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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2 0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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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阡陌

出版社: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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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骑狂飚

神骑狂飚试读:

题外的故事

黄河发疯了。

黄河里象有千万头怪兽在嚎叫,狂风象妖魔的巨掌推拥着浑浊的浪头,风助水势,水借风威,突破年久失修的河堤,夺路狂奔,肆虐地撒泼,疯狂地流窜。

黄河发疯了。

它残忍地用毁灭来对待万物。席卷了村庄,吞噬了茅屋,拔倒了树木,冲毁了庄稼。广袤的原野上留下了它血腥的足印。它制造了饥馑、荒漠、黑暗、罪恶,留下了溺尸、饿殍、瘟疫。

混浊的黄水遍地横流,到处浸漫着草房顶、麦草垛;飘荡着桌子、凳子、门板、窗棂。旋涡里有人举着呼救的双手往下沉没,急流中一具具赤裸的尸体浮起、沉下,打了个转向东漂流。

这灾难是黄河造成的吗?

不!这是官家腐败的结果啊!他们横征暴敛,敲骨吮脂,年年打着河防的旗号来要粮派捐,你看刚刚过了一九二〇年夏天,可是河防捐已经收到一九四〇年了。年年收河防捐,年年无河防,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地主老财和贪官污吏的腰包,而黄河年久失修,三年倒要两决口。

黄水滔滔。

一天,水上漂来一只白木箱。急流滚滚,狂风阵阵,一个浪头把白木箱猛地推向高出水面的土丘,妄图撞碎它,撕裂它。震动使得白木箱里传出一阵扯破喉咙的哭叫。木箱没有被孤岛撞碎,它侧了侧身子又随波逐流而去了。

流哇流哇,白木箱顺随着横流的黄水,流到皖北大集乡,流进了棒槌河。

棒槌河因黄河客水窜入陡涨起来,河水变成沸腾的泥汤,活象一条躁动不安的黄蟒,摇头摆尾,卷裹着上游流来的死牛、死羊、猪狗鸡兔,卷裹着浸泡得发白的男人、女人、孩子的尸首,也卷裹来了这只孤舟般的白木箱。

棒槌河北岸,河岸高阔,来仓堡村傍岸而立。高岸上搭了一个凉棚,财主蒋效雨穿着丝汗褂,摇着蒲扇,正指挥着家丁打捞财物,凉棚四周堆满了捞上来的床、柜、箱、笼、桌、椅、凳。

离凉棚半里远的地方,也有一个中年汉子在打捞,他叫权生,复姓东方。

东方权生是个心地善良的穷苦人。几天来,他手持带钩的长杆站在河边上,专门打救那些漂流过来的灾民。只要看见一息尚存,在波涛中双手乱晃,沉浮漂流的难民,拼着性命也要把他们营救上来。常常为救一个受难的同胞累得精疲力竭。

白木箱从上游漂下来了,东方权生隐约听见箱子里传出孩子嘶哑的啼哭声。他急忙伸出长钩,不料水急浪高,箱子被冲远了,钩子落了空。东方听得哭声凄惨,“哧”的一声裂开胸前衣扣,扒下褂子扔在脚后,“扑嗵”一声,如青蛙入水,直冲白木箱游去。

凉棚里的蒋效雨,瞥见东方权生捞了个大箱子,以为得了重财,忙指使他那帮狗腿子,如狼似虎般扑了过来,袖口一挽就动抢。

箱盖打开了,双眼圆瞪的蒋效雨脸色一沉,厌恶地啐了口唾沫。原来里面是一个穿着破衣衫,光着小屁股的男孩子。这个专趁大水发灾难财的黑心贼踹了箱子一脚,带领一帮狗腿子,象猎犬一样又到河边嗅去了。

东方权生心疼地从箱子里抱起孩子,这孩子生得浓眉大眼,虽然瘦弱,但骨架很大。

权生问:“孩子,你爹妈呢?”

孩子摇摇头,答不上来,只说他叫大江,今年三岁,说完咧着大嘴,一边哭,一边找爹要妈。

这哭声凄惨得让苍天落泪,河水打旋。东方权生听着,一边轻声抚慰着这个瘦弱的孩子,一边在箱子里搜寻着,想看看大江的父母有没给孩子留下日后寻找的凭据。可是箱子里什么标记也没有,只有两个黑菜团。他叹了口气,决心在沉重的担子上再压上这个不知名的弟兄撇下的苦孩子。可是他又担心,女人会不会同意自己这一善举呢?他准备等黄水消退后,去找在外乡给财主当奶妈子的女人好好商量商量。他想好心的女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黄水退了,黄泛区一片凄凉。低洼地方的村庄平了,结实一点的瓦房也淤了一米多厚的泥沙。树叶让泥水撸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梢插在泥潭中,几只乌鸦站在干枯的树枝上,“哇哇”地叫着,它们在寻找尸首……

踩着泥泞的路,权生嫂回家来了。她左手挽着一个花包袱,背上背着一个刚会走路的男孩。进了门,她一眼看见九岁的儿子玉海抱着个男孩在摇呀摇地哄他睡觉,心中十分诧异,便放下包袱问道:“嗨!这是谁家的孩子?”

玉海仰起脸来回答:“爹爹抱回来的,名叫大江!”

权生嫂明白了。她坐在床沿上,从玉海手里接过孩子,轻轻地抚摸着大江圆圆的头,又转身抚摸着随身带来的那个孩子的黑油油的头发,为难地长吁了一口气。

东方权生挖了一篮野菜回来,未曾开口,夫妻俩就会心地苦笑了,搂着各自领来的孩子,讲述起来历来。

权生嫂告诉丈夫说:这些时日,她惦记着全家的安危,好不容易待大水退了,才跟东家告了个假。今儿大老早往家赶,半路上忽然看见这个孩子正在河沟的泥潭里挣扎。哭啊,喊啊,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音了,活象一只病势沉重的小猫。她说:“我不忍心看着这孩子在那前不着村、后不见店的荒野里等死,就把他背了回来,没想到,你也……”

夫妻两人计议了一番,决定把这两个孤儿收养下来。大江就取名叫东方玉江,权生嫂从河沟里救的这个就叫东方玉河。因见玉江比玉河长得大些,于是排行第二,玉河第三。三年后权生嫂怀孕足月又生下一个女孩,取名东方玉莲。

日月更迭,时光如箭,东方权生夫妇苦挣苦熬总算糊住了四张小嘴。

小兄弟三个同在苦水中浸泡,情意融洽,如同手足。说拾草一齐下手,让剜菜一同拿刀,真是要饭同路走,打狗同弯腰,一块糠菜窝窝掰三下,一瓢凉水三人轮口,苦难中长起的患难兄弟。

俗话说:跟富爹钻钱窟窿;跟穷爹刨地窟窿;跟贼爹打墙窟窿。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三个孩子虽不是同胞兄弟,如今随了东方权生,也就一个个吃得苦,受得累,骨硬筋壮了。

东方玉河在兄弟三个中间,模样丑一些,最惹眼的是那塌鼻子,就象让谁用劲捺了一下似的,村上的小伙伴们都喊他“阿塌”。另外在他左耳根下还长了一片紫黑色的痣,所以大伙又在阿塌前面加上了“黑脸”两个字。

然而没想到黑脸阿塌长到十多岁时,竟被人认走了。

原来黑脸阿塌是南乡财主邱重千的小少爷。他的叔父邱三郎年轻时出国留洋,归国后在国民党军队里谋上了个副官的职位。衣锦荣归之日,回乡里来寻找多年不通音信的胞兄,不料只找到废墟一堆。邱三郎到处打听,才知道胞兄邱重千在十年前黄泛时,因抢霸土地与邻乡老财蒋效雨结下仇隙,两家械斗。后来,蒋效雨买通江洋大盗李巴癞子一伙,趁夜深人静之时烧了庄园,灭了邱家全族。只有塌鼻小少爷被一个家丁救出,但逃至半路上又遇上李巴癞子巡哨的人马,家丁只顾自己逃生,顺手把小少爷扔进了河沟泥潭之中……

经过一番明察暗访,邱三郎找到了已经年老的家丁,打听到了侄儿还活在人间。邱三郎因自己荒淫无度得过白浊,从此不生养,由于膝下无子,便找到东方家来,要把东方玉河领走。

东方玉河见一个耀武扬威自称是他叔父的陌生人要带他走,抱住院里的小树不放手,他不愿离开朝夕相处的爹妈兄弟,可是邱三郎不愿胞兄遗孤,豪门之后沦为乡民,毫不客气地差人将挣扎哭叫的玉河抱上了马车。

马车急驰而去,老远,还听见东方玉河在马车上哭喊妈妈,哥哥和妹妹哩!这哭声揪着权生嫂的心,多少年以后她耳边还时时响着他的哭声哩。

俗话说葫芦吊大瓢不歪。玉河一走,东方家只剩下三兄妹了,苦水的浸泡,使得他们心眼一样正:爱穷人,恨老财。

土块压不住喷发的源泉,石头压不住茁壮的草木。兄妹仨象破土而出的竹笋,一见阳光就往起窜高,终于长大成人了。

兄妹仨虽说是吃的一口锅里的糠菜,可是脾气禀性却大不相同。

玉海是大哥,家里给他压的担子就重些,加上他脾性随爹,老实巴交,为人小心,就是挂个油葫芦也得试三遍钉子。牛筋枝蔓的三棍子打不出句响亮的话,遇事总是忍气吞声的。

玉江呢,与大哥相反。外出打短工爱和穷爷们泡在一起,听他们说古道今,什么李逵、林冲、鲁智深……梁山好汉在他脑海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有一回,长工中流传着这样一件新闻:说是大别山里出了红党,他们人人头上有一颗闪亮的红星,红光灿灿能把黑沉沉的天地照明。还说红党专门与官家豪绅作对,杀富济贫、扶危济困。玉江听得人迷,几次溜出去想上大别山,都让玉海和爹硬追了回来。

又有一回,长工们谈论这样一个故事:说是南乡出了个红党交通员,有一天,他领着大儿子装作打柴的进山送信,没想到内部出了孬种,把他爷儿俩出卖了。白匪半路截住了他们。交通员父子十分英勇,凭着手里一把镰刀,一条扁担,打倒了好几个白匪。爷俩一边奋战,一边偷偷将密信嚼烂咽下肚去。搏斗了足足有十几个回合,终因寡不敌众双双被捕。白匪把他们浑身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搜出信件。不死心又去抄他们的家,交通员的妻子、女儿和小儿子闻讯躲了起来。白匪没有得到共产党的秘密,恼羞成怒,将父子二人押到河边杀害了,人头挂在了城墙上……

玉江闻听,对父子英雄深为钦羡,他打听清了村名,一气跑了几十里路赶到南乡。只见交通员家的房屋已被火焚,焦土灰烬,一片废墟。听当地人讲,交通员父子的头颅,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人爬上高杆摘去,下落不明。交通员的妻女、小儿子为躲白匪搜捕外出避难,也去向不明。

这个故事象一阵飓风,掀起东方玉江心海的波澜。他第一次知道,这世道不光是受人欺负的世道,还有人在为打倒官府豪绅、为改天换地而斗争。

乡土里培育出了东方玉江粗犷、刚毅、质朴、诚挚、憨厚的性格。他好打抱不平,吃不得半点窝憋气,是个宁愿站着死、决不跪着生的硬汉子。

玉莲最小,爹妈、哥哥也宠爱她。这姑娘十分内秀,明事理,识大体,心灵手巧,七、八岁就能帮妈妈作家务活。后来,大哥玉海娶了媳妇,嫂子喜梅也是穷家姑娘,姑贤嫂慧,如同同胞姐妹一般亲密。

东方玉江二十岁那年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送到焦作下煤窑。历尽了人间辛酸,好不容易从地狱里逃跑出来。民族仇恨更进一步磨练了他那坚韧不拔的意志。

孩子们都长大了,为养家糊口,东方权生租了来仓堡大地主蒋效雨家的几亩薄地耕种,一家人苦挣苦熬糠菜掺杂,勉强混个半饱,日子一直很艰辛。

蒋效雨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大地主,心狠手毒,贪得无厌,对天上过往的老鹰都恨不得逮住拔三把毛哩。对穷人都更甭说了,真恨不得骨头渣子里也能挤出四两油来。他是靠贪、狠、毒发家的土财主,胸无点墨。为了巴结官府,他—心想供儿子读书,指望能文武齐备,出人头地。他为独生儿子取名蒋文武,花钱打点把儿子送进城里洋学堂。后来,仗着他老婆和邱清泉的小姨子的婆婆家有点干亲,扯上了裙带关系,蒋文武便被保送到美国战车军官学校,学了三年。这下子鞋帮布作帽檐子——高升了。回国以后就当了战车营教官,过了不多久又当了营副。打从国外留学回来,这蒋文武跟他土财主老子可真不是一路货色了,浑身洋味,开口不叫“喂”叫“哈罗”。连他娘叫他吃饭,他也“欧开!欧开!”地答洋腔。蒋家的仆人当着面不敢吭,背地里都嗤鼻子、骂这个数典忘祖的洋奴。这家伙不光从洋爸爸那里学来了骄妄、残忍、嗜血成性,同时也承袭了封建老顽固的阴险、毒辣、刻薄、贪婪。

常言道,不人龟门,不受鳖气。东方权生自从成了蒋家的佃户,就短不了受蒋效雨的盘剥,吃蒋效雨的窝囊气。真是穷灾穷灾,越穷越灾。玉江二十五岁那年,逢上灾年,老天先旱后涝,庄稼颗粒不收。穷苦人只好用树皮、草根、观音土来填充肚皮。东方一家辛苦劳累了一年,只收了大半萝筐瘪谷,堆放在场院里晾晒。全家就指望这点瘪谷来维持一年的生活,把它看成了心尖、命根。

人说好心人象莲花,坏心人象毒蛇。这话一点也不假。蒋效雨家大业大,驴骡成群,可连牲口拿料也穷算计。秋前放到佃户地里吃青,秋后便赶到场院里吃黄。这年收成不济,地净场空,东方家这点瘪谷就成了稀罕物。驴骡常跑来偷食,其中有头灰色的驴子吃得最凶。权生老汉虽心疼这点救命粮,可又怕得罪蒋效雨。只好和玉海象请神一样扛着驴、骡的脖子往场外送,谁都不敢大声吆喝。

这一天皁饭后,瘪谷刚摊上场,那群驴骡又跑来了。权生老汉和玉海照例往外请。西边撵了东边来,东边撵了西边来,弄得爷儿俩毫无办法。正巧玉江从地里回来了,一见这阵势,一时性起,抄起铁锨跑来轰赶。老驴见真要打它,撂蹄踢来,玉江气极,抡锨打去。那铁锨因日日使用,磨得锋快,“蹭”的一下把驴腚划破了一道口子。老驴一惊,甩着蹄子,乱晃着脑袋,隄蹴着,甩着尾巴逃跑了。

东方权生见玉江惹了祸,回到家里忐忑不安,生怕会招致什么祸患。果然,过了半晌,蒋效雨一手拄着文明棍,一手抄着长袍,带着挂盒子炮的家丁如狼似虎般地赶了来。权生老汉闻讯,慌忙把玉江推出后门躲藏起来。

权生老汉想,“棍棒不加知罪人”,连忙赔情道歉。蒋效雨哪里容得东方权生多说,一口咬定东方家打驴欺主。—声令下,棍棒、皮鞭如雨点落在东方权生身上,顿时把老汉打得口吐鲜血趴在地上。直到把人打得奄奄一息,蒋效雨怕出人命这才止住家丁。接着不容置辩地说:“驴子流血过多,已经死了,一切损失由你家包赔。”

老汉心中纳闷,那驴只划了道小口子,出血不多,怎么会死呢?但逆来顺受的老汉不敢强拗,为了息事宁人,只得答应三天内赔蒋效雨一头壮驴。

乡亲们见老汉被打成那样,同情、怜悯,于是你凑一份,我凑一份,东借西挪,总算凑足了十元大头银洋,买了一头壮驴。

三天期限到了。玉海牵着才买的驴送到蒋家,想要蒋家换给死驴。他估摸孬好煮个驴肉卖,也能抵一两笔账。不料蒋家收了壮驴,却只扔给玉海四个驴蹄,还说让他拿回去供起来。别看玉海性子蔫,可也受不了这侮辱,他憋了一肚子气,把驴蹄使劲扔回蒋家大门,说道:“你……你家供吧!”转过身大步走了。

过了几天,一个长工悄悄从蒋家来到东方权生的病榻前告诉他:“那驴子是蒋效雨让狗腿子宰了的。”

东方老汉愣住了,忙问:“咋回事?”

长工说:“蒋效雨的儿子蒋文武来信说,他们战车营要去徐州驻防,路过家乡。战车营的官佐都爱吃驴肉,让老爹多准备几只,到时好设宴接风。不巧你家玉江打了老驴,老贼就动了脑筋,来个一举两得,把驴宰了,既给儿子摆了全驴宴,又敲了你的竹杠……”

东方老汉一听,气得两眼发直,直觉胸闷腹胀,肺炸肝裂,“哇呀”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跌扑在地。

闻讯赶回家来的玉江见此情状,烈火烧心,暴跳如雷,抄起镰刀,要到蒋家去拼命。玉海、玉莲生拉硬拽才拖住了他。

妈妈恨蒋贼,疼老汉,含泪忍恨,慌乱地给权生揉搓着胸口。

权生老汉年迈力衰,本来沉重的生活担子,已经压得他弯了腰,他象风中残烛一样。前些日子遇到了那阵狂风急袭,已经难以忍受,这一气更是风中夹雪,把老汉一下打萎了。一病不起,第三日就残灯幽灭,撒手撇下老妻儿女归了黄泉。临死,他把玉海、玉江、玉莲和大儿媳叫到跟前,说:“孩子,我看不见你们的好日子啦!爹给你们留下了一腚债,对不起你们。”“爹,别说了!这都是蒋老财害的。”玉江说。“玉江说得对。爹本来想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学老牛,草草柴柴充饥,闷声卖力一辈子。可是,老财连这样的日予也不想让咱过啊!这条路,爹走给你们看了,等着爹的是死。孩子,你们都大了,爹不愁玉江、玉莲,愁的是玉海,脾气跟我一样,要吃亏的……”“爹,我听人说西边河南山里有‘八大爷’的兵马,东边苏北有‘四老爹’的队伍,我想……”玉江道出了一个心头的秘密,玉莲机警地用手制止住玉江的话语,出门看看无人,才放心地走回来。“逼上梁山啊!你们去闯吧!”权生老汉喘了口粗气,十分费力地说,“玉江,爹还有一桩心事,埋在心底多年了,我跟你妈商量过,你和玉莲都是苦水里生的苦孩子,如今都长成人了,你要不嫌弃玉莲,就……就定了亲吧……”

玉江听爹临终还关怀着他们的未来,心头不觉抖动起来。人常说,“豆腐心肠越煮越硬,铁打心肠见火就软”,玉江这条钢铁汉子,被救命恩人真挚的爱触动了心弦,豆粒大的泪水迸出了眼眶。

权生老汉一手拉过玉江,一手拉过玉莲,把两个人的手,吃力地放到一块,嗫嚅地说:“苦日月,你们……就慢慢……熬吧!”说罢,老汉脸上现出了一丝憾恨无穷的苦笑。突然,他好象看见空中有什么东西似的,猛丁坐起身,双手挓挲着去抓,嘴里狠狠地嘟哝着“蒋……蒋……贼!”双手僵直地举在半空,好半晌,他一挺身子倒下了。

权生老汉的眼没有闭。

东方玉海默默无声,用热泪来向父亲告别。妈妈抚着气绝身亡的老汉悲天恸地号哭着,哭声是那样的悲切,连门外的杨树也停止了喧哗,垂下了头。

东方玉江叫骂着一跳三尺高,手中挥舞着磨得锃亮的弯镰,要找蒋家算帐。嫂子喜梅和玉莲紧紧地拖住他,任怎么也不松手。

棒槌河呜咽着,带着这苦难的哭声向东流去,河上飘着一串串气泡白沫,象是向这不平的世道呜呜地愤怒呼喊。

事过不久的一天,蒋效雨进城会姘妇菜根香,傍晚回府,路过一片高粱地,他正在车轿中悠然自得哼着小曲,突然从一人高的高粱地里飞出了两柄柴斧,一把砍中车轿门楣,一把从蒋效雨头上掠过,击中轿后跟班的家丁,家丁当场身亡。蒋效雨忙命随从捉拿刺客,结果空忙一阵,任什么痕迹也没有找到。

受惊的蒋效雨虽没有抓到刺客,也没看清是谁,不过猜个十之八、九是东方家那个禀性刚强的二小子东方玉江。

一连几天平静无事,蒋家在是非池里按下了风波瓢,没有明令追査,却不断私下缉访。

按照当地习俗过了头七过七,过了三七过五七,东方老汉死了一个多月,糠菜上供,凉水当酒,表了全家哀悼之心。

东方老汉下世百日,时刻记挂着丈夫遗言的妈妈,便催着玉扛、玉莲完婚。

玉江和玉莲在生活的死亡线上共同挣扎,象结在一根藤上的瓜,两颗心儿一直象兄妹一样交融在一起。自从老爹给他们定亲以后,两个反倒有点隔膜了。然而,兄妹之情转化成的爱情,象一杯浓烈的美酒,分外甜醇,也分外强烈。这种转换也象鲜艳的桃花结成甘甜的蜜桃一样自然,他们更相爱了。表示爱情的方式在玉莲来说是—种少有的羞涩,而玉江则只会㧟㧟头皮,敦厚的嘴唇翕动几下。完全地心照不宣,在一个明月团圆的秋夜,他们月亮公公作媒,薄水当酒成了亲。

成亲后不久,来仓堡西边传来沉雷般隆隆的滚动声,颤抖的大地上开来了乡下人从没见过的怪物——坦克车。

蒋家的大少爷,国民党战车营副蒋文武,耀武扬威地带着坦克车队路过耒仓堡。

蒋家大宅可忙坏了,又是宰猪又是杀羊,又是解牛又是屠狗,摆了七七四十九桌宴席,全鸡全羊全鸭不说,还专门摆了从活母猪肚里扒出的猪胎给蒋文武的同僚接风。

蒋家大宅里乐,来仓堡可就哭。那些丘八老爷抓鸡抓鸭连毛烤了吃。圈里的猪,栏里的羊,街上的牛,见着了就拿刺刀捅,捅倒了就拖走。闯进家宅,不管里屋外房,有值钱的就拿,有好吃的就装。姑娘媳妇更遭了劫难,只要让匪兵看见,就被拖去糟蹋,一时间来仓堡哭声连天,怨声载道。

就在这一天的酒宴上,蒋效雨给儿子递了个话:“有东方兄弟在,如芒刺在背,如鱼骨鲠喉!”

也就在这一天晚上,月亮还没有升起的时候,玉江、玉海被堵在家里,让匪兵抓了壮丁。

第二天,坦克车要开拔了。东方玉海同许多被抓来的壮丁一起,被硬逼着换上了黄色的匪军服,成串地拴在坦克上,壮丁们挣扎叫骂。玉海闷声不语,绝望地看着送行人群中的年老的妈妈和怀孕的妻子以及妹妹玉莲,两行苦泪顺着面颊涔涔地流下来。

东方玉江被拴在后边的坦克上。他不甘心束手就擒,偷偷挣断了手腕上的绳索。

坦克开动了,尘烟滚滚。

人群乱了,那些壮丁眷属们,疯了似地追逐着坦克。

东方玉江瞅空子纵身跳下坦克,挤进了人群,坦克上的匪军们一愣,慌忙吆喝着停车抓人。

此时,人群中站着个膀大腰粗的中年汉子,此人生得眉眼开阔,嘴巴上生着乌楂楂胡须,见玉江跑近一把将他拖到身后,顺手摘下自己头上的破毡帽扣到了东方玉江头上,然后,大汉装着慌乱夺路的模样,拦挡了一下跳下坦克来追捕的匪兵。一个匪兵嗵的给了他一枪托,他这才若无其事地偏了偏身子让他们过去。

东方玉江乘机穿过人群,拼命奔跑。他跳过水沟,拐过房角,钻过拦路的篱笆。匪兵开枪了,子弹在他头顶嗖嗖地啸叫着穿过。玉江毫不惧怕,一个劲地跑着,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投“四老爹”的队伍,将来好报深仇大恨。

眼看就要摆脱掉追赶的匪兵了,突然从前方斜窜过几个人来,一下拦住了他的去路。原来是闻讯赶来的蒋家大宅的家丁。

寡不敌众。家丁们一窝蜂扑上去按住了东方玉江。

蒋效雨也赶来了。他见东方玉江没跑掉,念了声“阿弥陀佛”,令狗腿子取来一副二十七斤重的脚镣砸到玉江腿上,随即把玉江押回了蒋家大宅,交给还没启程的蒋文武。

戴着墨镜,洋气十足的蒋文武正准备出发,见抓来了逃跑的玉江,便气冲冲地走过来。他头上斜扣着一顶马桶盖似的大檐帽,脸色十分苍白,眼窝深陷,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着,脸上的肌肉索索抖动。他一只手插在斜挎的牛皮武装带里,一只手捏了根纸烟。一见到玉江那不驯服挺胸昂首的样子,他就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他走上前抬起了穿着皮靴的脚狠狠朝东方玉江踢去。东方玉江毫不示弱地提起了带镣的脚。“当啷啷!”铁镣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蒋文武正踢在铁镣上,虽然鞋厚不觉疼,却差点被铁镣绊了个跟头。他心中一惊,眼前金星直迸,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蒋文武抽搐着鹰勾鼻子,恼怒地甩掉烟蒂,解下武装带,拢在手里朝玉江抽去。

东方玉江一声咳嗽,冷不丁飞出一口血痰,象箭镞一般射向蒋文武,正糊在蒋文武的眉眼上。

蒋文武擦去血痰,左手按住枪套,右手掏出手枪要打。

周身血液已经被仇恨烈火燃烧得沸腾的东方玉江,毫不畏惧,挺着胸膛迎了上去。

蒋文武没有立即扣动扳机,他望着不怕死的东方玉江,一丝兽性的狞笑,从那死尸般惨白的脸上闪过,他阴毒地从鼻孔里挤出一句话,那声音仿佛一条狼狗的狂吠:“哼!赏你一粒子弹,太便宜了。我要让你尝尝我的坦克车的厉害!”

说罢,他吩咐狗腿子从蒋家大宅取了一盘两丈长的麻绳,系在玉江的铁镣上,另一头系到最后一辆有“149”白漆符号的坦克车上。

东方玉江明白,这兔崽子是想让这怪物将自已活活拖死。

乡亲们惊愕地围过来了。玉江看见披头散发的母亲,她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来了,玉莲和嫂子喜梅搀扶着她。嫂子的眼睛哭得象核桃,玉莲的双眼让烧心的怒火燃得通红。玉江心中无限憾恨,恨那两柄柴斧没把蒋贼劈死,恨自己空有斗牛勇力却不曾亲手除掉眼前恶贼。恨!恨!恨哪!不曾投得“四老爷”的队伍就遭贼毒手。千憾万恨之中,玉江眼前似闪过一道灿灿光亮,他定睛一看,啊!在人群中,那个把破毡帽扣在他头上掩护他逃跑的中年汉子,正眨着眼关切地看着他呢!

玉江向那人投去感谢的一瞥,脸上掠过一丝惨淡的苦笑。但那人没有表示什么,一缩身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蒋文武转身对坦克上的匪军交代了几句,钻进他那辆美式吉普车。吉普车一声吼叫,象醉醺醺的酒鬼一样莽里莽撞地拖着一股浓浓的烟尘开走了。被掀起的黄泛区细淤土越扬越高,仿佛一道尘墙遮住了人们的视线。

东方玉江不甘心这样默默地死去,他要跟乡亲们、亲人们告个永别。他狮吼虎啸般地呼喊起来:“乡亲们,报仇!玉莲,报仇哇……”

坦克隆隆地发动起来了,车身猛地朝前一窜,那一页页连在一起的铁板向前铺去,让许许多多小轮在上面碾过,钢铁与钢铁磨擦、撞击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震得地皮颤颤而动。

东方玉江精神抖擞,他弯下腰,抓起绳索和铁镣,准备同这个怪物搏斗。

坦克朝前驶去,东方玉江迈动带着铁镣的双脚,跟着向

前走去,哗哗的铁镣撞击声淹没在坦克发动机的吼声中。坦克越开越快,突然把东方玉江拽倒了,他向后仰跌下去,身子在地上倒拽着,身子下的泥土显露出一道长长的印痕。

妈妈,嫂子,还有玉莲,跟在后面狂奔呼号,惊呼着:“玉江!玉江啊!”

东方玉江倔强地翅起身子扭过头,奋力朝后喊着,拦阻着亲人:“不要跟来!不要……”“哒哒哒”敌人的机枪响了,玉江听见妈妈、玉莲的惨叫声。他心肝俱裂地惨叫了一声“妈妈!”绝望地作最后挣扎,但身不由己,渐渐地被坦克拖带出村去了。

坦克加速了,隆隆吼叫着开出耒仓堡,向棒槌河上的石桥开去。

东方玉江拼尽全力仰起身子,不使脑袋撞击在地上,背上的衣服巳经磨破了,皮肉火烧般地灼痛,但他仍不住地仰起身子想回头张望,飞扬的尘土遮住了一切,故乡、亲人都沉沦到茫茫的烟尘中了。

坦克在奔驰,坦克上丘八们发疯似地狞笑狂叫。铁镣上的那两道铁箍磨破了东方玉江的腿骨面,鲜血渗出来濡红了双脚,又滴落到黄土路上……

东方玉江心肝俱裂,满头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叭嗒叭嗒甩到地上,他那喷火的眼睛紧盯着坦克炮塔下的那三个白漆的号码“149”。他仇恨满腔,使劲咬紧了牙关。

坦克加足了马力吼叫着,象一头发疯的野牛。车身后面扬起一股黄黄的尘土,黄河决口带来的淤土象细粉一样被扬在空中,悬浮着。

东方玉江来不及思考别的什么,他竭尽全力与这恶虐的暴行斗争,几乎是调动了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可是肌肤和其它肌群的功能终究抵不过机械的速度和强力。他渐渐地失去了顽抗的力量。大地无情地对待着他。土坎把他弹起又抛落,仿佛抛着一个篮球。丘八们在车上哈哈狂笑。这残暴的极刑,终于把东方玉江折磨得昏死过去了。

坦克车队卷起的黄色烟雾,越扬越高,东方玉江完全淹没在“雾海”之中。

象野牛一样吼叫的坦克,发泄着武力的淫威,横冲直撞地开上了棒槌河的石桥,身后拖拽着东方玉江失控的躯体。

松软的土路总还是有一定的缓冲力,因为它不那么坚硬,石桥可就不同了,石头高低不平,棱角会把玉江的脑袋撞碎碰烂,不容置疑,东方玉江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死亡的边缘。

坦克上了桥,车速减慢了,桥在钢铁的履带下震颤发抖。突然,从桥下冒出一个人来钻进尘雾中,扑到拖带玉江的绳索跟前。……

坦克过桥了,又全速奔驰起来。

行了老远,坦克上的丘八才发现车后的绳索不象刚才那样紧了,赶忙一拉,松得很。怪啦!

坦克停了下来,几个背卡宾枪、戴船形帽的坦克兵跳下车,穿过尘雾前去观看究竟。他们一边走一边嘟囔:“别说是肉身,就是铁人也早拖烂了!”“査看个屁,有十个脑袋也拖烂了!”丘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判断着,沿绳索走去。

然而当他们看见绳索齐刷刷被砍断时,不由得面面相觑,瞠目结舌了!

东方玉江不见了!第一章胜利在召唤一

岁月象哪吒的风火轮,掣风带火地飞转着,眨眼就转过了四个春夏秋冬。

一九四八年,在雪花般纷飞的捷报中挺胸昂首地来到了人间。“捷报!捷报!”

在城市,在农村,在铁路,在矿山,在弹雨纷飞的战壕里;在千军万马行进的队列里;在支前队“吱扭扭”的小车声里;在翻身农民那散发着扑鼻泥土香的土地上;在国民党统治区街头巷尾的传单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听到“捷报!捷报!捷报!”“东北我军夺得辽沈战役胜利,宣告东北全境解放。”“华北我军打响保北、察绥战役,解放了察哈尔、绥远大部地区,太原战役正在进行。”“西北野战军澄郃、荔北战役歼灭大量敌人,威逼西安。”“中原野战军取得郑州战役胜利,洛阳、郑州、开封宣告解放。”

这是一个风风火火的秋天,是一个鼓舞人心、激人斗志的秋天。

中国人民解放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发动了声势浩大的秋季攻势,使国民党反动派重点防御体系次第瓦解。在山东,九月下旬解放了首府济南,至此,山东全境除青岛及南部临沂这两个较大的孤城外,敌人已甚少凭借了。浓雾恶瘴被金光灿灿的太阳驱走了,解放区明朗的天空扩大了,齐鲁古国新生了。

在中原逐鹿的战场上,在战争第三个年度的头四个月里,人民解放军歼敌共达一百余万人,国民党军总兵力已降为二百九十万人左右。南京政府已如残秋枯叶,风雨飘摇;人民解放军欣欣向荣、军威大振,兵力迅速增到三百多万,不但质量占绝对优势,在数量上也占了优势。

在解放区,人民政府根据广大人民群众的迫切要求,进行了土地改革。翻身农民喜气洋洋,踊跃支前。

前方立功的喜讯,克敌的战报,胜利的消息,如雪片一样飞向后方。

前方在召唤,胜利在召唤。

胜利的消息,无论飞到哪里,都会令人欢欣鼓舞。然而,飞到鲁南杏花村后方医院的时候,却意外地生出了一场风波。二

沂蒙山区的千溪百流从深壑峡谷里不息地涌流出来,经过险崮高崖,花峪明川,汇成浩浩沂河。沂河,在鲁南香峨崮前打了个弯,淌过翠柏青松荫抱的山崮,流经万树绿复的桃花峪、杏花村,飞流出山,直扑平川。

杏花村是沂蒙山区边缘的一个小村,依山靠水,村舍傍坡而落,沂水穿村而过。村里村外栽满了杏树,屋前屋后植有人们喜爱的香椿和树冠硕大的核桃树,这里环境僻静,风景秀丽,村落隐蔽,怪不得我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的后方医院要选择这儿作为院址呢。

据说,阳春三月花繁时,山上山下花海一片,加上玉带似的沂河,雾乳升腾,杏花似九天降下的祥云,五彩缤纷,杏花村就掩藏在花云之中。花谢后绿叶舒生,杏花村又让树海绿波淹没了。加之高山深壑,翠峦层叠,要是没有向导,一下子很难找到这个后方医院。环境幽静、隐蔽,只是一个良好的自然条件,更主要的是这里是革命老根据地,群众基础好。七十户左右的山村,参加八路军转战在外的就有三十多人。所以这是个办在人民心上的医院。病床就设在各家各户,除了医生是部队的以外,护理人员大都是本村的大嫂大娘。她们从山里采来松蘑,摸来鸟蛋,打来野雉;从河里捞来鲜鱼,捕来小虾,抓来泥鳅鳝鱼;献出黄橙橙的小米,摊出香喷喷的煎饼;来款待前方下来的伤员。她们象关怀儿女一样爱护受伤的子弟兵。

山里的村子石头当家,每个村口都竖有一块二尺高的石碑,上刻“泰山石敢当”字样,据说是为了请泰山之神镇邪,禁压不祥。独有这杏花村与众不同,村口那石头上刻的是“八路石敢当”。从这两个字的改动可以看出,杏花村破除了几千年的迷信,认识到只有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才能驱除兵匪盗祸,使人民翻身解放,安居乐业。不管怎么说吧,一进“石敢当”界内,处处离不得石头,石铺路、石板床,就连房顶覆盖的也是三指厚薄的大片麻青石。

村东第一家紧傍着沂河,一株老杏枝密叶繁探出围墙,柴门半开,可以望见八步宽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张石头方桌,四下放着石磙石凳,几个战士正在听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读报。

姑娘声脆腔亮好似珠落铜盘一样悦耳。几个伤病员,有的圪蹴在石凳上卷喇叭烟,有的斜依在石墙上手支着腮帮凝神细听,有的捏着铅笔,捧着本子在记着什么。老杏树下坐了一个黑大汉,端正的脸盘上,一双鹰翅似的浓眉,仿佛要展翅飞翔,眉宇间透出兴奋的神采。“蒋介石匪帮吹嘘为铁军之一的黄伯韬兵团,已于十一月十日晚被我强大的人民解放军干净、彻底、全部消灭在碾庄一带……”“快点!快点!”黑大个挪了挪放在腿上的拐杖,探着身子心急地对那姑娘说:“你念快点,黄伯韬逮住没有?”“你别急嘛!下面就念到了!”姑娘善意地瞥了他一眼。“……敌第七兵团司令黄伯韬被我击毙!”“好!好!”“罪有应得!”

你一言,我一语,群情象一盆炭火。有人制止说:“同志们,先别吵吵,听听还有啥好消息!”“国民党第三绥靖区副司令张克侠、何基沣在我军强大攻势下率五十九军、七十七军战场起义……”“嗯!这两个算识时务!”黑大汉抿了抿厚墩墩的嘴唇说。“不许插话啦!听我继续念!”姑娘放下报纸,故作严肃地对她的病员,伤号提出警告。

黑大汉看着姑娘严肃的神情,吐了吐舌头,不再吱声了。“这次战斗歼灭了黄伯韬的第七兵团司令部,另外有二十五军、四十四军、六十军、六十四军,一〇〇军各两个师,还有孙良诚的一〇七军两个师,五十五军、二十五军的另一个师,加上阻击打援共歼灭敌人十八个师(旅)共十七万八千余人……”“多少?多少?”伤员们惊奇地追问。“十七万八千余人。”“乖乖,十八个师,咱们的陈毅司令员好胃口哇!”“那还用说,等着吧,南边刘伯承司令员的胃口也不赖!”“别吵!别吵!还有好消息在后头哩!”姑娘大声制止着欣喜若狂的伤病员。“活捉第一绥靖区中将副司令孙良诚,四十四军中将军长王泽濬,六十四军中将军长刘镇湘和师级军官三十多名,淮海初战,旗开得胜。”

姑娘接着念起新华社华野分社发的战斗消息来。

黑大汉默不作声地闭着眼,一反那种急躁的常态,紧紧握着那根拐杖在出神。除了可以瞥见他那凝聚的浓眉外,面色并看不出有什么感情的变化。然而他那心底却波涛翻滚,象狂风掠过大海一样。眼前出现了战场上那滚滚硝烟、闪闪火光;耳边回响着“隆隆”炮声,“哒哒”号音。激情随着对激战的忆恋而澎湃,热血伴着耳边的幻音而沸腾。前线象块巨大的磁石,捷报就象磁力线,深深地吸引着这个钢铸铁打的战士,吸引着他那颗炽热的心。“不能再呆下去了!”他突然站起身,象挥动战刀一样把拐杖重重地砍在石板上,“喀咔!”拐杖断成二截。

他这突然的举动,把几个伤员都惊呆了,读报的姑娘也吃惊地张大嘴巴站立了起来。“你!”姑娘撂下报纸前去扶他。“不!”黑大汉拨开了姑娘的手臂,激动地嚷嚷,“我要上前线!”

他的话象拽着了拉火管,丝丝地燃着了每个战士心里的导火索。“对!咱们去找院长提要求!”“不能干瞪眼看同志们吃‘肉’!”

人们边说边呼呼拉拉往门外涌。读报的姑娘着急地在后面喊:“回来!回来!”可是谁还顾得再听她的呢!

伤员们随着黑大汉刚涌出门,迎面碰上一个人:“上哪儿去?”

这是个女同志,个不高,声不大,可轻轻的一句,便象定身符一样,把伤员们的脚后跟一下定在了原地,谁也不敢挪动了。

这个女同志姓冯名贞,别看是个年轻的姑娘,却是抗战初期参加革命的老兵,才二十六岁,便担任了这个后方医院的副院长。她没有进过专门学校,医道却不浅,真才实学都是火线救护练出来的。她曾经在华北跟加拿大援华医疗队大夫诺尔曼•白求恩学习过,从老大夫那里学来了极端负责的精神,一丝不苟的作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论什么时候都对病员洋溢着关怀的热情,然而两根小辫却经常通过摇晃来固执地回答伤员不合理的出院要求。

自从前线传来了淮海初战告捷的喜讯,伤员们出现了异样的烦躁,女院长针对这些现象作了研究,会后要医务人员分头作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她刚刚走到这一号病房,便碰见了这一群不安的战士,她一下就猜中了他们的动机和动向。

黑大汉站前一步,毫不掩饰地说:“找你给我们开通行证。”他嗓门很亮,话儿铮铮发硬。“对!让我们出院吧!”有了领头的,大伙胆气也壮了。

女院长冯贞抬眼打量眼前这骠悍粗壮的军人,只见他端正的脸盘上泛出一层油汗,使得黑里泛红的肤色,象涂了一层油彩。一对鹰翅似的浓眉中间,聚成了黑疙瘩。看这模样,听这声音,冯贞揣度这个焦躁的勇士,已经让前线胜利的消息,炽燃得无法自制了。“我们要上前线!”“这里不能再呆了!”“都快憋出神经病了!”“不开通行证,我们自己走!”

伤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围着女院长吵吵,一个个活象夏天树上的知了,嚷嚷着“上前线——上前线——”更有那些急性子的,不管伤口好不好,甩掉拐杖,解下吊胳膊的,包头的绷带,要回去打起背包回前线。“同志们,你们千万不能走,伤口长不好,会影响健康的。”护士姑娘着急地拦阻大家,急得眼泪往下直掉。

这些战士大部分是华东野战军在济南战役中负伤转来的,也有象黑大汉那样是豫东大战后转来的重彩号。他们一听自己的部队奇兵突然出现在淮海战场,就好比在冲锋的道路上把他们拖下来一样,焦躁里夹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

冯贞微笑着看着大家,小辫子开始在耳朵后头摆了。一边摆,一边朝院子里走去。“副院长,你给开吧!再往下去我的心快着火啦!一分钟,不!一秒钟也不能耽搁,现在开!马上就出院。”黑大汉跟在冯贞后面焦躁地陈说着,不过与其说他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命令,而且话语音调,使人感到能冲倒山。

女院长冯贞进了院,让大家都坐下,尽管其他伤员也一块帮腔,冯贞却毫不为动。心里话:你有千条理由,我有一定之规。她把那两根小辫左右摆了摆,笑眯眯地看着黑大汉着急。那神色好象故意罩看看男同志的火气到底能冒几丈高似的,逼视着就是不开腔,任他们说,任他们喊。

人常说:以柔克刚,这话倒真有道理。面对冯贞这和善的两盆温水似的目光,再焦躁的人也不得不收敛一下。

黑大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火了,他克制地咽了口唾沫,复又不安地站起了身。

冯贞看见他因为焦躁而急出来的一头汗珠,便抽出自已掖在腰带一侧的毛巾给他擦去汗水,疼惜地把他按坐在石凳上。“为什么要喊呢?”“我……”“想你的战马了吧?我的骑兵分队长同志?”

黑大汉默认地垂下眼皮。他思念朝夕相处的战马,更思念自己并肩战斗的同志。

黑大汉是华东野战军长江部队骑兵大队红马分队长。他是豫东战役时负的伤,是这个医院的老病员了,安静的休养环境,对于这个性格粗犷率直得有点暴躁的勇士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惩罚。他听惯了枪声、炮声,闻惯了硝烟火药,恋惯了骏马战刀,一旦处身宁静的幽雅的环境,反而觉得周身象缠了一道道棘绳一样难受。医院的药水味刺鼻,沂河的流水声刺耳,白色的绷带刺眼,山山水水都仿佛在斜着眼看他。他觉得战斗需要他,他更需要战斗。在淮海大决战到来之前,他就离开了枪炮轰鸣的战场,他觉得是一种不可宽容的罪过。要不是腿骨骨折,流血过多,在昏迷之后被支前民工担架队抬到后方来,说实在的,在他清醒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不会离开部队的。如今倒好,他觉得象笼里的一只老鹰,想飞飞不起来,干看着广阔天地里那风雨雷电,而不能振翅搏击风云。

他的伤势不轻。右腿股骨骨折,经过冯贞细心诊治,也动了较为理想的手术,但为了接骨后复原愈合,还需要卧床一个阶段以配合治疗。部队首长知道他的脾气,特意亲笔留信,要他“模范守纪,以对革命负责的态度安心养伤,遵守院规,听从医院的安排。”最后特意注明,“不经医院党支部批准,不得出院。”

这封信成了冯贞对付这个脾性急躁的骑兵分队长的法宝。

黑大汉则把它看成紧箍咒,没别的办法,他只得皱着眉头,耐着性子住下来。不过他得了一种怪癖,过一会儿得揭一揭绷带,一天不知要揭多少回,医生不知要同他费多少口舌,可他总盼着纱布包裹的伤口,每一分钟都能有奇迹出现。

入院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他几次想“逃跑”,可是不知部队转战在哪里,也顾忌着大队长、政委的紧箍咒。医院也会治人的急躁病,他的伤稍能动弹一点,就给他找来差事,不是叠纱布,就是捻棉花棒,再往后干脆搬来了一架纺车。交给他纺线的任务。面对白生生的棉花,悠悠转的纺轮,他哭笑不得,一头午就把纺轮上的纱线拧断了几十回。他撂下又拾起,拾起又撂下,最后抱着纺车去伙房,要和炊事员换工。他宁肯劈满满一屋柴禾,也不愿纺一斤棉纱。

可是,任务是医院支部交下的,谁替他换工呢?没办法,只有耐着性子去干。

有一天,他打听到部队开往济南府去了,传来消息是军委批准打济南,这下一团烬火重新让春风吹燃。他扔下了纺车去请战,可是医生看了看他的伤口说:“还没好利索,不能出院。”

他憋着气回到了房东家,咬着牙练跳练跑,寻思着多活动,伤口能很快长好。没想到练过劲了,伤口又红又肿,不但没得到批准,反而挨了一顿批。为此,他捶了伤口好几下,怨恨它不争气。

济南战役打得也真够快,嘁哩咔嚓就拿下了济南城,活捉了守军司令王耀武。没多久,部队突然转移到了附近,在离医院五、六十里的山沟里扎了营。同志们都来看他,还带来了战利品。他听着胜利的消息,看着兴高采烈的战友,心中不是个好滋味,既为自己没能参加济南战役而后悔,又为战友立功受奖而欢欣。

部队在这一带整训,领导和同志们常来看望他,他反倒安下心来了,使劲地吃,使劲地睡,使劲地练,只盼着早日重回战场,纵马驰骋。

后来一连有半个月,部队没人来看他,他也打听不着消息。大家猜测大军可能南下打徐州了。他又心急火燎起来。

果不然,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刻,前方传来了捷报,传来了淮海大战初战告捷的喜讯。

胜利在召唤,黑大汉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用掉了拐杖,踩着步子来找院长强要院长给签署出院证明。“来!你把腿伸出来。”

黑大汉顺从地伸出了伤腿,撸起了裤腿。冯贞细心地、轻轻地捏着,摸着腿骨问:“疼吗?”“不疼!”“真不疼?”冯贞稍稍用力。“不疼!不疼!真不疼!”他抽回脚,在地上重重地跺了几下,一迭连声地说“不疼!”想以此来证实伤口已彻底愈合。

冯贞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早就瞥见了他额上新渗出来的汗珠,捕捉住了他在踩脚的一瞬间所流露出来的那种痛楚的表情。“不疼是假的,坚持是真的。”冯贞觉得面前这个同志真够顽强的了,心动了一动,有意让他出院。但很快又被自己“要负责到底”的规定否定了。

冯贞沉吟起束,她觉得伤口已愈合,断骨已接上,但从长远考虑还是继续巩固治疗为好。她对黑大汉摆起理由来了:“……第一,伤口刚长好,还不能作剧烈运动……”“我有战马!”黑大汉辩解道。“骨缝长不结实,骑马容易错位。”“错位不怕!”黑大汉固执地说。“你……”“你快给我开条!”黑大汉脖梗一挺,牛劲上来了。

冯贞想摆摆理由说服他,可是他听不进去,冯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非常了解,一旦被战斗的热情所燃烧,这群猛虎是关不住的。她在沉吟中决定,与军医们会诊一下,适当地批准一部分伤愈同志归队,重返前线,当然首先要研究的是这位骑兵分队长。因为她觉得他的理由可以考虑,他的无声战友是能协助他的。

黑大汉一直盼女院长说个“行”字。可是她没有张口回答他,只是模棱两可地笑了笑。

黑大汉不会蘑菇,他率直地说:“你不批准,我自己批准!”说完拉开大步要走。

冯贞笑了笑,说:“同志!你又忘了大队长和政委是怎么嘱咐你的了!”她提醒他克服急躁,恢复理智。

黑大汉没话说了,“噔噔噔”跑到自己房中,躺在铺着厚厚山草的石板床上,拉过褪色的军被蒙住了头。他大声地问自己:“怎么办?”第二章黑汉闹戏台一“咚锵!咚锵!咚不龙咚锵!锵锵锵锵……”

开场锣鼓敲得泼天价响,锣鼓声吸引了附近大村小庄的乡亲,他们牵着毛驴,赶着牛车,拿着板凳,扛着条凳,络绎不绝地赶到杏花村滩地里来观看老八路演新戏。

今天演出的是长江部队文工队。他们在后方排练了新剧目,准备上前线去演出。临走前奉后方勤务司令部、政治部的指示,专程到杏花村后方医院来慰问伤病员。

戏台搭在杏花村南沂河岸边季老桂家的场院里。这里仅有一所独立家屋,屋前有一片河滩平地,是杏花村唯一的小平原。屋前,用土垫了垫高算作舞台,台前一左一右两棵大核桃树,拉上了一根铁丝,铁丝上挂着红布拼成的幕幔,上端小环穿在铁丝上,由人拉着幕滑动开闭。

西天最后几块霞云,被暮色遮没了,风静下来了,树枝也不再摇曳。几通急急风闹过场,观众也安定下来了。幕幔缓缓地拉开,几盏明亮的汽灯,放出耀眼的光芒。人们看到的是完全真实的布景:独立家屋和它旁边的谷草垛,石碾盘,破瓦罐,长扫帚……都原封不动地变成了道具。气氛十分真实,好象故事就发生在季老桂家一样。“今天这出戏的名字叫《血海深仇》,是根据‘两忆三查’运动中一些同志的血泪家史编写的。”剧团导演坐在伤病员中间,给他们简略地介绍着。

黑大汉这会儿端坐在第五排上,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的变化。

随着导演的讲述,剧情展开了:一群如狼似虎的狗腿子,簇拥着一个穿绸着缎的外号叫“毒马蜂”的恶霸地主闯到了贫农刘康海家,要霸占刘康海仅有的一亩二分祖传的良田。看!毒马蜂先是逼迫贱卖,又买通保长抓刘康海的壮丁。刘康海全家奋起反抗,心狠手毒的“毒马蜂”竟开枪打死了刘康海的老母和妻子,又要抢走刘康海的女儿……

戏文编得好,演员演得真,加上服装又是从乡亲们身上现脱的,布景环境也真实,全场观众看得人了神,不少人竟确信这是真事,忘记了是在演戏。心潮随着剧中人物的命运起伏,时而泪如雨下,时而切齿咬牙。

从地主“毒马蜂”一上场,黑大汉就怒气横生,有好几回他撸着袖子站起来,都被旁边的人按了下来。不过近旁的人没有看到他气得发青的脸色,只是提醒他别挡住别人的视线。“毒马蜂”要霸占民女,狗腿子越过刘康海母亲的尸体,闯进屋里去强拖出刘康海的女儿来。

黑大汉烈火飞升顶梁,七窍怒生青烟,大喝一声“住手!”拨开人群,抢到台上,不由分说当胸一把抓住了“毒马蜂”。

装扮“毒马蜂”的演员,竭力想挣脱开,可是大手象钢钳一样紧紧攫住了他,哪里还动弹得了。

演保长的演员是文工队负责人,一看跳出来个莽大汉扰乱会场,气冲冲地凑过来,开口问道你想干什么?”“咚!”黑大汉铁拳挥去,一下把他打了个仰面朝天,牙缝出血。

一旁装刘康海的演员见台上开了打,也不再装晕了,爬起身拦住黑大汉,“同志,别误会,自已人!”

黑大汉一听,破口大骂:“你这个软骨虫,打死的不是你亲娘?抢走的不是你闺女?”

说完又回身对付“毒马蜂”去了。

台下爆发了一片掌声。深怀阶级仇恨的战士、群众,开始以为有人扰乱会场有些慌乱,后来见此人上台以后抓住了“毒马蜂”,又痛打保长,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拍着巴掌喝起彩来。大多数人以为戏就是这样写的,导演也是这样处理的,演员就该从观众里面跑上台,因此有人带头鼓起掌来。一呼百应,闹了个满堂彩,这下弄假成真了,连维持会场秩序的工作人员也鼓起了掌。

导演着了慌,急忙招呼几个演员抱住了这个卤奔的黑大汉,拖开了扮演“毒马蜂”的演员。

导演并没有因此着恼,他高兴地安定下大家的情绪,让戏继续往下演。他觉得这出戏收到了他预期的教育效果,证实了它是有艺术魅力的。他判断这个同志之所以敢于冲击来维护正义,一是出于他粗犷、豪侠、好抱不平的性格,另外一定有与剧中人类似的深仇大恨。应该找这个人好好拉一拉。

演出继续进行着。

黑大汉醒悟过来以后,明白自己干了一件让人笑掉牙的荒唐事,赧然地敲打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然后悄悄地挤到后面去了。

导演在后台安排完毕,看观众都重新入座了,这才去寻找那黑大汉,不料已经没有人影了。

全剧在八路军打回刘家庄、斗地主、庆翻身、枪崩“毒马蜂”的胜利欢呼中闭幕,乡亲们恋恋不舍地围观演员,好久好久才四下散去。

导演正在张罗拆台卸装,黑大汉突然出现在后台上,他找着演“毒马蜂”和保长的演员,直率地说:“同志,我道歉,对不起!”

演员们看见这位骠焊勇武的战士表示真诚的歉意,都友好地笑了。

导演借着明亮的汽灯,突然象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惊喜地喊叫起来:“啊呀!是你呀,我的东方玉江。”“你?喔!”“不认识啦?”“认识!认识!你是许文!”“对罗!你还欠着我的账呐!那一回在豫东战场,还没讲你是怎样从敌人坦克拖拽下逃脱性命的,便接到出击的命令,骑上骏马就冲上去了!”

东方玉江?!人们不禁要问,他就是前面讲的那个黄水中漂浮来的孩子吗?

是的。

那么他曾被蒋文武的坦克拖拽得半死,又是怎样逃脱性命的呢?

个中情由容当后表。却说导演许文认出东方玉江以后,

当即把他领到大伙跟前,大声说:“同志们,这就是鼎鼎有名的骑兵战斗英雄东方玉江。”“东方玉江!”“豫东大战当中血战坦克的英雄!”“对!就是他!”掌声“哗哗”地响起来了。“不不!……”东方玉江在众人投来的惊异钦羡的目光下,忸怩得象个姑娘,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他红着脸靠了靠脚后跟,给大家行了个举手礼,匆忙地对许文说了句“明天谈”,转身跑了。他跑得飞快,生怕别人的掌声追上似的。

演员都是“夜老虎”。演完戏,拾掇完都快十二点了,仍不知疲倦,围着导演许文,非要他讲一讲东方玉江的故事不可。

许文欣然同意,清清嗓子,娓娓地讲述起来。这个故事的名字很别致,叫做“大战铁王八”。二

两个多月前,中原战场大规模歼灭战揭幕了。我军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豫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才组成十五天的区寿年兵团,又迅即把其所属整编七十五师,新编二十一旅,整编七十二师包围分割成小豆腐干,圈在睢县西北的龙王店、常郎屯、榆厢铺、邱屯等村庄里,人民解放军布下了天罗地网,筑起了铁壁铜墙。

东方玉江所在的骑兵大队作为总的机动预备队,由纵队司令员直接掌握。骑兵大队是一把十分锋利的战刀,往往到关键时刻司令员才使用它。

战斗打响了,经过两天两夜的血战,我军吃掉了固守常郎屯的敌七十五师第六旅全部和陈小楼、涧岗集的敌新编二十一旅。敌兵团部防地龙王店南北两个屏障也被拔掉了。区寿年恼羞成怒,派出了战车,妄图用坦克打开通路,冲出我包围圈。

敌人首先进行猛烈的炮火袭击,野炮、山炮、榴弹炮等炮群一起喧嚣,把成吨钢铁泻向我军阵地。为了挽救败局,南京当局还从徐州调来了几架三个头、五个头的飞机。这些黑老鸦似的美国制造的轰炸机,声音特别沉闷,就象夏夜天边云隙中传过来的沉雷似的。飞机从云层里穿出来,在头顶上打个圈,扔下两颗炸弹。

十五吨重的美制M3A3坦克掩护着步兵,朝我包围圈冲击而来。

敌人狂嘶乱喊着,妄图用这种野兽般的吼叫,来掩盖他们内心的空虚。

敌人越冲越近了,我方阵地毫无声息。敌人以为我军没有反坦克兵器胆怯了,在濛濛薄雾般的硝烟中,骄横地提着枪往前冲。“冲啊!冲出共军的包围圈,赏黄金三十两,外加烟土……”督战队的军官,挥舞着小手枪,在后面狂呼。

这些匪军们临死也不忘发财,为了获得占领共军阵地后赏赐的黄金、烟土,他们一个劲地往前冲。

敌人离阵地不远了。“轰!轰!”从敌人手里缴获的为数很少的反坦克战防枪、火箭炮开火了,打头的两辆坦克被击中起火。紧接着,暴风般的枪弹、闪电般的火光,朝密集的敌群扫过去,手榴弹象雨点一样落入敌群。

战士们刚才被飞机、大炮憋在心里的火气,这会儿象冲开口子的洪水,随着脆响的轻重机枪一道从胸膛里喷吐出来。一条条闪光的刺刀,带着闪电进去,拖着血光出来。

敌我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白刃战,坦克茫然地在原地打着转,不知如何是好了。

战士们各自猎取着自己的仇敌,暂时没有一个人去理会这些铁王八。

敌人是依仗着美国老板给的那鬼玩意壮胆欺负人的。真要拼刺刀可就吓昏了。胆小如鼠的敌人经不住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白刃战,象被疾风扫起的落叶,流水冲出的沙堆,狼狈溃退了。

敌坦克见步兵溃退,也慌了蹄爪,一边打着炮一边掩护步兵后退。可是没退几步,又一批匪军叫督战队驱赶着冲上来,十多辆坦克压住阵脚,溃退的敌人只好掉头再冲过来。

坦克以前三角临战队形向前开进,约有两个营的步兵,密密麻麻地龟缩在坦克后面,凭借坦克这个活动堡垒,保护自己的脑袋。

经过无数次轮番轰炸、冲击,敌坦克终于突进了我军的防线。虽然我军全体指战员作着殊死的搏斗,但由于伤亡增多,兵力减少,越来越难对付不断增多的敌人,情势十分危急。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我方纵深阵地上猛地传来了震天撼地的巨响。纵队首长部署的战阵完成了,总的围歼战开始了!炮兵是第一个发言人,重迫击炮和刚从敌人手里缴获过来的化学臼炮、榴弹炮,越过前沿向敌人纵深、向敌人前线指挥所飞去。敌人阵地上冒起了黑蘑菇似的烟柱,白喇叭花状的烟云。爆炸时闪射的火光,仿佛火车头上的司炉,突然踩开了炉门,一闪光,又一闪光。炮弹爆炸时夹带着敌人的汽车、马匹、残腿断臂,一块跳着飞上天空。没有被击中的敌人则抱着头,四下逃窜。前沿阵地两侧同时飞来两支铁骑。

马刀闪着道道寒光,从敌人头上掠过,敌人象草靶一样,一碰上刀锋就躺下了。

骑兵大队投入了战斗。大队长率领一、二中队从右边切入。东方玉江所在的侦察分队跟随三、四中队,由左边切人。他和小队副鲁天带领战士们撇开坦克、专拣敌人步兵密集的地方杀过去。一把把钢刀挥舞得象风轮似的。敌人的脑袋、胳膊在刀轮下象削下的果皮,纷纷落地。敌人溃退了,可是没退出几十步,又嗡地一声东奔西突起来。原来短暂的炮火急袭以后,已经包抄到敌人左、右、后三方的我军主力,开始发起了冲锋。骑兵大队数百匹战马趁势直捣敌阵,纵横驰骋,分割穿插,一下子把两个整师的敌阵搅乱了套。

战场就象棋盘一样,人民解放军长江部队的勇士们,,在这大棋盘中竖一道,横一道,横一道,竖一道,把敌人割成了无数小块。骑兵大队就象连环马一样纵跳着,把敌人驱赶到预定的小方格里去,然后由步兵逐个地歼灭他们。敌人被分割开了,这一群和那一群之间隔得很近,但可望而不可即,自顾不暇,无计可施。人民解放军在敌人面前围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

敌坦克从无线电喊话声中明白了战局,听见了上司要他们赶快回救的哀叫,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疯狂地打着机枪和三七坦克炮,妄图摆脱眼前的困境。

东方玉江小队象砍高粱一样砍倒了顽抗的敌人。由于乘马目标高大,被坦克上的机枪扫倒了好几个。混战中东方玉江的腿上也中了一弹,要不是他马上功夫好,手疾眼快地抓牢了缰绳,失去重心的身子,很可能被甩下马去。当他看见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的两个牺牲的战友的时候,双眼喷出灼人的火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紧盯住那辆迎面开来,打得最凶的坦克,突然,一行白色的数码跃进他的眼帘:“149”。啊!是它,真是冤家路窄啊!东方玉江好象看见仇人蒋文武一样,分外眼红。

棒槌河桥头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象刀凿斧刻一般铭记在他的心头啊!

分队长大声呼喊:“同志们,下马徒步战!”

战士们纷纷跳下马来。战场控马手迅速接过战马,让他们卧倒在地,然后端枪伏地警卫着。

东方玉江跳下马来,命令他的小队:“准备好手榴弹,敲这些王八盖子!”

老战士冯海“嗨嗨”一笑,说:“小队长,我请你吃鳖肉。”说完大手一撒,两颗手榴弹滴溜溜飞出了手。不料,那手榴弹飞到坦克上,“当”的一声蹦起老高,弹得老远,掉在地上爆炸了。冯海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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