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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7 12: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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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越然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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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书书

书书书试读:

周越然的书

陈子善

日前在深圳见到一位收藏界后起之秀,他出示一份所藏清代以降藏书家手札目录,自朱彝尊起,至黄永年止,名家汇集,洋洋大观。但笔者发现其中有个重要的遗漏,周越然并不包括在内。应该指出的是,周越然墨迹存世很少,也是不争的事实。

余生也晚,知道周越然的名字已在1980年代后期了。那时为搜寻张爱玲作品,查阅1940年代上海的《杂志》《风雨谈》《古今》《天地》等文学和文史掌故杂志,经常见到周越然的妙文。后来又在旧书摊上淘到周越然的《

书书书

》《六十回忆》等著作,始知周越然并非藉藉无名,等闲之辈。然而,我们已经把他遗忘得很久了。

周越然(1885—1962)原名文彦,又名复盦,浙江吴兴(今湖州)人,藏书家、编译家、散文家和性学家。他是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的秀才,又是南社社员。曾执教江苏高等学堂、安徽高等学校和上海中国公学等校,是严复弟子,为辜鸿铭所赏识,戴季陶则向他从过学。他精通英语,1915年起任职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英文部近二十年之久,编译各类英语教科书和参考书籍三十多种,尤以《英语模范读本》销数最大,几乎垄断当时全国的中学语文课本。他1940年代专事写作。1950年代先后在上海水产学院教授英语和从事图书馆工作。

根据现有资料可知,周越然生前出版了《书书书》(1944年5月上海中华日报社初版)《六十回忆》(1944年12月上海太平书局初版)和《版本与书籍》(1945年8月上海知行出版社初版)三种谈书的书,《情性故事集》(1936年7月上海天马书店初版),《性知性识》(1936年7月上海天马书店初版)二种谈性的书。虽然还不能说周越然已经著作等身,但如果说他著述甚丰,影响不小,却是完全符合史实的。

由此也可见,周越然是早该进入文学史的人物。1980年5月台北成文出版社出版的刘心皇著《抗战时期沦陷区文学史》里就出现了周越然的名字,称其“藏书有外国古本,中国宋元明版,中外绝版三种。数量之多,更是惊人。”这大概是文学史著作首次写到周越然。1995年2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陈青生著《抗战时期的上海文学》里也写到周越然,特别对周越然的散文给予颇高的评价。此书论及上海沦陷时期的“清谈风”与“怀旧热”散文时,给周越然以相当的篇幅,认为周越然的“书话”“专谈古书版本流变及伪膺‘古书’的识别,举证周详,论列精细”,而周越然“将有关‘书’的广博见识,用半文半白、亦庄亦谐的文笔写出”,“在中国古今同类散文小品中,显示出承前启后的独特个性。”至于周越然的“忆旧散文”,也自有其风格,“没有严密的秩序,忆及即写,散漫随意”,“下笔也比较自由,叙已述人或谈事载言,虽未必确切周到,却不失真实生动。”这是内地文学史著作写到周越然之始,都不能不提。

自1990年代中期起,随着内地出版界思想的解放,选题的多样,重印周越然著述逐渐付之实施。据笔者粗略统计,已经出版的周越然著述有如下七种:《书与回忆》(1996年9月辽宁教育出版社初版)《言言斋书话》(徐雁等编,1998年9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初版),《周越然书话》(陈子善编,1999年3月浙江人民出版社初版),《言言斋古籍丛谈》(周炳辉编,2000年2月辽宁教育出版社初版),《言言斋西书丛谈》(周炳辉编,2003年3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初版),《夹竹桃集:周越然集外文》(金小明、周炳辉编,2013年3月中央编译出版社初版)。

这些周越然作品集当然各具特色,对传播周越然其人其文所起的作用自不待言。但是,除了集外文的发掘整理,它们大都是重新编排的选本,而非周越然著作的初版原貌。这是一个明显的不足,因为读者无法从中得见周越然自己编定的集子,也即无法品尝周越然作品集的原汁原味,不少读者对此深以为憾。

从这个意义讲,北方文艺出版社此次新版《周越然作品系列》,首批印行周越然生前编定的五种作品集,就令人大为惊喜了。不但周越然脍炙人口的《书书书》《六十回忆》《版本与书籍》三种据初版本重印,《性情故事集》和《性知性识》两种生动有趣的性学小品集更是1949年以后首次与读者见面,极为难得。此后还将陆续印行《修身小集》《文史杂录》《古籍丛谈》等周越然集外文辑。“文字飘零谁为拾?”这部真正是原汁原味的《周越然作品系列》的问世,正好较为圆满地回答了百岁老人周退密先生当年的诘问,也必将对周越然研究有所推动。

也许因为笔者以前编过《周越然书话》,王稼句兄不弃,嘱为北方文艺出版社这部颇具新意的《周越然作品系列》写几句感言,拉拉杂杂写了以上这些话,聊以塞责,不当之处,谨请高明指教。丙申初冬于海上梅川书舍书书书1944年5月上海中华日报社初版

自序

本书计四十篇,或为文言,或为白话——文既不通,白亦不顺——大半已在日刊或期刊中发表。今汇合之,非欲以表达余之意见,实欲以现露余之勤力也。余本拟以“××读书志”为题,后见其中所包含者,“闲”书过多,“正”书过少,未免太偏,故改用今名。最末数篇,如《中山诗话》等,似应列入附录。然区区一小册子如本书者,抑何必分门别类耶?余幼年未曾注重国学,本不能作文,更不能制序,所以书此者,因书不可无序也。民国三十三年三月 吴兴周越然

余之购书经验

[引言]本篇言余之购书经验,其间有得意者,亦有受气者,有先扮瘟生而后得实益者,亦有明知被骗而隐不告人者。简言之,二十年来,时时购书,日日购书,所得经验固多,但奇离古怪者层出不穷。余之老练,余之谨慎,终不能敌书估之刁顽,终不能防书估之虚伪也。“书估”者,售书人也,恶名也,另有美名曰“书友”。黄荛圃题识中两名并用,但有辨别。得意时呼以美名,爱之也;失意之时,则以恶名称之,贱之也。本篇通用“书估”,以括全体,无尊之之意,亦无恨之之心。篇中有骗书、骗钱、打骂顾客、旧书“典当”等等故事,想阅众皆未之前闻也。

余初购古书,尚在民初小花园古书流通处时代。精写本或明末刊本,每册之价不过一元;铅字本或洋装本,因不入时,又非古书,全不上场。是时来青阁与博古斋似已成立,皆在福州路。但向之购书者,为数寥寥无几,因民初学者,注重新书,厌见古籍,情愿以《皇清经解》正续两编,换取《平民政治》上下二册也。后来流通处取消,中国书店成立,购古书者,日见增加。再后来新文运主张改用白话文,而求获古籍以作研究者愈多。至民国二十年左右,明初小字本,清初精刻本,价较十年前约大十倍,且稀见如凤毛麟角。余“起劲”(湖州土语)购求古书,在民国十年左右。当流通处极盛之时,余年岁尚轻,资格尚浅,不敢“抛头露面”,只一躲躲避避之“起码”顾客而已。但亦有所得,如缪荃孙之手稿《云自在龛随笔》是也。今已失之矣,甚为可惜。民十以后,余所得古书,不专在本埠,外埠如杭州、苏州、北平之书铺,亦与余常通消息,常作交易。兹先言第一次购《金瓶梅》之受欺。

余开始购书,与他人完全相同,即常常站立于铺面之前,向架上呆看是也。此之谓“掏”书。“掏”者,搜取也,如掏铜器铁器,掏自来水龙头。余当时所急欲掏得者,《金瓶梅》也,而终不发见。一日,某铺之柜员,面团团而有微微之笑容,全无逐客之怒气,余亦因醉而勇,放胆问曰:“你们有《金瓶梅》么?”彼曰:“有,有,好的有。”余曰:“请你给我一看好么?”彼曰:“那里话!这种书可在大庭广众中拿出来么?倘然你先生真的要买,不怕价贵,你给我地址,我明天送到。先生,你贵姓?”余曰:“我姓周,住在闸北……我写给你罢。”

次日一早果然送到白纸印者全部,索价一百六十元。余心喜之至,立付现款购之。不知此实最劣之湖南木活字本(版心题“第一奇书”,每半叶十一行,每行二十二字,无图),当时市价至多不过六十元。

两个月后,此人又送来清初张竹坡评本(版心亦题“第一奇书”,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二字,有图),并云:“先生,你从前购的,纸张虽好,讹字很多,不及这一部好。你看这个图(指含春意者言),好不好?这部是最古的,恐怕是孤本呀!买书要买这种有骨子的。最好的没有了。”余问曰:“什么价钱?”彼曰:“不还价,六百元,缺一个铜板不卖,卖了是你的孙子。”余曰:“三百元我要买的。”彼曰:“先生是忠厚人,又很爽快,四百五十元罢。”

其实,民十左右“第一奇书”之初印本附精图者,市价至多二百五十元。余后来购得明刊大型本,版心题“金瓶梅”者(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二字,有眉批旁评,字旁加圈点,图一百叶),亦止三百元。民二十四五年间,沪上有人翻印《金瓶梅词话》,每部售价十二元,木刻《金瓶梅》或《第一奇书》遂大大跌价。明刊本及清初原刻初印本虽不易得,但同光间覆刻本之无图者或附恶劣之图者,只值十六元或二十元。袖珍本(十一行,二十五字)有以八元出售者,可谓廉矣。近来此书之价又大涨,本年(三十一年)九月二十日新闻报有下面之惊人广告:全图《金瓶梅词话》

影印北京圕珍本,连史精订,廿厚册,外图百幅,均无删缺,装两锦匣,珍藏送礼极佳,廉让五千元点。石斋大字《康熙字典》一部,售五百元,均函本报信箱×××号。

余述购书经验而先言《金瓶梅》者,非有意提倡之也,实因此书偷偷而卖,默默而买,获得善本者非经过多次“上当”不可。上当,即经验。有购《金瓶梅》之经验且得到善本者,其求取正经正史决无困难。

余所得之书,不全为《金瓶梅》,不如某报所称“专收淫词书籍”也。且余所得购书经验,有极重要而适合一般收买古书者之采用者,兹以十馀字包括之曰:“一遇好书,立时买定,不可一看再看,迟疑不决。”不善购书者,往往乱翻书叶,研究版本,既欲读其文字,又欲考其藏章。如有友人伴往,则又彼此作默默语,商讨优劣。书估见此情形,虽明知书不尊贵,亦必索价高昂,因汝已表示欲购之意或羡慕之心也。研究版本,研究藏印,研究题识,研究文章,均应于家居闲暇之时为之。购书之时,只可察其大体,决不可详加讨论。张君欲购《古诗源》,余伴之同往。书估出示者,清代普通刊本也,惟内有朱笔校字,且有藏印题跋。张君见之,以为世间孤本,不独细审藏印,细阅批校,且高声朗诵原书,而又以最不宜出之口者向我盘诘,结果:书估索价一百二十元,而张君一口还六十元。余再三作暗示——打临时无线电——已不及阻止之矣。此书真值,十三四元而已。

购书老练者,对于索价过狂之书估,取下列方法之一。(一)让逊法。——用此法者,可向书估云:“书是好的,价是贵的,可惜我没有能力,否则一定要买。”(二)讥刺法。——用此法者云:“那你吃亏了,价钱太便宜。我从前买的那一部,还不及这本好,尚不止此数呀。”(三)直拒法。——此法最妥,用之者可云:“对不起,请你收藏了罢”——言时应将册数粗粗一点。——“我没有意思买这种书。”

一般人以为在上海收书,不如往内地收书,向书铺买书,不如向私家买书,因上海书铺之书,大半获自内地,而私家之书,无门面上之开销,且人多“外行”,其出让时,必较店铺为廉也。其实何尝如此?内地书铺之书,情愿廉价售与上海之同行,不愿售与上海之游客。再私家之书,非先经过书估多次之估价,决不肯轻以示人,或豪然爽然以公平之价,让与个人也。余向内地购得之书,常较上海所买者为贵。老同文石印《二十四史》,数年前上海市价不过三百五十元,而余在杭州得者,反为四百元,另加邮费运费。向私家购书,余曾上当三次,兹将其细情,一一述之,如下:(甲)余第一次上当,在民国十五年。宗叔×斋公,弃世已二十年,其子×生兄卒于是年。其时有至友许君来函称:“某姨太想要回扬州,拟将家中书画书籍,全数出让,估价在二百元左右。其中似有上品,倘兄因同姓关系而欲收留,弟可去一说。价钱或略加些,未知可否。”余当日即复曰:“某斋公与先父极亲热,某生兄与弟亦曾经会面多次,彼家既无恒产,又无后人,其书画书籍,弟愿收留,并愿照他人估价,加倍送去。”两日后,许君亲来告余云:“某姨太说,她家中的古玩(?)都是老太爷的笔墨,无论怎样穷,即使饿死,也不会放手的。”——不卖!一月之后,书估某姓,手携一大篮,肩掮一大包,来余家求售,启而视之,即宗叔家之旧物也。余不说明,亦不露惊奇之色,惟全数购之——连包袱提篮在内,共付五十六元。(乙)第二次上当,在民国十七年——又是一位异性。某太太,孀妇(?)也,由友人之介绍来余处称彼家有古书待售,邀余往观并代为估一“毛”价。倘余有意,愿以“半送半卖”之价归我云云。余允而未往者,几乎三月。后来催迫愈甚,只得一行。进门后,某太太即出来招待,进茶进烟,进糖果,进点心,热闹之至,惟不出示书本。天未晚已喊酒喊菜请食晚餐。余待无可待,不得已而发问曰:“某太太,府上的藏书,今天可以看么?”彼曰:“书?慢慢再谈。总可看得见的——不要性急!请先饮酒。我们来照杯——干杯。”余酒量尚大,干几杯酒,决不酩酊,亦不昏迷。且余在酒后可以保持常态,决不因买旧书而改买新人也。余于晚餐将毕未毕之际,恭然起立,告某太太曰:“辰光不早,我要回家了。那边桌上的一本书——《花名宝卷》——我想问你买了。”即掷六十元,深深鞠躬而出。——远远似有人咒诅(swine)。(丙)第三次上当,在民国二十年之秋,地点在麦根路,物主不为阴性而为阳性,介绍者亡友刘志新也。刘君谓:“某里某号某姓有古书十二箱要卖。你可以去看,也可以选购或全购。不过物主虽穷,极要面子。外面不论什么人,不知道他肯把古书出售。我陪你去看的时候,也要客客气气,像做客人一般。我们不说买书,让他自己给我们看。你中意的书,暗暗指给我看。过一两天,我帮你拿来,再讲价钱好了。”不料余与主人会谈许久,正在开箱之时,来青阁主人杨寿祺君突然鼓门而入,见余即曰:“周先生,你比我来得早。他们横催竖催要我来,我呒没空。他们的书怎样?你都看过了么?周先生,你先来,照理我不应当加入了。不,不,倘然成功,我同你合做罢。或者完全归我,你来拣选几种也好——我照进价……”余暗窥主人,又向杨君一笑曰:“今天当然是你的交易。我和主人是朋友,常常到此地来玩的,我今天并不来买书呀。”

欲购书者,总宜求之书铺,不宜求之私家——此上文之意也。但书铺之书,皆得之私家,且书铺有种种开销,何以反较私家为廉耶?曰,有许多原因。书铺之同行,声气相通,一家估定之价,他家不敢增加。故物主邀请各家作比较时,其“货”无不愈看愈不值钱,最后总为第一家所得也。且书估讲话老到,似乎合情合理。“硬要面子活受罪”之急于待款者——如有烟瘾者或患舞病者——虽明知其言不实,亦无法与之争价。此外书估另有骗书之术,兹述一趣事如后:

十五年前,苏州某姓出售家藏古书十馀箱,约二千册。书估允给二千四百元,先付定洋三百元,半月以内提货交款。临出门时向主人曰:“可否让我随便带一二部去做做样子?”主人曰:“好,好,拿几本去是不成问题的。”书估随手取外形破旧者二部(六册)而去——而永不复返。主人怪之,特来申追问,而付定洋者全不承认其事。后来始知彼所取为样本者,实诸书之冠,一明覆宋本,一元刻元印,价在二千元以上。剩下者皆普通本,价在一千元左右。

上述者,有所为之欺诈也。书估有时作无所为之虚言:余得明刻残本《素娥篇》之次日,某书估来余家曰:“昨天你买的那本图是残的呀!价太大了,真敲竹杠。我已经访得全本,今天派人到通州去拿了,只要五十元。到了你要么?”余曰:“要的,除残本奉送外,另付三百元。”书估曰:“残本让我先拿去退还他们(原售人)罢。”余曰:“好的,不过现在不在家中,你过三天来拿好了。”从此日至今,已经十易寒暑,残本犹在余家,而全本尚未运到也。

除欺诈外,“下作”书估尤易骂人。昔年海上有某某旧书铺,索价较他家为大。倘主顾还价不称,或稍作轻视语或讥刺语,则店员群起与之争辩。倘主顾尚不识相而不默然而退,则店员肆口谩骂,或竟推之出门,作欲打之势。此铺亦常常骗书,凡以大部书上门求售者,店员围而观之——甲取一册,乙取两册,丙先取一册而又换取他册——乘机匿藏一二册……是时,店主假作整理全书之状,又为之计数而面现惊惶之色曰:“呀,这书不全,缺两本,可惜,可惜!你快快回家去找……倘然价钱不大,残本我们也要买的……全的百廿元,残的七十元,相差也不多。”

书估尚有一种恶习,即向老主顾借钱是也。余有因借钱而反受人骂者。某书估年老而贫,一日来余家告我云:“我要到通州去收书,没有本钱,想问你先生通用二百元。收到的书,先给你看。”余曰:“我今天钱不多,你拿一百廿元去罢。借票要写的,利钱不要。”此“公”一去之后,非独书不见面,连人亦不见面。后来再三查问,始知在邑庙摆摊。余向之要钱,曰“请待几天”。向之要书,曰“现在没得”。如是者三四年。余以为借钱与人,理应索取,自己无力,只得托人,遂将借据交某律师请其代办。不料本年六月二十七日有自署“废名”者,在《力报》上明讥暗骂,谓我“心腹真狠”……余多时不读《力报》,不知此事,幸日前有中南友人厉君亲来告我也。闻沪上昔年有某“老先生”者,常常借款与书估,而即以书籍为抵押,如粗书每本作价若干,细书每本作价若干,总结之数,即为借款之额,利息按月三分,三月不赎,全数收没,行之数年,极为顺利。可知典当式之借贷,实较信用借款为佳。以后与书估通有无者,不妨采取此法,免得受废名之责。

吾国之人,往往轻视书估。其实,书估者上等人也,因与之交接者皆上等人,皆“读书种子”也,全无可贱之质。余因购书而所得经验不少,倘天假我年,待我学尽欺诈法、打骂术之后,或者亦欲“下海”贩书,而成一“灰老虎”。“灰”,黑白两色合成之。人称贩碑帖者曰“黑老虎”,以其所售之货全黑也。书之字黑,而其纸白,合成灰色,故贩书者应以“灰老虎”为号。三十一年十月十四日

古书一叶

引言

吾国线装书与西人之硬面卷册(volume)不同。西书页(不作叶字)只有所谓边白(margin)者。吾国书叶(不作页字)则有口有脑,有眼有目,有头有尾,有面有眉,有心有耳,有角并有根,惟无手足,无腿臂,无肝肠,无肺肾,无鼻无腮,无颈无腰。研究版本者对于此类术语,不可不知,犹习理化者之不可不明公式也。否则决然不能上进,不能成就,因其全无凭藉之故。在本篇中余将以谈古书者沿用最久、应用最广之专名,如口如尾者,各作一定义,俾后之购书者、读书者、贩书者及修理者,皆得不讲外行话,皆得相互谈天而不发生误会。篇中并附数种名著之版本,或为余所亲见者,或为余所购得者,均一一注明,请注意之。

版本之学,开始于赵宋而盛行于前清。尤袤(音茂)《遂初堂书目》中所载者,一书多至数本,如成都石经本、秘阁本、旧监本、京本、江西本、吉州本、杭本、旧杭本、严州本、越州本、湖北本、川本、川大字本、川小字本、高丽本是也。至于清代,则辨别版本之事,虽政府亦为之。乾隆四十年于敏中奉敕编《天禄琳琅书目》十卷,分别宋版、元版、明版、影宋等类,于刊刻时地,收藏姓氏印记,一一为之考证。嘉庆二年以前编未尽及书成以后所得,敕彭元瑞等为后编二十卷。后来私人书目,虽间有略述书之内容者,但无不兼及版本。莫友芝之《知见传本书目》,极通常之检查本也,但其中一书有多至十种不同之版本者,如史部地理类之《中吴纪闻》六卷(宋龚明之撰),有(一)明单刻本,(二)学海类编本,(三)珠丛别录本,(四)知不足斋本,(五)津逮秘书本,(六)墨海金壶本,(七)嘉庆壬申朱麟书校本,(八)粤雅堂本,(九)元刊本,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一字,(十)胡心耘有校菉竹堂本,第六卷多翟超一条,其余颇异同。何焯勘定,精为考审。近人叶德辉之《郋(音奚)园读书志》,内容与版本并重,尽量描写,可称绝善之作。

诸家于描写版本之时,往往袭用一种专门名词,如耳目,如头尾,如心如口,其义为辞典字书所不载。兹特将常见者提出,各作一定义如下:(一)口

口,折缝也。吾国古书先将文字印于纸之一面,再在其中间折齐而成前后两个半叶——古书应称“叶”,不宜称“页”。中间折叠之直缝,即谓之“口”。

书籍之常用者或年久者,其口多断。重装时非接不可。接口之纸,愈薄愈好。普通者本国粗绵纸,最善者日本薄皮纸。浆糊不可过浓,亦不可过淡;浓者不伏,淡者易脱。精于修整古书者,目下极少。与其修理而反损坏,不如暂时包好不动。

口有“白口”与“黑口”之分。白口者,折缝中无乌丝也;黑口者,折缝中有乌丝也。——乌丝,即黑线之意。口又有“大黑口”与“小黑口”之别。大黑口者,粗阔之乌丝也;小黑口者,细狭之乌丝也。大黑口与小黑口,皆所以助折叠之整齐也,想原发明者必无其他用意。宋元本及明初刊本,黑口居多。余家有大黑口本明永乐九年《浙江乡试录》一卷,小黑口明刊本宋王安石《荆公文集》一百卷(集中间有白口之叶),及白口明刊本李贽《李氏文集》二十卷。——此但举例耳,余家所藏之白口黑口本尚不止是也。(二)脑

脑即各叶钻孔穿线之空白处,亦即书本阖闭时之右边也。纸大版小则脑阔,脑阔则“天地头”(另有定义)亦高广。

书脑不可伤,因其不易修补也。修补旧书,以接口为最易,补脑为最难。

古书有不穿线者,如永乐九年《浙江乡试录》是也,但脑际必有细孔,必有纸线。普通穿线之书,至少有六孔,且封面之内、护叶之外,另有两孔,以为纸钉之用。纸线者,用纸搓成线状之物也。纸钉者,用纸捏成钉状之物也。两者皆所以接合散叶使之不易分离也。(三)眼

眼,孔也,用以穿线或插钉也。眼孔愈小愈好,大者伤脑。打眼有专器,不可以普通之铁钉代之。(四)目

目即目录。书之卷帙多者,总目之外必有分目。卷帙少者,无此需要。购古书时,吾人不可不注重目录。缺目之书,果然可疑,即有目录者亦应审慎。书贾得到残缺之本,往往抽目挖目,以充足本也。(五)头

头有(一)天头与(二)地头之别。天头者,一叶上面之空白也。地头者,一叶下面之空白也。吾国古书,上面较下面为高。天头亦称“眉”。近来所见西书,地头往往较天头为高。(六)尾

尾,“鱼尾”也,即版心(另有定义)中作或之形者是也。体黑者曰“黑鱼尾”,体白者曰“白鱼尾”。在版心之上端而两角下向者曰“上鱼尾”,在版心之下端而两角或上向或下向者曰“下鱼尾”。上端下端,或上下两端有两个鱼尾者,谓之“双鱼尾”。(七)面

面有两义:(一)封面,(二)叶面。封面者,保护书叶之物也。叶面者,文字所在之处也。封面与叶面间之空白叶,谓之“护叶”。封面应用何种材料,护叶应用何种纸张,收藏古书者不可不注意之。(八)心

心为“版心”,即前后两半叶之中间也。心与口(见定义一)不同:心为两叶分界之空隙,口为两半叶正中之折缝。鱼尾、叶数、字数,及刻工姓氏,皆在版心。(九)耳

耳之全名为“耳子”,附于下半叶(版外)左首上角,以识书之篇名,见于经传者最多,如明仿宋相台本《春秋经传集解》第一叶是也。明仿宋《春秋》,余家有之,每半叶八行,每行十八字,小字双行,字数同,独山莫氏旧物也。(十)角与根

角与根虽在叶上而又不在叶上。合数十叶或百馀叶而成一册,切齐,“沙”(用沙皮磨擦也)光,钉好后,右边及上下两边,完全平滑。左边为口,故无不整齐。右边上下两隅,其名曰“角”,珍贵之书,人以湖色或蓝绫包之。包角固可保护书叶,但亦易受虫伤。

根在全书地头切齐之处。卷帙繁多之书,藏家往往倩人“号书根”,即于角隅线之右边写书之册数,而于其左边写书之名称与分类是也。大部书非号书根不可,否则不易检查,且不易整理。商务印书馆之《四部丛刊》,皆于发行之前,印成书根。(十一)行格

术语既明,可以进言行格与边栏矣:

行格边栏,亦术语也。直者为行,横者为格。诸家藏目所称“每半叶×行,每行×字”或简称“×行×字”,即是此意。研究版本者,有行格专书,如江标之《宋元本行格表》两卷是也。

边栏者,书版四周之丝(线)也。边栏有单双之分,“单栏”即单线之意,“双栏”即双线之意。

双栏一粗一细,粗者在外,细者在内。双栏有左右双栏,又有四周双栏。单栏粗而不细,总在四周。抄本有有栏者,有无栏者。无栏者,名为素纸钞本。西书无栏。

诸家藏目中,所以详言行格边栏,黑口白口,鱼尾印记者,因旧时写真(照相)之术未曾广行,不能影印耳。杨守敬手摹古本之叶,复刻之而成《留真谱》初二两编,其用意可谓巧矣,但终不及故宫、盋山、瞿氏、刘氏、陶氏各家书影之明晰正确。惟边栏表、鱼尾表、藏书印记谱、刻工姓名录,尚未见过,将来或亦有好事者为之也。结语

最末,余试作家藏明素纸抄本《愧郯录》版本考,以见上述各术语之应用焉:

宋岳珂《愧郯录》十五卷,吴县黄氏、常熟瞿氏、吴兴陆氏,皆藏有宋本。黄、陆二氏之书早已散去,在人间与否不可知。瞿氏之书尚为其后人所守。查《荛圃藏书题识》卷五,《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十六,《仪顾堂集》卷二十,知三氏之书,行格相同(半叶九行,行十七宇),而缺叶之数(共计十叶)亦复相合——是三书同出一源也。宋以后重雕之本,有明岳氏校刻本、学海类编本、鲍氏知不足斋丛书本。鲍氏之书,行格一遵宋刊,校订精详,实为各书之冠,惟其缺叶与宋明清各本均同。岂世间竟无完本耶?民国十九年之春,余以重价购得此本于申江,即所谓祁氏澹生堂馀苑本也,有澹翁手跋,且有毛子晋、季沧苇、朱锡鬯等图记,系明人写本。惜只存首七卷,不得称为完璧。幸各本缺文均在此七卷,后来商务印书馆编印《四部丛刊续编》,即藉以校补,亦一大快事也。三十一年九月二日

《贞观小断》

“贞观”者,唐太宗之年号也;“小断”者,后代史学家之批评也。——此余家所藏一小册子之题名也。

余家所藏之明刊本《贞观小断》,不著撰人,亦不见诸家藏目,分量虽小,而语气极大。论贞观之治者,有宋孙甫之《唐史论断》三卷,但不如此书之简而赅,小而有趣。此书文字,浅显而雅,最易提醒初学者之史学兴味。余儿时不喜阅读史鉴而嗜小说,后得王船山《读通鉴论》,始知读史,始知史胜于小说也。他日倘有机缘,余当覆印《贞观小断》以为史评启蒙。兹先说明本书之“构造”,再引用一事,以见其文字。《贞观小断》全书三十一叶,载三十八事。每事有一批评(即本书之主体)。兹举一例如下:(甲)史事(贞观二年)上曰:“为朕养民,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乃令内外五品以上,各举堪为县令者,以名闻。(乙)批评

断曰,太宗诚知致理之本,然此乃天子下行宰相之事,失大体矣。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岂暇及此乎?故人主之责,惟在修身以择相耳,馀不敢知也。使三公六卿各举其职,何患刺史县令不得其人?

此“侮蔑”唐太宗之词也。唐太宗姓李,名世民,高祖之次子。隋末天下大乱,太宗劝高祖举兵,征服四方,成一统之业,封为秦王。建成元吉死,立为太子。即位后,锐意图治,宽刑整武,去税轻赋,海内升平,域外来附。当时贤相有房玄龄、杜如晦;谏臣有魏徵、王珪;名将有李、李靖。在位二十三年(自公历六二七至六四九年),年号“贞观”,庙号“太宗”。

正史无不赞誉唐太宗者,但《贞观小断》作者,对此英明之主,全是讥讽语。兹随便再录二事以明之:(一)掇食蝗虫(甲)史事。——畿内有蝗。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遂吞之。是岁,蝗不为灾。(乙)批评。——断曰,蝗害稼穑,诚为可恶。然苟能侧身修德,清问下民,求其所以致灾之由,与其所以御灾之术,虽不掇食,将不为灾。今曰“宁食吾之肺肠”,竟不避疾而吞之,——是以稼穑果重于吾之肺肠也,岂人情乎?倘因是遂致殒身灭性,何异死于岩墙之下?天下失其所赖,所丧为益多矣。太宗固切于忧民,然三代哲王所为,似不如此;蝗不为灾,盖他道有以致之,不系乎此也。(二)称天可汗(甲)史事。——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上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是后以玺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乙)批评。——断曰,人主之有称号,所以辨华夷,正名分,一体统,肃观听,不可不慎也。今有贱夫于此,无故加之以禽兽之号,则必艴然而怒。夷狄者,禽兽之与邻,太宗以万乘之尊,冒其号而不以为耻何哉?盖其震而矜之之心,有以张之也。

最末言《贞观小断》之版刻、行格、题跋、藏印:

书系明刊白口本,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单栏,行间有直格,无圈点。第一叶有“独山莫氏铜井文房”“莫棠所藏”两印记。旧封面有莫棠题“贞观小断”四大字(见下图)。“独山莫氏铜井文房”印“莫棠所藏”印

又手跋两则,兹转录如后:(一)“此书名甚新,岂明人以宋孙氏《唐史论断》改为耶?”(二)丙寅五月在上海冷摊买此,异其名也。疑为孙氏书节出,顷检对绝非。书系明刻而有补版,其字体当在明中叶以后。读一过,决为明人撰,而未著名氏,终疑为摘本也。姑记以志陋,俟再考之。(莫棠,字楚生,独山人,莫子偲之侄也,其书斋之名曰“铜井文房”。)三十二年二月十六日

《方舆胜略》

《方舆胜略》,古之地志也,清《四库》不收,入禁书目。余家所藏者,只“外夷”卷一卷二两卷。卷一载鞑靼,及兀良哈两国。卷二载朝鲜、女直、日本,及琉球四国。此前尚有山海舆地全图、图解、地球、图略、图说、亚细亚各国度分、利未亚各国度分、亚墨利加各国度分,及墨瓦蜡泥加各国度分——共四十一叶,合成首卷。最前有王锡爵序。因世不多见,特转录如后:

太原王锡爵(越案:明万历时宰相也)曰,轩辕氏方制天下,得百里者万区;而禹贡周官言九州,固在今天子幅帧内耳,及古称诸戎亦多禀正朔矣。汉通西南夷,唐置安西四镇,皆去中国万馀里,则古帝王所无有也;而耶律德光(越案:辽君名也)遣人穷大地所尽,凡五年而归,开辟所未尝至。今利西泰(越案:即利玛窦)亲见南极出地三十六度,是与中国之戴履正相直矣。张骞见邛竹荺,知去巴蜀不远,遂有凿空之事。后有知球之绕而遍也,将无令东出蟠木而入于流沙,北自幽陵而归以交趾,观天地之圆方,验星宿之远近者乎?爰程生幼舆(越案:名百二,即本书之撰人也)刻之成帙,故赘数语于简端若此。

据此可知公历一六〇〇年前,西洋地理学已达中国,而天圆地方之说亦将破矣。但清代之所以禁之者何故乎?岂因其学说太新乎?曰,非也,盖其有违碍之文字耳。余家藏本不全,无法查阅此种“背理”之辞句。然不确之记载,荒唐之故事,类似《山海经》者甚多,兹引一则以见之,如下:

……(王)颀(人名)问其(案“其”字指朝鲜)耆老:“东海有人否?”耆老言:“国人尝乘舩捕鱼,遭风,至一岛,言语不相晓。俗常以七月取童女沉海。又一国在海中,纯女无男。撒地而孕,胸前无乳,项后生毛,中有乳汁。子百日能行,三四年则成人矣。”……

右见卷二朝鲜篇第二叶后半。同卷言日本国事,其“谬”之程度,不及上面引文之甚。兹录数段如下:(一)先秦时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仙。不得,惧诛,止夷澶二州。号秦王国。(二)日本王子来朝,献宝器音乐,王子善围棋。出玉棋子,光洁可爱,不由制度,黑白自然。冬温夏冷,故名冷暖玉棋子。(三)王直,安徽人也,以事走海上,后为舶主。颇尚信,有盗道,虽夷主亦爱服之。有徽人罗龙文者,豪侠士也,故与直相识,宗宪乃驰书命龙文往说之。龙文至直舩,见二女侍,即之,即龙文故妓,为寇所虏也。龙文密使二妓先谕意。明日谒直,直大喜。龙文曰:“朝廷不以足下作逆之故,坏汝庐墓,戮汝亲戚,德意良厚。倘能效顺投款,□□□□,胡公必奏授足下官职。高爵厚禄,荣归故乡,不犹愈乎?”……直闻之,神摇色动,犹未决。会二妓耳语,反复劝之。直瞿然曰:“愿以死赎罪。”遂从龙文诣督府。……

余家藏《方舆胜略》残本之可珍贵者,以其为毛氏汲古阁旧物也。卷首序文前半叶,有“毛扆之印”四字朱文图记。扆即虞山汲古阁主人毛子晋之子。子晋,初名凤苞,晚更名晋,有子五人:襄、褒、衮、表、扆也;襄、褒、衮、表均先卒。毛氏以刻书著称,然其藏书亦极富多。陈瑚云:“登其阁者,如入龙宫鲛肆,既怖急又踊跃焉。其制上下三楹,始子讫亥,分十二架。中藏四库书及释道两藏,皆南北宋内府所遗。纸理缜滑,墨光腾剡。又有金元人本,多好事家所未有。”子晋生于明万历二十七年,卒于清顺治十六年。陈瑚,太仓人,明崇祯举人,入清不仕,有《圣学入门》《求道录》等书。“毛扆之印”朱文图记三十二年二月十五日

《高丽图经》

“高丽之先,盖周武王封箕子胥馀于朝鲜,实子姓也。”——此余家所藏明姑苏吴岫(字方山)厘正《高丽图经》之开始语也。“厘正”者,“剪削”也。吴岫以钞书著名。毛氏汲古阁有《定陵注略》及《瀛涯胜览》,又丁氏八千卷楼有《吕衡州文集》,皆彼之抄本也。但彼所厘正(剪削)之书,世不多见。除此外,未知尚有他种否?《高丽图经》原著者宋徐兢也。兢字明叔,号自信居士,瓯宁人。宋宣和六年,高丽入贡,遣给事中路允迪报聘,兢以奉议郎为国信使,提辖人船礼物官因撰《高丽图经》四十卷,还朝后诏给札上之。徽宗嘉悦,召对便殿,赐同进士出身,累官大宗丞,兼掌书学。其书分二十八门,凡高丽之山川、风俗、典章制度,以及接待之仪文,往来之道路,无不详载;而其自集尤拳拳于所绘之图,惜因靖康之乱而失传也。吴岫删节本只上中下三卷,惟二十八门全不改变。二十八门之名目如次:(上卷)建国、世次、封境、门观、宫宇、冠服、人物,(中卷)仪物、仗卫、兵器、旗帜、车马、官府、祠、外教、民庶、妇人、皂隶、杂俗,(下卷)节仗、受诏、燕礼、馆舍、供帐、器皿、舟楫、海道、同文。

余家藏厘正本《高丽图经》,系卧云山房素纸抄本,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二字,收藏有(一)孔继涵印,(二)荭谷两印记。卷下三十四叶后有孔荭谷墨笔手跋云:“乙未八月初四日抄完,借周书昌本”,又朱笔过录何义门跋云:“徐兢(即原著者),吾郡人。此书姚叔祥、胡孝辕曾刻之嘉兴。吴岫(即厘正者)非通人,剪削恐未当。康熙庚辰长至,以银四铢买于金陵承恩寺,归舟阻风燕子矶,阅一过,因识卷末。何焯。”

何焯,考订专家也,其称岫“非通人”,决非过意辱骂。但岫之所以删节此书者,亦有理由。请观其自序,如下:

宋宣和间,徐兢出使高丽。归录其所见闻者为图经以进,有图有书。传未久,经存而图亡。为卷凡四十,为则凡三百馀,何其侈哉?洋洋乎使人居华夏而知海外风景,且得其立国规模,裨益见闻,资拓经略,何其有用乎哉?然中多衍文,似涉冗繁,予不量力,乃剪削,约为上中下三卷,而其则视前去半有零。盖文有所裁而事不敢逸,敢僭附述者之末耳。有志崧山鸭水者,成有采焉。矜而许其简迳,亦予望也。

上引之序,值得一阅,因吴岫节本,世无刊本也。

吴本中所载者,皆趣事也,兹录二三则以见之,如后:(一)高丽地封未广,生齿已众。四民之业,以儒为贵。其国以不知书为耻。山林多地,鲜平旷,故耕工之农,不迨工技。州郡土产,悉归公上。商贾不远行,惟日中则赴都市,以有易无。然为人寡恩好色,泛爱重财。男女婚娶,轻合易离,不法典礼。(二)俗尚洁净,每笑中国人多垢腻,故晨起必先沐浴后出户。夏日再浴,多在溪流中。男女无别,委衣冠于岸,而沿流亵露不为怪。(三)夷政甚仁,好佛戒杀,故非国王相臣不食羊豕,亦不善屠宰。使者至,则前期蓄之。及期,将用缚手足,投烈火中。候其命绝毛落,以水灌之。若复活,则以杖击死。然剖腹肠胃尽断,粪秽流注,虽作羹肉而恶不绝。

余意此书待纸价大跌后,有重排重印之可能,想阅众亦必以为然也。三十二年二月廿二日

版本

有人问:“版本是学问么?值得研究么?”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如下:版本确是学问。不论新旧学者,都应研究。让我把理由说出来。

研究版本,就是审视刻得好、印得好的书籍,譬如《史记》一书,有宋刊本,有元刊本,有明清各种刊本,又有近时的石印本及铅字本。行格既各不相同,字句亦间有差别。嗜书的人,总称宋元本最佳。为什么呢?(一)因为纸墨古雅,字大悦目。(二)因为虽有讹字尚近情理。

又有人说:“我们读书,只要白的是纸,黑的是字,没有破损残缺,取价便宜就罢了。何必考究纸的新旧、字的形式呢?况且宋元版也难免讹字么?我问遇到必要的时候,只要买一部影印本。何必出重价,购原本呢?”

对于这种读书不考究版本的人,我可设一比喻,以见他们的错误。宋元本和各精刊本,可比闺女,翻刻本或影印本,好比寡妇。至于随便石印或排印的本子,简直是下贱的“野鸡”。青年人娶妻,总希望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不愿意与寡妇结识,或与“野鸡”谈恋爱的。所以真能读书者,必求精善的本子。

精善的书本,不外下列诸种:(一)宋金元刊本。(二)元明覆宋本。(三)明初刻本或活字本。(四)清初精校初印本。(五)名家手稿本或精钞本。(六)名家手校或手跋本。(七)海内或海内外孤本。(八)高丽活字本或日本古本。

研究古书版本的人,大概可分为三类:(一)富闲的人,旧学略有根底,在家没有事做,借此以为消遣。(二)售书的人,出贱价购得大批书后,因阅历充足的缘故,往往能提出较精的本子,取善价售出。(三)求学的人,不满意于通行本,必求获精本,以为细读或校勘等用。这三种人,或保存文化,或营业谋利,都有功于艺林,都可称版本学者,否则宋金元明的印本,早已泯没了。

研究版本,与研究其他的学术相同,非有工具不可。工具者何?就是书目与书影。最完备的书目,当然是《四库全书总目》。但是总目不载版本,故初学者,必备《郘亭书目》,或相似者,随时参考。书影有瞿氏《宋元书影》《盋山书影》等,然终不及宋元真本的好。(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四部丛刊》,不啻一部大书影。)我家有宋金元残叶四巨册,约二百叶。几年前出重价购得,实为研究古本最妙的工具。

除了书目和书影之外,初学者又不得不读一种谈论版本的书籍,最简易的,是叶德辉的《书林清话》。

上面所述,是研究版本最小限量的工具,倘欲专于此学,决非本篇所能尽述。

又有人说:“难道研究版本,如此的不易么?”

我答曰:诚然难的,世有研究一生而误认者。今试说两事:(一)叶德辉旧藏《韦苏州集》,彼读书志中称为北宋胶泥活字本。后此书归我,细细审察,知为明本。(二)近来四川重刻《唐诗纪事》,断定原本为宋刊,因字之缺笔,统与其他宋版书相同之故。实则原书系明嘉靖乙巳张子立刻本,重刻者不见子立原序,遂有此妄断,我有明刊本,且原序未失,故知其误。同时深知研究版本,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二十三年九日二十日

鲍钞《宝峰集》

(一)小引“鲍钞”者,鲍氏知不足斋之钞本也。《宝峰集》,亦称《赵宝峰先生文集》,宋赵偕之著作也。吾国钞本书之最著名者,除明虞山毛氏汲古阁,山阴祁氏澹生堂外,当推清之鲍氏知不足斋。鲍氏校刊书籍甚伙,将于本篇后幅略述其故事。兹先言余家藏《宝峰集》之行格与内容。(二)行格与内容《宝峰集》二卷,余家藏者系知不足斋(主人姓鲍,名廷博,字以文)素纸钞本,每半叶九行,每行十八字。前有乌斯道序,门人祭文,友祭文。后有(附录)嘉靖十三年吕柟《世敬堂记》,嘉靖十一年赵继宗后序,又十二年赵文华两跋。卷二末叶有“乾隆己丑六月借钱塘汪氏刻本影写。七月八日毕,并校一过。知不足斋识”一跋。收藏有“宪珪”及“瑞花”(山东孔氏)两印,又“知不足斋鲍以文藏书”九字朱文方印。《宝峰集》入清《四库》别集类存目一。提要云:“宋赵偕撰。偕字子永,慈溪人,自以宋宗室,入元不仕,隐居大宝山东麓。是集为其外孙顾恭所编,后兵燹散失,明嘉靖中其裔孙广东佥事继宗得旧本于杨时济,向纯夫处,重梓行之。今所传钞,即其本也。上卷多与邑令陈文昭所论治县规条。下卷皆古今体诗,亦多陈腐。盖其学以杨简为宗,故不免所语录为文云。”据此可知下列两事:(一)赵集之宋本早已佚亡,明本亦极稀传。清《四库》馆臣所见者,只钞本而已。(二)《四库总目》不“收”赵集而“存”之者,因偕为文类似语录也。惟“文章自古无定评”,提要之言,是否准确,请阅众于读过本篇下节所引《大得人心》(文)及《题节妇方景渊母翁氏诗卷》(诗)后,自定之可也。

除上述两事外,另有两事亦应注意之:(甲)提要中所称之杨简,即世所称之“慈湖先生”也。简字敬修,宋乾道进士,知乐平县时,兴学训士,邑人以讼为耻,夜无盗警,路不拾遗。后知温州,民爱之如父母。卒谥文元。著有《杨氏易传》等。(乙)赵集前有乌斯道序。乌斯道,慈溪人,字继善,与其兄本良,字性善,皆赵偕之友人也。性善继善家贫,自相师友,穷经博史,精诗词书法。继善序中称赵偕之文“不追琢,不矫揉,皆发乎道心之正,非蹈袭乎末世之弊者也。使有道者观之,则当叹当赏不暇,使不知道者观之,则必以咀嚼无味”,似甚适当。(三)文与诗

下引赵集中文一篇,诗一首,虽非代表作,然亦足见其修词之一斑矣。(一)《大得人心》

干戈易举,人心难收。若得人心,则近者悦,远者来,虽地方百里,亦可以尊天子,令诸侯。不得人心,近者既不悦,远者亦不来,虽统强兵百万,横行于天下,终为独夫。考之古史,纵观时事,历历可鉴。大得人心,则为仁义之师。小得人心,则为伯者之兵。汤武吊民伐罪,天下仰之,如大旱之望云霓,不过得人心而已。管仲伯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称之,亦不过得人心而已。得土地易,得人心难。天下人心归之,天地鬼神之心亦归之;天下英杰有众之人,孰不倾心而宗仰?今天下干戈甚众,奇谋秘术不一,虽为天下所畏,终有胜负。岂若得人心为天下敬服?凡有志于平天下者,莫不欲收天下人心,但至难收者,天下人心也。天下人心,难以名利收,难以威力收。以名利惠之,不协公论,面虽感恩,退有后怨。自古以来,尚名利,尚威力者,终以内叛。况以有限名利,以惠无限人心;以有限威力,以制无限人心,岂不大难?今欲收天下人心,惟有大行至公之道为上策。若欲大行至公之道,又全在乎修己任贤而已。(二)《题节妇方景渊母翁氏诗卷》

人言方氏母,守节良不易。吾观方氏母,行其所无事。寡居四十春,坦然无所嗜。事上孝且恭,训子慈且义。闺门衽席间,蔼蔼生和气。老安而少怀,家肥自兹致。孝义人所同,光辉烛天地。惟彼昏者多,方母斯为异。三纲人之常,吾人毋自弃。(四)鲍氏故事

赵集已毕,继述鲍氏故事:鲍廷博,字以文,号渌饮。先世为歙人,其父携家居于浙,故又称仁和鲍氏。廷博年二十二,补诸生。后即绝意进取,竭力购求典籍。乾隆三十八年,清高宗诏开四库馆,采访遗书,海内藏书家踊跃进献。廷博聚家藏善本六百馀种,命其子士恭进呈。书皆旧版名钞,又手自校雠,一无讹误,故为献书之冠。乾隆四十年,奉诏还其原书。其中《唐阙史》有御制诗云:“知不足斋奚不足?渴于书籍是贤乎?长编大部都庋阁,小说卮言亦入厨。”

廷博既因进书受知,名闻当世,遂以所藏善本付之梨枣,公诸海内,而以《唐阙史》冠诸首,名曰“知不足斋丛书”。朝夕校雠,寒暑不辍,数十年如一日。

嘉庆十八年,浙江巡抚方受畴晋见时,帝问:“鲍氏丛书续刻何种?”受畴以第二十六集进。奉上谕:“生员鲍廷博,于乾隆年间恭进书籍,其藏书之知不足斋,仰蒙高宗纯皇帝宠以诗章。朕于几暇,亦曾加题咏。兹复据浙江巡抚方受畴代进所刻《知不足斋丛书》第二十六集,鲍廷博年逾八旬,好古绩学,老而不倦,书加恩赏给举人,俾其世衍书香,广刊秘籍,亦艺林之胜事也。”(见嘉庆《东华录》卷十一)于是廷博又欲刊行二十七、二十八两集。二十七集将刊成时,忽患心痛,顾士恭曰:“若继志续刊,无负乃翁意。”言讫而瞑,时手中尚执卷未释也。廷博储书之处曰“知不足”者,取戴礼“学然后知不足”之义也。三十二年一月十八日

《山木居士集》

山木居士,姓鲁名九皋,清江西新城人。原名仕骥,字絜非,号山木。乾隆三十六年辛卯进士。越十年选山西夏县,有惠政,以积劳卒于官。尝至建宁,受古文法于朱仕琇,故其为文平和而且正大也。仕琇,字斐瞻,号梅崖,乾隆十三年戊辰进士,改庶居士,散馆以知县用。选山东夏津县,缘足疾改福宁府教授,长于古文,有《梅崖居士集》。“山木”二字,典见《易经》:“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德善俗。”兹引《居士集》中之《山木居记》全篇,以为其志,并以见其文焉:

鲁子治居室之西遍,为屋山楹,置图史、笔砚、几案于其中,以为栖息诵读之所,而题之曰“山木居”。客有过而嘻者曰:“子有汲汲于时之意与?”余曰:“何也?”曰:“山有木,工则度之。子之假名于是也,其殆不能无望于世之度之与?”余曰:“否,非谓此也。余躁人也,又隘于度。其居于此也,盖尝列古圣贤人之籍,欲以探讨而服习之矣,而其逐于物而不得常此处也,则戚乎其自恚焉。又时闵里俗之嚣嚣,思有以易之而未能也,则益悄乎以悲焉。”一日,读易象之传曰:‘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德善俗。’乃慨然曰:‘有是哉!古之仁圣贤人,所以德修于内,行成于己,而人自化于外者,其率是道与?‘爰揭此于楹,庶几观之而有省,用以抑其躁心而恢扩其度焉,若夫用与舍之在人,余何所庸心于其间也,虽然,山有木,工则度之,大之为梗柟杞梓,细之为榛楛棫朴。直者中绳,而曲者中规,有良工焉,未有或遗之者也。其以不材终,则非工之遗之,而木之幸也。客之言其更有以进余哉?”于是饮客以酒,相视而笑,客既去,遂书之,以为“山木居记”。

上记见余家藏素纸抄本《山木居士集》(不分卷)第三册。居士之集,虽有刻本而传世极稀。刻本之最著者两种,如下:(一)《山木居士外集》四卷(乾隆四十七年刊本)。(二)《山木居士集》十三卷,《外集》二卷,附《鲁宾之文钞》一卷,附《鲁习之文钞》一卷(道光十一年陈用光刊本,又十四年桐华书屋重刊本)。

上面刊本,皆见近人孙耀卿(殿起)之《贩书偶记》,余未之遇目也。孙君书中,常载底稿本一种,卷首有乾隆五十九年著者自序。余家藏者,系孔荭谷(继涵)抄本,并有乾隆三十七年韩梦周序。韩、孔皆当时名士,兹将其简史述之如下:(一)韩梦周,潍县人,字公复,一字理堂,乾隆进士,知来安县。县产椿檞极盛,梦周手订育蚕及种树法,募工师教其民,民用以饶,罢归,讲学,以“耻求利达”为尚。工古文辞,有《理堂集》。(二)孔继涵,曲阜人,字荭谷,乾隆进士,官户部郎中,深于三礼,尤精天文算术,所著有《红榈书屋集》。余家之抄本《山木居士集》中,有孔氏手跋,兹转录如后:《山木居士集》,同年江西建昌府新城县鲁洁兄所著。乙未之冬,寄周书昌兄:借抄其福(越案:福,副本也)。孔继涵记。

余家藏本有“孔继涵印”“荭谷”两图记。“孔继涵印”图记“荭谷”图记三十一年十二月三日

《敏求机要》

《敏求机要》,与《宝峰集》同,亦鲍氏知不足斋抄本也。抄本不皆珍贵。其可珍可贵者,不外两类:(一)著作之本身,非绝无刊本,即传世极稀;(二)传世之刊本,非残缺不全,即错误百出。世间藉以阅读补校者,惟此类抄本。故文化界重视之。《古书一叶》篇中所述之《愧郯录》,属于第一类者也。《鲍抄〈宝峰集〉》篇中所述之《宝峰集》,属于第二类者也。本篇所述之《敏求机要》,——传世稀,已校补——则介于第一第二两类之间。清阅下文:《敏求机要》古之蒙学书也。著者刘实,称“宋自庚申至丙子,三百七十一年止”,不数昰昺二王,知其为元朝人也。又往往称宋为大宋,例如卷一帝王姓氏篇末句“大宋赵氏衍后昆”,则知其为宋之遗民也.。

全书分十六卷。卷一历代帝王(上),卷二历代帝王(中),卷三历代帝王(下),卷四历代圣贤群辅(前),卷五历代圣贤群辅(后),卷六称号相同,卷七经书,卷八诸子,卷九史书,卷十天文律吕节候,卷十一地理华夷山泽,卷十二官制沿革,卷十三文武制度法禁,卷十四纲常德行道义,卷十五人品身体,卷十六物产服食器用。书中各篇皆用七言写成,例如:

君臣父子及夫妇,人伦大要为三纲。孝与友顺三行备,礼义廉耻四维张。元亨利贞乾四德,仁义礼智四端章。父子君臣夫妇并,长幼朋友共五品。又云五典又五教,名称不一更详审。

但亦有用四言者,例外也,如:

四风应时,各以其方。东谷南凯,西泰北凉。《敏求机要》虽为课蒙之本,然其考证,颇不苟且。卷一《五德之运》篇中曰:“张仓水德说不行,土德贾谊尝推明。公孙臣引黄龙见,从此汉运以土更。汉未方申火德说,赤伏符谶不虚设。东汉火德开中兴,蜀虽正统竟微绝。”清《四库全书提要》评之云:“于王莽、刘歆,始以汉为火德之事,考之最明。视《通鉴》误载淖方成语,于成帝时即言火德者,转为精核。”(见子部类书类存目一)。此书不见诸家藏目。

余家藏之鲍抄《敏求机要》,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乌丝栏,白口,双鱼尾,下题“知不足斋正本”六字。收藏有(一)孔继涵印,(二)荭谷,(三)素王子孙,(四)鉴湖珍藏四图记。全书有朱笔校字。末叶有鲍氏朱笔手跋云:“乾隆丁酉三月借国子监学正汪如藻所进本抄得一副。廿八日申午立夏校。”原书首叶有著者自序,兹转录如后:

余观医卜阴阳书,皆有歌诗捷诀。况儒言汗牛充栋,非韵语括之,奚以记夙成手泽?私淑诸人,好古敏求,望洋何极?撮其机要,简则易从。因辑一编,课授新学。朋侪竞索,酬应日繁。公器难私,传介铁笔。倘有违阙,同志改诸。

余意此书之传,不及《三字经》或《千字文》之广者,以其包含太泛也。《小四书》之几乎失传者亦然。《小四书》五卷:(一)《名物蒙求》(方逢辰撰),(二)《性理字训》(程若庸撰),(三)《历代蒙求》(陈栎撰),(四)《史学提要》两卷(黄继善撰),(五)《史学提要补》(左辉春撰),全书皆用四言韵语写成。清光绪末北平袁桐曾著《中国历史歌》(上海文明书局发行),亦极佳之四言韵语启蒙书也,但市上已久不见矣。三十二年二月十日

古之判语

“判语”者,听讼而断定其事之词也,亦即今人所谓判决之主文也。多年之前,直隶保定府某姓有辛酉科(清康熙廿年,即公历一六八一年)顺天乡试第一名鹿化龙朱卷一卷:内头场《四书》题三篇,《春秋》题四篇;二场论一,拟表一,判语五则;三场策五。可知清初取士,尚重判语也。

判语有极趣者,兹举一例如下:

丁四姐,一酒家女耳。年十七,嫁与荣金和为妻。居邻城市,学作当垆。来至田家,未谙负耒,以致见憎翁姑,难安家室。彼妇已经走出,萧郎从此路人。乃舅家则控请官追,母氏又托词贼掳,此中虚实,究未可知。迨武云鹏以收留之词自呈,乃知桃花坠雨,尚有馀春;柳絮因风,原无定所。丁年正妙,难禁司马之琴心;武夫可依,偏爱子南之戎服。人尽夫也,天实为之,此亦事之无可如何者矣。第丁氏徒倚军中,雅善党家之斟唱;荣某伧粗灶下,那知吴女之温存?若必强以重圆,势必拼将一死。爱河未续,祸水已成,为两家计,均失之矣。况武云鹏者得自乱军,贮以金屋,非有潜逃之约,不比强暴之污。如斯婢子,见者皆怜,何况老奴,恋焉怎舍?本县用儒家之权变,参佛氏之圆通,破小拘墟,成大欢喜。断令偿以百元,平兹两造。一则黄金买笑,得安歌舞之身;一则白首同归,另觅糟糠之妇。因错就错,弦无用其更张;居安斯安,民或欣其得所。自谓是矣,闻者何如?

上引者,清咸同间名吏蒯子范(德模)之著作也,虽合情理,然不得称之为“古”。余家藏书中有古代判语汇刊,即世间稀见之《清明集》也(见图一)。兹先将此书之版刻与内容开列于后: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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