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阅读1+1工程(第2辑):响鞭(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6 20: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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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凤阁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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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阅读1+1工程(第2辑):响鞭

微阅读1+1工程(第2辑):响鞭试读:

老榆树下的旧梦

局长是在老家那棵百年老榆树下见到小莲的。

那晚的月色好美,老树的叶子上泛着乳白色的亮点儿。局长怀疑自己看走了眼,揉了揉,月光下,一个苗条的倩影斜印在绿草地上。他真的怀疑碰上了狐仙鬼女,老家这样的传说也不少。

哪晚,莲穿了件月白色的短袖圆领衫儿,长发分披着,正沉浸在月光老树的遐思中。

局长家一座小三楼,白白净净的,在道里松花江边儿上戳着。自个儿家的小院,院里栽着丁香、迎春。春风一吹,满院的花开得好闹。局长的母亲七十有六了,前几年小脑萎缩,总愿找人说闲话,身边儿一会儿没人不行。“杨占权,杨占权……”“单秀敏,单秀敏……”见儿子,儿媳回得慢了,老太太就数叨起来,“我这一辈子啊,把你拉扯大了,屎一把尿一把,容易吗?”老太太哭了,哭得昏天黑地。局长就听不得妈这么说,心像让刀扎了似的难受。

小莲那会儿才十五岁,初中二年级的学生,长得秀气不说,还会写文章。老师很喜欢她,学校常把她的文章挂出去展出,校报也常常登出来。老师说,小莲天生的会联想。小莲有一篇写龟首村老榆树的散文,老师说,把落满细碎月光的树叶比做眼睛,只有像小莲这样纯的眼光才能发现,只有小莲的联想才能想得出来。市文学艺术联合会也说她是天生的作家料。小莲也真的做这个梦了,梦见了一本书,金光闪闪,说也怪,书还长了翅膀,她坐在书上飞啊飞啊……小莲去哈尔滨当保姆,老师不同意。可小莲的父母同意,这是个机会,从农村拔出了腿。假如说,小莲能考上大学,那得花多少钱,可不如这么走干道。哈尔滨,了得吗,东方的小巴黎啊!再说,局长还答应给落户给找对象。小莲终于没能摆脱这个诱惑。

夏日里,小莲用轮椅把老太太推到院子里,花香草香,一股脑地扑来。小莲一边儿给老太太扒瓜子仁儿,一边儿与她唠家乡的事。老太太好回忆老家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一边儿嚼着瓜籽仁儿,一边儿问,“老陈家你二奶奶还活没活着?小时候,我们俩就愿在一块玩花口袋,她跳格比我好。一到春天啦,我们俩啊挎个猪腰子筐,上草甸子去挖婆婆丁。草甸上有黄瓜香,拔下来,摔一摔,满鼻子黄瓜味儿。”老太太的回忆把小莲带回了老家,真的就有了一股黄瓜香味儿。“怎么,她也死了,多好个人呢!怎么,那片小草甸子也没了?”有时,老太太问起屯中老榆树,小莲就好好地描绘一番,像背诵那篇散文那样的激动,把老太太喜的,说:“那棵树,神了,开荒占草时留下的,大伞一样,阴天下雨它都知道,头一天就滴嗒雨点儿。”每到这会儿,小莲就想起了那篇散文,还有老师的批语,心里就悄悄地爬上一点儿阴影,就有些对那梦的留恋。

都说松花江水养人,喝了五年的松花江水,小莲粉大嘟噜儿得白,嫩得像扒了皮儿的柳枝儿,穿着牛仔裤,该突出的部位全突出了。刚来时,好答应的“嗯哪”,好说我们那“疙瘩儿”的土话影儿都不见。全然是哈尔滨人了!局长把她的户口落进他家。局长说,这小莲那,少有的聪明,把我妈的小脑萎缩持候好了不少,功高盖世啊!小莲也真喜欢上哈尔滨了,松花江水悠悠,岸边儿柳丝儿长长,一对对情侣在江边儿上漫步。小莲愿意推着老太太到这江边儿上散步,眼睛总是看不够地看。

一天,小莲打开电视,中央台,散文节目,正播送一篇散文,播音员那清脆圆润的声音,甜甜地送进小莲的耳朵。“月光,乳白色的,像婴儿的小嘴轻轻地亲着老榆树爷爷。老榆树爷爷张开了满树亮晶晶的眼睛……眼睛,老榆爷爷长眼睛了!成千上万只的眼睛啊……”

这是我写的,我写的《树有千只眼》啊!小莲激动地喊出声,蹦起来。一瞬间,她想到和老榆树默默交谈的往事,想到当时发现老榆树眼睛时的高兴。老师来信祝贺她。

市文联来信向她索稿。

市长还在大会上点名表彰说这是我市又一个杰出的人材。

中央电视台来信称赞她重现了肖红笔下呼兰河的风韵。

小莲几次提笔想再学着写点什么,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哪儿还能写得出!。

有一会儿,小莲心里飘出一点失意得冷。

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是一双很烫的手啊!局长的小儿子从大学回来了,她心里一热,激动地喊了出来,是小天!

心就被又一个欢乐的梦挤个满满的了。

二嫂的心思没猜透

一见面,两个就抱到一起。

夜色把田野抹成了一片黑。

庄稼画出了高高低低的轮廓。

二嫂的身子抖成了一个蛋。

村长说,你怎么了?

二嫂说,我怕。

说着,两个拥得像要变成一个。

能听到屯里有谁在哼二人传的调调:“王二姐我心里有点空啊,想起了我二哥哥张相公啊……”田里忙活的人们早都回家了,多数都抹了嘴巴到院里凉爽,只有她还在这儿磨蹭。一个下午她都在磨蹭,地没铲多少,心里甜甜的,乱乱的。一会想有人问,二嫂啊,还不收工,可咋说?让人家看见可怎么办,心就突突地跳;一会又想到村长对自己的好处,想着哪件事,心痒痒的麻麻的。后来倒盼起落日来,太阳怎么就不早点下山呢……黑了哪会儿,她想村长真有经验,约会的时间安排得真好。她在心里笑了一下自已,也会赶时髦,说约会这个词了,骂了自己一句,真不害臊!心里明白今个和村长就要有那事了,可是见面怎么说啊?

没想到竟这么简单。

他听到村长在解裤带,她的手也在解,可是手却不好使。

她知道村长对她有这个心已不是一天半天了。

都是过来的人了,什么还不明白。

自从丈夫半身不遂后,村长可真的没少照顾啊。春节前,村长亲自扛着白面送温暖,造了一身得白,她一只手牵着村长的衣襟,一只手拿着笤帚给村长扫。村长男子汉般的哈气她都感觉到了。她说,看看,造这样。一身得白。村长说,为了贫困的二哥`二嫂能春节吃上饺子,我累点脏点都打心里愿意啊。她说,真能贫嘴,村长说,我这可是代表党组织送温暖。说着还把眼睛挤咕一下。村长管她叫二嫂,按理说是不对的,她比村长小几岁啊。可是村长哪回都说,我愿意这么叫。村长说我自己扫吧,在摸条帚的时候摸了她手一下,她心里咯噔一下,村长的眼睛又哪么地扫了她一下,她的心里有了一种电了一下地感觉。躺在炕上的汉子还傻傻地喊,兄弟让你二嫂给你好好扫扫。村长要走的时候,汉子还是傻傻地说,你去送送。村长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的心动了。女人心一动就不好办了,她想自己早晚是村长的人了,哪眼神是春风啊,什么枯干的心能不吹活泛了。

昨天村长上地来,说是检查夏锄生产。临走时小声对她说,明晚收工时在地里等我。她一晚也没睡好,她知道村长不缺这个,可是村长对她的心思明显是真的,有二年时光了,一想到这儿,她就一阵子激动。她图的就是真的对她好。从男人病了,她们就再也没这事了,也真没想过,可是让村长这么一逗,她的心也长毛了,她真的一阵阵地想了。想了,心里就热,全身也热,就埋怨男人,得啥病不好,偏得这病……

她的裤带还是没解开。村长笑了,说,你真是害怕啊,就哈下腰来给他解。她激动地快流出眼泪了,这么些年,丈夫也没给她解过一回。她的身子又是一阵燥热,整个身子都软了,想站都有点站不住了。

村长抱着她,选了个平乎的长着毛草的地方,躺下来,她觉得身下的草很软,像褥子。

村长尿了一泡尿。村长的尿哗哗的,很有力气。

她想到村长的健壮,想到自己的男人的虚弱,尿尿都是“斤斤拉拉”的。这会她听到村长说了一句,你还真胆小,实质,这事,跟过一个,再跟第二个第三个,也都一样,你和大虎也不是没有过……

她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腾的,胸就满了,一骨碌爬起来,夹起衣服就跑。村长喊她,她也没回头。她想,你村长这样,你就以为大虎哥也这样啊,大虎哥可有个哥哥样,他帮我什么可是也不图啊!她忽然从心眼里喊出一句,大虎,你真的虎!

人字就两撇

妈去世时,我刚学会笑。

姑姑说,那晚天很黑,很静,也很冷,冻得村里的狗都张不开嘴。

姑姑说,你妈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一句,我的苦命儿啊,然后身子就直了,嗓子眼只有一口气呼哒着,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用手拉我,我知道她想再看看你,嗨,当妈的啊!

姑姑说,我把你抱到她身边,她摸着你的手,眼角上流下了一滴儿泪,我用手巾给她擦了,过一会又流出一滴儿,我又擦了。我贴着她耳朵对她说,嫂子你还是不放心孩子啊,有我们呢。苦孩儿,你说怪不怪,一般人要死时,都没眼泪了,可你妈就是个怪,那泪总是一对一双的出来。

我对你爹说,她是惦记吃奶的孩子,去吧,把大嫂找来。你大娘也刚回去,给小六子送奶。小六比你还小二个月呢!你那天就是哭,给什么也不吃,脸都哭青了。你大娘来了,接过你,把大油瓶奶子挤了挤,往你嘴里一塞,你用双手捧着,咕嘟儿咕嘟儿地吃。你大娘对你妈说:“你放心地走吧,有我呢?我供他上大学!”你妈眼睛一下子就闭上了。

大娘家有6个孩子,挤在一铺炕上,像一窝黄嘴丫子未褪的小燕儿。这个哭了,那个叫了,这个饿了,那个拉了,大娘一天忙得团团转。可是还是把心都放在我身上了,她左胳膊抱着我,右胳膊挟着比我小一岁的小六。

姑姑说,苦孩子啊,你那会可知道护奶子了,你双手捧着你大娘的奶吃,小六子一动你,你大娘就要掐他。你啊,独霸实成是让你大娘惯的。小六子就瞪着眼睛眼馋的咽口水。小六吃奶,你就又哭又闹,手蹬脚刨,比人家小六都仗势。你那会又白又胖,小六却干巴瘦。你大娘啊向着你!

我记事后,知道大娘为我苦。六二年,没吃的,一家九口靠吃野菜渡命。每天晚上我学习累了,肚子一咕咕响,一个喷香的土豆就放在我面前。一天夜里,躺在炕上,听大娘对大伯说:“队长又来逼三角债了,我想让小六子下地,挣半拉子工分。”大伯说,那可把小六子的后半辈子坑了。大娘说,小点声,别让苦孩儿听到。你知道她妈死那会我说过,说过就得算数,人字就两撇。刚懂事的我,在被窝里偷偷地抹眼泪,把枕头儿都洇湿了一片。大娘比我亲妈还亲啊!第二天放学回来,刚迈进门槛,就听大娘劝小六,六啊,我寻思,你别念书了,下地干活。小六子满眼是泪,妈啊,我没念够书啊,我听大娘劝小六说,念那玩艺儿有啥用,也不当饭,念到啥时候还不是顺垅沟找豆包吃。下地!那话就是命令,不容谁再说什么。小六说,那他咋念呢?你敢跟他比,惯得你!啪,就是一个嘴巴。然后就是小六的哭声,震天动地。

小六下地当半拉子了,多少次,我背着书包放学回来,小六子拿过我的书包,背在肩上,说,妈妈,我也想和小哥哥一样上学去。小六还歪着脑袋,一边扭,一边娃声娃气唱,“小啊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大娘的眼角上突然挂上了亮晶晶的泪。我多次发誓,将来,我能挣钱,给大娘买好多好多好吃……

可是,一个雷雨夜半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一瞬间改变了我对大娘的看法。如豆的煤油灯下,大娘正打开一个小红布包。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一只戒指,金黄金黄的,套着紫藕藕的红绒线。那是我妈的啊!七岁那年,爹挪妈妈的坟,我听我那好喝好赌的爹说:“你妈就这么一个最稀罕的玩艺儿,临咽气前她撸下来给我,说:‘给孩子留着吧。’这是你妈和我结婚时,你姥姥从手指上撸下来的,送给她当嫁妆。你妈拿它当眼珠儿一样。我想她这一辈子跟我没享着福,就这么一个喜欢的,又给她戴上了。谁知,还是没了。”妈死后,我爹赌上了隐,把家里能值一点钱的东西全都折腾了,输干了爪儿,他想到了妈妈带的金子。爹把坟里的土过了筛子也没找到。爹去世前,还一再对我说,那玩艺儿那去了呢。你妈入土前就你大娘和你姑在身边儿。我当时真的想到了,爸是跟我装呢,一定是让他输了。可是,大娘晚间看的戒指就是是我妈的,一点儿也不假!

一次,我在生产队的地里掰了穗青苞米,大娘气得身子直抖,并打了我一巴掌,说,“不行拿别人的东西,饿死不下道。”我嘴里应着,心里却在说,“你好,你拿我妈的东西,就不是下道。”多少回,大娘教我做人要正,我心里却在嘀咕,“你正吗?”每到夜静更深,我的心就活泛起来,好像总有两个我在对话。“小田你是吃大娘的奶汁儿长大的,你不能对她那样。”我的另一个却恶狠狠地说,“明明是她偷了你妈的东西,总说人字两撇要写正了,你自己的两撇正了吗!”

我考上大学了,这是60年代中期。大娘像自己的儿子考上大学一样,乐得直擦眼泪,不认识的她拿着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说,“上坟去,告诉你妈你爸,苦孩儿出息了!”看着她乐呵呵的抬头纹都开了,没有大娘,我能上大学吗?特别是看着比我小的小六,常年经日晒雨淋的黑瘦黑瘦的脸,我心里刀扎一样疼。我说,小弟该是你上学啊!小六憨憨地一笑,用手扒拉我一下说,说啥啊你,你考上比啥都强啊。

上大学的头一天晚上,家里人都睡下了,姑母给我把干净衣服包好了,又从怀里掏出那块带着体温的红布包,塞在我的手里,说,“这是你妈的,她死时我背着人撸下来,想以后日子难,留着给你。二十年了,三年自然灾害,看你们饿的那样,想换点吃的给你们渡命,几次拿来都没舍得,到底留到这一天了!”

我哇的一声哭了。我跑到妈妈的坟前,手蹬脚刨地哭,真地想到了死……

天上挂着一轮满月。

月亮里有一位老奶奶,正摇着古老的纺车!

屯西那片高粱

我眼里,常常燃着一片霞。我知道,那是我老家屯西那片高粱。怎么能忘记啊,我曾胡乱地编胡乱地唱过。

在我家乡的土地上,长着一片红高粱。

我从小吃的是高粱米,长得身强体也壮,我听惯高粱拔节声,抻一抻膊膀咯蹦蹦响。

……

纯粹出于偶然,这胡乱地歌唱竟得到了名家歌手的欣赏。她夸我唱出了一股纯正的高粱味儿,唱出了东北大平原上的泥土芳香。高粱有味儿,泥土还芬芳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高粱有感情这是我个人的隐私。“高粱,高粱,我是苞米。”“苞米,苞米,我是高粱。”

我和小霞一块长高。她长着细高的个,我叫她高粱;我长得短粗,她叫我苞米。想来是我们看电影《南征北战》的次数多了,那“长江、长江,我是黄河”的呼号引起的吧!

从小霞家墙头上拉到我家一条细线,线儿两头串儿着火柴匣,攥在她的手里,我的手里。她坐在她家的窗台上,悠荡着两条腿;我倚在我家的墙垛上,探头探脑。她挠挠火柴匣。我弹弹火柴匣。火柴匣扣在耳朵上,便有咯儿咯儿的清脆声。电话接通了。

那年她9岁,我10岁。记不起怎么想起那事来。或许通电话的玩法腻了,或许是住家看狗没意思了。她忽然说:“咦,你听过高粱拔节声吗?”“高粱拔节?”我眼睛瞪得老大。“我爷说可好听呢!嘎儿嘎儿……比火柴匣好听。”“真的?”

于是,我们在一个下午,钻进了屯西那片高粱地。

七月的高粱着一身淡绿,默默地站着,扬起淡淡的胭脂红的脸蛋儿,那样文静。地上潮乎乎地滋润,星星的阳光苍白地晃动。一只火蝈蝈摇着高粱穗红火地唱。蒸笼一般地闷热。

我们一个人一个垅沟,蹲在地上听。

好静!

她扯扯我,黑眼珠儿盯盯地看我。

我不明白,却点点头。“你听到了?”“没。”“真的?”“胡弄人是小狗。”

晚饭后,我们又相约地钻进了高粱地。夜色挤走了地上的光点,远处有蝈蝈单调地叫。屯里有狗咬,有马嘶,有拖车的轰鸣,给庄户添了勃勃生机。一阵风,高粱伏下身子,又吵吵嚷嚷地站起。

发上散发着一股高粱花的清香,熏人欲醉。

嘎儿,嘎儿……

她捅捅我。我点点她。

嘎儿,嘎儿……

高粱棵与高粱棵说着悄悄话。

清脆,动听。仿佛不是高粱的拔节声,是我们的骨节在响;仿佛不是高粱在长,是我们在长说来好懊悔。该怪我这张装不住话的破嘴,第二天我就跟穿开裆裤的小朋友们神吹了。“昨天,我听到高粱拔节声了。”“吹!”他们说。“谁吹?不信,问问高粱去。”“唉呀钻高粱地!”他们笑我。“啧啧,多大个点儿。”

我感觉到脊背被指得发疼。“高粱”更惨。她妈掐紫了她的脸蛋。她爸打他家心爱的猪,猪嚎叫着钻进了小园的栅栏,踩烂了嫩芽芽……“别跟他玩,他邪……”“那么大点就钻高梁地,多咱是头儿。”

她不能上学了,她没法出屋了。好像我们真的做了什么错事。高梁和苞米的电话线被掐断了。

多少年以后我回村,小霞她妈请我吃饭,说我和小霞小时候好。酒足饭饱,我又走向屯西,望着密密扎扎的高梁,夕阳里汪成血海荡荡。上几辈子人在这里偷情,在这里作爱,便留下了这风俗。我想,假如,没有这儿,高梁和苞米该是多好的一对!

小鬼演“小鬼儿”

他就是龟首村的陈小鬼,脸不大,菱形儿,一双夹咕夹咕的三角眼,秃耳朵往后抿抿着。特鬼,都叫他小鬼叫顺嘴了,大号也就被人们抛在脑后。

陈小鬼人鬼精鬼精的,也闹出了不少笑话。记得有一件事最精彩。那年,村里组织宣传队,演革命样板戏《红灯记》,让他扮鬼子兵,台词极少,只是一句鸠山报告,李玉和他宁死不招。他因台词少,排的时候也不上心。导演说,小鬼,别不当回事,样板戏演不好,可犯大错误。陈小鬼用手指着自己脑袋说,我这个脑袋,你不是不知道,就这两句能记不住吗?这次安排角色,陈小鬼心里不痛快,本村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刚处上,也没机会表现,正好借演戏表现表现,谁知道让他演鬼子。鬼子是反面角色,形象能好吗?导演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好意思再说,可不是吗,这小子脑瓜灵啊。

大年初二,扭罢秧歌,晚上演样板戏,就在文化室里。那会儿节目少,文化活动不多,就是几台样板戏。在打铁都接姑娘的年代,观众自然多,男女老少挤了满满一屋子。锣鼓家什一敲,嘿,真够热闹的。

锣鼓一响,陈小鬼的脑袋也闹开了,嘴里老念叨着台词,越背还越颠倒,心就是静不下来,快临他上台了,他趴着二道幕往外一搭眼,心忽啦一下子,梅英真来了。梅英是陈小鬼刚处的对象,外屯的,听说演戏,走十来里路,到姐姐家看节目。她和陈小鬼就是姐姐介绍的。说是看戏,实质也想着小鬼,她外甥女告诉她,小鬼“演小鬼”,肯定逗。

陈小鬼一看梅英,心就跳得更慌。也就是几秒钟,轮到他上台了。鸠山问,李玉和招了没招?他顺嘴就说,李玉和他招了。鸠山一听,一愣,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也多亏演鸠山的是个老演员,随机应变,说,李玉和招了,这不可能?共产党员李玉和铁口钢牙,他能招吗?再去打探。陈小鬼知道自己错了。那会儿,普及样板戏,人人都熟悉,都能哼上几句。台下观众也知道错了,哄地笑了。

演完戏,陈小鬼被当场揪了出来,罪名是破坏革命样板戏。斗争会上,陈小鬼气得直拍自己脑袋,你看,你看,这脑袋,这脑袋……我凭脑袋担保,我绝不是真心反对样板戏。村里人也知道他不是反对样板戏,可是,在那个年代,出这岔头就得上纲上线,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吗?陈小鬼靠玩脑袋竟吃了大亏,梅英自然也就没影儿了。

吉祥鸟

乐大叔跟他养的那对鸟是生死之交。那年乐大叔得了大肚子病,一天天想乐都乐不起来,没人惹他生气他自己来气,肚子鼓鼓的,一敲嘭嘭响。他小弟从南边回来看他,带回一对鸟送他。这鸟长得可太美了,红头缨,火一样,叫起来唱歌一般,眼睛看着主人唱,甚解主人意。乐大叔把嘴一啾啾,滋滋叫,鸟就唱了,像一对天真的孩子天天亮着嗓门,似乎在唱您好,您好。可把乐大叔乐坏了,拎个雀笼子满山跑,逢人就说鸟。说也怪,一年以后,乐大叔的肚子瘪了,病好了,又像先前那样哈哈个没完。乐大叔从此就对这鸟喜欢的不得了。这鸟让他多了不少话,多了不少乐趣。

屯里人也常聚他家,当然话不离鸟。鸟笼挂在窗下的红果树上,六月里花开满树,晚霞洒在树上,洒在鸟笼子里,洒在满院子的香气里。柳条樟上挂满豆角,小飞刀似的,一嘟噜儿一串儿。鸟在笼子里蹦跳,为乐大叔唱歌。窗下置一张圆桌,桌上放着沏的热茶。乐大叔端着一缸茶水,滋地喝下一口,笑着对来的朋友说:“看看,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吗?这两只鸟,看看,这两只鸟。”

最近,七十八岁的乐大叔忽然提出要卖鸟。“卖鸟?”他小儿子不信,特意从捕鸟的山上赶回来,“干吗啊?卖鸟,谁说的啊?是不是听差了?”可是到龟首村头,他傻了,屯头的老榆树上钉着个牌,上写“卖鸟。请与乐大叔联系。”“爹,这鸟咱不能卖啊!”“咋不能卖?”“卖,卖就卖给我吧!”小儿子红头涨脸地说。“给你!”“对,给我。”“你……!”“你不信我?”

老汉不吱声了,说“去吧,儿啊,我能卖给你吗……”老汉没说,他信不着小儿子,这小子把钱看得太重了。一落雪他就沾雀儿。手指一夹一个,皮一扒,炖一小铁锅,咔吱、咔吱嚼得甜香,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连雀骨头都嚼了,咽进肚里了。乐大叔让他嚼的心疼,那个狠呢。

村里来个买雀儿的。小伙子二十郎当岁,方盘脸,一脸墩厚样。特别是一笑那两个小酒窝,叫谁看了谁都喜欢。他张口给乐大叔六千元,说买鸟就图个吉祥顺利。乐大叔问他买鸟干啥。小伙子说:“乐叔,你的鸟可有知名度了,都知道它吉祥。我给我爹买个吉祥回去,让他跟你老一样,长寿。”

乐大叔跟买鸟的小伙子唠了一下晌,天傍黑,小伙子还是空着手走了。据说,当时小伙子又添了二千元,可是乐大叔只是笑,笑而不答,还一个劲劝小伙子喝酒。乐大叔的老姑娘就在桌前侍候,跑前跑后,眼睛盯着这爷俩喝,喜盈盈的。

过了些天,乐大叔让女儿用三轮车推着,到了买雀儿的小伙子住的屯,打听小伙子为人,特别是打听小伙子孝不孝心,屯子人都称奇,卖雀打听人家孝不孝心干吗?也不是姑娘找婆家呢,看门户。听人们说小伙子孝心,乐得乐大叔屁颠屁颠的。

又过了些天,乐大叔又让女儿推着他,带着鸟笼去小伙子家。正是北方五月,风暖暖的,路旁的柳条鼓起了嫩嫩的牙苞,远近山色皆绿萌萌的,像有层玻璃样绿茵茵的雾笼着一般。这两只小鸟一冬天第一次走出来,跳得欢实唱得也欢实。那声音甜甜地入耳,惹的路人跟着看,跟着听。

来到小伙子家,乐大叔把鸟笼交到小伙子手上。小伙子急忙点了钱,戛戛新的一沓票子。乐大叔掐着钱,一行老泪忽地流出来,说:“这钱吗,我不要了。你收起来将来娶媳妇儿用。”小伙子一下子惊呆了,“不行,这怎么行?”乐大叔第一次这样一脸严肃,乐大叔这一辈子不会严肃,他板着脸孔,却像在笑,说,“我老了,快不行了。这鸟陪了我这么多年,女儿不喜欢养鸟,我不能给她,我儿子喜欢,可他喜欢的不是鸟,是钱,他想的是还能挣伍千。孩子,这鸟,大叔给你了,我两眼一闭,心也就舒坦了。”

女儿看了一眼,从乐大叔手里接过钱,给小伙子,说,“我爹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说着,脸忽地红了,像是被太阳照的那样。

黑色的瀑布

秋在墙垛上镶了片镜子,方方的,亮亮的。秋愿意对着镜子看自己,镜子里那个有一头长发、有一副漂亮脸蛋的姑娘也愿意冲她笑。十八岁的秋知道美了。

爸爱看秋在镜子前梳头。秋把一头长发都拢到胸前,油黑的长发遮着秋的小半边儿脸。秋的肤色很白嫩,鼻子挺挺的,嘴巴翘翘的,让这黑发一衬,活生生的一幅美人图。秋小的时候,爸就愿意搂着她,大手抚摩着那一头黑发,总好说,我闺女,天下第一美。可是随着秋的成长,爸就不再那么搂着秋了,从这点看,爸不愿让秋长大,可是秋却不能随爸的意,她总是要长大的。爸心里说,我闺女出落成一朵花了。爸看到屯子里那帮野小子的眼睛都冲着秋使劲,心里就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下笸箩大的雨点儿也轮不到你们。栓子是这帮野小子里的一个。栓子是大队民兵指导员,小伙子要长相有长相,能说会道。他对秋的注意是从爸妈闲唠嗑时撩拨起来的。夜半,屋里很静。栓在稀里糊涂中听南炕爹妈说话,声音很小却极清楚。爹说,老乐今天在瓜地给队里这帮小青年配对了。说啥了?妈问。

说明年春天,咱们栓子就能对象了。妈很感兴趣地追问,和谁啊老管家的小秋啊。能吗?妈有点儿不信地问,那姑娘心野着呢,老管大下巴想把她往城里嫁呢?谁知道了,反正老乐说的,老乐配对有时还真准,爸有心无心地说。栓子想到秋的脸蛋儿,秋的笑模样,秋的长长的头发,栓子就一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闭眼睛就看见秋。他骂自己不是人,可是不管咋晃脑袋,都摆脱不了秋的影子。

栓子一大早就起来了。洗干净了脸,又擦了一点儿雪花膏,穿上自己最喜欢的凡尔丁蓝上衣,扯了又扯,拽了又拽,这才出去。不知不觉,脚步就奔向姐姐家。

姐家和秋家东西院,只一道矮土墙隔着,都是柳条别的大门。离姐家大门还有十几米,栓子的心就“咚咚”地跳得厉害了,仿佛他的心思让人家看出来了,脸上也热乎乎地发烧,好在这会儿早,各家各户门还没响。忽然,管家的大门开了,秋从院里端一盆水出来。栓子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不是天仙吗?秋上身穿一件白底带点儿浅红色碎花的小衫儿,扣儿也没系,脖颈下的白露得炸眼,她双手端个盆,盆里的水泛着白沫,她头一甩,盆一抡,一个半圆,美女泼水的造型,水扇子面似地泼在街面的干土上,那一头刚刚洗完的黑发也随着她的身子旋转,飘起来,甩起来了。秋这会儿才看到发了呆的栓子,“格格”一笑,瞟了一眼他就跑回去了。栓子的眼前尽是那头飘荡的长发,像墨染、像波浪……栓子青春的脑里一瞬间挤满了形容黑发的词,可是他都不满意,于是他想到了小学时学的李白的诗,“遥看瀑布挂前川”,对,瀑布,黑色的瀑布……

可以想像,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这一对默默相许的青年男女的恋爱生活了,然而,那一头瀑布却不能属于栓子,栓子的家穷,秋的爸爸想让秋去城里去,这朵花是为城里人开放的。送秋的那天,栓子也去了,秋的眼光扫了一下栓子,便有一滴泪从眼角里溢出,秋一甩头发上了车。

那黑色的瀑布像醋淹了栓子的心,那一扫的眼光和那一滴泪水,像大镐刨疼了栓的心,栓从此暗暗运劲,进城,不进城不对象,栓子的梦成真了。据说,他和秋又见面了,秋送给他一束剪断的瀑布似的长发……

敲敲见响

“一年到头了,今儿个召开个会,唠唠廉政的事,不廉政,一屁股屎球子,说话谁听?”村长牛二军勾大皮鞋,锃亮。左脚着地右脚踏在椅子上,他一手拉着桌子,一手攥着拳头比画着说,唾沫星子迸出多远。他本来就长得人高马大,高鼻梁,阔嘴巴,话一出口嗡嗡地。“说说吧,都得说。”板着脸,眼光挨个儿扫着。

村委们坐得乱七八糟,蹲着的,站着的,倚在炕头墙上的,眼睛盯着“虎脸”,嘴不说,心里可都在说,“廉政个屁,说啥呀?有啥说的。”“都哑巴了?平时扯淡一个顶俩,唠正经嗑,怎么就俩不顶一个?”二虎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三五的,他喜欢它的冲劲,弹出一支,先放鼻子上闻闻,然后叼上,“老四说。”口气不容推托。

老四,瘦瘦的,长脸,光下颏,眼睛不大。他蹲在门口,嘴里也叼颗烟,琥珀香,正仰着脸看村长。见村长点他的名,就把烟掐了。他这会儿心里也正犯嘀咕儿,村里风不正,群众意见哄哄的。说,咋说呢?可是村长点了他的名,那是让他开个好头儿,村里的事,村长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他不说就是得罪,再说,村长咋没点别人?他说,论廉政,咱们村可是没比的,以牛村长为首的官们可是最正了,没有比这再正的,全乡没有,全市没有。

村长仰着头,一咧嘴,烟从口里悠闲地吐出,画出了一个又一个圆圈儿,然后就变形地散了。“哈,没那么好,酒没少喝。”他随便地插了一句。“喝,喝啥了?那是你二拇手指卷煎饼——自个儿吃自个儿。”老四瞪着眼睛说,又说了不少好话,他知道都是假话,假话也得说,总结的,就得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嘛有人开头,又都明知道是假话,村长要的就是这个。于是,村委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

倚在炕上的村委刘三,外号柳粪球子,岁数也就是30多岁,个头儿比瘦老四矮一头,他张口说话了,声不大,有点儿沙哑,他说:“中央重视廉政的事,村长也知道重视了,这是好事,我跟大家说的意见不一样,我也不捂着,也不盖着,咱村过去不廉政的事不少……”

二虎的眼光逼过来了。柳粪球子的眼光也迎上来,像战斧导弹去碰飞毛腿,二虎的眼光忽然柔和了不少。“就我知道的,前几天,省长来检查粪肥的事,咱们在靠道的地里攒雪堆胡弄的事就属于不正之风,这事上纲上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会散了,往回走的路上,老四和柳粪球子,一高一矮并肩往回走,他俩是亲戚,说话不背。

老四说,“你回回开会都这么说!”柳粪球子说:“咋的?”“这人都让你得罪了,二虎那人……”“你尽说好的,你交下了?你得到啥好处了?”柳粪球子的话刺伤了老四,老四不吭声了。老四在村委里不如柳粪球子硬棒。村长总好对老四说,你人好,实在,不坏,我跟你不隔心。有一次评模,按理说,应该评老四,可是名额有限,二虎对老四说,亏你点……

老四有点受宠若惊了,“没啥,只要村长信得着我。”二虎说,“你们那个亲戚事妈儿一个,让他吧。”

各人想着心事,默默地往前走,一高一矮,踩着雪地,发出了咔咔声。

后边儿有吉普车上来,咔地刹住了。牛二虎打开车门,笑模滋儿地招呼柳粪球子,“三儿,上车吧,有事。”

老四望着远去的吉普,心想着说实话的份量,柳粪球子今天又有酒喝了于是骂了一句,他妈的,别看人家“记”子小,心眼可大。

假事成真

大脚嫂搬来一台电视,喊着:“让开让开,”老乐叔也做着手势,让围观的人往两边闪闪。

大脚嫂的鞋不跟脚,怕摔了。不要瞧这台黑白电视机,在70年找中期一个屯子也就三两台,宝贝着呢!

电视放在土炕上,妇女主任就相模儿着放哪儿。强子的两间小矮屋,不宽绰,放着一件立柜,一件被垛架就显得拥挤了。妇女主任看了半天,说:“放在靠衣柜这儿吧。”

李木匠是屯子里有名的大眼儿木匠,他在院子里噼叭地砍了一阵,简易电视座就做好了。放上电视,倒挺稳当。大脚嫂撩起衣襟,想擦擦屏幕。小清上前拦住说:“别用那玩艺儿擦啊!”大脚嫂说:“咋的哪?”小清说:“赶上不是你家的了,不心疼。”小青掏出花手绢细心地擦着。

老乐叔还是那么乐观,幽默地说:“你别说,大脚妹子搬来这台电视,孩子这屋还真就放光彩了。”

龟首村的村民们心眼儿都好,都关心强子对象的事。强子3岁时爹妈就相继死去,跟着爷爷过日子。村民们这个喂一口奶,那个喂一口粥把他喂大了。眼瞅着二十五岁了,强子也没对上象。已经双眼瞎的老爷爷临死时握队长的手说:“队长,闭不上眼睛啊。”队长说:“有咱们屯子的这些人,你放心地走吧。”老爷爷临死,眼皮真没合上。队长用手摩挲着他的眼皮儿说:“大叔,我不答应了吗?你活着和走了都一样,强子的婚事我给做主。”队长说完,老爷爷的眼睛竟神奇地合上了。可是强子家穷气难缓,一晃五年了,强子还是没说上对象。

这不,前天,队长领强子去了女方家,捎信说,人是看好了,不知家庭怎么样?家庭好婚事就妥了。

热心肠的村民们一听说就开始张罗开了,糊墙的糊墙,搬东西的搬东西,把个小屋子收拾得亮亮堂堂的。

下午,队长领着强子和闺女、闺女的姑姑来了,闺女叫倩倩,长得俊气,一笑,脸上就长一朵红云,白里透红,倩倩的姑姑掀开布帘,摸摸被子,看看电视,拉开立柜的门,脸上有有了笑模样,那闺女也笑模滋儿地看强子一眼就低下头,再偷着抬起头看看,那意思就是同意。姑姑说,“房子小点儿啊。”队长说,“那不怕,明年队上丰收了就帮他翻盖,有一队的力量呢。”姑姑说:“听强子说,队里大伙对他好,真不错。”队长说:“强子这孩子也好。”“这么的吧。”姑姑面对倩倩说,闺女脸红地点点头,姑姑说:“我就做主了。”

送这娘俩出村时,强子忽然忸怩了,脸上像巴掌打了一样,说:“姑姑,有件事我想了半天,觉得有必要说。”姑姑说:“咱们现在都定亲了,还有啥瞒着的?”强子说:“我知道,说了婚事准黄,可我也不能不说。”闺女听了,往强子身边儿凑凑,说:“你说呗!”

强子忽然有点儿口吃了,他说:“我家的摆设,还有电视,都是借来了。”说完,强子扭回身往村里走,说:“我知道一说准黄。”

第二天,太阳一冒红,强子家来了一帮人,倩倩,倩倩的姑姑都来了。强子急忙迎出来了。

强子急忙迎出去,他以为骗人出事了呢?倩倩的姑姑说,这事定了,就冲你的为人……

沉重的影子

包米串缨了,弥漫着痒心的芳香,甜润润,闹腾腾。

走进包米地的新媳妇儿桂枝儿,看着包米杆上的豆角,一嘟噜儿一串儿,挂小刀似的,一边儿摘,一边儿想着昨晚上的事。

秋生对自己可真好,连洗脚水都给端到炕上,喜孜孜地看她洗,还一会儿又一会儿地猴子似地摸一下,逗得她哏哏地笑,她也够调皮了,把洗过的臭脚丫子递到秋生嘴边儿,你亲吗?秋生也真就滋地亲了一口。

桂枝啊?桂枝儿?桂枝正摘的来劲,忽听到秋生喊她,就唉了一声,心里一麻,手儿一抖,竟把摘的豆角掉在地上。秋生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进地来,撞得包米叶子乱颤。“你咋来了?”桂枝儿像嗔怪而又像耍贱似的问,柳叶似的眉挑了一下。“嗯”,秋生回了一句,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撂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你不是跟爹拔黄豆地大草吗?”“嘿,嘿,那还叫活吗?再说,我不是想你了吗?”秋生说。“真的?”“真的!”

以后,每次桂枝自己上田里去,秋生只要在家总是跟着去,或翱筐,或拎个麻丝袋。有时秋生不在家,桂枝儿自己去地里了,秋生保准时间不长也出现在地里了。桂枝儿回娘家,秋生跟着去,桂枝儿上街,秋生也去。桂枝儿上左邻右舍借点东西,秋生也贼眉鼠眼地看着。整个的秋生成了桂枝儿的影儿了。那一对月光和阳光下的影儿总是相伴着,长了,短了,短了,长了……秋生和桂枝真好,好成一个人儿了,村里人都夸,在这儿夸的声音里也能听出一点儿嘲讽。

秋生的心越来越小了,小得像针鼻儿了,小到桂枝儿跟男的说句笑话都不行了。那天,铁栓碰到桂枝儿,屯亲轮着叫嫂子,铁栓逗桂枝儿,手比划着,笑嘻嘻地说,“唉呀,嫂子儿,真有沉鱼落雁之美,避月羞花之貌啊?”女人喜夸,一听别人夸自己长得好,自然三分喜气,桂枝儿就哏哏地笑了。这一笑不打劲,正好让秋生听见了,他还看见铁栓比比划划的样子,心里一沉。

晚上,秋生和桂枝儿吵起来了。“你再看到男人,别那样笑?”“笑咋的了?”“男人一看到女人笑,就心跳。”“心跳能咋的?”“能咋的?想入非非,你知道不知道。我告诉你桂枝儿,你要知道,爱情是自私的,男人的心里揉不进一点砂子,我就不要你对他们笑!”“那我只对你一个人笑。”

那天不深不浅地伴了几句嘴,也就过去了,可是一个早已出现的怪怪的阴影却打这儿在秋生和桂枝儿的心里生枝儿长叶了。

后来,因为铁栓和桂枝儿开玩笑,秋生竟动手打了铁栓,闹得很不好。桂枝儿也让秋生骂了,秋生骂桂枝儿骂的很难听,“我告诉你桂枝儿,男女这事我明白,母狗不那啥,牙狗子他敢!”

桂枝儿的心一下堵了,他想到秋生为啥对她这样了。她们俩个人是属自由恋爱的那种。秋生火热地追她。桂枝的心也像抹了蜜似得甜。屯子恋爱没地方,就是上场树林,铅柳条道,进高梁地,滚草旬子。一次秋生就硬硬地要了桂枝,桂枝想,早晚是秋生的人了,也就默默地以情相许了。

就是打这儿,秋生害怕桂枝跟别的男人也这样。可桂枝心想,我就是对你这样了……

爱成了怨,秋生和桂枝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喜笑怒骂,品味着酸甜,很沉重……

死于诱惑的老实疙瘩

人的一生面对的诱惑太多,如钱欲、食欲、性欲等来自诸多方面的诱惑。这诱惑在人生的丛林里布满陷阱,做为人要炼就融法律、道德、情操于一身的硬功夫,才不至于在丛林里迷途而栽于陷阱。而这诸多方面的陷阱对于每个人又都有巨大的引诱力,人需要的香甜美味尽在其中,谁能拒绝诱惑而“跳出三界外,也不在五行中”呢?

回答:有,又难,如过蜀道一样,“难于上青天”,然而又有许许多多的人过去了。

六界村的人们原都这么说,全村里王二咧子能经得住诱惑。王二咧子,何许人物?他这个人对生活水平要求低到一定程度,穿上不冷,吃了不饿就行。举个例子吧,二咧子大哥娶媳妇了,爹说,二啊,你大哥比你大,先娶了。嗯哪!二咧子随意答了一声;到给老三说媳妇儿了,爹说,二啊,你弟比你小说媳妇儿就别跟他比了。嗯哪!二咧子也就答了一声。结果,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二咧子也就“跑腿”一个。

这些年,土地承包到各家各户,地又一次在农民眼里值钱了,老大老三哥俩便出于对老二没啥说的认识,又舍不得抛弃他那份地,在地里给他压个马架子,让他看地,既省了钱,又有一个娘肚爬出来的情意。每逢送粮季节,哥仨上街,车排队时老大老仨带人去吃饭,告诉老二,看车吧,一会儿给你带点煎饼回来。二咧子乐呵呵地说,嗯哪!只是比过去又加上了句,“大哥,再加两片肉。”老大冲老仨一使眼色,看,老二也比过去要求高了。老三点点头,说,老二比过去有进步。

然而,就是这样的老实疙瘩,就是这样无所求的人,竟死于诱惑哟,真叫人无法说。

二咧子家的承包田南侧有条河,涨水的季节,白亮亮一片。二咧子的小马架子就戳在这河岸上,每天他吃这河水,看这河水,倒也逍遥。这天黄昏,一河晚霞,烧得满河五光十色。水波荡荡,碎霞万千。

这会儿,种田的,打鱼摸虾的都回家吃晚饭了,河岸静极了,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壮观而热烈的时刻。二咧子于田中掐一把葱叶,左手拽着柳枝,左脚蹬住岸的结实部位,右脚稍虚一点身子往后仰着,拿葱叶的右手在河水里涮涮。他极怕掉进河里,不会水的他知道,涨水季节的南侧水急流深,看来,他求生的欲望很强。

天上有一只归巢的孤鸟鸣叫着飞过,二咧子抬头看看,乐呵呵的,他喜欢听这儿鸟叫。

忽然,河里发出“哗啦”一声巨响,有一条黑鱼挺出水面。不容二咧子想什么,他便蹿进去了。他极想抓住那条黑鱼,可是哪儿抓去。二咧子不识水性,但不知他是怎么扑楞到岸上的。

半夜,当老大老三看到一身湿辘辘二兄弟时,二咧子已进入一种痴迷状态。说,“老大,老三,快去,好大的一条黑鱼啊!”从此,他唠唠叨叨,嘴里总是反反复复地说。黑鱼,好大好大啊,我都摸着了,滑,滑啊。

人们都以为他是吓坏了,犯了神经病,给他吃了点安定,可是,他睡梦里也在喊,“好大好大的一条黑鱼,滑,滑啊。”他总是到河边看,“守株待兔”一般,等黑鱼出来。这样等不到一个月,他竟跳进了水里,再也没露头。

对此,村里人议论纷纷,说:“嗨,老实了一辈子,临死前才开说。”“没啥,他会说啥,还不是三个字,‘黑鱼,滑……’”“嗨,死得多少有点暴,他一辈子不奔金不奔银,连女人味都没尝着,结果……”“别说了,他老能在河边儿住,那是让勾死鬼勾去了。”“对,要不哪来那么大个的黑鱼。”

人们坐在炕头上回顾,回顾他们身边的人,嗨,欲海难填,老实疙瘩也经不住啊!

心疤比树疤还重

田远回龟首村那天,婶子家炕沿儿还没坐热乎,就说要出去转转。婶子说,你看你,还没亲热够呢,出去转啥啊?这田这地哪儿你不熟悉。

田远到婶子家心里就像长草了。实质他一坐上车,心就长膀了,到家乡,那双亮眼就透过车窗往外望。终于望见那两棵树了,泪眼就模糊了。

这是位于村东北角上的两棵杨树。从婶子家一出来,田远就看见了,心一颤。两棵相依相偎的树。一棵粗壮,一棵细高,一棵像伟丈夫,一棵像俏佳人,村子人称它们是夫妻树。上百年,就这么相亲相爱、相偎相拥着。

田远喜欢这两棵树。一直到五十来岁,向外人谈起家乡来,还是说这两棵树的传说,说这两棵树的风光。单位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田院长的家乡有两棵树,两棵夫妻树,都说有机会也去看看。

田远喜欢树,幼年时就喜欢。四十年前,砍资本主义尾巴,家家小园小得可怜。十岁的田远就在他家房前栽了两棵果树。果树开花了,落雪一样,满院子香,满屯子香。村子人一出来,就喊,好香哎!是田远家果树香。到了秋天一嘟噜儿一串儿的果挂满树,谁见了谁馋,田远摘下果,给他一把,给他两把。

一个晴朗的秋日。小芸从田远家门前走过。田远妈可喜罕小芸了,喊着小芸,小芸。小芸就走过去,贴着柳条樟子往里看。这会儿,小芸在田远妈的眼里就好成天仙了。柳条樟子上爬着大大的豆角叶儿,小芸白嫩嫩的瓜籽脸,粉团儿一样,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田远妈走到樟子边上,两个人说开了话。

园子的果树挂着红红的小灯笼,向人展示着她的诗意。小芸和田远妈唠着,漂亮的眼睛也时不时地看看那小红果。对于一年难得见到水果的人们,这一树压颤枝儿的果该是多么诱人。唠一会儿,小芸想走,她口里有酸甜的口水溢出。田远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说,你看我,光顾唠了,忘了让你吃果。

小芸说,我不吃,说看着真好玩,看着比吃好。

田远妈说,不行,这玩艺就是谁见谁嚼的,就喊,小远啊,快出来。

听到妈妈喊声,田远从屋里出来。妈说,给小芸摘点儿果。小芸要走,妈隔樟子按住她的手说,不行,咋跟婶见外啊。

田远急忙从树上摘下两把果,跑着过来了。小芸还想不要,田远把果按在小芸的手上了。就是这一按,田远看见小芸的脸一红,眉毛一颤,他觉得那双漂亮眼睛当着妈面说了一句,我爱你。他们之间就从这一次开始了爱。多么简单。

那会儿还不行谈爱,说到男女之间的爱,更是谈虎变色,一切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的。约会就更没地方了,怕这儿怕那儿。田远就想到了这两棵树。两个人相约到这树下。两个人年轻,他们觉得树也年轻。两个人走到树下,就那么急急地抱到一起了,像夫妻那样。

穿过一片苞米林,就要到老树身边了。苞米叶子刮着田远,他全然不觉,他的心已在这树下了这是夏天的一个月夜。月真好,把整个田野照得明明亮亮。如今站在老树下,手扶着老树的田远,忽然间心里有了一种颤动,有一种热血往上涌撞的感觉,青春又回来了,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天真好”,芸说完,就扑在了他的身上。

夫妻树是龟首村开荒占草时留下的,先是一棵小树,后来又从根下长出一棵。村里人十分崇敬它们,一直保护它们。树七叉八叉,蓊蓊郁郁。树下十几丈远的方圆都长不了庄稼,也长不了大蒿子,只是一些绒绒的小草和矮矮的苦艾、黄瓜香。

夜,极静,两个人相拥在细碎的月光里,倾听夫妻树在倾诉他们上百年的恋情,不变的恋情故事。有一对喜鹊夫妇在树上,也瞪着圆圆的眼睛注视着树下的一对忘情的青年人。

芸忽然间软了,软得声音低低的,像夫妻树的叶摩擦发出的声音。远啊,你使劲抱抱我。他那会儿还不懂得恋爱,没有经验,他把芸抱起来,扛在肩上,像扛个布袋一样,绕着夫妻树跑。芸只是低声的笑,不敢大声,风会把声音传出很远很远。也不知跑了多少圈,他出汗了,满身的汗。他们躺倒在夫妻树下,绒绒的草毯,湿热的土地。

芸说,我会记住的。

远说,一辈子。

芸嗯了一声,忽然哭了,说,男人,你们男人都是陈世美。那会儿人都恨陈世美,都骂陈世美。他慌了,他发誓也不能表白心里。他掏出了刀子,爬上树,借着散碎的月光,在树干上刻出了几个字:“海枯石烂不变心!”这在当年是对毛主席表达的忠心,海可枯,石可烂,忠于毛主席的红心永不变。此时此刻他献给了又一个他最爱的人。

而今站在树下的他眼睛湿润了,三十几年一瞬而过,可是树干上的字还在。第二天,他又偷偷地跑到树下,看那字。树皮白净净的,被他刻去了的地方露着白茬,湿润润的,还浸出一点血红,字很显眼。而现在却大不一样了,刻字的地方长出了疤痕,黑乎乎的,超出树皮好高,很突兀,字的轮廓还在,也是黑乎乎的。

他想,树有生命,能自我复合伤口,人能吗?

一阵锥心似的痛。

过早干枯的花

芸的奶一天比一天大了。

她偷偷地看和她般大般的姑娘,都还平塌塌的,而只有她的胸脯特高。走在路上,一跳一跳的,像怀揣两个小兔子。

她感觉到男人的眼光,火辣辣地烧来,烧得她无地自容,有个地缝儿都想钻进去。

龟首村有棵长了上百年的老榆树。夏日里,树下是女人们活动的场所。张三婶、李二妈、王大嫂、刘大脚都愿聚集到这儿,追着树阴儿纳鞋底、嘞大膘、传瞎话。叽叽嘎嘎的,像早春归来的鸟恋着树梢儿,说不停笑也不停。芸从树下走过,去找她十八岁的同伴霞。

芸家境困难,衣服也没几件,去年的衣服今年还穿着。两个大乳房把个花布衫撑得像要破了。她刚走过去,就听树根下又是一阵嘎嘎的。芸想,她们准是说我奶大呢。芸想她们在笑话我,芸这么想十回有八回错。谁有空闲老扯她呢。可今天芸猜对了。树下这几个娘们儿,没啥趣事,没法哈哈,见芸走过去,嗑儿就来了。

刘大脚,脚大,个不高,刀条子脸,小眼睛,说话一眨一眨的,她总是没话找话,张家长、李家短、马王爷三只眼……听风是雨,有一尺悬一丈。刘大脚想逗个笑话,赶巧,芸过来,她搭了一眼,就神秘兮兮地说,呀,你们看小芸的奶子可真大。本来是见惯了的事,李二妈听刘大脚一说,就停下了针线,她爱凑乐子,说,可不是咋的,全村就她一个特号。王大嫂接茬说,我听说这玩艺儿不摸不大啊。

刘大脚眼睛一眨巴来话了,没准啊,真让哪个老爷们儿摸了。

几个娘们儿就一齐哈哈个天昏地暗。

霞是芸的同伴,霞上了市里的高中,正赶上放暑假,芸来看她,正乐得有人玩儿呢。霞站起身看芸咋看咋漂亮,芸啊,你长得真白净,日晒雨淋都不黑,瞧你这身段,苗条,该突出的地方都突出了。霞看芸满脸是汗,就问咋出汗了,瞧比豆粒儿还大,就取手巾给芸擦汗。芸脸红扑扑的,说,让那些老娘们儿笑的。霞说,她们要笑就笑呗。芸说,她们笑我奶大。霞说,让她们笑呗,她们想长还长不出来呢。霞就把小布衫撸起来,说,看我的,还干巴巴的呢,你瞧你这个,多美,按小说上描写,高高的乳峰,白白嫩嫩,像对展翅欲飞的小白鸽。霞伸手去摸,芸一激灵,害羞地直往后躲。霞说,都人民公社大跃进了,你还这么封建。我告诉你吧,这是一种美。芸说,……别石可碜我了,愁死了。

芸告诉霞,这几年,这玩艺儿就胀,然后一天比一天大。我和我妈一商量,我妈愁的不得了,皱皱着脸说,这可咋整啊?你说你多可碜啊。她用白布给我裹上,像裹脚那样裹,裹得可难受了,心也憋憋屈屈的。谁知道,好险没闹出奶病,打了不少青霉素,好了,再就认它长了。霞说,可别裹了,我看着都喜罕,馋死他们。

芸急忙去捂霞的嘴,别说了,啥话。霞说,真话。

刘大脚说的话,让快嘴李二妈很快就传出去了。李二妈嘴快,啥事她听着,全屯子就都听着了,人们叫她小广播。小广播一广播,全屯子都知道芸奶大的原因了。屯中男孩子都知道了芸的大奶子是摸大的。平时,男孩子看见芸她们一帮姑娘,穿得花枝儿招展的,大伙的眼光都愿看芸的胸脯,用眼光去戏弄那对小白鸽。村里当时有个叫海的青年,他想的入迷,胆儿也就肥了,这天午间,在大街上碰到芸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上前摸了一把。于是,他前跑,芸在后边儿追。天上的云能追过海,可是地上芸是追不上海的。

黄昏的时候,天上一轮弯弯的月牙儿,就那么弯眉俊眼地看着人间的喜事闹事。这会儿,一帮男孩子围住了海,让海说感受,海只是笑。大伙儿逼他说,他还是嘿嘿地笑,然后说,美,美死了。大伙儿问,咋个美法。说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就在这时候,有人喊,不好了,小芸跳河了!

在写这篇故事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芸要是活到今天,到世界上参加选美是瞎掰了,可是要在全国选美不捞个第二三,也准排个四五六,嗨……

变幻的欲望

村挨着坝根儿,坝北是草甸,草甸边闪闪亮的就是呼兰河了。北岸是沙滩,呈月牙状。

权叔常把队里的牛赶到呼兰河南岸来,然后就愿意站在岸边,望北岸,望那片沙滩,金黄金黄的,在阳光下。他便常常想到杨家将金沙滩大战的情形,就愿胡乱地哼两句二人转唱词:

前边走着杨宗保,后跟着大破天门穆桂英……

这日清晨,他又向北望,前此天涨水刚撤,流还很急。水里漂着乱树根,黑黑的,像一只鸟,一块什么什么的,他又想哼几口二人转,却猛地停下,眼睛被河滩低洼处的一团金红色所吸引。他手搭凉棚,看出是个活物,想到是龙。他听老人们说过,不知何年何月,天下曾掉下过龙,人们挑水往龙身上泼,帮助龙重新上天。他原也不信,可是今天他想到了那是一条龙,因那金翅金鳞的太显眼了。

管他是啥呢,权叔脱掉衣服,选浅一点的地方下水,“狗刨”过去。常在河边走,权叔会一点儿水。待到北岸时,他看清了,是一条金红色的大鲤鱼,一人多长,估摸少说也有五六十斤。这是水撤时搁浅了。大鲤鱼在浅的水里翻腾着,金红的尾儿啪啪地甩着。权叔扑上去,想抱住鱼,却被鱼撞了一个趔趄;权叔又扑上去,叭又被鱼尾抽了一下。权叔第三次是抱住了鱼,可总是滑腻腻的抱不住。权叔想鱼有力气,还是有点水借劲,就用手在一边儿扒位个沙坑,水一点一点地淌过来,鱼身下就干了。鱼翻腾的更厉害,泥沙四溅。但离了水的鱼渐渐地没有了力气,腮不住地张动。权叔终于制住了鱼。

权步见鱼腮不动了,相信鱼已经死了。他从腰里解开青风布腰带,系一个小套,一头穿过,撸在鱼腮上,另一头他系在自己手腕上,拽了拽,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从浅处往回走。河流急,他就打斜顺着流往回走。

此刻的权叔被获得一条大鱼而惊喜,全然陷于喜悦之中。他想不到死亡就在眼前。哼,卖鱼的款,买台自行车,小儿子眼馋好长时间了。这回吗。不,卖一半再留一半儿,让年迈的父母和孩子们尝尝,这肉肯定翻肥,稀嫩,包饺子吃,瞧着香吧……对给支书送一块,这可是稀罕物,满脑袋高兴的权叔,突然觉得手腕一拽,身子一晃,差点跌倒,那鱼活了,在水里挣扎着。权叔急忙两手用力。人和鱼开始较劲了。鱼得水,力大,权叔抵不过那鱼,只好拽拽,又跟着鱼走走,走走又拽,鱼在拼命,权叔也在拼命。慢慢地,权叔已失去了要鱼的梦想,他想解天腰带扣,可是由于与鱼搏争,那扣已紧紧煞在手腕上,想解开是不可能。权叔只好跟着鱼走。走一会,喘气匀了一点儿,又与鱼拼挣一会儿。一次,鱼一扑楞,权叔的头一下扎进水里,呛了一口。现在,鱼拖着人走,权叔勉强地浮在水面,他盼望鱼拖他靠岸,他盼望有人来。可是四野极静。他知道,鱼拖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他想,这鱼就是勾死鬼啊,他后悔不该往北看,看不到这条鱼多好。此刻,他还在牛叫里自由自在地耍着。可是,现在想这些有啥用。他已经摸着阎王爷鼻子了。他仅能“打漂洋”了,这样能省点劲,好再积蓄一点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权叔觉得不在往前走了,他翻过身,见鱼翻白了,心里一喜,才知道是那撸扣起作用了,撸扣死死地扣进鱼的腮里。

在那个瓜菜的年代里,权叔原先的想法全成了肥皂泡,他把鱼整个炖了,请全屯子人饱餐一顿。于是,每天,在呼兰河边儿又响起了人们熟悉的二人转调调。

梅不是不想离婚

槐和梅要离婚,好像已经不成问题,都分居多年了。

槐有了人,叫菊,是掐一下就冒浆的嫩花呢,那像梅都老干巴齿的了。

菊已怀上了,肚子大了,逼着槐离,好名花有主。槐急得鬼上身似的。

槐又来找梅,压住火气说:“你怎么就不答应离呢?”

梅不说话。

槐说:“我们都好长时间不那个了,你还这么死缠着做什么?”

梅把头转向一边。她不想看他,也不愿意看他。

槐知道这不是急的事,就又把声音压低了,故意装得很亲切,说:“我不是人,我知道,我是牲口,你也知道,那就离了得了,何必你一见到我就烦半个月!”槐也转个圈,看着梅的脸。槐的脸上尽露出讨好的样子。

梅又把脸转向一边。

槐说:“你看你就是这样蒸不熟煮不烂的,你倒是说啊?你就是金口玉牙,我也求你开开口啊!”

梅还是不吱声。“你倒是想怎么的?你说呀?”槐气急败坏,声音也高出八度。

槐一把抓住梅的头发。

梅疼得直咧嘴,“哎呀,哎呀”地叫,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脸上的皱纹沟沟流下来。

梅说:“你松开啊,疼死我了!”

槐说:“你不答应我就不松开。”

槐死死地抓着。

梅疼得“哎呀,哎呀”地叫,不,是爹一声妈一声地没死拉活地嚎。

就是这样,槐每来一次,梅就是这样遭一回生与死的罪,头发让槐抓掉一把一把的;每次梅都是没死拉活地哭喊,可是一滴眼泪也不落。

每次槐走,邻居过来,看着掉的一把头发,都为梅明不平。“这样的男人还守着他啥劲,离了算了!”“就是啊,现在不是旧社会了,还守着一棵树吊死啊!”

梅听了,就默默地低下头,泪一对一双地流,不一会儿,地上就洇湿了一大片。

邻居们背地里也都有生气地说:“这个梅啊,也不知为个啥?就这么死朽着。”

也有过去的同学追梅,求梅嫁给他算了,梅的眸儿子里一亮,让同学心里一喜,可是,梅说:“我们不能离婚!”话斩钉截铁。

妈妈来了,妈知道梅苦。在这住几天陪梅。每天半夜见梅默默地起来,从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匣里倒出一些小玩艺儿,哗啦一声,很沉。妈眼神不好,看不清是啥物,先以为是金子。

梅是在摆弄一些小石头子,摆来摆去,一会儿,摆成长方形,一会摆成正方形,一会摆成梅花形……摆着摆着,又划拉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见那石子,都被梅的手磨得溜光锃亮,没有一定的时间和功夫是不会磨成这样的。妈妈流泪了,说:“女儿,离了吧?这夜太长啊!”梅忽然流泪了,哇哇地哭。妈说:“哭吧,哭出来,苦水也就流出来了。女,使劲地哭吧!”

女儿哭够了,妈问:“你这么苦也不离也不找图个啥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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