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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3 18:5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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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邱业恒,赵文卓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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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暖水寒

酒暖水寒试读:

前言

文言

缄言是我的大学同学,私交甚厚,二〇〇九年相识,至今已有七年光景。因为同在北京漂泊,所以时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饮酒作乐。后来他离开了北京,理由很简单,他说这个地方让他忘记了真正的生活,每一步都走得急躁不安。

缄言说他要去找一个地方,能够让他静下心,慢慢走,慢慢想。

一瞬间,我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失落,就像武侠小说中,结拜的兄弟分道扬镳,然后慢慢相忘于江湖,各行各路。

幸好,我俩不曾相忘,偶尔他还会来北京看我,周期不定,飘然而至,突然给我惊喜。

一日,他来了,我约他在北京夜晚人群熙攘的簋街喝酒。看着同自己一样在这座城市中穿梭而过的人流,我突然感到迷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同掉进了巨大山谷,旁边人群往来,所有人的声音都在这繁华嘈杂的都市山谷中回响,而自己的声音,却连自己都听不到。

我开始思考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意义,思考梦想前方若隐若现的微光,而缄言正坐在我对面,他大口地吃着烧烤店撒满辣椒和孜然的肉串,肚子比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大了不少,脸部圆润,了无忧愁。

缄言经常说,忧伤应该和烤肉一样,咽进肚子,自己消化,脸上只剩下笑容就好,就像夏日的艳阳高照,夏夜的云淡风轻。

我喜欢夏天,那个季节,我不用穿着厚厚的衣物,随脚踩着拖鞋便能下楼,省却了很多麻烦,而缄言却喜欢冬。冬季是缄言心中最美的季节,他总是说,所有事物在雪后都披上了一层白纱,带上了一丝神圣。

缄言经常会想,如果他以后结婚了,一定会避开人群拥挤的夏天,同自己披着白纱的新娘在大雪皑皑的冬天肆意欢笑地跑着。我幻想过那样的景象,大腹便便的缄言牵着新娘的手,新娘在冬日海边露着肩膀和半个后背,上牙和下牙因海风寒冷而不断打战,然后,缄言会告诉自己的新娘……“没事儿的,跑一跑身子就热了,你想象一下我们奔跑的画面,就像是一部电影般美好。”

缄言经常说这样的傻话,不知真心还是玩笑,我往往大笑不已。

生活中,缄言一直在寻求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英雄冢。他告诉我说,英雄冢不是埋葬梦想的坟地,而是一个属于自己誓死都愿意前往的归宿,是让自己可以努力向前、永不止步的乌托邦。

我喜欢用现实抨击缄言的乌托邦理论,但是抨击到最后,我发现同缄言一样,我也活在这个乌托邦的梦境里。

缄言还用着白岛的笔名,大多是在他写影视剧本的时候,有些拍了,有些还躺在他的电脑里。我曾经问过他取笔名白岛的事,他告诉我说……“我喜欢冬日大雪将秦皇岛金黄色的沙滩覆上一片白的样子。”

缄言说,现在的冬天已经很久没有过白茫茫的大雪,零零散散的小雪不能够解馋,他常常因此而想起裴勇俊出演过的那部《冬日恋歌》,皑皑白雪落在小岛沙滩,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景色,所以便有了白岛的笔名。

他只用白岛这个笔名写剧本,他说剧本不是他梦想能够达到的最后归宿,就像被人戴了一副手铐写字,最后还要被改得面目全非,他希望能够坚守自己文字清净的方寸之地,所以便有了另外一个笔名——缄言。

白岛是俗世中打滚,挣一口馒头咸菜的零花,缄言是闹市里参禅,摆一个附庸高雅的姿态,亦动亦静,正应了太极里的阴阳。

而我呢?也在缄言的笔下成为了一名以梦为马、诗酒趁年华的白日梦想家。缄言

夏天,空气燥热,阿文所在的北京除去灯红酒绿的大饭店,还布满了立于各个小巷市井间的烧烤摊,赤裸着上半身的壮汉们交杯换盏,颇有武侠小说中江湖侠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风范。

阿文同我此时正坐在位于一家快捷酒店后身的大排档里,旁边是半箱喝完的酒瓶,它们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酒瓶折射的是酒店霓虹光影。

在大排档,我抬头便能看到酒店里一个又一个亮灯的房间。听大排档的老板说,有的时候住在酒店里的客人不拉窗帘,他总能看到一些不应该看到的事情,这时候大排档的老板会掏出一根香烟,他安静地抽着,静静地看着,就像是在自己家中观看一部电影。“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看到的,你看到了就是看到了。”老板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手中的香烟正巧燃尽。

阿文说,大排档的老板就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然后退隐了山林的武功高手,而这夏天是最像江湖的日子,大排档里坐满了人,就像是古代侠客云集的酒馆,每个人吃饭时都习惯性地将电话放在桌上,就像是当年江湖中每位侠客身上的兵器,寸步不离身。

我问阿文,你没经历过江湖,也从未见过侠客,可是语气中却好像曾经穿越回去过一般,为何能把梦境说得如此心安理得?

阿文说,因为这个武林江湖的梦境长久不息地在他脑海中回响,仿佛是他曾经轮回残留的影像。

转眼间,桌上的啤酒逐渐成了躺在地上的空酒瓶,我听着阿文呢喃着他反复梦到过的那个江湖。

在那个江湖中,他的名字不叫阿文,而是叫醉不知,他不记得自己会什么武功,似乎什么都不会,又似乎什么都会一点,现在的阿文只知道那个在梦境中的醉不知一生坎坷,却回回都能化险为夷。

第一章

阿文自己的出身未知,江湖传言也各自不同。

一说他是江南慕容家的遗腹子。在慕容家被神秘人灭门之后,他被酒家掌柜于郊外拾得,抚养成人。

二说他原本并不姓醉,而是姓朱,是被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从皇城高墙中带出。江洋大盗本想用他讹当时朱姓皇帝一笔,怎料朱姓皇帝子孙众多,全不在意,江洋大盗便将他扔在了酒家,酒家掌柜一片好心,于是含辛茹苦将阿文抚养成人。

阿文一岁的时候便开始饮酒,他出生之后说的第一个字便是“醉”,而长大后的阿文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再给小爷取千杯酒来。”

阿文原先只是随酒家老板姓醉,不知台甫如何起名,那酒家老板便请了十里乡村中最有名的教书先生来酒家为他取名。教书先生问起阿文的生辰八字、出生方位、户籍所在,这酒家老板一概不知。

教书先生叹了口气,便索性将阿文的名字起为醉不知,酒家老板问起这名字何意,教书先生振振有词……“不知过往,不知将来,不知前程,不知吉凶,事事不知。”

酒家老板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只知道唯唯诺诺地点头。

阿文的名字就这样定下了,酒家老板见教书先生既然来了,不如也把自己和酒家的名字改上一遍,权当是换换风水。

教书先生掐指一算,说这酒家如果和老板同名,则风水必旺,生意兴隆。只是这老板的名字要改改,醉倒这个名字实在不雅。话毕,教书先生便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酒家老板只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好,却又不知道好在哪里,他找隔壁木匠刻了新的牌匾,自己也去衙门为自己的名户簿改了名字,添了香火。

从此以后,酒家和老板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醉生梦死。

当然,这都是江湖传言,不知虚实,事事不知。

作为醉不知的阿文从小在酒家长大,说来也怪,或许是阿文福星高照,又或者是教书先生神机妙算,自从酒家添了香火、改了名字,这酒家生意竟是蒸蒸日上。从酒家做到酒店,再由一家店铺发展成全国连锁,只消了七年的时间,而阿文那时七岁,才刚刚开始习武。

酒家不是江湖,却又容身于江湖之中,因为出入酒家最多的便是江湖中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凶神恶煞,一个比一个的派头大,一个比一个的名号多,他们背着的动不动就是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兵刃。

醉生梦死坐在二楼的木凳上,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两个酒杯,其中一杯是阿文的。

醉生梦死告诉阿文:“你看,那个蒙面人的刀重三十斤,天山玄铁所铸;那个独眼剑客的剑,剑重九斤八两,极地寒冰所化;还有,那个光头的尼姑……”

阿文突然打断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兵器的重量?”

醉生梦死拍了一下阿文的脑袋,阿文先是一愣,他不明所以,之后才觉得后脑勺火辣辣地疼,哇的一声,便捂头哭了。

醉生梦死怜惜地摸了摸阿文的脑袋,之后慢慢说道:“不知,你有问题可以问,可是你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在一个人讲话的时候打断他,这样做,不合规矩。”

醉生梦死说完便向前一指,那是两个已经在桌边站立了一个时辰的年轻人。他们的手都背在身后,没有人要真的动手,他们嘴里反复念叨着的就是刀的名字、重量,还有他们的兵器曾经杀过多少人,希望这样可以吓走对方,不战而胜,江湖成名。

阿文此时也止住了哭,他问道:“爹爹,他们的兵器这么厉害,那么他们的武功也一定很厉害吧?”

醉生梦死笑了笑:“兵器厉害是他们自己说的。不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兵器背在身上吗?”

阿文这时应了自己的名字,不知。

醉生梦死喝下一壶清酒,缓缓说道:“因为他们只能背着,兵器太沉,他们拿不动。”

阿文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些年来在酒家进进出出的江湖人,似乎每个人的兵器都背在身上,从来没人摘下过。

自古以来,酒家容身在江湖之中,英雄侠客大打出手的地方不是酒家便是驿站,又或者是名闻天下的酒楼、山庄,它们都是江湖出了名的修罗场,是非绝对不会少。

可是这醉生梦死酒家进进出出的也都是江湖侠客,可在这酒家里却从来没有敢闹事的人。江湖中本该乱成一团的酒家,在这里,却从未有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是非。“啪!”

此时有人掀翻了桌子,阿文和醉生梦死顺势看去,两名上了岁数的侠客此时正起争执。阿文不禁叹了口气,只要是活在这人世间,是非多少还是会有的,因为人心不齐,不能将心比心。“我们门派乃是武当派现任大师兄的嫡传弟子创办,所学武功同武当派别无二致。”“我们门派的掌门是峨眉派掌门的三表姐夫的二叔公,峨眉的武功自然不会输给你们武当。”

峨眉,武当,天下闻名。

阿文指着他们问醉生梦死:“他们的名头这么响,肯定是绝世高手了吧?”

醉生梦死没有答话,他笑了笑便走下楼去,他的手向那两名大侠面前一伸,两名大侠没有动武,他们脸色一红随即开始翻起口袋,最后他们又同周围的侠客凑了十几文钱,这才赔偿了损害桌椅的一两银子。

那两名侠客一个给自己眼睛蒙上黑布拿起了二胡,另一个则穿上了道服拎好了自己装满狗皮膏药的药箱。

看着他们互相搀扶从酒家离去的背影,醉生梦死叹了口气:“这么大岁数,不想着安家乐业,却想着醉生梦死,真是可悲。”

醉生梦死走上楼去,阿文的眼睛却看向门外,他似乎听到了那名侠客在拉奏乐曲,二胡音律悲凉,他一旁穿着道服的侠客正用南音唱着月满西楼。

月满西楼,月如钩。

醉生梦死在那天夜里告诉阿文,当今江湖上只有三大派系,他们用的都是剑,除了崆峒将剑挂在腰间,华山和锦衣卫都是将剑藏在衣服里的。

阿文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卫也算是江湖中人,醉生梦死告诉他,因为锦衣卫的目的是铲除中原武林,挑起江湖事端。所以有时他们假扮崆峒刺杀华山,有时反过来假装华山谋害崆峒,有的时候假扮崆峒的锦衣卫和假扮华山的锦衣卫因为互不相识也会打起来,所以,锦衣卫不是江湖中人,却是江湖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阿文问道:“那么少林和武当呢?”

醉生梦死答道:“少林的和尚只会念经,因为他们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普度众生的大事,而武当的道人只会打太极,如何打好太极拳,不仅仅是武学的问题,更是人生的问题,他们都比崆峒和华山聪明。”

醉生梦死说得没错,和尚应该在山上念经,而道士则应该参透道法自然,人生无常。

阿文五岁的时候,醉生梦死酒家已经变成了酒店,不光卖酒还有住宿,而麻烦也随之到来。

不管你是父母双亡掉进无底深渊偶然获得武功秘籍,还是同门暗算背井离乡一路奇遇最后天下第一,麻烦是所有故事的开始,从无例外。

不止是人有麻烦,就连动物或者是一个包子都有着自己的麻烦。动物的麻烦是弱肉强食,包子的麻烦是,今天自己应该是韭菜鸡蛋,还是羊肉茴香。

崆峒与华山的恩怨最终还是要了结的,所以大战一触即发,崆峒死伤惨重,因为华山的人都把剑藏在衣服里不好分辨,而崆峒把剑挂在腰上则又太过醒目。所以不消三天,除了崆峒派掌门何风水以外,所有的崆峒弟子没有死的,也已经将剑藏到了衣服里面。

门派有门派的规矩,你把剑藏到了衣服里,你就不再是崆峒的弟子。

因为把剑藏在衣服里的不是华山弟子就是锦衣卫,崆峒弟子在不经意间扩大了华山派和锦衣卫的江湖势力。

七月初七,八龙治水,庚不经络织机虚张,子不问卜自惹祸殃,诸事不宜,血流漂杵,染红了崆峒山脚下的瑶河。

崆峒派掌门何风水武功高强,幸免于难,他的剑仍旧挂在腰间,所以何风水便被人一路追杀。有些人觉得他傻,只要何风水把剑藏到衣服里就可以保一世平安。

何风水自然不傻,他知道这样能够保命,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把剑藏起来,江湖里就再也没有了崆峒派。

何风水不想崆峒派毁在自己手中,在这件事上,何风水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情怀。

一个人的崆峒派已经名存实亡,可是华山派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追杀何风水,不光是华山派发出了江湖追杀令,锦衣卫也冒充少林和武当发出了江湖追杀令,凡是同何风水有牵连的人,一律杀无赦。

这场大战收益最大的应该就是锦衣卫,因为,他们以后再也不会碰到自相残杀的情况。

八月初八,天空乌云密布,眼看将有大雨磅礴,何风水的剑刚刚从一名锦衣卫的身体里拔出。何风水的身上也早已伤痕累累,而此时在他脚下的,是几十名锦衣卫倒地不起的尸首。

大雨终于磅礴,林中雾气朦胧。

何风水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他只是感觉自己的眼睛慢慢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黑夜,伴随着一声响雷,何风水看到了醉生梦死酒家木制的招牌。

何风水几步踉跄终于推开了酒家柴房的门,在这堆满杂物的柴房里躲了起来,雨水冲刷了何风水的血迹,雾气遮掩了何风水的身影,那些追击而来的人再也找不到何风水的踪迹了。

这柴房里除了杂物便是几百坛的女儿红,何风水现在还记得和阿文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那时夜色刚刚来临,何风水浑身都是剑伤,有锦衣卫砍的,有华山弟子砍的,有些甚至是崆峒弟子砍在他身上的,最厉害的两处剑伤在他的后背,深可见骨,像是一个巨大的十字。

木门这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何风水看到阿文正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自己,阿文先是给了何风水一碗稀粥,那碗稀粥填饱了何风水的肚子,后来阿文又给了何风水一瓶药,这瓶药最终救了何风水的命。

何风水问道:“这是什么?”

阿文声音稚嫩:“祖传灵药,包治百病。”

这句话阿文是听父亲说的,醉生梦死告诉过阿文,这瓶灵药是醉家祖传,包治百病。阿文从来没有试过,因为这瓶灵药上没有朝廷颁发的产品印章,他觉得,反正何风水也快死了,不妨试一下真假。

何风水自然不会知道阿文的想法,他把药全喝了,伤口没过片刻竟真的好了。

阿文见何风水伤口好了,便开口问道:“你会喝酒吗?”

何风水轻轻一笑:“不会喝酒还算是江湖中人吗?”

阿文继续问道:“那你能喝多少?”

何风水把头扭向一旁看着窗外的月亮,他的语气里夹杂的是俯瞰天下的桀骜不驯。“千杯不倒。”

阿文笑了,何风水不知道阿文为什么笑,后来他才知道为什么阿文会笑。那一晚,他和阿文对饮了百杯,之后发生了什么何风水就记不得了,因为他已经醉了,他醉倒前唯一记得的就是阿文说的一句话……“你根本不是千杯不倒。”

何风水听了后,面无表情,只觉得一阵头疼,便昏倒在柴房里。

何风水的酒量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极好,他从来没有醉过,除了崆峒掌门的名衔,他在江湖上最响亮的名号便是“醉酒仙”。

醉是一种感觉,以前的崆峒掌门何风水不会醉,更不能醉,因为喝醉的人很容易便会成为敌人的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所以何风水早就忘了什么叫做一醉方休。

而此时的何风水终于可以一醉方休了,他晕倒的片刻想着的是这家酒店的名字。“醉生梦死,真是个好地方……”

第二章

自从崆峒派在江湖中消失之后,华山派便一家独大,整个武林中都是华山派的弟子。华山派也借机开设了针对青少年的武功培训机构,全国连锁,童叟无欺,学员学校毕业后甚至可以直接加入华山派,这无疑让那些想让自己孩子江湖成名的父母欢呼雀跃。

江湖上再无纷争,因为此时的华山派就是整个江湖。

华山派实力壮大后便开始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只要是华山的弟子,连地方县令都要礼让三分,一时间,华山派的令牌在江湖黑市中炒得火热。

乱了江湖秩序,也乱了朝廷纲常。

锦衣卫从来不屑于光明正大,他们更喜欢暗箭伤人。

在朝廷的吩咐下,锦衣卫开始重新扮成华山弟子。他们为非作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导致华山派一下变得声名狼藉。

江湖传言,那一年,华山派弟子突然开始自相残杀,死伤惨重。有些武功高强的华山弟子一看如此,便趁火打劫,自立炉灶,一时间江湖门派林立,看起来江湖乱了,实际上这才是江湖该有的样子,因为江湖不乱,世道不稳。

江湖门派之间明争暗斗本就不少,再加上锦衣卫从中挑拨,江湖门派争斗纷纷,而被江湖追杀令追杀的何风水,早就被新的江湖武林遗忘了。

二月初三,一个奇怪的日子,诸事皆宜,诸事皆不宜。

矛盾至极。

何风水第一次看到醉生梦死的时候,只是觉得他的那双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再看模样却丝毫想不起来。

何风水同醉生梦死喝了几天几夜的酒。一个醉生梦死能够喝倒十个何风水,每次醉生梦死还未尽兴,何风水就已经倒了。可是醉生梦死仍然喜欢同何风水喝酒,醉生梦死告诉阿文,他喜欢看何风水喝醉后晃晃悠悠、憨憨傻傻的样子,如同螃蟹煮红横行游走,可爱至极。

醉生梦死还告诉阿文,第一次见到何风水,他就觉得似曾相识,如同老友重逢,不知为何。

几天的大醉过后,何风水成了醉生梦死酒家的新掌柜。醉生梦死认为给阿文找到了一位好师父,而且名字也算是同醉家有缘,何风水现在的名字,叫做千杯不倒。

作为曾经崆峒派的掌门,何风水的管理能力毋庸置疑,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将酒店所在的情义村,变成了情义郡。醉生梦死包揽了整个郡城所有白市黑市的生意,大到妓院赌馆酒家客栈,小到夜市茶摊流动早餐,醉生梦死挣了个满堂彩,他开始每天流连于青楼之中,看管照顾阿文的责任也一并落到了何风水手里。

阿文的房间中,油灯亮着,人影映在窗纸上是何风水和阿文的身影,一大一小,其乐融融。“话说盘古开天劈地……”

阿文噘着嘴:“千杯不倒,是开天辟地,而且这个故事你早就讲过了。”“那我就给你讲齐天大圣孙悟空……”

阿文没有答话,他打了一个哈欠后便将被子盖紧了些,何风水则自顾自地讲着那一年的石猴出世大闹天宫。

大闹天宫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何风水便听到了阿文的鼾声,他向阿文看去,此时阿文睡熟的脸一副心满意足。

何风水吹灭了床边油灯的灯芯,他并没有走。何风水为阿文盖好了被子,看着阿文入睡,他的嘴角不禁上扬。

何风水喜欢在阿文睡觉的时候看着他。他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个孩子一定会不同凡响、名震武林,他甚至时常幻想,如果中原江湖未来有一个武林盟主,那么这个盟主一定会是自己眼前的这个孩子。可惜,这个江湖中永远不会有什么武林盟主,因为所有江湖人都认定了,江湖之所以被称为江湖,是因为他给了每个人握剑的权利,不管武艺高低,他们都是平等的。

江湖中的辈分,是对前辈的礼节,而尊重就是尊重,这是一种纯粹的需要放在心里的感情,不应该被“盟主”两个字世俗化。

有时候,月上西楼,何风水也喜欢去酒家身后的那片竹林。他轻抚瑶琴,游鱼出音,龙言凤语。

一曲作罢,四周虽然寂静无声,隐隐中却还能听到刚才曲子的回响,再看何风水,他一副神情落寞站在竹林之中,如同古刹常年不曾敲响的寺钟,被风吹着发出嗡嗡悲鸣。

阿文喜欢这样的何风水,他觉得这才是高手该有的样子,那时候的阿文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和何风水生活在一起,那时的阿文还不懂什么叫爱情,何风水也还不懂。

很多人经常将爱情挂在嘴边,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而阿文每天身在江湖里,却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江湖。

阿文总会问何风水:“千杯不倒,什么才是江湖嘞?”

何风水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一个公平的地方,每个人都有握剑的权利,江湖也是一个残酷的地方。你握剑的权利,要拿你的命来赌。”

阿文撇了撇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什么是江湖嘞?”

何风水轻轻饮下杯中的女儿红,眼神忧郁地看向窗外竹林,随即叹了口气说道——“江湖是一种感觉,不可说,说不得,一说便是错。”

何风水的眼睛依然看着竹林,那里一片碧色,阿文则看着何风水的背影,他瞬间觉得何风水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装X”可以装得滴水无痕,让人抬头仰望,仿若世外高人。

十一月初三,月煞西,岁煞北,五牛耕田。

阿文六岁生日那天,南城新开了一家樱桃铺子,醉生梦死从铺子里买回了樱桃糕还有上好的樱桃酒。晚上是何风水亲自下厨,当菜肴端上桌面,芳香四溢。那夜之后,阿文才知道何风水做菜原来这么好吃。

何风水告诉阿文,当年他在江湖闯荡的时候,什么都要学一点,什么都要会一些,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只有这样,在江湖中你才能活得长久,别人忘记了你是谁,至少还会记得你的菜。何风水告诉阿文,其实华山和崆峒以前的关系一直不错,因为当年华山派的掌门华天池最喜欢吃的便是何风水做的东坡肉,肥而不腻,一口丝滑。

何风水用瑶琴为阿文演奏着生辰快乐,一曲作罢,阿文许了一个心愿,他想做一名乐师,像何风水一样高山流水,游历四方。

酒家的油灯灭了,众人也都去睡了。

阿文躺在床上一脸笑意,他做了一个梦,在睡梦里阿文梦到了自己的未来。那是一身布衣的乐师,他手里弹的是古琴“绕梁”,嘴里唱的是南音歌谣,百鸟站在枝头听着自己吟唱,十里百花盛开。

一夜好梦,一宿安眠。

十一月初四,阿文六岁生日的第二天,艳阳高照。

阿文还沉浸在昨日的美梦里,可惜美梦毕竟不是生活,无法长久。在何风水的摇晃下,阿文最终还是醒了,今天的何风水看起来同平常不同,他面容严肃地为阿文穿好了衣物。

阿文从来没有出过情义郡,可是今天他却被何风水带到了郡外。阿文扭头看向醉生梦死,醉生梦死此时正站在酒家门口,他没有阻拦,只是说着“时候到了”。

情义郡外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荒野之外是一片荒漠,那里除了满目的黄沙,便是陡峭的悬崖,一无所有。

何风水和阿文此时便在这片满是黄沙的山谷里走着。

何风水穿着再平常不过的棉麻长袍,长袍左上方绣着“醉生梦死”的店名,他腰间挂着的是一把用布缠好的长剑,他的右手则拎着一个巨大的麻袋,没人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

自从何风水来到醉生梦死酒家,自从他改了名字叫作千杯不倒,他的脸每天都在笑,即使被客人训斥或是卷入酒醉之人的纷争,他的脸仍然是笑的。可是今天不同,何风水此时面无表情,那个世俗间对宾客笑脸逢迎的千杯不倒不见了,那个叱咤武林的崆峒派掌门何风水又回来了。

一月十七日,月名孟春,丑不冠带,主不还乡。

对于何风水来说,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日子,从今天开始,阿文对自己的称谓将要从“千杯不倒”变成“师父”。

何风水从来没有收过徒,原先崆峒派的弟子都是自己师兄师弟收下的。何风水一直认为收徒弟和选老婆一样,一辈子只应该有一次,所以他精挑细选了几十年,到现在既没妻子也没徒弟。

阿文的手正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他的眼睛因为飞扬的沙子而紧紧闭合,阿文不知道为什么何风水的眼睛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能张得那么大,如同武林传说中江湖大侠水上行走、悬崖漫步那般从容。

阿文这个时候还小,他看不到何风水早已红了的眼眶,也没有看到那眼眶里的血丝,阿文自然不知道“装X”其实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是门功夫,也要磨炼而成。

风沙袭来,这山谷乌云挡住了太阳便会冷,太阳照射着又是酷暑,真是个鬼地方。

连鬼也不愿意来的地方。

阿文出行什么东西都没带,可是他又什么东西都带了。他身上穿着的是整个情义郡最好的虎皮大衣,那是醉生梦死有一次喝醉了打死一只老虎后做成的。

阿文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酒家老板喝醉后竟然能打死一只老虎,他想的是,这酒真是个好东西,一个酒家老板喝醉后竟然能打死一只老虎,这就是重音的重要性,便是逻辑。

阿文依然觉得冷,因为现在是冬季,而这个峡谷或许是整个冬天里风最大的地方。

这个时候阿文异常想念自己那个温暖的安乐窝,还有那棵酒家后院已经几百岁的苦思树。

苦思树是酒家后院那棵大树的名字,阿文不知道它是什么树,因为那棵树从来没有开过花,也没有长过叶,它似乎在这里等着什么,所以阿文为它取名苦思。

苦思树上还有个做工精致的木屋,那是阿文用了三天时间搭成的,他跟情义郡里造房子的木工爷爷是忘年交,亦师亦友,阿文只用了短短一个月,便学会了木工爷爷所有的手艺,之后就做了这个匠心独具的木屋。

阿文喜欢坐在这座木屋里,夜晚看着星星喝着酒,白天晒着太阳喝着酒,和木屋里养的黑喉雪雀聊天喝着酒。他刚刚才给木屋铺上厚厚的棉花,木屋结构严实,密不透风,正好应对寒冬。

如果可以,阿文这辈子都不想走出酒家,他更不想习武。

何风水带着阿文此时已经来到了悬崖上,他让阿文站在风口的位置,何风水不喊休息阿文便只能一直站着。

风吹得越发凛冽了。

而何风水此时却躲进了悬崖上的洞穴里,三面石墙,挡住了洞外飒飒寒风。他将放在地上的麻袋解开,这一刻,阿文终于知道何风水的麻袋里都装了什么,不是绝世武功的武林秘籍,也没有提升功力的灵丹妙药,只有酒,很多的酒,少不了的自然还有花生,那是最好的下酒菜肴。

一月十八日,晴空万里,哪都有风。

阿文昨天在悬崖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当他睁开眼时,他本想活动一下手脚,却发现自己整个人仿佛冻住了。阿文的虎皮大衣也早就披在了何风水身上,何风水的身子很暖,而没有了虎皮大衣的阿文,他的身子却早就僵了。

何风水给阿文灌了一口白酒,阿文的身子这才逐渐暖和了一些,之后何风水便扔给了阿文一把剑。

那把没有了破布也没有了剑鞘的剑,剑长几尺不知,阿文只知道它的剑身已经锈了。

何风水吃着花生喝着酒,睡意惺忪地说:“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要挥剑十万次,左右手各五万次,这样你的身子才会暖和,你才不会被冻死,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你杀人的时候剑才够快。”

阿文问道:“杀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何风水叹了口气:“杀人一点都不重要,而且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可是你要记住一点。”

阿文又问:“是什么?”

何风水说:“有些人你如果不杀他,他便会杀了你,还会杀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阿文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还是不懂。他明白的是家人的含义,不明白的是朋友,除了木匠爷爷,阿文的朋友只剩下那木屋中的黑喉雪雀。

何风水站起身来,走到悬崖边上背过身看向远处的一片荒芜,他的衣角被风吹动。此时的阿文口干舌燥,他突然想把何风水推下悬崖,因为这样他就能够解脱,到时就能回到那棵苦思树上,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他怕了,而是因为何风水现在的背影和这荒漠融为一体,美得像是一幅画,让他不舍得下手,这个时候,何风水突然说话了。

何风水背对着阿文说道:“现在,我要教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剑招。”

阿文认为最厉害的剑招一定有一个不平凡的名字,可是何风水却说,最厉害的剑招从来不需要名字,因为见过剑招的人都已经死了,名字只能说给自己听,了无乐趣。

阿文问道:“师父,那么决斗的时候我不需要喊出武功招式的名字吗?”

何风水微笑着:“武林决斗,在对手喊着自己武功招式的时候,你的长剑已经刺出,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决斗。”

阿文又说道:“那为什么还要江湖决斗?为什么不趁他还没注意到我的时候就一剑刺出?”

何风水看着阿文,过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阿文,你是一个天生的杀手,可是即使是杀手也要练功,投机取巧,路不会走得长。人要站在太阳下活着,才能知道什么叫作生活的乐趣。”

阿文能看出何风水心中难过,却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师父一定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有着许多肝肠寸断的往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眼神。

阿文还知道,即使是要杀的人死了,旁边也终究会有看客,招数也终究要有传人,这最厉害的剑招之所以没有名字,只是因为何风水懒得给它取名罢了。

何风水继续说道:“现在,开始吧。”

阿文问道:“师父,我该如何开始?”

何风水笑道:“既然要练剑,你首先需要一把剑,一把剑身生锈的剑。”

阿文举起自己手上的那把锈剑:“这不就是一把锈剑吗?”

何风水摇了摇头:“你需要的这把锈剑绝不是一把普通的锈剑。”

阿文问道:“可是天下这么多把锈剑,我们要去哪里找一把并不普通的锈剑嘞?”

何风水突然笑了,他的手揉着阿文的头说道:“傻孩子,我们不用找,因为我知道它在哪儿,我还知道它的样子。它和平常的剑一样,只不过擦亮剑身后,你能看到剑身上多了七个字。”

阿文兴奋的问道:“哪七个字?”

何风水语气平常,他的身子又转了过去,阿文的眼睛亮了,随即传来的是何风水低沉的嗓音。“碧月银辉任逍遥。”

阿文在想这七个字里一定有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或者是一段江湖往事的旷世悲歌,虽然这个岁数的阿文还不知道什么叫感人肺腑,更不知道什么叫作旷世悲歌,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脑海里冥冥之中有个声音让他不禁发问。

阿文叫道:“千杯不倒……”

何风水咳嗽了一声,模样做作,阿文于是改口说道:“师父……为什么这把剑上会刻有这七个字呢?”

何风水答道:“因为这字是有人刻在上面的。”

阿文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把话一口气说完,或许这就是凡人所不能理解的“X格”,所以他只能继续问道:“是谁?”“刻字的人便是……”何风水突然笑了,他的笑容诡异而满足。“我。”

阿文又问:“师父,你为什么要在这剑上刻字呢?”

何风水这次没有转过身去,他的眼睛看着阿文的眼,说道:“你听没听过一个刀客的名字?”

阿文等着何风水继续往下讲,可是何风水却没有答话,他安静了很久,然后突然向山洞里走去,话说了一半,便再也没了下文。

阿文之后回忆那个片段,他认为师父点到即止是为了让他顿悟,有些东西说满了,就没有回响了。而何风水的日记上写的却是,他实在想不起那名刀客的名字,唯一记得的,只是同样刻在那刀客刀上的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至于刻字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是属于何风水年轻初入江湖时最美好的记忆。那天,弯刀的主人在他面前骑马驻足,他摸着何风水的头,轻声告诉他:“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叱咤风云。”

弯刀的主人策马奔腾而去,因为崇拜,何风水便在这把剑上刻上了“碧月银辉任逍遥”七个字。

阿文听得心驰神往:“那,这把剑现在在哪儿?”

何风水再次走到悬崖边站定,他说:“真相看起来很远,其实它离你很近。”“师父,剑到底在哪里?”

何风水轻轻一笑,山谷的风吹着何风水棉麻制的长袍摆动。“就在你手里。”

何风水的形象在阿文的心里又一次高大了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在何风水这里都能变得千回百转,这把生锈的剑即使没有故事,也已经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剑了。

练过剑的第一天晚上,阿文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胳膊早就抬不起来了,他眼皮打架,几乎就要不能睁开,可是每当他身子松下来的时候便会有石子般的东西弹到自己头上,疼痛不已。

阿文透着月光看到了那个暗器的样子,一粒花生米。阿文扭过头看向何风水,何风水的眼睛此时正闭着,阿文甚至还能听到他发出的鼾声。

这荒郊野外没有别人,更何况老醋花生,例无虚发的,也只可能是何风水。

何风水出情义郡的路上曾跟阿文讲过,他有一次路过李庄,同那里的少庄主喝过酒,把酒言欢,甚为投缘,便学到了这例无虚发的绝技。听说那名少庄主后来中了探花,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是个有学识的人。

阿文越发困了,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即使想睡,他也睡不成。

就这样,阿文在悬崖上挥了整整七天七夜的剑,不眠不休,他的嘴唇早已龟裂得不成样子,眼圈黑漆漆的如同黑夜中的山洞,山谷的风沙将阿文白皙稚嫩的脸吹得伤痕累累,他甚至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笑了。

何风水此时却在一旁的洞穴里喝着上好的女儿红。

这七天的时间里,何风水总是喜欢在阿文挥剑的时候讲他初入江湖的故事。阿文练剑的第一天,何风水讲给阿文听的故事是他自己的江湖成名。

何风水刚入江湖,因为有些门路,所以便进到了崆峒派里做入门弟子。刚刚入门,他只能是一名跑腿打杂的喽罗,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接到掌门交给自己的任务。天下门为非作歹,鱼肉乡里,何风水的任务便是杀了天下门的门主侯双柏,他不吃不喝在侯双柏要路过的林子里待了七天七宿,头顶甚至都有了鸟儿筑巢,可是他从未动过一下。第八天,侯双柏终于来了,何风水一剑刺出,精准无疑,之后,他拿着赏金在城里最好的酒楼连吃了三天饭,连喝了三天酒。

阿文问道:“真的吗?”

何风水言之凿凿:“千真万确。”

阿文笑了,他在用纯真无邪的表情告诉何风水,他不信。

这是何风水最讨厌阿文的一点,因为往常自己讲这段江湖往事的时候,所有人无不鼓掌叫好,可是何风水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崆峒派的掌门,而阿文,是他现在的唯一听众,不需要溜须拍马。

何风水一直编撰故事,阿文便会一直问下去,直到何风水说出真相,阿文才会心满意足地继续练剑。

这次两个人的角逐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期间何风水编出了十几个故事版本,可是阿文一概不信,有些人喜欢听江湖传说,而阿文却喜欢听这江湖传说背后的故事,最后何风水无奈,只好缴械投降。“我确实接到了刺杀天下门门主侯双柏的任务,只不过当时因为掌门忙于传宗接代,加上平时使唤我时觉得我名字朗朗上口,这才启用我替帮派出力,我确实不吃不喝地在林子里待了七天七夜,因为我还没到天下门就被一个小孩儿陷害,喝下了七软散,他拿走了我所有的银子,甚至还扒走了我的衣服,我整个身子在七日之内不得动弹,我就在那荒郊野外趴了整整七天……”

何风水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突然有些哽咽,似乎触及了他一段伤心往事,他的脸扭了过去,阿文想,或许是何风水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在哭。

过了片刻,何风水才把脸转了过来,他平淡的继续讲道:“……第八天侯双柏确实来了,只不过侯双柏那时早已病入膏肓,侯双柏的儿子觉得照顾瘫痪的父亲太过麻烦,就让下人把侯双柏抬到荒郊野外,让他自生自灭。我一剑刺出,当然精准无疑。你知道的,侯双柏的儿子叫候永孝嘛,他自然不想没了这孝子的名声,所以便心安理得地在我头上扣了一顶高帽。”

何风水自言自语着,而此时阿文早已心满意足地练剑去了。

何风水没有讲那七天里发生过的故事,比如这七天何风水吃的是什么,喝的又是什么,还有想上厕所不能动怎么办,又或是有野狗……

阿文很好奇可是他却没有问,因为阿文知道什么是度,你可以让人讲江湖传说背后的故事,却不能在揭了人伤疤后再在那块伤疤上撒盐,这样做,不合规矩。

何风水此时想的却是,如果自己有一个儿子,应该也会和阿文一样。

一样地烦。

第三章

二月十八,请客风,送客雨,天气甚温,又必骤寒。

阿文从郊外回来时,醉生梦死已经不认得他了,阿文之前皮肤白皙,此时却因阳光暴晒变成了古铜色,那做木工精致的双手也满是老茧伤痕,而何风水一直待在洞里,他的皮肤少了阳光照射,显得有些苍白。

阿文没有和醉生梦死发生久别重逢、相拥而泣的桥段,他只是跟醉生梦死点了点头,便径直走进了酒家。那棵苦思树还在等着他,苦思树上还有自己临走前刚刚搭好的木屋,木屋中住着的是自己最喜欢的黑喉雪雀。

可是,等阿文到了苦思树前,树上的木屋却不见了,黑喉雪雀单脚站立在枝头,似乎是为了同阿文告别,才久久没有离去,它的身子早就僵了。醉生梦死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阿文身后。

阿文面无表情:“你知道我在山崖上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醉生梦死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同阿文一样,看着的是枝头上的黑喉雪雀。

阿文继续说道:“我想的是,等我回家,酒窖里的酒我要喝个精光,然后躺在苦思树上自己刚刚搭好的木屋里,听着它的啼鸣声睡个大觉,醉生梦死,不知昼夜。”

醉生梦死笑道:“所以我才拆了你的木屋,扔了你的鸟笼,江湖闯荡不能有半点松懈。只不过我扔了笼子,这鸟却没有飞走,它一直待在这里,不吃东西,一动不动地等你回来,你走了一个月,它就等了一个月,一直到死也没有挪动过半步。”

阿文似乎听到黑喉雪雀说话,它仿佛说着:“其实朋友就是这个样子,还没有和你告别我怎能不知所终、了无音信。”

阿文哭了,何风水也哭了,因为他们都是性情中人,而醉生梦死却笑了。

酒窖里的酒永远也喝不光,阿文喝多少,第二天酒窖里就会放进多少,周而复始。

黑喉雪雀是何风水埋的。阿文站在一旁,他始终不敢用手去碰它的尸体,他用情义郡最好的梨木为黑喉雪雀做了一个小巧的棺材,棺材上有稀奇古怪的文字,歪歪扭扭,是何风水刻在上面的,他告诉阿文,那是超度鸟儿的经文。

阿文知道,经文超度不了鸟儿,它不过是让那些在乎鸟儿的人安心,及早地面对失去,更好地走下去。

阿文给那只黑喉雪雀起过一个名字,叫——

梦。

现在的阿文只是个孩子,他还没学会放下,现在的阿文只知道杀人应该偿命,欠债便要还钱,天经地义。

醉生梦死最爱吃的点心在南城,是那家新开的叫作樱桃的铺子,里面除了樱桃做的糕点,便是樱桃酿成的酒。老板是个女人,何风水同阿文离开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樱桃铺的老板成了醉生梦死的相好。

只可惜,醉生梦死再也吃不到自己喜欢的樱桃糕了,因为樱桃铺子着了一场大火,老板娘的尸首也已经面目全非,丝毫看不出以前的婀娜多姿、玉面蛟龙。当初阿文在为黑喉雪雀做梨木棺材的时候,还买了些柴火,柴火上浇些油,点上火,照亮了阿文的眼睛。

醉生梦死看着那具焦熟的尸体,他没有哭,反而笑了。那天晚上他在竹林后面的温泉泡了整整一夜,他喜欢一个人洗澡,可是这一天他却叫了何风水。何风水永远忘记不了那个夜晚,当醉生梦死脱去衣物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醉生梦死身上无数的刀疤,其中一条伤疤很深,何风水似曾相识,他终于知道了醉生梦死到底是谁。

何风水还知道,自己见了这疤,就等于醉生梦死把自己当作了可以信任的人。

他突然想告诉醉生梦死一些事,可是最终何风水也没能说出口,醉生梦死正打着哈欠,水的热气让他觉得放松。“阿文永远不会知道,他想刺痛我,除非他杀了自己。他还是个孩子,还不懂什么叫作世态炎凉,江湖险恶。人心,要来也没用,不如丧尽天良,方能活得长久。”

何风水没有答话,他不会告诉醉生梦死,阿文点燃的柴火最终放入了灶台蒸了一笼的馒头。樱桃小馆的火,是何风水放的,因为樱桃铺子的老板是锦衣卫的百户,她想要何风水的命。

如果可以,醉生梦死这辈子都不需要知道这个秘密。

那天过后,苦思树上又建好了新的木屋,可是却再没有鸟儿啼鸣,木屋造得很高,待在里面能看到整个酒家的景象。

阿文最常看到的就是醉生梦死和何风水,他们每天都在酒家后院饮酒,以前他们很少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他们知道阿文就在那棵参天的苦思树上,所以他们只是喝酒,并不说话。

他们从白天喝到晚上,再从晚上喝到白天,日子似乎每天都是一样,却又仿佛有些不同,因为在他们喝酒的这一年,醉生梦死已经在全国开了上百家分店。阿文每天一起床,就会有一个分店开张,醉生梦死酒家的账房先生每天都忙个不停,从早上忙到晚上,又从晚上忙到白天,以至于阿文认为这醉生梦死酒家里的人是从来不需要睡觉的。一切似乎归于平静,可是麻烦才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这一天,师父和父亲没有在后院喝酒,阿文也不在那棵百年老树上面,他们齐刷刷地坐在酒家的大堂中,而他们对面是一群将剑揣在衣服里的人,麻烦终于还是来了。

阿文问自己的父亲:“他们是谁?”

醉生梦死说道:“将剑揣在衣服里的不是锦衣卫就是华山弟子。”

阿文问道:“为什么不是寻常百姓?”

何风水说:“因为寻常百姓没有剑,而且寻常百姓心里想的是安家过日子,永远不会想要醉生梦死,这帮人也不会是华山弟子,不然我早已人头落地,所以,他们只会是锦衣卫。”

阿文向前看去,锦衣卫全是站着的,只有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坐着。他用筷子夹菜的动作很慢,吃菜的动作一样很慢,但是他的武功绝不会慢,而且要比一般人快得多。阿文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但是这件事他却知道,因为自从离开了悬崖,他看人的第一眼便能知道这个人的武功高低,何风水将这种本领称为天赋。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走着,那个人也吃完了一桌子的饭菜,阿文在想一个人的胃口怎么会这么好,竟然能吃完这一桌子的饭菜。就在这时,那个人手里的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醉生梦死的面门射去,何风水一个探身就将筷子夹在指间。

那个人笑了,这是阿文这一生中唯一见到那个人笑。那个人的名字很奇怪,奇怪到让人过耳不忘,他叫旺财,没有姓,就叫旺财。

旺财说道:“崆峒派掌门的身手仍然不减当年。”

何风水笑了:“汪都尉的身手一样不差。”

旺财喜欢别人叫自己汪都尉,因为他觉得旺财这个名字实在不像是个人名。阿文心想,为什么他不索性换了自己的名字,连自己都不喜欢的名字为什么还要留着它。这个时候,阿文还不知道江湖上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连名字也包括在内。

何风水和汪都尉慢慢向对方走去,两个人的手都背在身后,高深莫测,直到两个人之间还有一尺的距离,他们才站住了脚。

旺财的眼眶竟然红了,他说道:“好久不见……”

何风水语气平淡:“是啊,好久不见……”

旺财说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来找我?”

何风水笑了笑:“那时我是你们锦衣卫缉拿的犯人,现在也是,找你只会给你徒增烦恼。”

旺财说:“你知道,如果是你,我可以把整条命给你。”

何风水摇了摇头:“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去找你。”

两个绝世高手,此时竟然都哭成了泪人。阿文后来知道,当时何风水还不是现在的千杯不倒,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崆峒掌门,而汪都尉也不是现在的汪都尉,他只是旺财,一个假扮成崆峒弟子的锦衣卫。

那年,崆峒和华山的大战还没开始,只是略有摩擦。一次,何风水和旺财去往李庄与友人小叙,怎料却中了华山派的埋伏,以何风水的功夫完全可以脱逃,可是当时的旺财却不能。何风水为了一个崆峒弟子和华山派从白天战到晚上,华山弟子黔驴技穷之际,竟然暗箭伤人,那支暗箭是射向旺财的,何风水却硬生生挡在了旺财面前。

暗箭之所以叫做暗箭,是因为所有的暗箭上都会擦毒,能够致命的毒。

旺财背着何风水跑了几十里的山路,才找到能医治的大夫,大夫说要刮骨,那些年,刮骨似乎成了江湖郎中医治中毒的唯一方法,那江湖郎中开始去割何风水手臂的伤口。

旺财这时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何风水咬牙道:“因为你是崆峒弟子,我的人,我就要用命来保护。”

旺财哽咽着说道:“我是锦衣卫。”

何风水笑着用没受伤的手指了指那把挂在旺财腰间的长剑。

何风水笑道:“锦衣卫不会把长剑挂在腰间,即使你之前是锦衣卫,之后也是锦衣卫,你现在把剑挂在腰间便是我崆峒的人。”

何风水说,他那句话刚一说完,自己便晕倒了。可是汪都尉的日记里写的却是,何风水晕倒以后,江湖郎中突然咦了一声,紧接着是一脸歉意。旺财这才知道,何风水并没有中毒,可能那支射中何风水的暗箭上华山弟子忘了擦毒,何风水是被疼晕的。这个秘密,旺财一直没有告诉何风水。

何风水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而汪都尉就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当何风水醒来的时候,他只看到枕边放着那把曾经挂在汪都尉腰间的长剑。那把长剑后来被他刻上了字——碧月银辉任逍遥。阿文听到这里的时候是异常满意的,因为这把锈剑始终还是有故事的,但是何风水却一头冷水浇了下来。“那把剑我后来弄丢了,也可能是送人了,反正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后来我又刻了一把,喏,就是你手上的这把。”

阿文不知道为什么旧人叙旧也要弄得如此剑拔弩张,或许这就是高人和他的不同,所以阿文只能是一个凡人,他永远也达不到何风水还有汪都尉这样的境界,故友重逢,简单明了的事情都可以像现在这样感天动地。

阿文扭头看向父亲,醉生梦死一直是笑着的,他突然感觉这个酒家里最高深莫测的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醉生梦死看起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可是阿文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是自己,而自己的父亲知道很多事,可是他却一件都不说,阿文能看得出何风水还有汪都尉的武功高低,却一点也看不透醉生梦死。“父亲,为什么我始终看不透你?”“因缘造化,你的因缘虽然来了,但是你造化未到。”

旧人相见,免不了要喝上几天大酒,两个人谈到过以前,也讲到了现在,樱桃铺子的老板在刺杀何风水前,就已经给汪都尉飞鸽传书,里面详尽写明了她是如何通过推理和调查发现何风水的经过。

汪都尉苦笑着:“有的时候太执着并不是件好事,朝廷规矩,一封密函书写两份,一份交到锦衣卫,一份交到内阁。这件事情我藏不住,只能来了。”

何风水没有答话,其实这么多年里来醉生梦死酒家喝酒的锦衣卫并不算少,可是他们没有人会想到,那个春风满面的千杯不倒就是崆峒掌门何风水。这不能怪他们,毕竟每个江湖成名的侠客都有一个称号,何风水的称号叫做不笑阎罗,而千杯不倒的名号则是笑口弥勒,大相径庭,让人无从着手。

何风水和汪都尉倒真是醉生梦死了一回,喝醉的人话不免多些,何风水忘记了一旁有人,他同汪都尉手舞足蹈地讲着如何被人跟踪,他又是如何发现樱桃铺子的老板锦衣卫百户的身份。

阿文看着何风水脸上的笑容自然高兴,可是醉生梦死脸上的笑容却没了,他有些失望地看向阿文,半天没有说话。

世界上本来就不应该有秘密,即使有,也总有一天会败露。

第二天,汪都尉死在了醉生梦死酒家,锦衣卫找来了朝廷的验尸官查看了尸体。官方消息声称汪都尉是酒精中毒,急火攻心而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天过后,阿文再也没见过师父和父亲坐在一起喝酒,师父每天都在酒家里自饮自酌,而父亲仍然流连于情义郡最好的青楼。

阿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阿文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酒家并没有因为命案而变得门庭冷落,反而生意变得越来越好,阿文发现,店里多了的,是那些将剑藏在衣服里的人。

他分辨不出华山派和锦衣卫的区别,甚至连华山派和锦衣卫自己都分不清区别在哪儿。

这一年,阿文七岁,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立夏之日,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

在那何风水最喜欢看的竹林中,此时华山派的掌门笑问地正伸出手掌向何风水袭来,他已经和何风水对了不下百招,竹林里本来挺拔的竹干竟然在片刻后全部拦腰折断。阿文安静地站在一旁,除了阿文,一旁站着的还有一个女娃,她一直在笑。

阿文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化得这样快,或许这就是人生,前一秒是朋友的人在一瞬间就可以变成对方要杀的人,只不过,有的时候是情不自禁,有的时候是迫不得已。

旺财死后,官家收走了旺财的尸首,这是朝廷的面子,不收拾干净就像是被人打了朝廷的脸。可是旺财的尸首最终却被扔到了荒郊野岭,何风水将旺财的尸身埋葬了。阿文为汪都尉做了一副棺材,何风水还立了一块无字石碑。

阿文问道:“师父……为什么不在这石碑上刻上汪都尉的名字?”

何风水告诉阿文:“汪都尉不喜欢的那个名字,死了以后就不要再让他叫了,他死了,也就不再是锦衣卫的都尉,他只是他自己,记得他的人,不用在碑上刻字,也会记得他是谁。”

阿文又问何风水:“锦衣卫不是朝廷的面子吗?为什么会这样?”

何风水苦涩地笑道:“汪都尉的衣服都被扒干净了,谁还会知道他是锦衣卫?死去的锦衣卫是朝廷的里子,这朝廷锦衣华裘看上去光鲜亮丽,这里子却早就破败不堪。”

何风水在这无名碑前足足喝了三天三夜的酒,阿文不知道何风水说的话汪都尉是否能够听见,黑喉雪雀死的时候阿文哭了很久,他觉得死亡近在咫尺可怕至极。可是汪都尉的死却让他第一次觉得,其实死亡也可以是一种解脱。

汪都尉死后,醉生梦死的酒家多了的藏剑人自然不再是锦衣卫,而是华山派。

锦衣卫虽然是江湖组成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可是锦衣卫毕竟不是江湖中人,江湖的恩怨要交给江湖解决,这是规矩,也叫借刀杀人。

锦衣卫怀疑汪都尉是死在何风水手里,用的是暗箭伤人。不管汪都尉是如何死的,锦衣卫都需要一个替罪羊,何风水便是最佳人选。所以锦衣卫故意放出风,说何风水就藏在一家叫作醉生梦死的酒家中。因为醉生梦死分店众多,所以华山派几乎倾巢而出,捧火了全国各地所有醉生梦死酒家的生意。一个月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藏在醉生梦死总店的何风水,可是他们却不动声色,每天只是喝酒、吃饭、逛窑子,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如厕。

这一天,所有华山派的弟子一夜间全部不见了踪影,大堂里只坐着一个年轻人,那个人相貌英俊,浑身透露出一股英气,而华山派弟子早已将醉生梦死酒家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年华山派真的壮大了不少,那些华山弟子里有的是能人巧匠,他们见这情义郡周围满是黄沙,这酒家外又无安歇的地方,便索性在这酒家外自顾自地盖起了房,种类繁杂,别有一番风味。

情义郡的房子一夜间多了不少,显得人潮拥挤,没了以前的安宁。

而此时在酒家里,那个年轻人已经吹上了竹箫,阿文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华山派的掌门。因为整个江湖上武功高的人里他竹箫吹得最好,竹箫吹得好的人里他相貌最帅,相貌帅的人里他武功最高,这样的人只有可能是华山派现任掌门笑问地。笑问地的武功应该很高,因为阿文看不透他的武功高低,就像阿文看不透醉生梦死一样。

何风水终于从他那间小屋中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散乱着,胡子也早已浓密,整个人显得浑浑噩噩。

何风水看到笑问地的第一眼突然笑了。

何风水笑着打招呼说:“你来了?”

笑问地想过两个人重逢会发生的若干个情景,他记忆中的何风水是那个崆峒派的不笑阎罗,却怎样也料不到再见到何风水,何风水竟然会春风满面,一脸笑意。

笑问地低声说:“对,我来了。”

何风水说:“来了就好,陪我喝酒。”

阿文以为笑问地会拍桌子,然后一剑刺出,两人大打出手,最后将酒家弄得天翻地覆。

可是笑问地没有,他恭恭敬敬为何风水拉出椅子,然后替何风水斟酒。

何风水问:“在华山待的怎么样?”

笑问地说:“还不错。”

何风水问:“听说你娶了已故掌门的独生女,模样如何?”

笑问地答道:“极好。”

何风水笑道:“那你的夫妻生活一定不错?”

笑问地苦笑道:“尚好。”

说完这句话,笑问地一个人喝下了整整一壶女儿红,可见,尚好并不是好,尚好也可以是差,至少笑问地并不满意,而且有苦难言。

何风水干咳了两声随即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笑问地说:“师兄,我现在是华山派的掌门。”

何风水说:“我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你这次来一定要杀我。”

笑问地是何风水的师弟。那年大雪封了山门,笑问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放在崆峒派山门的前面。崆峒派山门在雪峰脚下,而崆峒大殿则在雪峰之巅,雪峰远比想象中陡峭得多,何风水却不顾劝阻,愣是闯过险阻,将婴儿带回了崆峒大殿。之后的十六年,何风水独自抚养笑问地成人,教他习武。你永远也想不到像何风水这样的男人竟然精于女红,笑问地身上的每件衣服都是何风水亲手织的。

当年崆峒和华山大战,笑问地却将剑藏入了棉衣之内,之后他娶了前任华山派掌门华天池的独女华迎秋,现在,他更成了华山派的掌门。

世事无常。

何风水问道:“朝廷那里是什么意思?”

掌门之间的对话,思维跳跃得很大,但是既然都是掌门,自然明白言语行间的意思。

笑问地抿了一口酒方才说道:“不然你以为是谁将你的藏身之处告诉华山的?”

何风水把两个人面前的酒杯全部倒满,他发现自己老了,不做掌门好多年,有些话他本就应该心知肚明。

何风水苦笑了一声:“这家酒店的名字叫作醉生梦死,醉生梦死了便只有两个同桌饮酒的人,胡话等到我们清醒的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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