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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8 10: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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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宇昆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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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点遗民

奇点遗民试读:

序 爱的写作

郝景芳

刘宇昆的作品是独树一帜的。在科幻小说领域,很少有作者写这么多情感生活的画面。他的小说经常描写家庭:夫妻之间的亲密和隔阂、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不理解、情侣之间的爱,所有这些我们日日所见的画面和关系,都成了小说讨论的重要主题。

能明显感觉到,宇昆最感兴趣的是那些哲学问题。这一点和我有太多共鸣。因此,在阅读这些篇章的时候,我几乎一瞬间就能明白他想要探讨什么,因为他思考的问题也是我深感兴趣的:人的思维是否全都能被预测?人的身体和大脑思维间的关系是什么?人是否一定要选择“永生”?神的降临和奇迹的感觉该如何用科学解释?这些问题藏在他的字里行间,追问得那么真诚,又点到为止。

宇昆用科学的方式做灵魂大问题的追索。但是,他从来不会停留在抽象思辨的干涩描述中,而是把思索如水流般渗透进丰富细腻的日常画面。那些画面如此真实:琐碎的争吵、孩子的叛逆、丧子之痛、家人的相依相偎,每一个画面都好像是生活中遇到的。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具体细微的情境中,才能反映出那些追问的真实和深度。

科幻小说是什么呢?科幻小说就是一个让思维显形的载体。让那些有关宇宙、人与灵魂的抽象思考,让那些对科学和技术的现代理解,与肉体之躯、爱恨情仇的生活相互交融,相互碰撞,用故事的形式呈现出来。就像宇昆的另一本小说集《思维的形状》,我们能从宇昆的文字中,看到他思维的形状。

这是关于爱的写作。这是充满爱的写作。

宇昆是一位优秀作家。这句话我近期重复了多次。

获奖之后,常常有人问我:你的作品翻译得不错啊,你怎么找的翻译?

我不得不一次次解释:宇昆是一位优秀作家,他的本职工作不是翻译,他只是出于对中国科幻作品的情怀和使命感,帮我们做这些输出的工作,付出辛苦,收益甚微。如果没有他的出色翻译和引介,中国科幻作品不可能为世界所熟知。

这些话重复得多了,我才深刻意识到,科幻小说的国际交流还远远算不上充分。不仅中国的作品很少走出去,国外优秀作家和作品被介绍到国内读者眼前的机会也很少。像刘宇昆这样优秀的、屡屡获奖的华裔作者,仍然不为国内大多数读者所熟知。

这让我心生深深的愧疚:在宇昆帮助我们的作品走向世界的同时,我们又能对他的作品回到国内提供什么帮助呢?很高兴这次《奇点遗民》的出版,让宇昆的作品与更多读者见面。

感谢中信出版集团的引介,感谢出版社给我这样反向引介的机会。

希望所有读者喜欢这本小说集。

异世图鉴

我亲爱的孩子,多音节单词、复杂想法、曲折句式和巴洛克影像的鉴赏家,夕阳已尽,月色旖旎,恒星的光芒历经万世、跨越苍穹,照耀在我们身上,你正舒适地裹在毯子里,我弯腰坐在你床边的椅子上,人鱼台灯的珍珠在此刻亮起一团耀眼的光,衬托着我们的温暖、平安、祥和。我们俩随着这颗星球飞奔旋转,以每秒数十公里的速度穿越寒冷黑暗的天空,让我们开始阅读。

泰罗斯人的大脑记录下所有的感官刺激:多毛脊柱上的每一股刺痛,冲击体膜的每一阵声波,简单复合折射光场眼球接收的每一幅影像,摆动的大脚板捕捉的每一丝气味分子和嗅觉感受,马铃薯形状的不规则行星上的每一次磁场扰动和涨落。

只要愿意,他们可以准确无误地回忆起每一番经历:可以调出一个情境并对任何细节加以放大,反复咀嚼每一段对话,找出其中的微妙之处。欢乐的记忆可以被无数次重温,每次都带给他们新的发现;痛苦的记忆也可以被无数次唤起,新的愤怒每次都会随之诞生。逼真的回忆其实是种真实的再现。

有限的躯体显然无法承载无穷的记忆。

泰罗斯人的认知器官位于分节的身体内,一端不断发芽生长,而另一端不断枯萎凋零。每一年都有一节新的躯体在头部生长出来,用以记录未来,同时也有一节旧的躯体从尾部脱落,过去随之消逝。

因此,尽管泰罗斯人从不遗忘,但他们亦不铭记。据说他们永生不死,但人们怀疑他们是否真正活过。

有种论调说,思考是一种形式的压缩。

记得你第一次品尝巧克力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你妈妈购物回来。你坐在高脚椅上,她从巧克力棒上掰下一块儿,放进你的嘴里。

随着可可脂中的硬脂酸盐从你口中吸收热量,在舌尖上融化,令人兴奋陶醉、如痴如狂的咖啡因和苯乙胺,以及催生快乐的可可碱等复杂生物碱被释放到你的味蕾。“可可碱,”你母亲说,“是天赐的美味。”

你感受味道的同时惊奇地睁大双眼,我们一边观察一边欢笑,一嘴的苦涩令你面容扭曲。紧接着,在上千种有机化合物的帮助下,甜味征服味蕾,你全身都放松下来。

然后她把剩下的巧克力掰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留给自己,“我们要孩子是为了唤醒当年初次品尝这种美味的感觉。”

我不记得她的穿着打扮和买回的东西,以及后来我们都在干什么;我也无法想起她确切的音质和具体的面貌特征,更记不清她嘴边的线条和身上香水的名称。我只记得她的小臂映着从厨房窗户射入的阳光,像微笑时弯曲的嘴唇一样可爱。

映照在阳光中的小臂、笑声、天赐美味。我们的记忆就这样被压缩融合成耀眼的精华,嵌入有限的意识空间里。一幕场景被转化成一份记忆,一段对话被简化成一个词组,一天的经历被提炼成一种转瞬即逝的快乐感觉。

时间之箭消减了压缩过程中的精确性,最终形成的是一张草图,而非照片。所以说回忆就是一种复现,其珍贵之处恰恰体现在它比真实更加丰富,也更加贫乏。

艾索普创人生活在温暖无边的海洋,那里充满光线和有机分子团块,他们就像是放大的细胞一样,某些甚至可以在体形上匹敌鲸鱼。他们摆动透明的身体四处漂浮,乘着洋流起起落落、翻滚扭曲,仿佛发光的水母一般。

艾索普创人的思维是经过编码的复杂蛋白质链,像舞蛇者篮中盘踞的蟒蛇一样缠绕在身体上,寻求最小的能级以便适应最小的空间。大部分时间,思维并不活跃。

当两个艾索普创人相遇,他们可以暂时结合在一起。他们的膜组织间会形成一条通道,这种类似接吻的结合过程可能持续几小时、几天,或者几年。在此期间,他们的记忆被唤醒并随着双方提供的能量进行交换。在一个类似蛋白质表达的过程中——正如首次复制——再表达的过程,蛇形蛋白质展开缠绕,随着编码序列的电音魅惑地舞动起来——令人愉悦的记忆被选择性地复制过来,而令人讨厌的记忆则分散到双方的体内,从而得到淡化。对于艾索普创人而言,分享的快乐真正加倍,而分担的悲伤着实减半。

等到他们分开的时候,双方都获取了对方的经历,这是一种最最真实的共感。因为共同分享并在对方思维中表现出来的经历没有丝毫改变,既没有转译,又不通过媒介交换,他们以宇宙生物最深层次的感官相互了解。

然而作为对方心灵的镜子是有代价的:他们分开时,起初相互结合的个体已经不复存在。结合之前,他们相互渴望;分开之后,他们便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令他们相互吸引的那种特质也不可避免地在结合中丧失了。

这究竟是福还是祸,没有人能说清。

你母亲从未隐藏她对离开的渴望。

我们相遇时身处洛基山脉营地,那是一个夏日夜晚。我们分别来自东、西海岸,仿佛两枚随机粒子经历着各自的轨迹:我去奔赴一项新工作,开车穿越国境,为了省钱才在露天宿营;她帮助朋友搬家,运了一卡车的个人物品到旧金山后返回波士顿,她在外边露营是为了看星星。

我们喝着廉价葡萄酒,吃着更便宜的烤热狗。后来我们在黑天鹅绒一般的天顶下散步,灿烂群星让人有种置身于水晶洞穴的感觉,我从没见过那样明亮的星星。她为我讲解它们的美妙:每一颗星都是一枚独特的钻石,拥有不同颜色的光芒。我已记不得上一次看星星是什么时候。“我要去那儿。”她说。“你是说火星?”火星任务,这是当时最大的新闻。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复兴美国的宣传攻势:全新太空民族,只不过还得在竞争中继续制造核武器、囤积稀土、隐藏零日漏洞。潜在的竞争对手已经抛出各自的火星基地计划,在这场新的太空竞赛中我们得紧跟他们的步伐。

她摇摇头:“离岸边几步之遥的礁石,跳上去有什么意义?我指的是太空深处。”

这不是那种可以质疑的宣言,所以我没有问她的动机、途径和真实想法,只是想知道她希望在群星间发现什么。

别的太阳,恐怕也有他们的侍女

月亮,你可以看出他们传递着

阳光与阴光,这伟大的两性,

赋予世界以活气,储藏在各个

星球里,那里恐怕也有生物。

因为自然这么广大的空间,

不为有生灵者所受用,荒芜

和寂寞,只有照明,各星球

也只放出一闪一闪的光,远远地

传到这个可以住人的地球,[1]

地球又返照回去,这可以辩论。“他们在想什么?如何感受世界?我用一生在想这些问题,最终的答案会比任何童话都离奇和精彩。”

她给我说起引力透镜与核脉冲推进、费米悖论和德雷克方程、阿雷西沃天文台和叶夫帕托里亚的乌克兰国家太空署,还有蓝色起源和SpaceX公司。“你不害怕吗?”我问。“我最初的记忆就是自己正濒临死亡。”

她向我讲述了自己的童年。父母全身心投入海员工作,不过幸运地得以提前退休。他们买了一艘船并在上面生活,那艘船就是她的第一个家。她三岁的时候,父母决定横穿太平洋,半途中,在马绍尔群岛附近,船体突然漏水。全家人竭尽全力修补,可最后还是被迫发出紧急求救信号。“这是我最初的记忆,我在海天之间随着舰桥一起摇摆,沉船的同时我们也跳了下去,妈妈让我跟船告别。”

海岸警卫队的飞机救起他们的时候,他们已乘坐救生艇在海上漂了将近一天一夜。晒伤和饮下的海水令她在医院里恢复了一个月。“很多人谴责我父母,说他们不计后果、不负责任,危及了孩子的生命。但是我永远感激他们,因为我收获了父母能够给予孩子的最好的礼物:勇敢。他们努力工作、攒钱,又买下一艘船。我们再次踏上航程。”

这种不可思议的思维方式令我无话可说。她似乎看出我不自在,便笑着转向我。“我喜欢想象我们是乘着独木舟启程,穿行在浩瀚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亚人,或是航向美洲的维京人。我们总喜欢生活在船上,你知道吗,即便地球,也是太空中的一艘船。”

听她讲话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仿佛觉得自己能够融入她的身体,通过她的耳朵倾听世界的回响,通过她的眼睛观看满天的星星。

廉价葡萄酒和烤热狗、别的太阳、海船上可见的空中钻石、坠入情网的热烈与纯真。

滴答人是已知宇宙中唯一的铀基生命。

他们所在的行星表面是一望无际的裸露岩石。在人类看来,这里似乎一片荒芜,不过大片精巧的彩色图案蚀刻在这颗星球表面,每一幅都有飞机场或体育馆那么大:美术字体一样的卷曲;类似蕨菜末端的螺旋线;手电照在山洞墙壁上形成的那种双曲线;类似从太空俯瞰城市所见到的密集辐射集群。时不时地,一股过热蒸汽从地面喷薄而出,仿佛鲸鱼喷出的水柱或土卫二上冰火山的爆发。

留下这些大型图案的生物去了哪里?是为了致敬存在但又逝去的生命,记录知晓又被遗忘的快乐与悲伤?

从地表向下挖掘,穿过花岗岩床上沉积的砂岩,你会发现一洼又一洼的铀浸泡在水里。

在黑暗中,铀原子核自发地分裂并释放出几个中子。中子像驶往异星的飞船,穿过原子间巨大的空间(这个比喻不算恰当,却很浪漫而且容易描绘)。像星云一样的水分子使中子减速,直到它们在另一颗铀原子上着陆,到达一个新世界。

然而铀原子核获得新的中子后变得不稳定,像打铃的闹钟一样振动起来,然后分裂成两个其他元素的原子核以及两三个中子,这些中子成为新的飞船,奔赴遥远的世界,再次开启这个循环。

维持铀元素自发的链式反应,需要铀的某种同位素达到足够浓度,以及使中子减速从而被吸收的某种物质。前者是吸收自由中子就会分裂的铀-235,后者就是水。造物主眷顾这个世界,将这两者都赐予了滴答人。

裂变的副产物,铀原子分裂形成的碎块,符合一种双模分布。钙、碘、氙、锆、钼、锝……这些超新星的残余形成的新星,有些只存在几个小时,有些会跨越数百万年的时光。

滴答人的记忆和思维由这些黑暗海洋中的闪亮珠宝构成。原子充当神经元,中子充当神经传递素,缓冲介质和中子毒物则充当抑制因子并使中子的飞行线路发生偏转,从而在虚无中形成神经通道。计算过程形成于亚原子层面,并在中子信使的飞行路线上显现出来。原子的拓扑结构、成分构成和排列组合,裂变爆炸产生的耀眼闪光以及原子核的衰变,都是思维的一部分。

随着滴答人的思维变得愈加活跃和兴奋,铀泡中的水被加热。当压力达到一定程度,一股过热的水流冲进上层砂岩的裂缝,在地表以蒸汽的形式喷薄而出。颜色各异的多种盐类沉积下来,形成壮观复杂的分形结构,仿佛云室中亚原子粒子的离子化痕迹。

最后,过多的水被蒸发,导致铀原子无法捕获高速中子,裂变反应无法继续维持。世界陷入沉寂,思维从这个原子宇宙中消失。滴答人就是这样随着他们生命热力的丧失而死去。

渐渐地,水分又缓缓流进砂岩和花岗岩的缝隙,重新渗入铀矿。一旦有足够的水浸润过去的岩壳,某个随机衰变的原子将释放出再次开启链式反应的中子,点亮崭新思维和信念的微光。新生命在过去的灰烬中再次燃起。

有人不相信滴答人具有思维,这些怀疑主义者抛出这样一些问题:中子的轨迹由物理定律和一点量子力学的随机性决定,怎么能说他们有思维能力呢?他们的自由意志在哪儿?自决权在哪儿?在提出这些问题的同时,怀疑主义者大脑中的电化学反应堆也遵循着同样严格的物理定律,不停地运转。

像潮汐一样,滴答人的核反应也是有涨有落。一个轮回接着一个轮回,每个世代都会发现崭新的世界。前人不给后代留下任何智慧,年轻人也不回望过去。他们的生命只有一季,不多也不少。

然而,通过星球表面不可思议的蚀刻岩画可以窥见他们的兴衰、帝国的涨落。滴答人的历史留待宇宙中其他智慧生命去解释。

滴答人兴盛的同时,铀-235的浓度也在降低。每一代都会消耗他们世界中的不可再生资源,留给后代的铀-235越来越少,离无法维持链式反应的那一天也越来越近。像发条无情释放的钟表,滴答人的世界终将陷入永恒冰冷的死寂。

你母亲的激动心情溢于言表。“你能打电话给地产经纪人吗?”她问,“我得开始变卖家产,我们不需要再攒钱了。你母亲会去参加她梦寐以求的游轮旅行。”“我们什么时候中奖了?”我问。

她递给我一叠纸:《透镜项目指南》。

我开始浏览……我们认为你的申请不同凡响……等待身体检查和心理评估……限于直系亲属……“这是什么?”

她意识到我完全不得要领之后便沉下了脸。

在广阔空间里无线电波会迅速减弱,她解释说。假如环绕遥远恒星的天体上有人朝着虚空大喊一声,除了最近的邻居,大概没人会听见。一个文明只有运用整个恒星的能量广播一条消息,它才会穿越星际空间——做成这件事的概率有多大呢?以地球为例:我们才勉强逃过冷战,下一场还不知什么样。在能够驾驭恒星能量之前,我们的后代要么在后灾难世界的洪荒中跋涉很久,要么在令人战栗的核冬天再次开启漫长的石器时代。“不过总有一种捷径,可以帮助我们这样的原始文明收听星河对面微弱的低语,或许还可以做出回应。”

遥远星体发出的光和无线电波经过太阳时受到引力作用而弯曲。这是广义相对论的最重要结论之一。

假如我们的星系中有另一个世界,不比我们先进多少,他们用最大功率的天线发出一条消息,等到发射的信号到达地球时,电磁波会减弱到无法检测。我们必须用整个太阳系那么大的抛物反射面才能捕获它。

不过,当那些无线电波掠过太阳表面,恒星引力会使它们略微弯曲,这个过程十分类似透镜折射光线,发生微小弯曲的信号绕过太阳边缘,在远处的一点交会。“就像是太阳光被放大镜聚集在地上的某一点。”

在太阳引力透镜的焦点上放置一个天线,其特定频段的增益接近普通天线的百亿倍,比其他频段的放大倍数多很多数量级,甚至12米充气天线都能检测到来自星系另一端的信号。假如星系内的其他文明也聪明到会利用自身恒星的引力透镜,我们就可以同他们说话——不过这种信息交换不是一场对话,更像是贯穿恒星生命始终的独白,好比将信息放进漂流瓶,让它到达遥远的海岸,只不过发送方早已死去,接受方还未诞生。

计算得出,我们引力透镜的焦点距离太阳550个天文单位,几乎是冥王星与太阳距离的14倍,太阳光要经过3天多才会到达那里,不过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水平,乘飞船去那里要花上100多年。

为什么要派人过去?为什么是现在?“因为自动探测器到达那里时,我们不清楚这里是否还会有人。人类还能再活过一个世纪吗?不行,我们必须派人,这样他们才能在那里倾听,或许还能回话。“我会去,而且我希望你跟我一起。”

瑟瑞尔人生活在大型星际飞船里边。

他们这个种族嗅到了末日来临的气息,为一小部分人口建造了撤离方舟。几乎所有的逃难者都是儿童,因为跟其他种族一样,瑟瑞尔人也珍爱自己的孩子。

在他们的恒星爆发前数年,方舟朝着各个方向上可能存在的新家园启程出发。飞船开始加速,孩子们潜心向飞船上的机器教师和为数不多的成年人学习,努力肩负起一个毁灭文明的光荣传统。

每艘飞船上的最后一位成年人只有在将死之际,才会向孩子们揭露真相:飞船没有配备减速装置,他们将持续加速,逐渐接近光速,直到飞船用尽燃料并以最后的巡航速度一直航行,直到宇宙尽头。

在他们的参考坐标系中,时间正常流逝。然而在飞船之外,宇宙的其他部分将乘着熵之浪潮极速奔向命运终点。在外部观察者看来,飞船内部的时间似乎停滞了。

不受时间洪流影响的孩子们会增长几岁,但是不会太多。只有宇宙终结,他们才会死去。成年人解释说,这是确保他们安全的唯一方式——一种无限接近逃脱死亡的方式。他们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后代,不必哀悼,不必害怕,不必谋划,不必艰难地做出牺牲的选择。他们将是最后存活的瑟瑞尔人,极有可能是宇宙中最后的智慧生物。

所有家长都为他们的孩子做出了选择,在他们看来,这些选择几乎总是最好的。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她。我曾认为她会为我、为孩子留下来。我爱她是因为她与众不同,我还以为她会为爱改变。“爱有很多形式,”她说,“我的就是这样。”

来自不同世界的爱侣终将分离的故事我们听过不少:海豹仙子、姑获鸟、羽衣传说、天鹅少女……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一方相信另一方可以被改变。实际上,双方的差异和对于改变的抗拒才是构成爱的基础。古老的海豹皮和羽衣被发现的那一天最终会到来,那将是回归大海和蓝天的时候,仙境才是心爱之人的真正归宿。“焦点号”的船员将在深眠中度过部分航程,然而一旦到达第一个目的地——远离银河中心,距太阳550个天文单位的地方——他们就得尽量长久地保持清醒,不断倾听。他们将驾驶飞船驶过一条远离太阳的螺旋形航线,更多地扫描本星系中可能检测到信号的区域。他们漂得离太阳越远,太阳的放大效应越好,这是因为日冕对于聚焦信号的干扰在减弱。船员被寄予希望能维持生命几个世纪,长大变老,养育后代担负起他们的工作,死在太空,守住这个朴素希望的前哨。“你不能为我们的女儿做这样的选择。”我说。“你也在为她做选择。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会更加安全和快乐?这是一个超越平凡的机会,是我们能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随后来了律师、记者和短暂发言表明立场的专家。

然后就是那个你说你仍然记得的夜晚。你的生日,我们又聚在一起,按照你的要求只有我们三人,因为你说那是你的愿望。

我们买了巧克力蛋糕(你要有可可碱的那种)。后来我们到外边的甲板上看星星。你母亲和我都小心翼翼地不提起法庭上的唇枪舌剑和迫近的启程日期。“妈妈,你在一艘船上长大,这是真的吗?”你问。“没错。”“那吓人吗?”“一点也不,我们都生活在船上,宝贝儿。地球也只不过是星海里的一艘大筏子。”“你喜欢在船上生活吗?”“我喜欢那艘船——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太小时候的事情我们记不住多少,这是人类身上的一件怪事。不过我确实记得与那艘船告别时的悲伤心情。我不想离开,那是我的家。”“我也不想离开我的船。”

她哭了,我们俩也哭了。

离开前,她吻了你,“表达爱你的方式有许多种”。

与熵对抗失败后,逝去的文明在宇宙中留下了众多回声和影子、余像和遗言。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中的涟漪在逐渐平息,很难相信其中的大部分或者任何消息会被破译出来。

同样的,我们大部分思维和记忆注定要衰退、消亡,被选择和生活的实践所消耗。

但这不是悲伤的理由,宝贝儿。消失在空无一物的宇宙热寂中是每个物种的命运。但是在那之前很久,任何配得上自己名字的智慧生物,其思维都与宇宙本身一样广博。

你妈妈此刻正睡在“焦点号”飞船上,要等你上了年纪她才会醒过来,甚至还有可能在你去世之后。

她醒来以后,会和同事们一起开始倾听。他们还会广播,同时期待宇宙中遥远的异族也能够利用恒星能量,聚焦跨越时空的微弱电波。

船员们会播放一条消息,用基于数学和逻辑的语言,向陌生文明介绍我们。我们人类觉得同地外生命交流的最佳方式,竟然是一种并非日常的沟通方式,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到最后,作为总结的是一段记录下来的压缩记忆,但是不太符合逻辑:鲸鱼跃起划出的优雅弧线;闪烁的篝火和露天舞蹈;产生上千种食物气味的化学公式,包括廉价葡萄酒和烤热狗的;第一次品尝绝世美味的孩子。这些意义不甚明晰的记忆片段像珠宝一样闪闪发光,正是其中的不确定性使它们活色生香。

所以我们读这本书,亲爱的孩子,这本她离开之前为你所写的书。书中的华丽辞藻和精美插图涵盖了与你一同成长的童话故事、一份辩护词、多封家书以及一份我们心灵处女地的地图。

在这个寒冷、黑暗、静谧的宇宙中,表达爱你的方式多得像闪烁的星星一样数不胜数。

[1] 节选自约翰·弥尔顿的《失乐园》第八卷,朱维之译。[1]人在旅途

25年前的今天,兴登堡号齐柏林飞艇首次飞越大西洋。今天,它将在同样的航线做最后一次飞行。600次飞越是属于它的丰功伟绩,航行距离足以超过地月之间8个来回。万无一失的安全记录更是佐证了德国人民的聪明才智。

目睹美好事物的凋零、衰败,最终退出历史舞台,总会让人悲伤不已,尽管它曾经风姿绰约。但是,只要人类仍然在广阔的天空中飞行,兴登堡号的辉煌就应该被人铭记。

——约翰·F.肯尼迪,1962年3月31日,于柏林。

选自《太平洋月刊》2009年5月刊,《交通运输编年史》专栏

目力所及,飞艇都停在离航站楼数百米远的地方。皮特比尔特、亚力昂、齐柏林(包括原始版本以及固特异——齐柏林公司的产品)和东风,约40艘形形色色的飞艇环绕在一起,前端分别绑在10个停泊杆位,仿佛一群猫咪蹲踞在那里开茶话会。

我通过兰州雁滩机场海关,就看见巴里·艾克的长途货运飞艇,一艘银光闪闪的东风飞毛腿——在美国那政治不怎么正确的飞艇业内,这个型号通常被称为“飞翔的中国佬”——停靠在最远处的杆位。打它一映入眼帘,我便明白艾克称其为“美利坚之龙”的原因。

太阳能电池板光滑的黑色镜面映出朵朵白云,覆盖了飞艇的整个上部,活像一只大乌龟壳。修长的银色泪滴状船体两侧,大大地印有拖拽着红蓝双色火焰和白色星星的美国国旗,充满动感。船体末端逐渐变细,形成一个红白蓝相间的十字尾翼。头锥上下分别画着一双犀利的兽眼和一张血盆大口。一位娇小的中国女子正依靠绳子悬在头锥下方,用刷子勾画血盆大口里红色的舌头。

艾克站在停机坪上靠近驾驶室的地方。圆形驾驶室不大,从巨大泪滴船体的腹部凸出来,上面还有玻璃窗口。艾克人高马大,方脸高鼻,头戴红袜队棒球帽,帽檐下是一双坚毅的棕色眼睛。他见我靠近,便弹开烟蒂,朝我点点头。

我在论坛上发布广告,询问哪位长途驾驶员愿意让一位《太平洋月刊》的作者搭乘货运飞艇,艾克是为数不多的回应者之一。“我读过你的几篇文章。”他曾说,“写得不算太离谱。”后来他便邀我过来。

我们系好安全带,艾克开始升起飞艇——将压缩氦气泵入气囊,直到升力足以抵消飞艇、气体、人员和货物的重量。这时候一切重量清零,连孩子都能把这艘长途货运飞艇和它的荷载抬离地面。

等控制塔发出信号,艾克拉起控制杆,头锥的钩子从停泊杆上收回,他又拨动一个扳键,向飞艇下方的地面容器释放出大约半吨压舱水。与此同时,我们仿佛乘坐着摩天楼里的玻璃墙电梯,开始稳健无声地上升。艾克没有启动引擎。不同于飞机需要引擎提供向前的冲力以转化成升力,飞艇其实是浮起来的,达到巡航高度才需要启动引擎。“‘美利坚之龙’号准备起航前往罪恶之城,下次再见,熊出没注意。”艾克对着对讲机说。地面上其他飞艇像巨大的毛毛虫,闪着尾灯向我们致意。

艾克的这艘东风飞毛腿长90多米,最大直径达25米,可容纳氦气31000多立方米,可以提升36吨的重量,其中27吨能用于货运(可以匹敌州际公路半挂货车的最大可用载荷)。

钍瑞铌合金打造的坚固圆环和纵向梁蒙上合成皮革便构成了飞艇的艇身。在里面,贯通艇身的中心梁上系着17个氦气囊,为了降低重心,该梁位于艇身重心偏下的地方。在艇身底部,紧邻中心梁和气囊的下方,是一大片与艇身长度相同的空间。

这片空间大部分用来装载货物,这也是长途货运飞艇最吸引货主的地方。充足的空间是飞机货舱的数倍,特别适合容纳奇形怪状和形态巨大的货物,比如我们这次运输的风力发电机的涡轮叶片。

在飞艇的前部,货舱同乘员舱分隔开来,后者由中央走廊两边的几间公寓式房间组成,走廊尽头通向艇身外的驾驶室。在飞艇上,只有那里有对外的窗口。东风飞毛腿型飞艇只比波音747(机尾也算在内)略高和略长一点点,但它要轻得多、大得多。

这艘飞艇只有艾克和他妻子叶玲两名艇员。我来到时,叶玲正在重新勾画飞艇上那张咧开的大嘴。进行跨太平洋长途运输的夫妻组合很常见,他们每人值班6个小时,在对方休息时驾驶飞艇。叶玲就在后边,整个起飞的过程她都在休息。跟飞艇本身一样,他们的婚姻很大程度上由个人空间和沉默组成。“几乎每一分钟,我和叶玲都近在咫尺,可是我们每隔7天左右才能有一次机会睡在一起。最终你得学会在6个小时的间隙里聊上短短的5分钟。“有时候我和叶玲吵架,她有6个小时的时间思考如何反驳我在6小时前说的话。因为她英语不流利,所以这对她很有用,她可以用那段时间字斟句酌。我睡醒后,她会跟我说上5分钟再去睡觉,而我会在接下来的6个小时里思考她说的话。就这样,我们的争吵可以持续好几天。”

艾克笑着说:“在我们的婚姻里,有时候不得不带着怒气上床睡觉。”

驾驶室的形状类似飞机驾驶员座舱,只不过窗户向外侧下部倾斜,这样就可以毫无障碍地看清下方的空间和陆地。

艾克的座椅上覆盖着定制的图案:一张阿拉斯加地形图。座椅的前方是一块仪表板,布满了模拟器和机械控制器,以及各式仪表。一小尊鎏金弥勒佛粘在仪表板的上方,旁边是沃利的毛绒玩偶,芬威公园球场的绿怪兽。

两张座椅之间塞着一个塑料筐,里边的光盘尽是些流行、乡村和古典风格的音乐,还有一些有声书。我翻了翻,这里有安妮·迪拉德、梭罗、科马克·麦卡锡和《语法与写作指南》。

当我们达到300米的巡航高度——货运飞艇大致被限制在远远低于飞机,但比观光飞艇更高的区域,因为飞艇观光客更喜欢低空的风景——艾克启动了电动引擎。通过一声可以感知的低响,我们知道飞艇尾部内嵌安装的四台螺旋桨开始旋转,推动飞艇前行。“最大噪音也不过如此了。”艾克说。

我们飘过兰州熙攘的街道,这里位于北京以西1600多公里,曾是全中国污染最严重的城市,原因在于空气流通不畅和石化工厂。可是现如今,这里演变为中国风电涡轮产业兴起的中心。

我们下方的空中到处都是承担客运和城内货运的小型廉价飞艇。它们五颜六色,乱七八糟地混杂着软式飞艇和小型齐柏林飞艇,船体上露出随便凑合的修补和山寨补丁。(不同于齐柏林飞艇,软式飞艇没有坚固的框架。它们的形状由内部气体的压力维持,这很像生日聚会上使用的气球。)飞艇上满是商品和服务的媚俗广告,加上蹩脚的英文翻译,给人一种既诱人又可怕的感觉。艾克告诉我,眼前这些飞艇有些使用了竹制框架结构。

艾克在购买自己的飞艇之前,曾在工会控制的美国国内线路工作10年。那里薪水可观,但他更喜欢自己当老板。他本打算买一艘百分百美国设计制造的固特异——齐柏林飞艇,不过放贷的银行家比中国飞艇公司更令他讨厌,所以他觉得自己更愿意全权拥有一台东风飞艇。“欠债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他说,“我可以告诉你,在去年,那些抵押贷款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我的飞艇大部分还是美国造的,因为中国造不出框架结构中梁和圆环的合金原材料,必须得进口。我一直从宾州伯利恒的工厂向中国运送合金板。”

飞毛腿飞艇有些古怪,艾克解释说,它被设计得易于维护和维修,这与美国飞艇通常过分考虑耐用性的设计理念大相径庭。一艘发生故障的美国飞艇必须得返厂进行复杂的计算机诊断以获得专有的故障代码,但是有经验的机械师几乎可以在现场隔离并维修飞毛腿飞艇的任意零部件。美国飞艇其实可以在大部分时间里自己飞行,因为它的设计理念就是尽可能自动驾驶,将人为错误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而飞毛腿则需要更多人工驾驶,不过这种飞艇具有更好的操控性,能够让人乐在其中。“一个人过段时间就会跟上飞艇的节奏。在计算机掌管一切的飞艇上,我只能打盹。”他盯着眼前各式各样的机械操纵装置,它们厚重、坚实、稳固,给人放心的感觉,“敲敲键盘可不是驾驶飞艇的正确方式。”

他想在将来拥有一队自己的飞艇,渐渐从老板——驾驶员的双重角色转变为单纯的老板,到时候他和叶玲就能真正成家。“等到能退居幕后赚钱的时候,我要买一艘温内贝戈极光1100多立方米的那种飞艇——我和孩子们将会在天空游荡,在阿拉斯加避暑,在巴西猫冬,只吃那些亲手采摘的食物,没有在休闲飞艇上欣赏过阿拉斯加的美景就不算真正到过那里。我们可以前往雪地摩托和水上飞机都无法到达的地方,在人迹罕至的湖面飞行,方圆几百公里之内都杳无人烟。”

再过几秒我们就要飞越宽广蜿蜒的黄河流域。下方浑浊的河水富含泥沙,已经开始呈现出它名字中的颜色,在接下来的几百公里,河水流经黄土高坡,卷走长期沉积的风沙,变得更加浑浊,颜色也越来越深。

在我们下方,小型观光飞艇慵懒地飘荡在河床上方,游客聚在客舱,透过透明的地板欣赏河面漂流的羊皮筏子。加勒比地区的游客也曾用同样的方式透过玻璃船底欣赏珊瑚礁中的鱼儿。

艾克加大推力,我们开始向东北方向加速,大体上沿着黄河的流向飞往内蒙古。

华盛顿特区那帮跳梁小丑搞出的法案,艾克表示赞同的为数不多,《千禧年清洁能源法案》就是其中之一,“我的业务大都拜它所赐”。

法案最初是为了保护美国国内生产商免于与中国厂商竞争。为了安抚环境主义团体,该法案根据运输方式的碳足迹向进入美国的货物征收重税(因为该项税收与货物的原产地无关,所以避开了世贸组织反对增加关税的规定)。

再加上燃料成本的上涨,这项法案为飞艇承运人带来了财源。短短几年,中国公司就大量制造出低燃料推进并充分利用太阳能的飞艇。东风型飞艇在美国已经随处可见。

长途运输飞艇在运力和速度方面没法同波音747竞争,可它胜在燃料效率和碳排放量上,而且比陆运和水运要快得多。比如我们这次从兰州到拉斯维加斯的行程,通过陆运和水运的话,最快也得三到四周时间:从兰州到上海的汽车或火车运输需要两天,横跨太平洋的船运大约需要两周,从加利福尼亚到拉斯维加斯的卡车运输大约需要一天,再加上一周的时间用于装卸和通关。直达空运可以一天送达,可是对于很多种货物,燃料费用和边境碳排放税过于昂贵。“每次装卸或者更换交通方式,都是在烧钱。”艾克说,“飞艇是不用公路的卡车,不需要河流的轮船,不依靠空港的飞机。只要你能找到一块足球场大小的地方就足够了。我们可以进行从蒙古包到纽约公寓的直达运送——前提是楼上有一根停泊杆。”

在过去20年间建造的经典齐柏林飞艇,以177公里的时速航行,大约需要63小时就能完成从兰州到拉斯维加斯的11000多公里航程。假如按照飞毛腿的设计目标,重点使用太阳能,那么运送同样多的货物经过同样的距离,它所耗费的燃料同波音747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此外,我还说过,更易于容纳体积庞大、奇形怪状的货物是它的一大优势。

虽然我们进行的是穿越太平洋的长途运输,但是大部分旅途还是经过陆地。地表球面决定了其上任意两点间的最短路径经过连接两点的大圆。从兰州到拉斯维加斯,我们得向东北方经由内蒙古、蒙古、西伯利亚,跨过白令海峡,然后转向东南,飞过阿拉斯加和英属哥伦比亚省附近的太平洋,在俄勒冈州再次遭遇陆地,并最终抵达内华达州的沙漠。

在我们下方是一座延伸向天际的巨大城市——内蒙古的鄂尔多斯市,它是由闪亮光滑的金属和玻璃组成的超级都市,拥有西式房屋和整齐花园组成的大片街区。崭新宽敞的街道井井有条,街上的行人屈指可数,这一点跟朝鲜的平壤相差无几。在我们的高度有着开阔的视野,这使得眼前的景象如一幅移轴摄影作品,而我们仿佛在俯瞰一座城市的桌面模型,其间还点缀着微缩汽车模型和人偶。

中国的鄂尔多斯类似加拿大的阿尔伯塔,这里有煤,世界上最优质清洁的煤。人们期待鄂尔多斯兴起,成为能源中心,可是房地产业却抢走了风头。从纸面上看,在房地产上的投入越多,这里似乎就越需要房子,结果就有了这座行宫,从诞生起就是一座鬼城。根据统计结果,这是中国第二富裕的地方,人均收入仅次于上海。

我们飞离市中心的时候,一只熊猫腾空而起,并向我们喊话。熊猫驾驶着橄榄绿的小型软式飞艇,上边印的英文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空运巡逻”。艾克减慢速度,并提交货物清单、维修记录和飞行日志,熊猫会把前两者同国际飞艇货运登记处的信息进行校核。几分钟后,软式飞艇的吊舱里有个人从窗户向我们招手,他通过无线电用中文告知我们可以继续上路。“这是个令人百思不解的国家。”艾克说,“他们有钱建造鄂尔多斯这样的城市,可是你去过广西没有?那里紧邻越南,城市之外的人们一贫如洗,除了自家棚户地上的泥土、美丽的风景和漂亮姑娘,他们一无所有。”

艾克就是在那里通过婚介服务遇到叶玲的。如果一年到头都在驾驶飞艇,那么结识女性也不是一件易事。

在艾克约见的那天,他在省会南宁经停,因为运输协会刚好接到一单八角茴香的运输生意。第二天是星期六,他没上班,去了南宁城外几百公里的介绍中心,见那些他从照片中选出来的姑娘。她们都是从附近的村庄乘坐大巴赶来的。

在一座乡村校舍中,艾克见到了15位姑娘。他背对黑板,坐在教室前的一个小板凳上。姑娘们被带进来,坐在课桌旁,好像在听艾克给她们上课。

她们大多都懂些英语。艾克可以跟她们稍微交谈一下,然后在一张表格里记下可以单独聊聊的三位女孩。没被选中的姑娘们会继续等待下一位外国顾客的到来,同他再会见半个小时。“有谣传说你甚至可以试婚,比如允许你把她们带到旅馆过夜。可我不相信。不管怎么说,我没经历那些。我们只是聊天,但我没有挑出三个女孩,我只选了叶玲。“我喜欢她的样子,皮肤光滑,样貌年轻,长直黑发仅在末端有点儿波浪,很惹人爱。她闻上去有股青草和雨水的味道,不过我更喜欢她跟我相处时的样子:害羞但是渴望取悦我,这在家乡女人身上可不常见。”我记笔记的时候,艾克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耸耸肩,“假如你想给我贴标签,以便你的读者能有良好的自我感觉,那随你的便。但这不代表你贴的标签是正确的。”

我问他在那期间是否觉得不对劲,有种买卖婚姻的感觉。“我向中介机构支付了2000美元,结婚之前又给叶玲她爸5000美元。有人不喜欢那样,他们觉得我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迎娶她。“可我知道自己跟她在一起很开心,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我们相遇时,叶玲早已从高中辍学。即使没遇见我,她也不会有机会上大学,不会成为律师或银行家,不会在办公室工作、回家就能练瑜伽。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或许她会去南宁,当一名按摩师或澡堂女工;或许她会嫁给邻村上了年纪的农夫,虽然素不相识,可农夫给了她家彩礼;或许她的余生就是白天在稻田里辛苦地沾染寄生虫,晚上在陋室中拉扯孩子;或许她到了30岁就已经衰老。“那样又能比现在好多少呢?”

虽说官方语言是英语,可飞艇人的行话中又夹杂了许多具有中美两国特征的词汇。刀、knife和美刀常被用作可交换的货币符号。熊的形象常被用于指代沿途不同国家的执法机构:熊猫代表中国空中巡逻队,北极熊表示俄国的,在阿拉斯加他们又成了阿拉斯加棕熊,在英属哥伦比亚省海岸线附近鲸鱼是他们的代名词,最后到了美国境内飞艇将要面对的是灰熊。各种熊的工作就是找飞艇人的麻烦:驾驶员超过6小时没换班,超过或低于规定高度飞行,混用氢气和氦气使运货量超限……这些都是他们要处罚的行为。“鲸鱼?”我问艾克,“鲸鱼怎么成了熊的一种?”“进化论。”艾克说,“达尔文认为鲸鱼也许是由一种会游泳且用嘴获得浮游生物的熊类进化而来。”(我查证了一下,确有其事。)

飞艇GPS(全球定位系统)的一声电子音通知我们已经越过中蒙边境,但是一切如常,下方是荒芜干旱的戈壁滩,零星点缀着一簇簇低矮的枯草。

叶玲来驾驶室换班,艾克锁定控制装置后站起身。在驾驶室后方的狭小空间里,他们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而我只好盯着仪表板,尽力不去偷听。

每段婚姻都有各自的引擎,各自的节奏和燃料,各自的设计语言和控制电路,以及体现一切都在运转的低声嗡鸣。可是嗡鸣声有时候低沉得难以听见,唯有通过内心去感受,你若不想错过,只能用心倾听。

艾克离开后,叶玲上前坐进驾驶员的位置。

她看着我说:“你要休息的话,后边还有一个铺位。”她的英语虽有口音,但还算不错,隐约还可以听出艾克浑厚的新英格兰A字音和某些单词的非儿化音。

向她道谢之后,我告诉她自己还不困。

她点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在飞艇的驾驶上。她手握着尾翼——十字形尾部的升降舵和方向舵——操纵杆和艇身平衡舵,握得比艾克还要紧。

寒冷空旷的沙漠从下方不断掠过,我凝视一阵之后便问她,当我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她在干什么。“补好飞艇的眼睛。巴里喜欢那张血盆大口,可是眼睛才是重点。“船只就是一条龙,而龙要靠眼睛来弄清方向,一眼看天,一眼看海。没有眼睛的船只无法预知来临的风暴,难以驾驭无常的风力,也无法看清岸边的暗礁、明辨陆地的方向。盲眼的船将葬身海底。”

她说,飞艇比水中的船只更需要眼睛。飞艇航速更快,而且出问题的概率也要大得多。“巴里认为有这些就足够了。”她朝面前的仪表板比画了一下,那上面有GPS、雷达、无线电、高度表、陀螺仪和罗盘。“巴里从它们这里得到帮助,但是飞艇没有。它也需要看得见才行。巴里认为这是迷信,所以不想让我画。可我告诉他,新画上去的眼睛会让顾客对飞艇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他觉得这也有道理。”

叶玲告诉我,她还爬遍艇身,用桐油在船体表面勾勒出椭圆形的龙鳞。“看上去就像春天湖面的冰破裂开来,可以给我们带来好运,因为布满龙鳞的飞艇永远不会被水吞没。”

天光渐暗,夜色降临。我们下方漆黑无比,因为蒙古北部和俄罗斯远东地区属于世界上人烟最稀少的地方。在头顶上,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多的星星在闪烁。这就像是我们在夜晚的海面漂荡,四周的水里充斥着发光的水母。印象中,我以前经常在离康涅狄格海岸不远的长岛海湾夜游,现在我似乎又找到了当时的感觉。“这回我得去睡了。”我说。她点点头,然后告诉我可以用小厨房的微波炉热点吃的,就在驾驶室后方,走廊的一侧。

厨房十分狭小,几乎比一个橱柜大不了多少,里边有冰箱、微波炉、水槽和一台两眼的电炉。一切都井井有条,罐子和煎锅整齐地挂在墙上,碟子放在一层层的格子里,还绑着尼龙拉锁。我随便吃了两口,然后便寻着艾克的鼾声向尾部走去。

艾克为我留了灯。在没有窗户的卧室里,温暖柔和的光芒以及木制墙板既抚慰心灵又滋生睡意。这间卧室不大,墙边吊着上下两个铺位,艾克睡在下铺。在房间的一角放着有镜子的梳妆台,镜框的周围粘着叶玲家人的照片。

我忽然意识到,这才是艾克和叶玲的家。艾克曾告诉我,他们在马萨诸塞州西部有一栋房子,可每年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住在那里。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美利坚之龙”号上饮食起居,大多数的梦境也都是在这个小屋里各自的铺位上经历的。

一张中国民俗画报贴在梳妆台旁边的墙上,上面是孩子在欢笑。装有艾克与叶玲合影的相框占满了余下的墙面,我一张张看过去:婚礼、假期、中国城市之旅,还有一张是在冰天雪地的湖岸边,他俩各举着一条大鱼。在每一张照片上,他俩都笑得那样开心。

我爬到上铺,在艾克的鼾声中,飞艇引擎微弱的嗡鸣也能分辨出来,当然这需要你用心去听。

没想到我有这么累,我睡过了叶玲这一班和艾克的下一班,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叶玲又在掌舵了。我们已经深入俄罗斯,正在飞过西伯利亚心脏地带一望无际的亚寒带针叶林。西伯利亚的东部与阿拉斯加隔着白令海遥遥相望,在飞往那里的途中,我们的路线愈加偏向东方。

我进入驾驶室的时候,她在听有声书。一见我进来,她就关掉了播放器,但是我告诉她没关系。

她听的是一本有关棒球的书,讲解普通观众应该了解的基本规则。正在播放的部分讲述了如何欣赏盗垒。

叶玲在那一章结束时暂停了播放。我一边饮着咖啡,一边和她欣赏在西伯利亚针叶林上空越升越高的太阳。苔藓林地被阳光照亮,点缀其间的沼泽和深冻的原始湖泊也露出了面容。“跟巴里结婚没多久的时候,我还看不懂比赛。中国没有棒球比赛,特别是在我的家乡。“有时候,我和巴里不怎么忙碌,或者我的班次结束后陪他多坐一会儿,或者在我们的假期,我想跟他聊聊自己小时候的游戏、学生时代读过的书籍和回家度过的节日。可是这很难。“即便是要分享我与表兄弟姐妹们一起放纸船这种简单而又愉快的回忆,我都得把一切解释明白:纸船的名字、比赛的规则、我们庆祝的节日、赛纸船这种风俗的由来、节日神灵的缘起和职责、兄弟姐妹的姓名以及和我是什么关系。等到都说完,我早已忘了想要分享哪一次的愚蠢经历了。“我们俩都感到很疲惫。我曾努力解释清楚一切,可是巴里会感到厌倦,而且根本记不清中国人的名字,甚至分不出它们的区别。所以我就不再那样做了。“可我想要同巴里有话可说,没有话题就要创造话题。巴里喜欢棒球,所以我就听这本书,然后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当我和他一起收听或观看棒球比赛并对比赛进程提出看法的时候,他感到非常高兴。”

艾克驾驶飞艇经过了最北边的一段航程,我们沿着北极圈航行,仅在它南边一点点。在极北的纬度,日夜都失去了意义,我也在习惯6小时的轮班节奏,让我的生物钟渐渐与此同步。

我问艾克是否了解叶玲的家人或者与他们共同生活过。“没有。她十分精打细算,每隔几个月就会给家里寄钱,邮回家里的一切都是她像我一样努力挣来的。经过我的劝导,她才能对自己大方一点,才能像现在这样把钱花在给我们带来幸福的事物上。如今我们每次到了拉斯维加斯,她都会随我赌上几把,输点小钱。即便这样,她也是有预算的。“我与她的家庭没什么交集。如果她为了离开农村的家,宁愿同一个陌生人驾驶飞艇在空中飘,那么我猜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同她的家人扯上关系。“我肯定她也想念家人,怎么能不想呢?据我所知,没人能脱离家庭:从家人团聚到了解每个人的一切,到七嘴八舌地商量家事,我们需要这样的亲近,但也会想要独自离开。有时候我们还想二者兼得。我妈妈不怎么称职,从16岁起我就没有再回过家。但是即使这样,我也不能说完全不想念她。“我给予叶玲空间。如果说中国人缺少什么,那就是个人空间。叶玲曾住在人满为患的棚户里,连一条自己的被子都没有,在记忆中她甚至没有一个小时是独自度过的。现在我们俩每隔6个小时才能相见几分钟,她清楚如何填补这段自由的时间,并渐渐喜欢上这样。这在她成长过程中是前所未有的。”

我想,在飞艇上有许多无法使用的空间,比如充满低密度氦气、使飞艇浮起的空间。婚姻中也有许多空间,是什么将它充满、一直产生浮力呢?

在前往阿拉斯加的途中,我们看见,窗外北方的天空出现了极光。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剧烈的晃动颠簸中醒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飞艇突如其来的侧倾就把我抛到地上。我翻过身,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手扶着墙壁走向驾驶室。“白令海在春天常有风暴。”本应该休班睡觉的艾克手扶着驾驶员座椅靠背,站在叶玲身后。叶玲此刻没心情同我打招呼,她专心掌握着控制器,指关节都泛起了白色。

虽说是日间,但与这个事实相悖的是:只有一点微弱暗淡的天光从窗户射进来,要说是午夜时分也不为过。疾风夹杂着冻雨打在窗户上,这使得飞艇底部向前端过渡的曲线都难以看清,雾气和云朵在四周激荡翻腾,像高速路上的汽车一样从我们身旁飞驰而过。

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从侧面吹来,我一下子摔在驾驶室的地上,艾克头都不回地朝我喊道:“把自己固定好,要不就回到铺位上。”

我起身站到驾驶室的右后方角落,用那里的网兜把自己固定好,免得再碍事。

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叶玲平静而又顺畅地把驾驶员的座位交给艾克,然后把自己固定在右边的乘客座椅上。一块电子屏幕上显示出曲折的GPS航线,这表明我们刚刚经历了极其动荡的过程。尽管我们加大了油门,把燃料消耗得跟飞机一样快,可强风显然还是在把我们往后吹。

艾克竭尽全力保持飞艇逆风飞行,并减少迎风面积。即便航向与风向形成微小夹角,风力也会推动飞艇像陀螺一样绕着轴心点旋转,最后使其失去控制。轴心点即动量中心,外力作用会令飞艇围绕其旋转。飞艇的转向和移动取决于它自身的配置、重量、外形、速度、加速度、风向、角动量和其他一些因素。而驾驶员在暴风中保持飞艇稳定更多是依靠感觉和直觉。

附近有闪电出现,把我晃得什么都看不见。雷声震撼着飞艇,令我牙齿打战,飞艇的地板颤抖起来,几乎变成了低音喇叭的振动膜。“开起来很吃力,”艾克说,“外壳上一定是结冰了,实际可能没我想的那么重。如果外温读数没有问题,船体应该结了厚厚一层冰。我们仍在下降,已经不能更低了。海浪就要打到飞艇,我们不可能从下方躲过,只能从上面越过它。”

为了减轻重量,艾克排出了更多的压舱水。他操纵升降舵向上倾斜,我们随后便像火箭一样直上云霄。纤长的“美利坚之龙”号泪滴形船身形似一扇未完工的翼面,由着凛冽的极地狂风带我们飞翔,这让我想起风洞试验中的模型翼。

闪电再次划过天空,比上一次更近也更耀眼。我的鼓膜被雷声震得生疼,甚至还短暂地失去了听力。

艾克和叶玲相互呼喊着什么,然后叶玲再次摇着头大叫。艾克看了她一下,点点头,随后双手从控制器上移开了一秒。船身猛地一震,开始向一侧摆动,狂风控制了飞艇,让它开始旋转。艾克重新握住控制器的瞬间,闪电再次照亮附近的天空。所有的阴影、线条和形状都被电光抹去,舱内的灯光也随之熄灭,雷声将我震倒在地,双耳也受到重创。最后,我陷入一片黑暗。

等我醒来的时候,整个阿拉斯加的航程已经被我们抛在身后。

叶玲一边操控飞艇,一边通过扬声器播放一首中国歌曲。外面天色已然变暗,一轮金色的圆月漂浮在黑暗无边的海上,虽说还不是满月,但几乎跟我儿时记忆中的一般大。我坐在叶玲身旁,出神地欣赏着月亮。

一段和声之后,女歌手开始用沉稳圆润的英文唱起下一段:

But why is the moon always fullest when we take leave of one another?

For us, there is sorrow, joy, parting, and meeting.

For the moon, there is shade, shine, waxing and waning.

It has never been possible to have it all.

All we can wish for is that we endure,

Though we are thousands of miles apart,

Yet we shall gaze upon the same moon, always lovely.

叶玲关掉音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她发现了摆脱风暴的方法。”她说。所谓的“她”不言自明。“她在最后一刻躲开闪电,在风暴中发现一个漏洞才得以逃脱。眼光犀利,我就知道在起飞前重新画好左眼是个好主意,因为那只眼睛注视着天空。”

我目送太平洋平静的水面从我们下方掠过。“在风暴中,她抛下鳞片减轻重量。”

我想象着叶玲在外壳上用桐油画下的线条,把冰层蚀刻成龙鳞,再一大块一大块地抛入下边冰冷的海水里。“跟巴里刚刚结婚的时候,我做一切事情都按照他的方式来,从不考虑自己。他睡觉的时候,我驾驶飞艇,有很多时间思考。我会想到父母日渐老去而我又不在他们身边,想到一些我打算跟妈妈要来的菜谱而她又不在这里。我不断问自己,我在干些什么?“可是即使我一切都听从他的,我们也总是吵架。争论的内容我们既无法理解,又不知该如何解决。后来我决定要做些改变。“从走廊里瓶瓶罐罐的悬挂和橱柜里盘子的摆放,到卧室里照片的排列和救生马甲、鞋和毯子的存放,我都重新布置。我让元气和能量在这里流动更加顺畅,让风水更加顺遂。有人也许觉得这里有点儿狭窄和破旧,可从那以后飞艇就更像我们的空中宫殿了。“巴里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些改变。可是,由于风水更顺,我们不再争论,即便是经历风暴的危急时刻,我们也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在风暴中你一点儿都不害怕吗?”我问。

叶玲咬了咬下嘴唇,心里琢磨着我的问题。“一开始随着巴里上路的时候,我还不了解他。我常常在夜里醒过来,用中文说,跟我一起在天上飞的这个人是谁?这才是令我最害怕的问题。“然而昨晚,我奋力操控飞艇的时候巴里过来帮忙,我一点儿都不害怕。我心里想,就算一起死在这儿也没关系。我了解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就是我的家。”“闪电根本不会产生真正的危险。”艾克说,“你都知道,没错吧?‘美利坚之龙’号是一个巨大的法拉第笼,即使闪电击中我们,电荷只会集中在金属结构的外表面。风暴时,我们处在整片海域最安全的地方。”

我搬出叶玲刚刚说过的理论,飞艇似乎知道在风暴中该往哪儿走。

艾克说:“空气动力学很复杂,飞艇移动的线路是由物理定律决定的。”“不过等你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极光飞艇,你还是会让她画上眼睛吧?”

艾克点点头,似乎觉得我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拉斯维加斯这座沙漠王冠,展现在我们下方、四周和头顶。

观光飞艇和客运飞艇闪烁着霓虹灯和花哨的大荧光屏,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空星罗棋布。像我们这种货运飞艇被限制在一条与大道平行的狭窄通道,只有特定地点才允许飞艇在个别赌场起飞和降落。“那是拉普达。”艾克指着我们上方一艘巨大鼓胀的巴洛克风格飞艇说。它似乎跟威尼斯人一般大,我们正在它的下方经过并转向左侧。这种最新最亮的空中赌场内部灯火通明,像一只中国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在空中。从大道起飞的空中的士像萤火虫一样纷纷朝它飘去。

我们已在城外恺撒宫旗下的风力发电厂卸下了承运的涡轮叶片,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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