画家身旁。“听说那个叫春江的小姐是你的朋友?”A画家趁说话的空当问道。“是啊。”睁大眼的叡子对着春江轻轻点头。“是老朋友?”“不,不是。”叡子摇摇头,说道,“她是货真价实的新手。”“果真如此。”“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吗?”“当然看得出来。那么,她是你的儿时同伴?”

A画家的视线始终盯着春江。春江果真没加入客人们的谈笑,只是在旁微笑着。“也不是。她是我高中同学。”叡子生怕旁边的小姐听到似的小声说道。“噢,这样子啊,你们现在还有联络?”“倒也没有时常联络。两个月前,她突然来找我,拜托我让她在这里工作。”“这么说……她是寡妇吗?”A画家的脑中旋即浮现出死了丈夫、手抱幼儿的女人来。“才不是呢。她还是单身。”“噢。”

三十几岁还单身,现在还想在酒吧上班,莫非是被男人抛弃了?A画家又悄悄地看着春江的脸庞。“其实,她白天在一家正派的公司上班呢。她已经在那里干了十五年了。她一毕业就进那家公司了。”

A画家又猜错了。“咦,她在那里工作那么久,现在却不得不在晚上兼差,难不成是……我知道了,大概是为了照顾小情人吧?”

A画家这么一说,一旁喝酒的同伴和坐台的小姐也跟着笑了。“好像也不是这样。”“嗯?”“其实,春江是想做这一行,才来这里实习。”“噢,原来是这样子啊。”

老板娘这么一说,就与A画家观察到的状况相吻合了——过度拘谨的动作和认真观察坐台小姐应对客人的模样,一看就是没有坐台陪酒经验的女人为了开设酒吧而前来“实习”。A画家又不由得看着春江。“这么说,她要辞掉干了十五年的工作?”“当然要辞。就算她再干几十年也无法升迁。”“说得也是。跟男人比起来,女人在职场上的确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对了,她目前在哪里上班?”“这个我不能说。毕竟她还没辞掉工作。总之,她在正派的公司上班就是。”“噢。不过,从正派的公司跳槽到酒吧业倒是少见。看来她有金主在支持。”“不,没有什么金主。她说要靠自己的力量开店。”“地点呢?”

A画家心想,想必是在都市新开发的区域吧,可是妈妈桑却回答:“就在银座。”他着实大感意外。“那要好大一笔资金呢。若真的没金主在背后撑腰,她可存了不少钱哪,或者是从有钱的伯父那里接收了大笔遗产之类的?”“这个我不大清楚。话说回来,开店也要看规模。若是在大楼里租个小地方,弄个吧台式的小酒吧,也能坐个

十人左右。不请酒保也不雇小姐坐台,无需多少资金就可开成。”“难不成她这个外行人要亲自调酒,招呼上门的客人吗?”“如果只是间小酒吧,客人点的饮料大都不会太难,就算是外行人也能有模有样地调酒上桌。先前在我店里待过的两

个小姐,离开后就是开那种小酒吧。”

一个体格高大壮硕、年约五十出头的男人领头,一伙三个人走了进来。经理看到客人上门,旋即为他们安排座位。这家酒吧经常是高朋满座。这几个刚进门的客人坐在画家的斜对面,刚好在春江的隔壁桌。先到的客人被挤到角落去了。

妈妈桑叡子见贵宾到来,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那个头发半白、略显肥胖的绅士面前,笑容可掬地向他打招呼。四五名原本在其他桌陪[1] 酒的小姐,在经理的示意下也默契良好地簇拥到那一桌前,“老师、老师”地娇喊个不停。

也被称为老师的A画家,低声问身旁的千鹤子对方是谁。“他姓楢林,是一家妇产科医院的院长。”千鹤子低着头告诉A画家。“我以前没见过他。他是最近来这里捧场的吗?”“大概是这三个月来得比较勤。”

他的脸色红润,摘下眼镜后,一边用手巾擦着鼻翼,一边吩咐经理给他一杯水,并告诉其他的小姐要喝什么就喝什么。“他好像是个不错的客人。”“是啊,他出手很阔绰。”

难怪妈妈桑马上起身向他招呼致意。“医生终究是高人一等啊。”

这句话既是讽刺也是斥骂对方。“我们走吧。”

十点多了。几个画家准备就此回去。

千鹤子和敏枝来到电梯口送客,穿着碎花和服的春江就站在她们身后。或许是因为刚才提到她,妈妈桑才指示她来送客。

A画家无法默不吭声,往后走了两三步,一边笑着,一边问道:“我刚才听妈妈桑提起你的事。”“我叫春江,以后请多指教。”

她极力露出亲切的笑容,恭敬地欠身哈腰。由于距离很近,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出她并不漂亮。

她欠身致意的姿势也显得僵硬。妈妈桑说,她白天在规矩甚严的公司上班,乍看之下,她仿佛是政府机关或钢铁公司的女职员。

约摸过了一个月。

A画家有事外出,上午造访住在千叶县富津的版画家朋友。他们一起共进午餐,聊了大约一个小时。A画家要回去时,朋友说他刚好要到千叶市的银行办事,便开自己的车送他到千叶车站。

由于路上交通堵塞,驶入千叶市区时已经两点四十五分了。“这下子糟了。我若送你到车站,到时候银行就关门了。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先跟我到银行去?”

他是个版画家,很早就名气响亮,作品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跟那些不被银行理睬的普通画家不同。“没关系,反正我不急着回去。”

版画家把车子停在银行旁边的停车场。三层楼白色建筑物的正面,雕刻着“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字样。

从正门走进去,隔着宽敞的顾客等候区,旁边就是长排的柜台,约有二十名的职员正在办公。墙上的大时钟指着两点五十分。许多客户坐在柜台前或有鲜花摆饰的大厅里,赶在关门前进来的客户也不在少数。版画家去柜台办事的空当,A画家则坐在椅子上,半打发时间似的打量着这家银行。

这家银行跟其他银行一样,分行经理坐在后方尽头的大桌前,以便清楚看到顾客的动态,而在经理斜前方的应该就是副经理的座位吧。负责现金收纳的柜台窗口,清一色是年轻的女职员。这些女职员穿着米色的套装制服,衣襟和袖口是胭脂色,腰间系着黑色的细腰带。她们的动作文静而利落,惯性的工作节奏令人目不暇接。

当A画家把目光投向柜台稍后方的桌子时,他不由得睁大了眼。因为一个侧面向着这边的女职员,跟一个月前他在烛台俱乐部看到的春江长得十分相似。

那个女职员时而填写数据,时而盖章,画家惊讶地连看了好几眼,无论从其侧面的轮廓还是姿势来看,都酷似坐台陪酒的春江。倘若把她身上的米色制服,换成是在藏青色布料上染着白黄红等色的碎花模样和服,就像是春江坐在那里了。

A画家从大厅凝视着她。从宽广的额头、凸出的脸颊和瘦削的肩膀的动作来看,她应该就是烛台的那个小姐。她看起来比在酒吧里看到时年纪大些,这大概是白天在银行上班和晚上在酒吧工作的差别吧。

她始终朝向前方专心工作着,完全没有察觉A画家的存在。他愣怔地看着,这时候,他突然想起妈妈桑叡子说过“春江白天在正派的公司上班”,那是指银行的工作吗?

话说回来,白天在银行上班,晚上在银座的酒吧当陪酒小姐,可说是兼顾两边。银行的同事大概不知道她晚上在酒吧陪酒的事吧。而且“春江”只是在烛台使用的花名,绝不是本名。话虽如此,她到酒吧陪酒并不是兼职性质,而是准备在近期开店。她从一个半月前开始到烛台实习,或许会待到被银行同事发现为止。一旦自行开店,她就无法两者兼顾了,或许是因此她才打算辞去银行的工作。

版画家从柜台折回来了。A悄悄地用眼神示意那个酷似春江的女职员。“那个女职员怎么了?”两人来到停车场,上车以后版画家问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她在这间银行待很久了吗?”“你是说原口小姐啊。嗯,是待蛮久了,大概十五

年了,是个资深的职员。她负责存款的业务,客户好像都很信赖她。她资历深又可信赖,做事认真有效率。每家银行分行都有一两个这样干练的女职员。原口小姐怎么了?”“没事,我只是觉得面熟,随口问问而已。她叫原口什么来着?”“我记得她叫原口元子。”“春江”果真是她在烛台所使用的花名。“原口小姐结婚了吗?”“不,她还没结婚。大概是因为工作太投入,错过了适婚期吧。噢,你好像很在意她的事?”“是有点在意……你不要告诉她我问过这档事。”“你放心啦。”

版画家直盯着A画家的表情。

半个月后,版画家从富津打电话给A画家。

讲完要事以后他说:“对了,我今天去千叶的东林银行办事,之前你问我的那个原口元子,听说两个星期前辞职了。”“噢,真的吗?”A有点语带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之前就认识原口元子了吗?”版画家责问道。“不,我不认识她。那时候,我是因为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才随口问你。”

他猜想得没错,原口元子迟早都得辞掉银行的工作。白天和晚上的工作终究无法兼顾。

银行方面到底是否知道她要开酒吧的事?他对此兴致盎然,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她在银行待了那么久,辞去工作是为了结婚吗?”“我也是只在银行见过她。我向柜台的年轻小姐问了跟你同样的问题,但对方也说不清楚。原口元子毕竟是她们的前辈,她们却回答不清楚她是否因为结婚的关系而辞职,这很奇怪吧。”

元子离职是为了经营酒吧,银行方面大概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巷议街谈的话题,所以柜台的女职员才回答说不知情。银行业真是毫不通融的行业。“由于负责我的存款作业的男职员在,所以我就直接问他了。”“这样子啊。”“他也回答说,原口辞去工作或许是要准备结婚,但当事人没公开表明,所以实际情形如何不甚清楚。离职申请书上只写了她是因为家庭因素才辞职的。”

其实,A真想一语道出,原口离职是为了在银座开酒吧,但版画家话在兴头上,他便按下不说。“总之,原口元子的辞职好像有什么隐情,而且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看得出银行方面在刻意隐瞒什么,否则柜台的女职员和男职员们不可能面带难色支吾其词。这只是我的推测,或许原口元子是被银行解雇的也说不定。”“被银行解雇?”

难道是因为银行高层知道原口元子为了开酒吧,在烛台俱乐部化名春江当陪酒女郎而硬逼她辞职的吗?

果真这样的话,就算是纪律严格的银行,这样做也未免太过分。难道在酒吧兼职陪酒也算污辱银行的颜面吗?

事实上,或许原口元子原本就打算辞掉工作,到烛台锻炼技艺,因此已做好离职的准备,因为觉得在开店之前还待在银行未免太不干脆。但女人总是精打细算,或许她打算撑到最后也要在银行再赚点薪水。

话说回来,因为到酒吧兼差陪酒就被劝退,有点小题大做。这绝不是对待资深女职员的做法。

难道连工会也默认原口元子因为在酒吧陪酒是违反银行职员的“规定”,而被开除的事实吗?“你又关心起那个女职员的事来了?”版画家半调侃似的说道。“我倒没这个意思。”

如果A向版画家表明,原口元子在当陪酒小姐,他肯定会感到惊讶,但最后他还是没说出口。他决定稍作观察再作打算。“你要是对她的事那么感兴趣,等我下次跟银行职员问出她辞职的原因,一定会告诉你。”版画家笑着说道。“也好,如果刚好有机会的话。”

A故意若无其事地答道,因为他担心版画家过度揣测。二

约摸过了十天。

A参加美术出版社晚间的聚会,回程时在银座闲逛。大约九点,他来到林荫大道,正想朝离这里很近的烛台俱乐部走去。

若去烛台俱乐部,便可见到化名春江的原口元子。或许可以打听她被银行辞退的原因,这比听各种道听途说来得直接,而且确实。反正她已经离开银行,大可不必在意上司的想法畅所欲言了吧。

可是,A犹豫了。即使叫来春江,她也不见得愿意说出原委,也可能什么都不说,况且旁边又有酒吧同事在场。

不知往何处去的画家顿时停下脚步。九点一过,这一带人潮很多。他无所事事地看着商店灯光明亮的橱窗。在街道的暗处,有个醉客被穿着艳丽的女人送到路旁。这条路上酒吧林立。路边摊不时飘出章鱼烧的味道。

在那角落有间咖啡厅,临街的两面都是玻璃窗,从外面可以清楚[2]看见亮晃晃的店里的动静。坐在桌前的男女客人宛如在新剧的舞台上。

A曾听一个对银座知之甚详的朋友说,这家咖啡厅成了拉拢酒吧公关小姐的交涉场所。眼下,他就站在外面观看“舞台”上的人物。果真有许多穿着华丽和服的小姐的身影,坐在她们面前的中年女子大概就是酒吧妈妈桑吧。

看着看着,A突然盯住一个穿碎花和服的女人,同时停下脚步。

那个穿碎花和服的女人跟三个男人对视而坐。他们的脸凑得很近,好像在进行什么密谈。从侧脸的特征看去,那女人就是春江。她自始至终都听着那三个男人的轮番谈话。

那三个男人看似正值中年,一个头发半白、脸相端正;一个方形大脸、体形矮胖;另一个则是三

五六岁左右,在他们之间年纪最轻,有点尖下巴。

倘若他们是要挖角春江,那个头发半白、年约五十出头的绅士大概就是酒吧的老板,那个方形大脸的则是经理,而那个下巴微尖的年轻人或许就是居中穿线的掮客。

由于不能老站在同一个地方,于是A画家绕到另一边去。

他突然想起,前一次去烛台的时候,春江跟妈妈桑叡子道歉,然后表情严肃地走了出去。那时候,刚好楢林妇产科医院的院长带着同为医生的同伴前来喝酒……

当时目送春江离去的妈妈桑表情不悦地对他说,最近春江每隔两天就在上班时间外出,一个小时还不见回来。那时他曾随口问,春江该不会是去见她的幕后金主吧。

倒也不是。她的确是跟谁有约,但每次她都是表情严肃地走出去,仿佛去见敌人似的。看起来好像有什么隐情——妈妈桑这句话,至今仍在他的耳中萦绕。

A又折回去了。他想再次站在玻璃窗前窥探他们的动静。他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

灯光明亮的咖啡厅里,在烛台化名春江的原口元子和那三名男子仍旧坐在刚刚的位置。由于窗外的街道比店内暗,因此他们看不到这名窥探者。

这次,换元子说话了。但声音似乎比先前压得更低了,只看得见她的脸部和身影。那三名年龄各异的中年男子神情专注地听着元子说话:一个托着下巴,一个低垂着头,一个焦躁地抽着烟。

四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看起来不像是为物色公关小姐在磋商。而且那三人也没有从事酒吧业那种八面玲珑的气质,反倒像是在紧急会商什么事。

A认为原口元子开店在即,大概在商谈进驻交房、装潢事宜,或商量采购洋酒的事吧。每当元子一说话,他们三人便不知所措,仿佛受到刁难的商人似的。

他们三人表情困惑,而且非常紧张,好像被逼得走投无路,毫无转圜的余地,三双充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元子。反倒是元子看起来充满自信。

A画家看不出什么究竟,最后便离开了。“我挪用的行款和详细内容都写在上面。”

原口元子看着数张订在一起的横式文件,对着隔着桌子的三名男子说道。类似簿记纸的资料上写满许多姓名和数字。“在这之前,我已经说过好多次,我承认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于过去三年间从二十三名定期存款的客户的户头中,擅自挪用并花掉了

千五百六十

万日元。这是我主动向分行经理您提起的。”

元子看着那个方形大脸、身材矮胖的男子。他浓密的眉间布满苦恼的皱纹。他就是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经理藤冈彰。“你要在‘花掉’的用词上,多加个‘盗领’。”猛吸着烟、下颚微尖的男子把香烟捻熄说道。他是千叶分行的副经理村井享。“副经理。”元子把目光移向那男子说道,“我承认盗领的金额已被我全数花光了。”“你背叛了分行经理和我对你的信任。你不仅背叛了我们,还背叛前两任和前任经理以及前任副经理。我们被你资深的经历和对业务的娴熟度所欺骗,把相关业务全权交由你处理,还将重要的客户印鉴交给你。可是你却利用我们对你的信任,甚至滥用你相当于可代理分行经理权责、身为资深存款部职员的职权,三年来陆续盗领客户的存款。而且你在定存到期日之前,寄利息通知单给存户,显然是高智商惯犯。”副经理压低声音说道。“副经理,您这段话我都听得耳朵长茧了。”“那是因为你已经麻木不仁了。”“随您怎么说。可是,请您不要每次来都说同样的话嘛。再说我已经离开银行,另有其他工作。虽说我做的是诸位打从内心鄙视的欢场工作,但诸位三天两头找我出来,让我很为难,妈妈桑也不高兴。我们不必在这里作无谓的争执,快作决定吧。诸位是要向警方控告我[3]盗领人头账户的存款吗?要不就接受我开出的交换条件。诸位选择哪一个?”

咖啡厅的灯光洋溢着浪漫的气氛。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其他座位的男女客人,无不快乐地交谈着,不时发出阵阵笑声。从音响送出的优美乐声刚好遮去他们四人的低声交谈。“律师先生。”

原口元子的目光从说不出话的村井副经理的脸上,移向那个头发半白的绅士。他是东林银行聘请的顾问律师。“诸位要是拖拖拉拉不处理我的问题,这件事早晚都会传进国税局和警察的耳里。我是无所谓,可是这样一来,将给东林银行带来莫大的麻烦。因为他们将会没收我手上这本黑色皮革手册,到时候,即使我不愿意,也不得不供出实情。您身为东林银行总行委聘的律师,请您告诉我最后的决定。”

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关系,元子的眼神熠熠生辉。

律师用手帕擦着额上的汗水,他是总行派来处理这件事的。分行经理的双手在桌上交握,上半身倾向元子。“我来回答最终的决定吧。”

他那方形大脸的面颊微微颤抖着。“我同意你的条件。”“噢?”

原口元子惊讶地看着分行经理藤冈彰。坐在一旁的律师对分行经理的说辞并未表示异议,副经理则瞪着元子不吭一声。“那太感谢您了。”元子点头。“既然条件已经谈妥,你手上那本黑色皮革手册赶快交给我们吧。”“您不必担心。我会照约定把它交给您。”“你现在就带在身上吗?”“是的。”

元子的指头敲打着置于膝盖上的泛旧手提包,一副里面没装什么东西的模样。

村井副经理和律师不约而同地看着那只手提包。“拿着那么重要的东西四处乱跑,你未免太大胆了吧?”副经理语带嘲讽地说道。

但事实上,他这句话里夹杂着些许担忧。“才不会呢。把它放在住处反倒让我担心。再说,我又没有资格向银行租保险箱存放。”

元子充分利用曾为银行职员的专业,故意嘲讽,接着微笑着说:“而且诸位动不动就找我出来,依谈话的状况来看,随时都可能用到这本手册呢。”“好吧,算你够狠。不过,我们有点小小的要求。”“什么要求?”元子挑了挑眉。“我们希望你从盗领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当中,把相当于三分之一的两千五百二十万日元还给银行。”

分行经理说得很小声,但是直盯着元子。他仿佛睡眠不足似的眼角布满血丝。“咦,不是无条件同意的吗?”“我们希望你能归还三分之一的金额。”“您这么说,事情就差远了。我记得我是要求分毫都无须赔偿的吧。”

元子的眼角泛着冷冷的笑意。“律师先生,正如您所看到的,这件事我必须向总行报告才行。以我分行经理的权限来说,这笔钱的金额太大了,若要向总行报告,当事人至少得归还三分之一的金额,否则很难善了。而且这样才不至于使事情愈闹愈大。”“我可以理解经理和副经理的立场。”元子一度微微点头,但旋即明确表明态度,“可是我已经没钱可还。”“一个女人到底是怎么花掉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的?”村井副经理诘问道。

她微微一笑,看着尖下巴的副经理。“诸位一定是认为我把钱花在情人身上吧,因为在这之前盗用公款的女职员都是这样把钱花掉的。不过,我不多作辩解。诸位要怎么想象都无所谓。”“我们才不作无谓的想象,但你还是照经理的意思去做比较好,怎样?你愿不愿合作?”

头发半白的总行顾问律师动了动瘦削的肩膀。

元子沉默不语。

副经理又点了一根烟,说道:“你根本没把所有的钱都花光吧?你把三分之一的金额还给银行,即便不到三分之一也没关系,这样至少对总行有个交代。我们向总行的稽查部递出报告时,在措辞上也好商量。”“难道您要在报告书上写明我擅自盗领数十个人头账户的存款吗?”原口元子问道。“这是俱在的事实,有什么办法呢?何况你自己也承认了。”

副经理吐了口烟。“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把我看过您桌旁那本记载人头账户与实际存款者对照表的账簿,以及我把它全誊写在黑色皮革手册上一事,还有您疏于管理重要账册的事情全写在报告上吗?”

元子这一冷峻的威胁,让副经理被烟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是因为我们信任你对存款业务的娴熟,才委以重任。不仅我这样,刚才我也说过,前几任的副经理都这样做,我只是萧规曹随而已。”“可是您常因为公务和私事忙碌,就把核查各人头账户存款结算的差事丢给我。这还包括您在上班时间因私事外出,比如到外头喝咖啡,或接到情人的电话去约会,或想打打麻将时便提早回去。每次您总是对我说,一切拜托你了,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好了,别说了。”律师居中调解似的对原口元子说道,“……总而言之,你就依经理的要求吧?”

原口元子没有正面答复,而是打开膝上的手提包。三人原以为她会拿出那本黑色皮革手册,她却从中取出一张影印的公文。“律师先生,您要不要读读这张公文?”

律师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盒,把老花眼镜戴在鼻梁上。“彻底遏止‘人头账户存款歪风’[4][5] 《昭和 47.12.1 藏银第4214号 致各财务局长》[6]

有关上述之要求事项,全国银行协会联合会已做出重点报告(如附件),全国相互银行 协会及全国信用金库协会亦有相同报告,望各银行确实公告并施以指导。

附件:彻底遏止‘人头账户存款歪风’《昭和47.10.18昭和47全业第28号全银协会会长发函 致各地银行协会》

有关上述之要求事项,昭和42年12月已做出自律措施《42.12.5文昭和42全业第73号》,44年6月已联络上述之自律协议《44.6.30文昭和44全业第23号》,但最近众议院经济委员会等屡次讨论该案。

另,本日联合理事会再次对附件之措施作出决议,望各银行彻底执行……”“如果我把这本黑色皮革手册交给国税局……”原口元子对看着这纸公文的律师说道,“不但会给那些以人头账户存款的客户带来麻[7]烦,到时候大藏省银行局将对东林银行给予负面评价。正如您所知道的,大藏省早就想废除以人头账户与无记名存款来逃税的陋习,但银行协会却生怕存款减少,因此以自律为名抗拒,是吧。”

律师拿下老花眼镜,把它放在眼镜盒,对沉默不语的经理和副经理缓缓地说道:“我们输了,经理。看来我们只好答应原口的要求了。”

经理的嘴角似乎僵住了,低头思索片刻以后,才无奈地表示:“哎,好像没什么谈判的空间,我们就无条件地接受她的要求吧。”

副经理把才抽了几口的香烟捻熄。“就这样吧。诸位这样三番两次找我出来谈判也不是办法,我希望这件事今晚就做个了结。”元子立刻接着说。“好吧。既然顾问律师都这么说,我就答应你的要求。这也是为我们银行的信用着想。”“对不起。”“你现在就把手册交出来。”“我了解了。”

原口元子把顾问律师还给她的那纸公文放进手提包,接着拿出黑色皮革手册,把它放在桌上。黑色的外皮已被触摸得泛出亮光。

她打开手册,当着他们三人的面“叭啦叭啦”地翻着。每页几乎都写满了姓名,左半页是人头账户,右半页是存户的本名。“你抄写得很详细嘛。”副经理从旁瞄了一眼,不由得嘀咕道。“那么,你就把它给我们吧。”

经理肥胖的手伸向黑色皮革手册,但元子却紧紧地按住它。“我一定会交出来的,可是在这之前,诸位必须写张保证书给我。”“保证书?”经理露出惊讶的表情。“什么保证书?”“就是保证今后无需我还款的保证书啊。”原口元子对着呆若木鸡的三人说道。“这本手册是我护身的武器。我若这么简单就交出来,岂不是变得毫无退路。诸位若事后反悔要我还钱,我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所以我把它交出来的同时,诸位也要写保证书保证。”“我们哪能写什么保证书啊。这太荒谬了。我们既然说过不要你还钱,就不会要求你还钱。”副经理愤慨地说道。“诸位不写保证书,我就不交出手册。”原口元子语气平静地说着,作势要把手册放回手提包。

副经理原本冲动地想伸手去抢那本手册,但看到旁边尚有许多客人,只得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有趣的是,在明亮的灯光下啜饮咖啡、谈天说笑的男女客人,并不知道这里正上演这样的场面。副经理又气得脸红了。“好吧,我写保证书给你。”经理和顾问律师用眼神商讨过后答应道。“劳烦您了。”元子向经理点头致意。

藤冈经理从口袋里取出名片,然后把它翻到背面,拿着进口的高级钢笔作势要下笔,肥胖的身躯往前倾却动也没动,只眯着眼睛抬头对着元子问道:“我要怎么写啊?”

经理询问要求者的意思。“这里就有现成的法律专家呀。”

顾问律师面露苦笑,看着经理的手,说道:“保证书并没有固定的书写格式,简单扼要写明就好。”“不过,重点可要写清楚。”元子特别强调道。“保证书——我们在此确实保证,永远不向当事人索取还款。”

经理写上年月日和自己的姓名,并在姓名底下捺印。“因为你不喜欢被写上‘偿还盗领的存款’是吧?”

副经理瞥了一眼,一吐积压的愤怒。元子并未理会副经理的挖苦话,只是仔细地看着从经理手中接过的名片后面的“保证书”措辞。“不好意思,既然今天总行委聘的顾问律师亦在场,也请律师先生您联署一下。”元子拿着保证书,抬头说道。“要我签名?”律师露出慌张的神色。“喂,你不要逼人太甚!”经理怒吼道。“有了这张保证书,我就可放心了,因为我是一个弱女子。再说,这次谈判有总行派来的顾问律师和分行经理您一同见证呢。”

元子表示,律师也有连带的责任。

律师无从反驳,只得弯下头发半白的脑袋在经理的名字旁签了名。“这样就行了。”元子着实确认,“感谢诸位的隆情盛意。”

恭敬地收下“保证书”以后,元子对他们说:“喏,请收下吧。”

然后把黑色皮革手册推到桌子中央。

经理抢夺似的拿起手册,焦急地翻阅内页。

副经理交互地看着手册和元子的表情。“原口,虽说你把这记事本交给我们,但你已事先预留了备份吧。你该不会在背后捅我们一刀吧?”说完,他紧紧盯着元子的脸。“副经理,请您放心。我已经拿了这张保证书,就不会在暗中使诈。”原口元子对村井副经理投以微笑。“这样一来,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岂不是就被你轻易盗走了吗?我在银行干了那么久,第一次见识到像你这样的女职员。人真是不可貌相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厚颜无耻的?”“副经理,三年前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原本我打算一直待在银行工作,可是我改变心意了。”

原口元子站了起来,向他们三人欠身致礼。“我先告辞了。长久以来,承蒙诸位的关照,非常感谢。祝各位身体康健。”

不久之前,在某家大型的都市银行中,发生某关西分行资深女职员盗领存款的事件,在报端闹得沸沸扬扬。

根据报载,战争结束后的昭和二十一年,名叫山田花子的女职员高中毕业便进入银行工作,在A分行任职。昭和三十

年十月调至B分行,历经存款部门及该部副部长,昭和四十八年十月升至该分行的代理经理,昭和五十一年三月转调到C分行担任代理经理。年仅四十八岁就成为该银行于全国分行中少数的女性代理经理之一。

昭和五十年三月,山田花子在B分店任职期间,趁机使用客户的定期存折和印鉴,擅自将B市的公司董事N名下高达一百二十万日元的定存解约并盗领。除此之外,她任职B分行时,于昭和四十四年四月至五十一年三月期间,利用同样的手法,擅自把N先生等四名客户的定期或活期存款解约,多达三十余次,盗领金额合计超过三千万日元。

五十一年三月调至C分行以后,故伎重施,八年间盗领金额高达六千万日元。

由于山田花子所盗领的存款,均是客户为了逃税而以人头账户存入的,因此都把存折与印鉴交由身为存款部副部长、后来升职为代理经理的山田花子保管,定存到期时再用其印鉴更换存折。然而,山田花子却利用这个机会,擅自解约盗领,还陆续寄利息通知单给客户。因此N先生等人直到被警方传唤的时候,才知道他们的存款已被解约,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他们都按时收到银行寄来的利息通知单。山田花子就是看准有钱人只管以人头账户存钱逃税,不问管理业务的漏洞而加以盗领的。

据该银行指出,B分行共有七十五名职员,其中女职员占三十五人,在全国九十四家分行之中属于中等规模的编制。山田花子的资历最深,性格开朗,待人接物态度亲切,尤其对银行的业务极为娴熟干练,同事和客户都对她赞誉有加。

事实上,依银行的内部规定,是不准代客户保管存折和印鉴的,因为只有提款和解约时才会用到印鉴,客户没有理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由银行保管。不过,由于花子负责印鉴申请和更新存折等咨询业务,她便利用此职务诱骗客户把印鉴交托出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颇受客户的信任,因此当她从A分行调到B分行,再由B分行转调C分行时,那些忠实的客户照样跟去捧场。

分行里每月都有例行的业务稽查,总行的稽查部也会每年来分行突击检查一次,但是八年来,他们都没能查出山田花子盗领存款的事证。

发现这次弊端的契机,是银行内部突击检查个人内务柜。这样的举动涉及人权问题,表面上稽查员很少这样执行,其实还是经常进行。这次,他们就是从花子的内务柜中找出客户的印鉴和存折。

银行方面旋即让她请病假休息,从中展开调查。不过,即便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终也只能在银行内部处理。因为最重视信用的银行,非常忌讳这类家丑闹上法庭,被媒体大肆报道。无论多大的金额,银行内部都能极巧妙地把它处理掉,然后尽可能向盗领的职员追回侵占的存款。

山田花子的盗领行为未依照银行所愿私下解决,而引来警方调查,闹上报纸版面,主要是因为遭到“内部检举”,也就是有银行内部员工向警政单位或报社告密。

据说,山田花子把盗领来的钱拿去购置新屋,还买下麻将馆当起经营者,带着部下到酒吧四处买醉,一个晚上花掉数十万日元也毫不手软。她光是在高级的地段买地盖“豪宅”,就花掉了盗领金额的三分之二。连性情耿直、领微薄薪水的丈夫都没发现妻子的罪行。

其实,类似这种女职员盗领存款的事件并非少见。数年前,某家地区银行就曾发生盗领事件,也是存款部资深女职员犯下的,其盗领金额高达九亿日元,震惊社会。她也是擅自把人头账户解约,开立支出发票提领出来。那些钱都是暴发户生怕税务局查税,以人头账户或无记名的方式存入的。

另外,虽然不是那么庞大的金额,还发生过某分行的女职员私自把客户的人头账户解约,盗领存款长达六年。由于她每个月仅领出十万或二十万日元,银行稽查时并未察觉。但在她调到其他分行以后,客户要解约时才发现自己的存款已被领光。她也是资深干练的女职员,平常在柜台服务的态度亲切,颇得顾客信任,还负责存款业务的咨询。

一般而言,以人头账户或无记名方式存款的客户,大都害怕自己的存款曝光。山田花子盗领事件曝光以后,警方讯问受害者的时候,他们都面露为难之色,不愿意跟警方配合。尽管当事者的受害金额各高达两三百万日元,但他们无不故意支吾其词回避警方的调查。因为除此之外,他们还把许多资产以人头账户和无记名方式分散存在其他银行,他们若坦陈,遭受波及的损失恐怕更大。当然,银行方面会补偿客户被盗领的金额,他们并没有什么实际损失,但银行对客户造成了麻烦。

据实际办理过人头账户存款的职员和外勤人员表示,银行内部都备有人头账户与本名对照的簿册。这些簿册原本都是由分行经理直接管理,但实际上却交由副经理等保管。

尽管这是极机密的资料,但行内人员未必会遵守这些规定。存款部的职员有业务之需时,照样可以查阅那些簿册。

原口元子手上那本黑色皮革手册就完全誊抄了簿册上的所有数据。她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存款部任职多年,职权相当于部长,而且副经理也把该业务全权交由她负责,她要抄录这些资料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过,原口元子是主动向分行经理“自白”她盗领了人头账户里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在这一点来说,跟其他同类型事件最后是被银行调查出来的情形有点不同。

原口元子的自白是有相对担保的。由于银行最怕自身信用受损,总是极力防止警方介入调查,因此希望能在内部处理掉这些棘手问题。黑色皮革手册若被交给国税局等单位,将给那些开设人头账户的客户带来麻烦,银行本身也会受到发出“彻底遏止‘人头账户存款歪风’”公告的大藏省银行局的冷眼相待,而且对表面上答应配合上述政策的银行协会过意不去——换句话说,这种银行内部的盗领罪行,很可能让大藏省银行局借此找到要求全面废除、禁止无记名和人头账户存款等陋习的着力点,到时候东林银行将难辞其咎。

原口元子有办法让她盗领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销账,并为日后自保取得分行经理和总行顾问律师的联署签名,依仗的就是“黑色皮革手册”这强而有力的武器。三

A画家在意大利待了一年左右。

这期间,他到美术馆和教堂游历观摩古画和雕刻,时兴所至便留下来临摹学习,还到各地旅行写生。他的日本画家朋友在罗马和佛罗伦萨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也在那里停留。

他是二月返回日本的。回国一个星期后的晚上,他来到银座,顺便到烛台俱乐部小酌。

他在电梯前遇到出来送客的小姐,她们对他投以微笑。时光荏苒,匆匆已过一年,眼前的光景仿佛昨夜般没有任何改变。“哟,您回来了啊?”

妈妈桑叡子看到A画家走进来,立刻帮他安排座位。酒吧情景犹如昨夜的继续,依旧是客人满座,喧闹和谈笑声不绝于耳。“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星期前。”“真高兴看到你平安回来。对了,谢谢你从佛罗伦萨和米兰寄来的明信片。”“我平常就懒得写信,这一年只寄了两次明信片。”“不过,我很高兴收到明信片。你一定很忙碌吧?”“只是到处走走。”“你的气色不错,好像是晒黑了。”

这时候,千鹤子也来了。“您回来了。玩得还愉快吧?”“愉快,非常愉快。旅途上还跟意大利的小姐谈起恋爱呢。”“哟,不错嘛。意大利的小姐都很热情吧?不过,嘴上这么说的男人最不可靠了。”

画家在兑水威士忌送来以前,朝店内的桌台环视了一下。“你在找春江吧?”叡子看出其意,对A低声说道。“她在四个月前就走了。”“噢?”

A的脑海中浮现出原口元子和三名男子在咖啡厅低声谈话的情景。那时他还不辞辛劳地站在窗外来回往里面窥探,猜测元子可能是为了开店事宜正跟业者商量。“春江自己开店了?”“嗯。”叡子点点头。“在什么地方?”“就在附近。”“规模很小吧?”

A想象着元子正站在酒吧林立的大楼地下室的角落,或是地点更差的狭窄的柜台后调酒的情景。“不,比你想象的还要大呢。”“真的?”“她还请了五个小姐,其中有很不错的。”[8]

A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说,坪数很大?”“听说是在某栋大楼里的三楼,有十三坪大。不过,电梯前的过道占去一部分,店内的实际坪数才十坪而已。”“她是顶人家的旧店吗?”

这种情形在银座不算少见。“才不是呢。是在新盖的大楼里,春江买下了这么大坪数用地的使用权。”“噢,那要花好多钱呢。”画家不由得大声说道。“这附近新建的大楼都很贵吧?一坪大概要多少钱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前阵子,七丁目一栋旧大楼的九楼有间十三坪的酒吧贴广告要顶让出去,预付租金两千万日元,房租二十万日元。这是招贴广告,所以价格开得较高。但春江那家店的地点要比它好上好几倍,而且又是买在新大楼里面,每坪至少要两百万日元吧。”“噢,那十三坪岂不是要两千六百万日元?”“而且装潢费每坪大约是六十万日元。”“加上这些装潢费用,合计少说要三千四百万日元啊……”画家突然发出喟叹。“喂,大画家,你也买间店给我嘛。”千鹤子从旁探头出来插嘴说道。“以后再说吧。”“人家是认真的。”“你若等不及的话,去找其他金主帮忙。”“人家会等你的。你若真有这个意思,再久我都会等下去。”“等我的画作每幅有百万日元的行情再说。不过,你的真情相守,倒让我很感动。”“我会向神明祈祷的。”

画家笑了笑,低声向叡子问道:“春江该不是找到有钱的金主了?”“我不是很清楚。”

画家想不到居然有金主大方出钱给春江——或者说是原口元子——开店。

他心想,这金主绝不是这间酒吧的客人。元子原本就打算开店,才来烛台俱乐部学习。她的计划真快!如果她背后真有什么金主,应该是她来这酒吧之前就存在了。“春江辞职的时候,没找你商量今后要开店的事吗?”“很少有小姐这么坦白,春江更不会说。她来我店里的时候,只说自己想开间小酒吧而已。她在这里没有半个朋友,而且做事非常神秘。”“妈妈桑说得没错。我也不曾跟春江交心谈过话。”千鹤子插嘴道。

画家霎时为之好奇起来。这也可能是暌违一年使然。“对了,妈妈桑,如果春江的店在附近,我们要不要去祝贺一下?”

叡子面带逗弄之色地打量着画家。“好啊。反正我也没去过,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其实,叡子担心店里客人尚多走不开,但还是答应了。“我知道你店里忙碌,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你带我去看看就行。”“没关系啦。”

叡子和画家站了起来,千鹤子微笑着对他们说:“请慢走。”

画家来到柜台收款机前,在等候叡子到来之前,若无其事地巡视着酒客的脸。

叡子低声对经理说要出去一下。他们两人走进电梯之后,画家问道:“今天晚上,好像没看到楢林医生来……”“楢林医生最近倒是很少来捧场。”叡子露出另有所思的眼神回答道。“春江的店叫什么名字?”“店名取得很好,叫作‘卡露内(CARNET)’,是法语‘记事本’的意思。”“记事本?很奇特的名字。”

二月中旬的户外,连霓虹灯也染上寒意。

叡子以眼神向客人表示她要暂时外出一下,连大衣都没穿,只围上披肩,瑟缩着身子跟画家走在酒吧林立的路上。

他们先拐弯后,再拐进一条巷子,这一带也可不断看见酒吧。从时间上来说,现在正是男人们三五成群到酒吧之类的地方寻欢的时候。

叡子边走边抬头搜寻招牌。“我记得春江的店的确是在这一带……”

画家看到直型招牌便凝目细瞧。住商混杂的大楼上,到处挂着酒吧、餐馆或寿司店的招牌,但果然还是以酒吧居多。“妈妈桑,你好。”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经过,边向叡子客气问好边往前走去。“您好。”跟着回应的叡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朝其穿着夹克的背后问道:“对了,老师,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家叫卡露内的酒吧?”“卡露内不是曾在你店里待过的春江开的店吗?”

转身看向叡子的是一个看似五十岁左右、面颊消瘦的男子。“噢,您知道啊。”“那是因为你不常在这一带走动的关系。”“对不起。”“往前直走三十米,右边就是卡露内了。在一栋新盖的大楼里,从外墙上整排的直型招牌,就看得到它的店名。”“谢谢您的指点。我之前来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你不觉得卡露内听起来很像那个黑帮老大的名字吗?”[9]“您说卡彭吗,阿尔•卡彭。卡露内是法语记事本的意思。我知道您对德语很专精,但法语可能就……”“我对法语一窍不通。噢,原来它是指记事本啊。把它当店名还真是特别。”“的确是很特别啊。”“妈妈桑,春江在这个黄金地段的新大楼里开酒吧真了不起啊。”“是啊。”

对方原本还想询问什么,但可能因为顾忌画家在场,之后便不吭一声地疾步朝前走去了。“他是谁?”

画家对叡子称为老师的人很是在意。“他姓牧野,是个兽医。”叡子小声答道。

从外表看来,他丝毫不像是兽医。“他因为太沉迷酒色,把兽医的工作都荒废了。听说他父亲那一代就是兽医,他原本在杉并区开设猫狗专门医院,许多老街的有钱人家都是他的客户。后来因为发生许多事情,医院拱手让人了,他现在好像在什么地方开小型的动物诊所。他把赚来的钱统统拿来喝酒,就像现在这样,每天晚上都来这附近寻欢买醉。”

叡子不想向画家解释得太多。不过“发生许多事情”这句话,却隐藏着兽医惨淡的生活波折。他肯定是把家产都花在女人身上了。“啊,找到了。”

叡子停下脚步说道,画家跟着抬头一看,大楼外墙果真挂着用片假名标示着卡露内的霓虹灯招牌。

从整排的招牌看去,直到五楼大约有二十间酒吧。

通往电梯的通道如大厅般明亮,银色的电梯里崭新得令人目眩,跟旧式的烛台俱乐部那种气氛截然不同。

虽说叡子是第二次来这里,但她仍惊讶地环视四周。

他们在三楼步出电梯。通道的左右都是挂着酒吧名称的门。左边尽头有扇红褐色、感觉庄重的厚门,门上镶嵌着“卡露内俱乐部”几个金属字体。

身材高大的叡子轻轻地推开门。酒吧内明亮的灯光霎时映入站在叡子身后的画家眼帘,几个小姐齐头回望着他。“哎呀,妈妈桑!”

元子认出推门微探的叡子,赶紧移步过来,拉开大门站在他们跟前。“哟,老师您也来了。欢迎大驾光临,请进!”元子语气兴奋地说道。

刚才画家听叡子说,元子买了十三坪大的酒吧,但电梯前的通道占去部分空间,所以实际坪数只有十坪左右。酒吧的门旁有间洗手间,紧邻旁边的是用来放置客人衣物和行李的棚架。柜台正面的酒瓶架后有间狭小的更衣室兼储藏室,柜台旁进出的地方挂着一扇拉帘。扣掉这些空间,室内尚有五张四人座的桌子,柜台前有十个座位,比他想象的还要宽广。簇新的天花板和墙壁无论做任何装饰都非常耀眼,新添购的桌椅和坐垫泛着光泽。整体的装潢设计采用茶褐色调,加上黑色调搭配烘托,给人沉稳静谧的感觉。画家坐在后方的桌子,一边啜饮着威士忌,一边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这间叡子所说的光是买价和装潢费就斥资三千万日元的酒吧。

元子在画家和叡子的面前坐下,小姐也在一旁陪坐。其他位置中,有两桌坐了七八名男性上班族,旁边有两名小姐坐台。柜台前坐着五名背对着画家的男客在谈笑,蓄着长发的酒保不时跟他们聊天。在画家看来,这酒吧的生意还算不差。

画家觉得元子跟一年前有很大的改变。简单地说,她变得很有专业架势。她宽广的前额蓄起刘海,梳着时髦的发型。以前她总是把头发挽在脑后,脸颊十分消瘦,不过,现在已没有清癯之感了,微尖的下巴变得圆润许多。换句话说,她比以前更丰腴,早先穿着和服时细骨顶肩的模样也不复见。

她在烛台俱乐部的时候,总是穿着碎花染样的和服,可是现在却穿着浅黄色布料染有花草配饰花纹的和服,腰间系着暗红色蝴蝶模样的黑色腰带,把鲜绿色的腰间衬垫衬托得更加醒目。

一年不见的元子变化如此之大,画家不由得暗自吃惊。从元子那么懂得化妆和挑选和服来看,她已经有酒吧妈妈桑的威严与架势了。简直不能跟她在烛台俱乐部时同日而语。她就是他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暗中观察到的那名女职员原口元子吗?虽说已经改行,但她那缺乏女性魅力的脸孔,经由化妆可以有如此变化?

在烛台俱乐部的时候,画家并不觉得他已经离开日本一年,可是在卡露内,却着实觉得已经经过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了。“你取了个将记事本略加变换的店名,很特别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画家向元子恭喜后这样问道。

在画家看来,他之前在银行看到的原口元子已不复存在,眼前的就是一位酒吧的妈妈桑。“倒没有什么原因啦。因为法语的‘记事本’这个字感觉不错,便凭感觉取了。”元子微笑地答道。她的眼眸深处透露着某种信息,但画家和叡子都看不出意思。“噢,你是凭感觉取的?”“嗯,是啊。”“是谁帮你取名的?”啜饮着威士忌的叡子问道。“不,妈妈桑,这店名是我取的。因为我先取名日语的记事本,后来才决定把它改成法语。那句法语是别人教我的。”“有人说这店名像是黑帮老大的名字。”“咦?”

元子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由于这表情转变得太快,画家不由得盯着她。元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叡子。“我来这里之前,在半路上遇到兽医先生,他把卡露内说成黑帮老大卡彭了。”自知说错话的叡子赶紧缓颊笑着解释。“真是的。”元子做出抚胸的动作,看得出她的表情缓和了许多,“那个兽医先生太过分了。”

那个时常在银座流连酒吧的兽医好像是这儿众所皆知的人物。“春江……”画家插嘴道,“我去意大利以前,凑巧在这附近的咖啡厅看到你。那时候大概是晚间九点,你跟三个男士正在谈话。”“我跟三个男士在谈话?”

元子凝目看向远方,露出无此印象的表情来。“我好像没这个印象。”“其中一个头发已经半白,穿着很绅士的样子。”“嗯,我实在想不起来。”

画家确实在咖啡厅的玻璃窗前来回走了两次,虽说没看到元子和那三名男子谈完,但是元子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他心想,或许是因为元子忙着卡露内的开店准备,一时忘了也说不定。“我还以为这店名是那几个男士帮你取的呢。”“才不是呢。”元子露出好像被人窥探似的表情,用微笑加以掩饰,“我已经说过,这店名是我自己取的。我取名记事本,是源自于一部电影的片名。”

元子回眸看着画家和叡子。“电影的片名?”[10]“法国不是有一部电影叫作《舞会的记事本》吗?”“啊,有。那是战前的老电影。”画家猛然想起似的不由得大声说道,“那是战前的一部名片。由著名的朱利安•利维叶导演,女主角是玛莉•贝尔!她在片中饰演一个漂亮的寡妇。她真是一个气质高雅的女演员……你看过那部电影吗?”“怎么可能。”她故作大笑状,“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说得也是。我也是十五六岁的时候看的。那时离上映之初隔了很久才重新上映,还是我哥哥带我去看的呢。”“十五六岁就已经看得懂外国电影了?”一旁的陪酒小姐故作夸张地瞪大眼睛。“当然看得懂。因为故事情节很简单。故事内容是描写那个寡妇有天无意间找到她青春时代参加社交界的舞会时所使用的记事本,那本记事本里写着几个爱恋过她的男子的名字,她想念起那些故人,便逐一去寻访。那是一部非常浪漫的电影。”

画家想起往事,眉飞色舞地说着。“那部电影的故事是别人告诉我的,我觉得既浪漫又精彩,印象非常好,所以就把店名取名为‘记事本’了。”元子说明道。“我们一起干杯吧!”

画家大声说道:“为我青春时代的偶像朱利安•利维叶干杯!也为记事本卡露内干上一杯!”

元子举杯相碰。其他客人以为发生什么事情,纷纷转头看向他们这边。

其实,元子为这家店取名的原因是黑色皮革手册,因为开店所需的资金全是这本黑色皮革手册所赐。

当然,无论是画家或叡子都不知道,元子突然灵机一动把取店名的由来移花接木到电影的片名上。

此时酒保接起电话。“波子,你的电话。”

被叫到的陪酒小姐站了起来,弯着身子拿起酒保搁在柜台上的话筒接听。她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女人。“哟,是楢林医生啊。”

波子虽说得很小声,但那声音却引起叡子的侧目。

那名酒吧小姐不经意说出“哟,是楢林医生啊”那句话,元子也听到了。

元子的脑海中,突然把蒲原英一的名字和楢林谦治的名字联系起来。与此同时,她还想起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三十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眼睛细长,颧骨凸出,嘴巴很大。虽说她不算瘦,但属于肌肉型的体格,胸部平坦。根据存款部的职员说,她动作非常敏捷,讲话的方式一板一眼,每次来银行的时候都没有笑容,身上还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办完事情后,从离开柜台、经过大理石的地板到推开大门而去,她都是大步迈去,从不回头。从背影看起来,她有着男人般的臀部。这名女客户大概是以两个月一次或三个月一次的频率出现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是“蒲原英一”的代理人。

虽说元子把重要的黑色皮革手册交给了分行经理,其实她已事先影印了备份。她跟分行经理已约法三章,因此她决不会将这备份交给国税局,只是当作“参考”留在手边备存。

一年前,他们在咖啡厅谈判时,村井副经理就说:“原口,虽说你把这记事本交给我们,但你已事先预留了备份吧。你该不会在背后捅我们一刀吧?”

副经理这么说,是深怕她拿这备份资料到处爆料。“副经理,请您放心。我已经拿了这张保证书,就不会再暗中使诈。”

而元子也确实同意遵守这样的“绅士协议”。

可是,看着这份“参考”备份,元子却觉得意犹未尽。

当时她将记录着定期存款的人头账户本名的账簿,偷偷地另抄写在黑色皮革手册上。在众多的栏格中,有一栏写着“蒲原英一(人头账户)∥楢林谦治(本名,职业医生、楢林妇产科医院院长)”,以及其东京都的住址。

不过,上面没有写明存款的金额。这笔钱存在蒲原英一的账户里,一年半前,元子偷看该账簿时,余额有六千二百万日元。

元子一点也动不到蒲原英一的定期存款,因为这项业务不是她承办的。大约六年前,那个全身散发消毒水味道、身材高大的女子来到柜台,向另一名存款部的职员表示,她除了要以本人的名义存款之外,还想以人头账户存款。虽然她把蒲原英一的存折交由银行保管,但并未交出印鉴,所以元子无法从中下手。

元子可暗中下手的人头账户,仅限于那些对她信任有加、愿意把自己的定期存折和印鉴交由她全权保管的客户。

以蒲原英一名义存入的定存,自六年前起便以两年定期存款的方式持续了三次。也就是说,在这期间,一次也没解约,到期便自动更新,利息采用复利计算的方式自动转入,属于长期型储蓄。

想必楢林谦治在其他银行也有同样的存款。依常理推断,住在东京都内的人专程来到千叶的银行存钱,那么对方不但在都内的银行有存款,在附近县市的银行肯定也有,因为分散存款是逃税的最佳方法。

元子之所以这样推测,是因为那个高个子、体格结实的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每两个月一次或三个月两次来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存款。这次数大概是她依序到其他银行存款而定的频率。她在几家银行有这样的存款不得而知,但应该有五家以上,当然,那一定都是以人头账户存入的,而蒲原英一这名字仅出现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吧。人对金钱的需求总是没有限度的,尽管医生这职业已经享受了特别的减税优待,但他们还是想尽办法要逃税。

那个用此名义来办理存款的女人,想必也是到其他银行办同样的任务。而被派来代办这类存款的人,必定是亲信。当事人楢林谦治从来不曾来过存款部的柜台。

来银行代办存款的那个女人,并不是楢林医生的妻子。元子曾私下问那位最初承办该项业务的女职员,她说,那女人自称是楢林谦治的义妹。元子这才知道她的来历。后来,那个女职员转调到其他县市的分行了。

元子来烛台俱乐部当临时陪酒小姐时,曾看过楢林谦治本人。他身材矮胖,有点福态。一头半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显得稳重,戴着眼镜的眼眸散发着温和的目光。他红润的脸颊像是抹上胭脂,厚厚的双唇总是闭着,每一笑开,眼角便堆起皱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的开朗和文雅大方显示出生活的优渥,是不折不扣的富豪性格。元子曾听说,由于医生平常都跟死气沉沉的患者打交道,为了取得心理平衡,便常去寻欢作乐。

不过,不论是楢林谦治或他带来的医生朋友,在烛台俱乐部喝酒的时候,从不曾对小姐上下其手。虽说在高级俱乐部借机触摸陪酒小姐的敏感部位的客人仍不在少数,但楢林总是保持君子风度,每次说起玩笑话时,自觉得好笑便高兴地哈哈大笑,一派纯真开朗的模样。

元子在烛台俱乐部的时候,只是跟其他小姐到楢林的桌旁服侍过而已。这家酒吧并不是由客人指名哪位小姐作陪,因此每个小姐既非主角亦不是配角,但认识或知道这桌客人喜好的小姐便主动上前服务,以这桌为主。客人要回去的时候,便一起送到店外,其余的小姐则属于支持性质,元子就是其中的一员。可是她不论到哪桌作陪,都显得态度拘谨。楢林前来捧场时她也是如此。

元子原本就是为了当酒吧经营者才来这家酒吧实习,所以无须像陪酒小姐那样积极博取客人的欢心。再说等她自己开店的时候,她也不打算拉走这里的客人。她整个脑袋只想着要如何成为经营者,把观察客人的生态、陪酒小姐招呼客人的服务态度、她们的性格以及环境的配合等,当作未来“营业”的参考。

像元子这种态度,自然不会得到陪酒小姐的好感,也交不到朋友。同事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为了当酒吧老板才来的,不但没有朋辈意识,甚至抱持更大的反感,始终跟她保持距离。当然,没有小姐会私下跟她说“你若开店,请雇用我”这种话。

元子已经习惯这种气氛。她在银行任职的时候也是这样,即便待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半个知心的女同事。她初入银行上班时,即受到前辈的冷落,被同事排斥。比如说,在员工餐厅吃饭时,几乎没有同事会主动坐在她的旁边。下班后,大家都不邀她喝咖啡聊天,她每次都只能目送着同事成群结伴外出的身影。

元子看着同事因为结婚逐一辞职,不知不觉中自己成了最资深的女职员。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埋首工作,其实也是对男职员把她当成“滞销品”所作的反击。她面对男同事的冷眼,就是不轻易辞职。因此每次听到结婚的同事离婚,或家庭失和的流言,便喜不自胜。

元子做事非常干练,颇得上司的信任。即使缺少女性的娇柔,由于她十分严肃从未闹过流言,对银行来说,这样反而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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