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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2 13:3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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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清平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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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巧稚传

林巧稚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林巧稚传作者:张清平排版:KingStar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2-01ISBN:9787512649125本书由团结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鼓浪屿的女儿一、女婴出生在圣诞前夜

那是一个淡灰色的下午。

当一个婴儿啼哭着来到世间,晚风送来晚祷的钟声。钟声回荡在浩浩海天,像祈祷,又像呼唤,悠远又切近。

——这个瘦小的女婴出世时,母亲的身边没有一个人。

母亲强撑起身子剪断了脐带,草草擦拭去婴孩身上的血污,连包裹一下孩子的力气都没有,就在汹涌而出的鲜血中昏了过去。

好像飘浮在云端,她听见了婴儿越来越微弱的啼哭。努力睁眼想看一看,模模糊糊地又想到,一个女孩,就随她去吧……

天近黄昏。父亲回到家中,浑身赤裸的新生儿已哭不出声了。

羸弱的母亲为生了女儿而自责,父亲却把冻得发紫的小小身体暖在怀里。

信奉基督教的父亲安慰着妻子:“明晚是圣诞夜,这孩子是父神送给我们的礼物。”

女婴在父亲怀中渐渐苏醒,她啼哭着,闭着眼睛,小拳头蜷在胸口。

父亲抚摸着婴儿的小手和小脚,给女儿取名为“巧稚”。

这是厦门鼓浪屿。1901年12月23日,旧历光绪二十七年的一个黄昏。林巧稚的出生地,即林巧稚在鼓浪屿的老家

相传在遥远的过去,厦门地区常年生活着无数只白鹭。这些美丽的大鸟体形纤长,姿态轻盈。它们沿着蜿蜒的海岸线飞翔,在温暖肥沃的水域滩涂觅食,在茂盛的红树林、相思柳上栖息。

那时候,这里称为鹭岛、鹭洲。明初定名为“厦门”。

从地理位置看,这里真正是东南沿海的“大厦之门”。

厦门的地形由西北向东南倾斜。万石岩、云顶岩横跨南部,一路逶迤入海,最后在西南露出头来,形成了一个面积为1.78平方公里的岛屿——鼓浪屿。

林巧稚就出生在这里。

这里四季如春,温暖多雨。谷物一年三熟,林木终年常青。

这里背靠闽南大陆,面临东南海峡,是海上交通要道和进行国际贸易的重要港口。

在林巧稚出生前的半个多世纪,清政府与英国签订了《南京条约》,与美国签订了《望厦条约》,与法国签订了《黄埔条约》,与日本签订了《马关条约》。随着列强的进入,“大厦之门”门户洞开,成为西方各国的通商口岸。美丽的小岛鼓浪屿在《南京条约》时期,被迫“仍由英国暂居”;到了1899年,已成了“万国公地”。

最早来到岛上的是英国人。继英国人之后,许多国家都在岛上建了公馆和领事馆。

洋人在这里开洋行、建工厂、修教堂,办了学校和医院,甚至还有了运动场。

厦门、泉州、漳州一带通称闽南。这里的土著原本是“断发文身”的闽越人的后代,他们身材矮小,面短鼻阔,眼睛圆而大,善驾舟行筏,惯傍水而居。在人多地少、山地贫瘠的自然环境中,他们祖祖辈辈以海为田,在风浪中耕耘。由于远离皇权和政治中心,沿海地区的人们形成了边缘的文化心态,他们更具冒险、拼搏的意识,更崇尚自强、务实的精神。

清朝末年,危机四伏。政府接连割地赔款,赋税成倍增加,沿海经济凋敝,人们生计艰难。一时间,漂洋过海到异域求生成为普遍现象。有史料记载,仅鸦片战争后的一百年间,东南沿海一带“出洋”的人已近一千万。多年后,他们中有人从海外回到故国,在鼓浪屿建房筑屋,“落叶归根”。

林巧稚的祖辈是厦门郊外的农民,父亲林良英尚未成年便跟着祖父远走南洋。在新加坡,祖父外出做苦工,林良英进了英国人开办的教会学堂。

后来,祖父病死异乡,林良英回到了厦门。

回到故乡的林良英与当地姑娘何晋成了亲。

鼓浪屿这片“万国公地”需要懂外语的当地人,林良英和妻子在鼓浪屿定居下来后,靠翻译和教书维持生计。

林巧稚是父母最小的女儿。

大姐款稚比她大17岁,巧稚还在幼年时,她就已经出嫁。

大哥振明比她大13岁,在厦门的学校上学。

父母还收养了亲戚家一个孤女,比巧稚大9岁,父亲给她取名预稚,巧稚叫她二姐。

母亲生巧稚的时候,已患病在身。许是先天不足,巧稚比哥哥姐姐显得矮小瘦弱,母亲唤她做“丽咪”。

巧稚不到5岁那年,母亲因宫颈癌去世。林巧稚父母像

那一天,台风袭击了鼓浪屿。天色晦暗,风雨大作。海浪发出了令人肝胆俱裂的嘶吼,暴雨砸向地面,树木连根拔起,浑浊的泥水顺势而下,岛上分不清哪里是岩石,哪里是路。

全家人围在母亲的床前。母亲艰难地喘息着,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却久久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风雨声湮没了亲人的悲啼,父亲把懵懂的巧稚拉到床前。他提高嗓音一字一顿地对妻子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丽咪好好长大成人……”

母亲在台风中溘然长逝。她是个普通的、不识字的女人,她死于女人的疾病。她年幼的女儿在风雨中哀伤地哭泣。没有人会想到,日后,这个女儿会成为专门为女人解除痛苦的医生。

母亲去世后,家里曾有过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父亲林良英的身体和精力在迅速衰退,家里的境况也不如从前。

正在厦门上学的长子振明不声不响地退了学,回到了鼓浪屿。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和父亲一道支撑这个家是他的责任,他没有别的选择。

振明学的是工科,在学校以成绩优异著称。他的聪敏曾是父亲的骄傲和希望。

振明退学回家后,与人合资在龙头山开了一家汽水厂。后来,他又到一家外国机械制造公司做事,他很快成了公司的技术骨干。

年幼的巧稚很崇拜大哥。大哥的勤奋努力,大哥对家庭责任的承担,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在人们对大哥的称赞中,她很小就懂得,一个有真本事的人,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她小时的作文,留下了这样的心迹:“我长大要做一个高级技术家!”

有了大哥的支撑,家里的生活也明显有了起色。父亲减轻了压力,身体状况也日益好转。两年后,大哥振明结婚了,嫂子贤惠能干。父亲又娶了继母,继母带来了她的一儿一女——二哥振炎和妹妹勤稚。

有女人的家到底是不一样。家里的餐桌上有了可口的饭菜,全家人的衣服重新变得整洁熨帖,院子和窗台上种植着花草,屋里屋外一扫曾经的冷寂凄清,满是生机。

上街的时候,父亲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傍晚,他常常带着巧稚到港仔后的沙滩上散步。早年英国教会学校的教育,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他思想开通,待人宽厚。见识过外面世界的他,盼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在他的孩子里,只有小女儿巧稚和长孙嘉通可以用英语和他交谈。对这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女儿,父亲有一份格外的疼爱。他把巧稚当男孩子一样养育,希望她有教养、有出息。

潮水退去的海滩,轻风拂面,波平浪静。海蛙摇摆着身子在沙滩上爬过,海蟹飞快地划动脚爪,在泥沙上留下细细的纹痕。

父女俩站在海边,看夕阳一点一点没下水面。海天相接,紫霭茫茫,落日和地平线相交处橙红荡漾,静美而开阔。

漫步在海边,父亲有时会给巧稚讲《圣经》故事和圣徒的传说,也讲过去他在异国他乡求学的事情。那是一个孩子最初的启蒙。

巧稚的父亲林良英早年在国外念书时,皈依了基督教。在他的影响下,全家人先后受洗,加入了基督教公理会。

当年的鼓浪屿,有不少像林良英这样的教徒。

散步后回家,巧稚总是在窄窄的台阶上蹦跳着跑在前面。她喜欢在小路拐弯处等着父亲,前面有点黑,她习惯拉着父亲温暖的大手往家走。一过去坡路,就能看见她家的小楼。

当地人叫这座有着八角形楼顶的三层楼房为小八卦楼。

巧稚很小就听父亲讲过,那一年,美孚石油公司要在鼓浪屿建一座油库,巧稚的父亲林良英承包了这项工程。他用赚得的钱盖了这座小楼,这是很让父亲骄傲的一件事情。

5岁那年,巧稚进了英国传教士韦艾利夫人开办的幼稚园。韦艾利夫人高高胖胖,人很和善,岛上的大人孩子都叫她“韦师母”。

韦师母教孩子背诵《基督教三字经》,厦门的传教士用拉丁文拼写出了闽南方言:“自太初,有上帝。造人类,创天地……”

星期天,父亲领着巧稚去教堂。大人们做礼拜,孩子们在外面的空地上玩儿,看牧师给他们的绘有《圣经》故事的画片。

14岁,巧稚在岛上的教堂受洗。

纯净柔和的唱诗声像是来自天外,烛光中,圣坛上的杯盘显得格外温润。在牧师的引领下,巧稚垂首接受祝福、洗礼。

一缕阳光穿越教堂高高的花窗照射进来,她觉得阳光照进了自己的心里。

晨曦透过百叶窗射进房间,巧稚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蹬开搭在身上的被单,舒服地伸着懒腰。

院子里传来水桶磕碰井沿的声响,她知道,那是大嫂开始了清晨的忙碌。很快,家里的小孩子都会陆续起床,小院会忙乱而拥挤。

巧稚翻身起床,趴在窗台上打开了乳白色的百叶窗。窗外的藤萝散发出青草的气息,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上,有晶莹的露珠在闪动。

她麻利地梳洗完,和大嫂打了个招呼,拿起书包朝学校跑去。

早晨,窄窄的街巷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海边的空气湿润而清新。海浪温柔地涌动,海上的雾气一点点变得稀薄。海鸟掠过,宁静的海滩像天国的早晨一样洁净。

鼓浪屿的东边是升旗山。升旗山上,高高地矗立着旗杆,三角形的旗帜悬挂在旗杆上,为海上往来的船只指示风向。

升旗山下,坐落着厦门女子师范学校。

厦门女子师范学校建于1900年,由周寿卿牧师向海外的福建籍商人募捐建成。

过去岛上没有学校,男孩子上学要到厦门,女孩子则大多不读书。说是师范学校,实际却包括了从小学到高中三个学段。不仅岛上的居民,远至漳州、泉州的许多人家,都把女儿送到这里来读书。

巧稚在这所学校从小学读到高中。父亲再婚后,继母接连生了几个孩子。大姐、二姐都已出嫁,巧稚成了家里的长女。她放学回来要做家务,还要帮继母照顾弟弟妹妹。

过早的承担,使她比别的孩子懂事,也比别的孩子早熟。

她喜欢学校,喜欢上学、读书。她的功课超过其他同学。

太阳升起来了,海面上波光粼粼。天边的白云变幻着形状,远处一排黑色的渔船剪影般一动不动。

女子师范学校校园不大,两幢小楼,几间平房。楼房是米黄色的,有着维多利亚风格的雕花檐廊,透过狭长的窗户,阳光是一格一格的。

校园外的石壁上爬满了青藤,层层叠叠不留一丝空隙。相思柳的花儿在一片深绿浅绿中黄得娇艳欲滴。木棉开花时,树叶全部脱尽,高大的枝干擎着殷红的花朵。那花朵碗口大,凋零时,沉甸甸地从空中落下,仿佛会溅起若有若无的声响。林巧稚幼年时就读过的蒙学堂(今鼓浪屿安海路4号)厦门女子师范学校旧址,林巧稚在这里度过了从小学到高中的10年时光

女子师范学校良好的校风为岛上人称道。主管学校教务的玛丽·卡琳小姐,毕业于英国高等师范学院,被英国教会选送到中国。她在这所学校好些年了,对学生谦和热情,做事认真严谨。

教育对人的改变是不着痕迹的。从这里走出的女学生端庄文雅,她们的教养表现为内心的虔敬和外在的懿行。

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巧稚在这里度过了10年光阴。

这是一所新式的学校,英语作为一门主课,占用了很多学时。巧稚从小跟着父亲学习英语会话和读写,所以,她在学校的英语成绩十分出色,很早就能阅读卡琳老师指定的英文原版书。

女孩子大多对数学很头疼,而巧稚却喜欢数学的明晰和严谨。并不是林巧稚有过人的聪明,只是她学习时比别人更用心、更勤奋。

在她的晚年,有年轻人向她讨教成功秘诀,她感慨万端地说:“哪里有什么秘诀,以我的经验,一勤天下无难事。”

和其他课程相比,生物就有趣多了。

教生物的是位外籍老师。他上生物课,有时会带领学生去山上捉蝴蝶、捕蜻蜓,到海滨捉水生和陆生的小动物,回来教学生把它们制作成标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老师总是对学生说:生物学是医学的基础,生物学的每一点进步,都是医学进步的先声。学生们虽然对他的话感到陌生和遥远,但还是喜欢上他的课。

以后的岁月里,林巧稚曾对人谈起,她所以喜欢医学,和她当初喜欢生物有很大关系。

学校还开设了手工课,教女孩子们编织、刺绣和缝纫。巧稚天生一双巧手,这些事情不仅一学就会,还常常变化出许多花样。一到交作业的时候,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叫着、笑着相互比较,完不成作业的常找林巧稚帮忙。

一次课间,林巧稚正在钩织一个发网。她只顾低头飞快地钩织,不知卡琳老师就站在她的身后。过了好大一会儿,只听卡琳轻声赞道:“好灵巧的手!有这样的双手的人应当做外科医生。”卡琳平时从不和学生开玩笑,她的话一下就让林巧稚记在了心上。

每到“复活节”“感恩节”“圣诞节”等宗教节日,学校总要举办各种活动。女学生们去做义工,为教友们提供各种帮助。在活动中,学生养成了“乐群”的意识和奉献的精神。这种热心公益、愿意帮助别人的习惯,林巧稚保持了一生。少女时期的林巧稚

和所有的新式学堂一样,女子师范学校很注重体育。学校除了训练学生们体操、队列,还鼓励女孩子们参加球类运动。

让老师和同学们意外的是,身材不高的林巧稚喜欢打篮球。她因为训练刻苦被选为学校篮球队的队长,还带领球队到厦门参加比赛。在场上,她动作协调,活动灵活。她对别人说,她喜欢打篮球,因为打篮球很干脆,只要拿到球,到了自己的篮筐下,进球就得分,不进球没分,明明白白,实实在在。

体育运动让瘦弱的林巧稚一天天结实起来,人也变得活泼而有生气。

林巧稚喜欢待在学校,家里的孩子太多,没有安静的空间。亲戚邻里和来串门的女人,面对她总会说别人家姑娘提亲、出嫁的事情。

放学后,在教室做完作业,她常常凭靠在窗前,一个人静静地看海。

无边的大海,牵动了她内心无可名状的落寞。那是青春的惆怅,也是现实的忧伤。同学中很多人家境富裕,她们在一起最爱议论的,是毕业后出洋想去哪个国家。林巧稚清楚家里的境况,她早已不存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有好多洋娃娃的阿璎一定很奇怪,性情一向随和的巧稚怎么会断然拒绝她的请求,不愿意给她的洋娃娃织件毛衣。林巧稚从不参与她们的议论,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埋头作业和书本中。她有着自己的自信。

涨潮了。涛声有节奏地沉沉响起,海浪追逐着,层层叠叠地扑向沙滩,浪花在礁石上炸开,惊涛裂岸,飞沫四溅。

起风了。撼天动地的呼啸中,海上卷起滔天的巨浪,岛上的树木被狂暴地撕扯变形。小岛坚实的存在,是风浪中岛上万物的依凭。

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女孩子心中,有着怎样起伏的心事呢?

鼓浪屿至今存留着一张成绩单,那上面记录着在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时林巧稚的成绩:

数学、历史、地理、生物、读经、作文、书法、修身……十二门课程,林巧稚九门名列年级第一。二、少女的选择

三月的鼓浪屿,春已深了。几场雨下过,漫山遍野的植物恣意而纵情地生长着。阳光下的新叶绿得仿佛要滴下汁液,花蕊甜丝丝的气息合着树脂淡淡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

高中班的女生们就要毕业了。在复活节前的一个周末,玛丽·卡琳老师和女孩子们一道外出春游。

玛丽·卡琳来自英国,学生们称她“密斯卡琳”。

卡琳小姐身材瘦削,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浅栗色的头发在脑后绾成发髻,灰蓝色的眼睛透过眼镜温良而认真地看着一切。

女孩子们对来自遥远国度的卡琳小姐有着无限的好奇和敬重,特别是在知道她的身世后。她的故事有着小说般的浪漫和传奇,卡琳的未婚夫英俊多情,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应征入伍。就在战争即将结束的前夕,阵亡在西班牙的战壕中……那以后,卡琳决定终生不谈婚嫁,远赴他乡来到鼓浪屿任教。

卡琳小姐喜欢鼓浪屿和平、宁静的生活。尽管刚到这里时,她惊讶于小岛居民中世纪般封闭和未开化的生活。让她倾心的是,这里四季如春的气候和淳朴的乡野风情。她喜欢漫步在空旷寂寥的海滩,尽情享受日光的沐浴,任海风吹拂衣裙。

那年冬天,她的父亲从阴冷潮湿的伦敦来这里看望女儿。他在岛上住了两个月,赞美这里充沛的阳光如蜂蜜般甜美而透明。

她在这里有了一些朋友。他们有的住在岛上,有的住在厦门。这些朋友和她一样来自遥远的西方,她常常在礼拜日和他们相聚。

还有那些和她朝夕相处的学生,她熟悉她们胜过自己多年不见的妹妹简妮。看着她们从混沌未开的小姑娘,一天天变成文雅矜持的少女,她知道,改变她们的是时间,也是教育。

这里是一个小山坡,坡度平缓,卡琳和姑娘们在这里小憩。

山坡下面是洁净的沙滩和开阔的海面,大海闪着粼粼的波光,平静地铺展在阳光下。蔚蓝的海水迎着春阳泛着淡淡的绿色,三月的大海看上去年轻而纯净。

坡地长满了茂盛的三角梅。三角梅柔韧的枝条织成了绿雾般的网,绿色的藤蔓上,红、黄、紫色的三叶状花朵,星星般闪耀在枝叶间。

岛上的房舍随地势高低起伏,星散在葱茏的绿荫中,油画般鲜明而和谐。

姑娘们坐在草地上,快乐地嬉戏着。春天的阳光照耀着她们光洁的面颊,汗水濡湿了她们的额发。身穿白夏布中袖大襟上衣、阴丹士林蓝布长裙的姑娘们衣着款式简单宽松,可朴素的衣裙也掩不住她们夺人的青春气息。

卡琳穿的衣裙和学生们校服的式样相同,只是腰间多了一条有着银色褡扣的深色腰带。卡琳身材瘦削,款式宽松的衣裙如果不束腰带就会显得有些松垮。

她掏出手绢擦拭着额上颈间的汗水,和学生一道攀爬,行走时还不觉得什么,歇下来就觉得有点累。

看着面前这些姑娘,她好像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时光。那些日子仿佛还触手可及,却已成了遥远的回忆。

她逐一打量着自己的学生,她们或动或静,或笑或闹,每一个少女都是那样动人——羞涩热情的顾盼、甜美的笑靥和纯净的眼神、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头发、裸露的被晒成小麦色的小臂……她禁不住有些伤感,来中国那年,她才20岁出头,比眼前这些姑娘大不了多少。转眼十多年的时间倏忽过去,岁月的流逝竟然毫无踪迹可寻。

她的目光停留在林巧稚身上,这是她最喜欢的学生。

林巧稚皮肤黝黑光洁,深深的眼窝,饱满的额头,粗黑的辫子垂在身后,越发显得身材纤细。她是个爱笑的姑娘,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她看上去腼腆缄默,却为人热情、明朗率直。在人群中,她并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姑娘,可卡琳却打心底里喜欢她。不仅因为她学习成绩优异,还因为她具有真正基督徒的美好品质,她勤奋诚实,勇于承担,加之她出色的英语,让她们之间的交流更多了些自然随意。

卡琳走到巧稚身边,巧稚正一边和同学说笑,一边用采撷的野草随手编织着什么东西。

卡琳轻声招呼她,林巧稚站起身来,野草的茎叶从裙裾上滑落。

她们沿山坡的一条小径并肩向前走去,姑娘们的说笑声留在了身后。

卡琳对巧稚说,学校这一届又招收了许多新生,原来教学人手就有些紧,几个老师商量后想请林巧稚在校兼职,特意让她来征求林巧稚的意见。林巧稚在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时留影。前排左二站立者为林巧稚,最后一人为玛丽·卡琳老师

因为和巧稚熟,卡琳把事情说得直截了当。

这一年,巧稚18岁,再有半年就要从女子师范学校毕业。毕业后,究竟是升学还是就业,父亲和大哥还从来没和她提及。巧稚对卡琳老师说起过自己的思虑,她当时只是和卡琳谈心,没想到卡琳老师会用这样的方法帮助自己。

卡琳老师看出了巧稚的犹豫,她知道巧稚最渴望能够继续学习。她告诉巧稚,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先干半年作为试用。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半年后毕业就算正式聘用。即使巧稚以后有别的选择,这半年的工作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卡琳的好意让巧稚十分感激。

这些年,继母又生了几个孩子。二姐出嫁后,巧稚已是家里的长女。能够在学校任职,无论对巧稚还是对家里,都是好事。但是,她需要和父兄商量后才能最后决定。

一个人的青年时代是需要榜样的时代。玛丽·卡琳是早年对林巧稚影响最大的老师。她对信仰的执着,她待人接物的谦和,她的生活方式和她的为人,让巧稚懂得了,一个女人,原来可以这样生活。

在此之前,巧稚只看到自己身边的许多女人。她们或许有不同的遭遇,却有着相似的人生。姑娘时代挑选婆家准备嫁人,出嫁后侍奉公婆丈夫生孩子,她们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着男人转,一辈子也走不出自家的宅院。而卡琳小姐却让巧稚看到,一个女子凭着自己的学识和信仰,同样能够安身立命,即使远离故土亲人,也可以活得独立而自尊。

校园后面小楼的尽头,是卡琳老师的房间。巧稚曾不止一次地来到这里。房间的陈设简单清雅,一桌、一椅、一床、一书架。窗外是一株老榕,虬结的须根垂挂飘拂,繁密的树冠映得房间里绿意盈盈。桌上,《新旧约全书》里夹着树叶做的书签,彩陶罐中有采摘的野花。洁白的床单上,奶黄色的抽纱挑绣出自卡琳之手。巧稚最喜欢老师的书架,她在这里借阅过许多原版的英文书。

在教会组织的活动中,巧稚跟卡琳到过厦门,也到过教区一些穷人的家中。无论面对富商大贾还是贫苦的家庭,卡琳全都一视同仁。她在鼓浪屿多年,已能听懂闽南方言。走街串巷,有人叫她“女鬼佬”,有人称她为“番婆”。无论何时,她都神情泰然,安之若素。

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定有诸般孤寂和不易,但巧稚从未在任何场合听她对任何人提及。

人的心灵了无形迹,却又是如此的深邃而辽阔。

平时谈起什么时,卡琳老师最爱说的话是:上帝第一,他人第二,最后才是自己。

卡琳小姐和巧稚商量的事情很快有了结果。父亲和兄长同意巧稚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只是要求她,不能影响学习落下功课。

就这样,林巧稚还没有毕业就开始在学校兼职。起初,她只是在教导处帮忙,做一些教务方面的杂事,每月有两块银圆的收入。半年后,她以优异的毕业成绩和工作表现被学校续聘,成为学校初中年级的英语教师,薪金也增加为每月4块银圆。三、走向远方

巧稚有了心事,她想报考北京的协和医学院。

还是头年暑假的时候,大哥高中的一个同学从美国留学回国,来鼓浪屿玩儿,和大哥聊天,说到了北京协和医学院。他告诉大哥,那是一所美国人办的医学院。他说,只要拿到这个学校的毕业文凭,美国的医院都承认学历,就有了在世界各国行医的资格。他说这话的时候,巧稚正在旁边,不知怎么,就有些动心。

林巧稚从女子师范一毕业就留校教书,这是让许多人羡慕的事情。可是,巧稚真正的愿望是继续求学。她从小成绩优异,外语出色,父亲和大哥不止一次说过,她是个读书的种子,应当送她出国去念书。可是,到她高中毕业时,父亲却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她知道,家里现在已没有供她出国留学的能力。继母和父亲结婚后,接连生了6个子女。大哥大嫂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加上双方的长辈,全家二十来口人,主要靠父亲和大哥两个人的收入,父亲和兄长的负担很重。

头几天,卡琳小姐去厦门,在和朋友的交谈中得知,协和医学院正在准备招生,全国一共招25人,7月份考试,考场设在上海和北京两个地方。

卡琳回到岛上就对林巧稚说:“密斯林,这是洛克菲勒基金在中国办的学校,你报考这所学校很合适。”

林巧稚也觉得,如果能考上这所学校,不用出国,就和留学一样。而且,上医学院,以后就能当医生。从小读了许多使徒列传,他们平生的业绩,就是四处给人们行医治病、传播福音,在解救人们肉体的痛苦时,拯救人们的灵魂。她觉得,再没有比当医生更符合她心愿的了。

她对卡琳老师说了心里话。她说自己很想去报考,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卡琳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学生,你应该受更完整的教育。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上,你要去努力,而不要考虑自己行不行。恒切地祷告吧,听从父神的指引,请求他的带领。”

卡琳老师的话让林巧稚感到心安。只是,她还不知该怎样对父亲说起。

父亲这年已经57岁,多子女的负累使他显得衰老而疲惫。巧稚任教的收入虽说不多,毕竟也减轻了家里的负担。而一旦考上协和医学院,就意味着需要家里负担她8年。8年,实在是个不短的时间。何况她已经长大成人,而弟弟妹妹、侄儿侄女却正是上学读书的年龄。

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玻璃“啪啪”直响,屋子有些闷热。

林巧稚一个人在房间关上了房门,她凝视着母亲的相片。母亲去世时,她年纪还小。留在记忆中的母亲模样,有些遥远,有些模糊。

相片上的母亲还很年轻。宽宽的前额,高高的颧骨,头发向后梳,抿得光光的。面对照相机,她显得不太自然,不太自信。林巧稚还觉得,母亲的目光有些苦楚。

如果不能继续求学,以后的命运清晰可见。等着家人给她找个好人家,然后出嫁,过一份或清苦或殷实的居家生活,延续着一代代女人大致相同的人生。这两年,她的同学陆陆续续已有人订婚,有人结婚。

继母也曾有意无意地说起,有人来给她提亲。

林巧稚不想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对于未来,她虽然想得不是很清楚,但眼下,她清楚自己的心愿,就是报考协和医学院。

卡琳老师说服了巧稚的父亲,而大哥振明在巧稚重大的人生关口,给了她坚实的支撑。

大哥振明说,无论如何,有这个机会,就应该去试试,别的事等考过后再说。

父亲和卡琳老师谈过话也说,不为良相,但为良医,能够学医是好事情。

决定了报考,就到了临考的时间。剩下的,就全凭巧稚自己了。

嫂嫂帮她准备出门的行装,哥哥帮她安排了行程,到厦门订好去上海的船票,还联系了与她一路同行的旅伴。

乘上英国太古公司的客轮,林巧稚从厦门港出发,驶向上海港。

在此之前,林巧稚没有到过比厦门更远的地方。她在鼓浪屿出生,在鼓浪屿长大。站在岛上望远方,远方在海的那一边。四野是茫茫的一片碧蓝,天空呈穹隆状,帷幕般垂入海中,也如帷幕般隔开了远方的一切。可是她知道,在全国地图上,厦门只是一个小小的圆点。她对海那边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卡琳小姐通过厦门教会介绍,让林巧稚到上海住进了基督教青年会馆。

溽暑的上海,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3天的考试,考场安排在上海的教会学校。

巧稚开始还有点紧张,到后来越来越有自信。

外语考试分口试和笔试两场。口试主要是考学生的听说能力。评分标准具体而详细,有语音、语调、语速、反应、口齿、礼貌、悟性等10项。

一场一场考过来,最后一场是英文笔试。

汗水浸透了衣衫,不舒服地贴在后背,巧稚掏出手绢小心地垫在胳臂下面,她担心汗水会洇湿试卷。

试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但是题量很大。只有对英语相当熟悉,还必须手不停挥动,才能在规定时间完成全部考题。

英译汉时,一个单词绊住了她。“Bike”——她在脑子里搜索着与此相关联的词语。联系上下文,这应该是一种交通工具。她排除了机动车,排除了牛车、马车、驴车和三轮车,最后,她写下了“供一人使用的两轮车”。这一处翻译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可她再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中文词汇。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单词应译为“自行车”或“脚踏车”。当时的林巧稚在鼓浪屿还从未见过自行车,更没有骑过。

突然,考场后面有乱纷纷的声音,监考老师疾步向后面走去。林巧稚无暇旁顾,也没有回头。她还有一篇英语作文要做,这道题占分不少,她需要全力以赴。一旦专心做事,她就会忽略外界的干扰,这一点她的同学都很佩服。在女子师范学校的最后一学期,她一边读书一边工作,考试成绩照样优秀。而她的同学常常是考前熬通宵还担心不及格。

这时,喧哗声大起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吗?林巧稚看看外面,原来,一位考生中暑被抬出了考场。林巧稚认识她,她们同住在基督教青年会馆。

因为是女同学,监考老师不方便施救。他们在考场里问询,怎样联系她的家人。

林巧稚顾不上多想,放下试卷就跑了过去。

那位姑娘被抬到了休息室。她双目紧闭,脸涨得紫红,却没怎么出汗。巧稚忙让围在一起的人散开,解开姑娘旗袍的领扣,拧一条湿毛巾搭在她的额上,喂她喝水,让她吃下几粒人丹,小心为她扇着风。好一阵忙活后,姑娘终于呻吟一声,沉沉地喘出一口长气,额上、颈间沁出了大粒的汗珠。

这时,已到了考试收卷的时间。

林巧稚回到了鼓浪屿。林巧稚(中)在鼓浪屿与同学合影

面对殷切问询考试情况的家人和同学,她如实相告,原来最有把握考好的英语却没有做完试题,这一门可能丢分最多。听说全国报考协和的一共有500多人,最后仅录取25人,看来自己必定落选无疑。

父亲倒很称道她的行为:“这样做是对的。但去助人,莫问结果。”

一个月后,林巧稚收到了协和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后来她才知道,监考老师专门为她给协和医学院写了一份报告。老师在报告中称赞她乐于助人,处理问题沉着、得当,表现出美好的品行。其中,特别肯定了她的外语对话,口齿清晰,应对从容。

这份报告附在她未做完的试卷后面。协和校方看了报告,也看了她的考试成绩,她各科成绩都考得不错,于是决定录取她。

在林巧稚的记忆中,20岁那年的夏天不同寻常。

父亲仿佛在一夜之间年轻了许多,岛上熟悉不熟悉的人都向他道贺,他毫不掩饰自己喜悦和骄傲的心情。

一向矜持稳重的卡琳小姐激动地拥抱着巧稚,反复说:“感谢主!赞美主!我知道,你能考上!”

还有那些一同走过少女时代的同学,她们赶到学校来为巧稚送行。

对她们来说,北京比南洋更遥远和陌生。听说那里寒冷而多风沙,大街上行走着骆驼,而她们的巧稚就要到那里去了。她们给巧稚留下了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嵌着珠子的发卡、可以镶照片的小镜子、羊皮面的小记事簿……毕业才短短两年,她们都有了不同的去处。相聚在熟悉的校园,女孩子们禁不住有些怅惘和忧伤。

海浪不停地拍击着海岸,发出“哗哗”的声响。

海天间追逐着松软的云团,岛上的花树正开得喧闹,小路上铺着浓浓的绿茵。

林巧稚就要启程了,这是一条走向远方的路。

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就是一个人所走过的道路。

在人生的起始阶段,会有很多条通向远方的路。一个人走上哪条道路,不是没有缘由的。第二章协和啊协和一、北京城里的“国中之国”

协和医学院在北京豫王府旧址,东起东单牌楼,西到帅府园。这一片雕梁画栋、出檐深远、绿色琉璃瓦覆盖的宫殿式建筑,坐落在北京的中心地带,有着恢宏的仪态和气派。

尽管来北京之前林巧稚有过各种想象,可是,当她第一次踏进这个宫殿般的地方,那不同凡响的气象还是让她暗暗吃惊。这既不是外国画片上那种洛可可式的洋楼,也不是普通的中式院落。走进那些飞檐翘角的建筑,置身一座座布局严谨、敦实厚重又宽畅的楼房,一种含蓄内敛、博大精深的文化感油然而生。协和医学院内景

协和医学院由美国洛克菲勒基金投资创办。它的前身,是外国5个教会在慈禧太后执政时期,合作开办的协和医学堂。

20世纪初,美国的煤油大王洛克菲勒斥巨资设立了洛克菲勒基金。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宗旨很崇高、也有些模糊——“在全世界造福人类”。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意向。

基金会董事长是洛克菲勒家族的传人。这个社会公益机构为了避免被出资人操纵、控制,成立了由社会各界知名人士组成的定期改选的董事会。董事会推选的下设会长、副会长及各部门负责人,都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各领域的专家。基金的投向由这些专家提出方案,交董事会讨论决定。

在决定对中国投资前,曾有专家考察团先后3次来到中国。后两次的考察团成员多是著名的医学教育家。他们走访了上至当时的总统袁世凯等政府要员、下至普通医务人员的许多中国人。这是一个漫长的考察过程,当时中国共有244所医院,他们对其中的88所进行了考察。在提交的考察报告中,他们建议:以医学、公共卫生和农业作为在中国的投资项目。他们认为,在贫穷落后、饥馑及疾病肆虐的中国,这些项目的投资,符合基金会“在全世界造福人类”的宗旨。

报告建议,在北京协和医学堂的基础上建一所新的医学院校。之所以选择北京,是因为这里在历史上长期是中国的国都,文化教育方面有一定基础,交通方便,易于招收全国各地的学生。同时,原有的协和医学堂是中国政府承认的学校,在此基础上建新校,省去了很多与效率低下的北洋政府打交道的麻烦。

在办学标准方面,报告主张着眼于长远利益,办高标准的学校,以培养高级的医学领导人才为目标。报告还强调了中国社会对女医生和护士的需要。

新建的协和医学院,在很多方面都体现了这个报告的精神。

1914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成立了中华医学会(亦称“罗氏驻华医社”)。中华医学会作为基金会的分支机构,负责协和医学院的资金投入和工作运行。

1915年,中华医学会接管协和医学堂。他们以20万美元的原价购得属于5个教会的协和医学堂的全部产业,又以12.5万美元的价格买下了东单三条胡同原豫王府的全部房地产,开始筹备建校。

1916年,纽约州立大学同意给协和医学院办理医学教育文凭。也就是说,从协和医学院8年制毕业的学生同时可以拿到纽约州立大学的医学博士学位。

1917年,协和医学院举行奠基仪式,开始了新校的建设。这期间在校的学生也参加了建校的工作,他们得到了校方给予的酬劳。

负责协和医学院建筑设计的主要建筑师,是美国著名的查尔斯·柯立芝。他是哈佛医学院和纽约洛克菲勒学院的主要建筑设计者。柯立芝倾心北京那些古老而美丽的建筑,他在破败的豫王府那气势沉雄、色彩绚丽的庭院里流连忘返。

他设计的协和医学院,沿用了有着奇妙斗拱和琉璃瓦屋顶的建筑样式,留下了飞檐、彩绘、汉白玉栏杆等中国传统的建筑语汇。在设计方案中,他建议,将豫王府与帅府园之间的地产全部买下,使协和医学院分隔成两片的建筑连成一体。这样,不仅可以更好地设计和规划校园,还可为将来从哈德门大街到帅府园扩展校区留下余地。应该说,柯立芝的设计方案表现了一位杰出建筑师极具前瞻性的卓越眼光。

中华医学会的代表在投票表决时,肯定了柯立芝的建筑设计图,却否定了他进一步扩大校区的方案。他们认为基金会为了协和医学院,已经投入了很大数目的资金,不可能为了设想中的未来而追加预算。

在1949年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协和医学院的建筑果然如柯立芝当年的设想,扩大了许多倍,只是,那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建筑风格。

协和医学院施工期间,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医学院主要的建筑材料和设施都是从美国运往中国。战争期间物价飞升,海运费用上涨,各种材料在运输途中丢失损耗,预算费用大大超支。可是,协和的建筑设施并没有因此而有所俭省。许多修缮过故宫的老工匠参与了协和的修建,他们记得,仅几座主楼走廊和檐下的雕花彩绘,每平方尺的费用就是5块银圆。协和医学院全部完成建设时,最后实际花耗为750万美元,远远多于最初预算的100万~150万美元。

林巧稚报考协和的这一年,新校的建设已全部竣工。

她永远记得1921年9月19日那个难忘的日子。那一天,协和医学院的落成典礼和新生入学典礼同时举行。

初秋的北京,天很高,很蓝。站在协和礼堂前的广场上,远处,逶迤的西山呈现出黛紫色的剪影,近处,景山玲珑的五龙亭像屏风般开启。鸽群带着悠长的鸽哨从四合院灰暗的房脊掠过,铁皮轱辘的运水车缓缓驶进寂静的胡同中。

军乐奏响了,斗拱飞檐下穿行着中国政要和世界各地的代表。

为了庆贺这所医学院的开办,许多国家著名的医学教育家、科学家来到北京,中华医学会的成员汇聚在一起,基金会董事长约翰·D.洛克菲勒也专程赶到。协和医学院、协和护校的学生列队排在广场的中央,医学生白衣飘飘,整齐端庄;护校女生蓝衫白裙小方帽,仪表出众。在当时的中国,协和医学院是最早招收女学生的医学院校,女学生们的身影在队伍中秀逸而夺目。

来宾致辞中,中华医学会的代表阐述了协和医学院的办学目标:“……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一所不亚于欧洲或美国任何地方的优秀医学院,培养高质量的医学事业的领导人才和医学骨干人才,使西方所能提供的最佳医学永远植根于中国的土壤……”

协和医学院创办伊始,就与美国著名医学院——霍普金斯医学院达成协议。请客座教授进来,派访问学者出去。确立了预科3年,本科5年的8年学制。为临床教学开设的协和医学院拥有250张病床,为保证学生的高标准、高质量,每年只招收25名学生,每个学生有10张病床,可供学习和实习之用。老协和医学院的大门

林巧稚入学的1921年,协和医学院有151名高级教职人员。其中123人是从国外聘请的外籍教职员,28名中国人中,有25名在国外受过教育。

洛克菲勒基金对协和医学院投资不菲,而当时的中国医学人才奇缺,他们为什么不着力培养更多的学生呢?中华医学会对此曾有过专项调查。他们的结论是:以当时中国4.5亿人口计,如果想要每1000人中有1名医生,即使全中国所有的医学院校都超负荷地扩大招生,也需要1个世纪以上的时间才能实现这个目标。要解决众多贫困人口的医疗问题,只有依靠建立有效的基层卫生组织,在城市和农村广泛开展公共卫生工作。而医学院校的任务就是培养出高素质的人才,去领导和指导这些工作的开展。这也是协和医学院坚持重质量而不重数量、毫不手软地淘汰不合格学生的原因。

协和医学院的建筑群由14座典雅美丽的楼房组成。从协和礼堂开始,以ABCD等英语字母为序排列(1949年以后,改为以阿拉伯数字为序排列)。14座建筑之间,除了礼堂,全都有走廊连接相通。每座楼都有地下室,连地下室各楼都有3至5层。

绿色琉璃瓦覆盖下的楼群犹如蓊郁的树林。青色磨砖围墙环围的宫殿式建筑,体现了现代设计理念,装备着当时西方最先进的设施。无论是教室、宿舍,还是病房、实验室,所有的房间采光通风良好,所有的用具均现代、方便、简洁、实用。大到医疗设备,小到上下水管龙头,包括门锁、拉手、百叶窗,甚至抽水马桶,都是从美国定做的。

校区开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门。

南面是进入医学院的正门;西面是医院的大门;东面的门通往教授宿舍和护士楼,专供医生、护士出入;北门可到机器房、厨房,也是进煤、出灰、送杂物、运垃圾的门。

当时的北京,许多地方还不通电,不通自来水。铁皮轱辘的运水车行走在街巷,把水卖给城市居民。晚上多数人家靠蜡烛、煤油灯照明。即使通水通电的地方,水电供应也极不稳定。夜晚,一盏60瓦的电灯仅相当一支蜡烛的光亮。即使有自来水的地方,因为水压低,三楼都上不去水。

协和医学院有自行供应的全套水暖电气设备和辅助设施。

电机房在医院的东北角,为了减少振动和噪音,建在地下3米处。4台蒸汽动力直流发电机组的发电量,除供学院内使用外,还保证了院外教授宿舍、护士宿舍和学生宿舍的用电。这里还有保证全院日夜供水的凉水泵、热水泵和从深水井取水的空气压缩机等。院内的各种管道——冷水、热水、煤气、暖气、压缩空气、消毒蒸汽和污水等,从这里通往各处。全套的水处理装置也在这里,经过处理的自来水,拧开水管即可饮用。热水管道通向宿舍和病房,一年四季供应热水。设备和管道有专人维修养护,哪怕是半夜,如果病房的水管滴水、漏水,只要夜班护士长打个电话,维修工人随时赶到。

高压锅炉房也建在地下。5台英国制造的锅炉除供发电机组和水泵、气泵的蒸汽使用外,还输出压力不同的蒸汽,供院内消毒、化验、炊事、洗衣和冬季取暖用。

每年10月中旬开始供暖,一直到第二年的4月。病房、手术室、产房、婴儿室、急诊室的温度都在20度以上。这里还有硬水软化罐、地下储水池、5口深水井,还有地炉设备专门焚化污染物和实验动物的尸体。

制冰房制造冰块和冷气,供应医院的病房、厨房、化验室和冷库。

笑气房制出的笑气,专供院内手术麻醉用。“笑气”的学名为一氧化二氮,是无色有甜味的气体。患者只要戴上面罩一吸,就能够快速产生镇痛和缓解焦虑情绪的作用。

煤气房有三座煤气发生炉,生成的煤气储存在储气罐中,通过管道供院内外使用。

汽车房有一辆救护车、一辆洒水车、4辆小汽车供医生出诊,一辆大轿车供师生出游,4辆大小卡车运货、运垃圾。

缝纫室专门缝制病房的床上用品、病号服和医护人员服装。

洗衣房负责清洗病房的衣物,也清洗教职工和医护人员的工作服。洗衣房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污染的衣物和洗净熨干的衣物分别从不同的通道取送。病人换下的衣物不允许在病房抖动清点,一律装进污物袋,由洗衣房收取、记录、清洗熨烫后,定时送回病房点收。遇有破旧的衣物,缝纫室就会修补好或改作他用。衣物洗好烘干后,再送到缝补组整理缝补。

此外,还有打印室、制图室、电话房和负责院内设施维修保养的机修房、电工房、斋务处。凡医疗器械、轮椅推车及病房的一应用具,随时可送去检修。

协和医学院院内遍植草坪、绿树、鲜花,走廊、病房、学院的大礼堂、会议室、宿舍的门厅,到处都有鲜花和绿色植物。

…………

20世纪初的协和,是一个北京城里的“国中之国”。

在绿色琉璃瓦覆盖的楼群中,美国人意在建立一所体现西方价值观念和医学水平的高等医学学府。二、专注的眼睛

林巧稚到注册处注册后,成了协和医学院的预科生。

注册处的老师给她一张表,表上有学校的方位路线图。按照表上的顺序,她到宿舍管理处拿到了宿舍的钥匙,到被服处确定了被服的号码尺寸,到图书馆领到了借书证。不到半天时间,她已办理妥当全部与学习和生活有关的手续。

预科楼在东单帅府园胡同东口外,叫洛克哈特楼,是协和医学堂建于1906年的老房子。1925年,协和停办预科,改为从燕京大学等学校的医学预科学生中招生。从那以后,这里改成了公卫楼。

学院的后勤供应部和女生宿舍也在这个院落里。

学生宿舍很宽敞,两人一个房间。宿舍里的配置舒适、实用。素雅的床铺卧具,全是洁白的。桌、椅、书架、多屉柜一应俱全。屋子里有洁净的卫生间,还有个小储藏室,可以存放个人的杂物。

在这里,学生不用为任何生活琐事操心。衣服被单换下来,有工友送去洗衣房洗好、烘干、熨烫平整,再送回房间。头天晚上脱下皮鞋放在宿舍门口,第二天一早工友就给擦得干干净净。食堂的中餐、西餐都由专业的营养师配制食谱,各人可以凭自己的口味挑选。学院定期为学生检查身体,体质较差的,学校免费供给鱼肝油。在协和医学院读书时的林巧稚

学生宿舍有娱乐休息室。那是个铺着地毯的大房间,靠墙摆着沙发和桥牌桌,矮几上有当天的报纸、英文小说,还有美国的《生活画报》和《时代周刊》。中间的圆桌上,有一台两波段的收音机和扬着大喇叭的美式留声机。

学院的网球场和灯光球场按国际标准修造,健身房的健身器械对所有教职工和学生开放。

当然,在这里学习,费用也很高。如果得不到奖学金,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需400元钱。而在当时的北京,贫穷人家一个月两三块钱就可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

新鲜、美好的感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林巧稚立即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学习医学,要求学生有扎实的理化基础。国外著名医学院的学生,必须是大学理学院的毕业生。

协和根据这一标准,设置了预科3年的学制。

协和医学院规定:学生在预科期间,要完成中文、英文各192小时的语言学习;要完成数学96小时、生物384小时、物理384小时、化学544小时的基础自然科学的学习;要完成经济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的学习;还要从法语或德语中,选修一门第二外语。

林巧稚在鼓浪屿女子师范学校上学时,学校没有开设物理和化学课。恰恰这两门课程,在协和医学院3年预科中所占学分最多。开学伊始,老师就告诉学生,学习跟不上、考试不合格的人,学校主张尽早转学去别的学校就读,免得白白浪费时间,因为越往后学习起来会越吃力。

在协和,75分的考试成绩才算及格。一门主课不及格者,留级;两门主课不及格者,就得离开这里另找出路。

躺在洁净的床铺上,林巧稚失眠了。

物理、化学,如同两块石头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没有片刻安宁。两门主课基础全无,全学院像她这样的没有第二个人。

……从头学起,又岂是一日之功。难道在这里刚刚开始就意味着结束?或者先学习一个学期后,再转到别的学校……

林巧稚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尽管压力很大,但她没有慌乱,也没有选择退却。

她相信,所有的难关都是检验和挑选,低头认输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她在心里给自己确立了目标,不左顾右盼,也不怨天尤人,用全部课余时间,补修中学的物理、化学。

她是个认准目标就不回头的人。就像当初在女子师范学校,人家说她个子低,不适合打篮球,她偏不服气。越说她不行,她越是要证明。球场就在那里,篮筐就在那里,进不进球全在自己。认准一个目标,然后朝着这个目标全力以赴地行进,这样的行为方式符合她的心性。

……起床铃好像响在遥远的天际,真不愿意醒来啊……

睡梦中,林巧稚觉得好像还在鼓浪屿家里的小房间,耳畔隐隐还有海涛拍岸的声音。昨晚睡得太晚,一道物理题让她足足解了三个小时,仿佛才刚刚睡下,就又该起床了。

学生宿舍每天晚上10点半拉闸熄灯,但过了12点又会重新合上电闸。林巧稚摸清这个规律后,就总是10点半上床休息,过了12点再起来学习。

课程每天都是新的,她一边学着新课,一边补习以前没学过的物理、化学。“……庄稼一望无际,镰刀却太短了。”林巧稚觉得《圣经》里的诗句很适合形容她眼下的处境。

好在她原来数学就学得不错,英语基础打得牢又帮了她。协和所用教材和参考用书都是英文原版,老师授课也全用英语。许多同学不适应,要拿出很多时间补习英文。林巧稚很感激父亲,从小学习的英语使她能够适应这里的语言环境。来自各个国家不同地方的老师有不同的口音,他们有美国英语、英国英语、荷兰英语、希腊英语,还有福建英语和上海英语……这一点很像居住着不同国度人士的鼓浪屿。

不用补习英语为林巧稚节省出了时间。平时,她只需完成英语作业,到了周末,她会用阅读英文原著文学作品放松身心。和物理定理、化学方程式纠缠一个星期后,捧起莎士比亚的剧作或简·奥斯汀的小说,她觉得简直像吃糖果饼干一样,是对自己的一种犒劳和奖赏。轻松地穿行在英文原著的节奏和韵律中,她觉得完全是自在、舒适的享受。

和英文相比,学习中文、特别是学习普通话,则让林巧稚费了很大的劲。

林巧稚家乡的厦门话属于闽南方言。闽南话与普通话相比,在语音、语法和词汇上有太大的不同。闽南话有7个声调,而且字音间连续变调,而普通话只有4个声调。闽南话中大量的方言词汇,用普通话很难确切表达。两种语言之间几乎没有直接通话的可能。

从小到大,林巧稚所听的、所说的,除了闽南话就是英语。即使那些长期生活在鼓浪屿的外国人,他们学习说中国话也是说闽南话。

学习普通话,对于林巧稚来说犹如从头学一门外语。她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练发音,一个词一个词地去记忆。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巧稚的中文表达不如英文。在专业领域,她习惯用英语思维,在生活中,她又习惯用闽南方言表达。所以,当需要把英语转换成汉语时,她常常是按照从小养成的习惯,在脑子里先把英语翻译成闽南话,然后再由闽南话译成普通话。这样的过程中,一种语言本身所具有的独特神韵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每天下午的时间,林巧稚总是在实验室度过。

协和医学院预科的物理、化学课,通常教师只讲一节课,然后留两节甚至三节课的时间让学生做实验。

林巧稚从小习惯中午不午睡。吃过午饭,她常常直接就去了预科楼。实验室在教室和标本室之间,学生自己领取出实验仪器,然后按照教科书上的要求操作,再观察和记录下实验过程和结果。

一个实验从准备到完成,再到写出实验报告,需要投入很多的时间,也需要足够的认真和耐心。这种日复一日的操作,是培养一个人科学精神的过程。

早在17、18世纪,从万有引力定律、天体力学、微积分学说的创立开始,医学家和生理学家们就开始用数学的、物理的方法,去研究生物学、生理学和医学。他们用定量实验研究人体的基础代谢,确立了血液循环学说和血液动力学。

西方现代科学通常被称作实验科学。强调实证,是科学脱胎于哲学、决裂于神学的标志。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科学巨人达·芬奇曾宣称:“科学如果不能从实验中产生,并以一种清晰的实验结束,便是毫无用处的、充满谬误的。因为实验乃是确实性之母。”任何科学的结论,都具有可检验性。科学的可检验性表现为,它的结果是具体的、确定的,在一定条件下可重复的。这一特征是科学的本质特征。

学校图书馆在豫王府新校舍C楼。为了方便预科生,帅府园这边的预科楼开设了图书分馆。说是分馆,也就是一间靠楼梯南侧的大教室。教室的南半间为阅览室,陈列着最新的中英文报纸和各种外文期刊。教室的北半间排放着书架,存放着医学类书籍和文学、自然科学类书籍。

来预科楼分馆看书的主要是职员、护士和预科生。职员爱看报纸,护士爱看杂志,预科生爱在这里做作业和随意浏览书籍。

这里晚上开馆时间是从6点到10点。林巧稚从这里做完作业回到宿舍,洗漱后就到了熄灯的时间。

协和医学院的学制与美国大学的学制相同。一学年里分3个学期。9月至12月中旬是第一学期,学期间的假期很短。圣诞节和新年一过,就到了开学的时间。1月至3月是第二学期,之后是短暂的寒假。4月至6月是第三学期,学年考试结束后,有3个月长长的暑假。协和的外籍教师大多在暑假回家探亲。

寒来暑往,预科3年。巧稚没有给自己放过假,也没有回过一次家。来北京很久了,还是在寒假期间,她和同学乘学校的大客车,到西山卧佛寺、八大处游玩了3天。

真走出了学校,她就一本书也不带,尽情地玩个痛快。从小在鼓浪屿上坡下坡,爬起香山来,她把同学们甩下老远。登上“鬼见愁”,大汗淋淋,山风扑面,俯瞰北京城,只觉得天宽地阔,无边的敞亮。

北京的冬天,西北风寒冷刺骨,林巧稚更是很少外出。协和的暖气烧得很足,学生宿舍里十分暖和。新年连着圣诞节,这些不上课、不做实验、不熄灯的日子,她集中起来补习物理、化学。仿佛才刚刚放假,就又到了开学的时间。

暑假就显得有些漫长了。窗外单调的蝉鸣牵动着她的思绪,她想念遥远的小岛,想念岛上的每一位亲人。她有时做梦会梦见父母,那好像还是小时候的情形。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晰,醒来细想却有些模糊。父亲还去港仔后散步吗?如今是谁陪他一道?侄儿侄女该长高许多了吧?院子里的荔枝熟了,不知有谁上树采摘?真想吃家乡的水果啊,哪怕是在家不稀罕吃的木瓜、凉薯也好。上个月从杂志上描下来的绣花图样,寄出给家里好多天了,不知大嫂收到了没有。再回家和大哥说英语,他一定会笑着说“好厉害”……

巧稚这时候才懂得,想家、想亲人、想故乡,是因为那一点一滴、一枝一叶,都连着自己生命里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

微风吹动窗外的树木,阳光下的枝叶闪闪地颤动。

夏天的天空,云朵变幻着形状,万物都在有所期待地拼命生长。

林巧稚合上了笔记本,她对着厚厚一沓演草纸笑了。

她不再畏惧变化多端的化学反应,也不再讨厌那些复杂的公式推导和运算。

谁也不可能轻松愉快地得到学习的乐趣。在纯粹的数理演算中穿行,是极富挑战性的智力操练。只有穿越了最初的艰涩繁难,才能领会到科学和理性引导下直击事物本质的极致快乐。

接下来的学习,就从容多了。

课余时间,林巧稚热心学生社团活动。她担任了校刊的编辑,校学生会的会计,是学生合唱团的团员,她还定期参加学院教会的活动。关心他人、热爱生活的人,心灵从不会板滞。而信仰又给了她另一层面的精神体验和生命的质感,使她对这个世界不仅仅停留于一种解释。

她不大关心外面社会上发生的事情。那些年里,北洋政府内阁走马灯似的更替变换,军阀混战,社会动荡不安。上海发生了“五卅”惨案,北京发生了“三一八”惨案,国内发生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经常有大学生走上街头,抗议无道的政府。协和校方不主张学生参与有政治色彩的活动,林巧稚对政治也从来都不感兴趣。还在家乡读书的时候,卡琳老师就常对学生们讲:政治是政治家的事。对每个公民来说,爱国表现为荣耀自己国家的具体作为。身为学生,爱国就是现在自强,以后强国。

早年的生活环境和所受教育会长久地影响一个人。

又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公布了,林巧稚门门优秀,生物还考了全班第一。

从不听林巧稚抱怨功课难,也不见她为自己的好成绩喜形于色,同学们都熟悉林巧稚专注的眼神,他们不能不对林巧稚刮目相看。

刚进校时,因为她黝黑的皮肤,还因为她来自海岛,曾有女同学开玩笑地打听她是不是渔家姑娘。如今,她们又有了新的发现。她们认为,林巧稚的外貌虽不光彩夺人,却端正可亲;就像丑陋容易引起偏见一样,美貌也同样容易招惹麻烦。倒是像林巧稚这样端端正正的容貌,对女人、特别是学医的女人最为相宜。

3年预科学习,到了毕业的时候。

林巧稚顺利地升入本科。全班入学时的25人,升入本科的有19人。入学时的5个女生,还剩下3人。

注册处的美国老师福美龄,叫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她说: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读协和要过3关,预科关、实习关和毕业分配关。这3关,一关比一关难,每次都会淘汰一批人。谁留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尖子。

老师的话没有改变他们的好心情。预科顺利毕业了,他们如今已是协和医学院的本科生。他们不畏惧未来,他们正年轻。

林巧稚穿行在校园里,这已经是她入校后的第四个年头。

院子里花木葳蕤、绿意葱茏。看着一年年长高长大的树木,林巧稚仿佛看见自己生命的年轮一圈圈刻在这匆匆流逝的岁月中。

本科5年,医学生们的主要学习内容是基础医学和临床医学。

一二年级集中学习基础医学,有生理学、生物学、人类遗传学、解剖学、微生物学、免疫学、药理学……

自文艺复兴数百年来,起源于西方的现代医学越来越细化和精确。医学对人体的研究具体到了细胞、血管、组织、骨骼、神经。所有这些学说,都是为了探究和了解正常人体的结构、形态和机能,以及人体患病之后这些结构、形态和机能的变化和反应。

如果说,密集而复杂的基础医学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洋,那么,临床医学和预防医学就是这浩瀚洋面托举起的万吨巨轮。

解剖学教室在B楼,这间教室专门为解剖教学而设计。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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