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纯文字)全四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8 20:3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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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庸

出版社:广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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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纯文字)全四册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纯文字)全四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纯文字)一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纯文字)二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纯文字)三

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纯文字)四

目录

CONTENTS

作者简介

“金庸作品集”新序

第一回 风雪惊变

第二回 江南七怪

第三回 黄沙莽莽

第四回 黑风双煞

第五回 弯弓射雕

第六回 崖顶疑阵

第七回 比武招亲

第八回 各显神通

第九回 铁枪破犁

第十回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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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由金庸先生授权,金庸先生拥有《金庸作品集》的一切版权,禁止任何侵权行为。作者简介金庸,本名查良镛,浙江海宁人,一九二四年生。曾任报社记者、翻译、编辑,电影公司编剧、导演等。一九五九年在香港创办明报机构,出版报纸、杂志及书籍,一九九三年退休。先后撰写武侠小说十五部,开创了中国当代文学新领域,广受读者欢迎,至今已蔚为全世界华人的共同语言,并兴起海内外金学研究风气。曾获颁众多荣衔,包括香港特别行政区最高荣誉大紫荆勋章、英国政府OBE勋衔及法国最高荣誉“艺术与文学高级骑士勋章”和“骑士勋位”荣誉勋章,香港艺术发展奖终身成就奖,剑桥大学、香港大学名誉博士,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二〇一〇年获剑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英国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新加坡东亚研究所等校荣誉院士,北京大学、日本创价大学、台北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苏州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中山大学等校名誉教授,并任英国牛津大学中国学术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文学院兼任教授,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教授,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委员等公职。其《金庸作品集》中文版分由香港、广州、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四地出版,并有英、法、意大利、希腊、日、韩、泰、越、印尼等多种译文。“金庸作品集”新序

小说是写给人看的。小说的内容是人。

小说写一个人、几个人、一群人,或成千成万人的性格和感情。他们的性格和感情从横面的环境中反映出来,从纵面的遭遇中反映出来,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关系中反映出来。长篇小说中似乎只有《鲁滨逊飘流记》,才只写一个人,写他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但写到后来,终于也出现了一个仆人“星期五”。只写一个人的短篇小说多些,尤其是近代与现代的新小说,写一个人在与环境的接触中表现他外在的世界、内心的世界,尤其是内心世界。有些小说写动物、神仙、鬼怪、妖魔,但也把他们当作人来写。

西洋传统的小说理论分别从环境、人物、情节三个方面去分析一篇作品。由于小说作者不同的个性与才能,往往有不同的偏重。

基本上,武侠小说与别的小说一样,也是写人,只不过环境是古代的,主要人物是有武功的,情节偏重于激烈的斗争。任何小说都有它所特别侧重的一面。爱情小说写男女之间与性有关的感情和行动,写实小说描绘一个特定时代的环境与人物,《三国演义》与《水浒》一类小说叙述大群人物的斗争经历,现代小说的重点往往放在人物的心理过程上。

小说是艺术的一种,艺术的基本内容是人的感情和生命,主要形式是美,广义的、美学上的美。在小说,那是语言文笔之美、安排结构之美,关键在于怎样将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某种形式而表现出来。什么形式都可以,或者是作者主观的剖析,或者是客观的叙述故事,从人物的行动和言语中客观的表达。

读者阅读一部小说,是将小说的内容与自己的心理状态结合起来。同样一部小说,有的人感到强烈的震动,有的人却觉得无聊厌倦。读者的个性与感情,与小说中所表现的个性与感情相接触,产生了“化学反应”。

武侠小说只是表现人情的一种特定形式。作曲家或演奏家要表现一种情绪,用钢琴、小提琴、交响乐或歌唱的形式都可以,画家可以选择油画、水彩、水墨或版画的形式。问题不在采取什么形式,而是表现的手法好不好,能不能和读者、听者、观赏者的心灵相沟通,能不能使他的心产生共鸣。小说是艺术形式之一,有好的艺术,也有不好的艺术。

好或者不好,在艺术上是属于美的范畴,不属于真或善的范畴。判断美的标准是美,是感情,不是科学上的真或不真(武功在生理上或科学上是否可能),道德上的善或不善,也不是经济上的值钱不值钱,政治上对统治者的有利或有害。当然,任何艺术作品都会发生社会影响,自也可以用社会影响的价值去估量,不过那是另一种评价。

在中世纪的欧洲,基督教的势力及于一切,所以我们到欧美的博物院去参观,见到所有中世纪的绘画都以圣经故事为题材,表现女性的人体之美,也必须通过圣母的形象。直到文艺复兴之后,凡人的形象才大量在绘画和文学中表现出来,所谓文艺复兴,是在文艺上复兴希腊、罗马时代对“人”的描写,而不再集中于描写天使与圣人。

中国人的文艺观,长期以来是“文以载道”,那和中世纪欧洲黑暗时代的文艺思想是一致的,用“善或不善”的标准来衡量文艺。《诗经》中的情歌,要牵强附会地解释为讽刺君主或歌颂后妃。对于陶渊明的《闲情赋》,司马光、欧阳修、晏殊的相思爱恋之词,或惋惜地评之为白璧之玷,或好意地解释为另有所指。他们不相信文艺所表现的是感情,认为文字的唯一功能只是为政治或社会价值服务。

我写武侠小说,只是塑造一些人物,描写他们在特定的武侠环境(中国古代的、缺乏法治的、以武力来解决争端的不合理社会)中的遭遇。当时的社会和现代社会已大不相同,人的性格和感情却没有多大变化。古代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仍能在现代读者的心灵中引起相应的情绪。读者们当然可以觉得表现的手法拙劣,技巧不够成熟,描写殊不深刻,以美学观点来看是低级的艺术作品。无论如何,我不想载什么道。我在写武侠小说的同时,也写政治评论,也写与历史、哲学、宗教有关的文字,那与武侠小说完全不同。涉及思想的文字,是诉诸读者理智的,对这些文字,才有是非、真假的判断,读者或许同意,或许只部份同意,或许完全反对。

对于小说,我希望读者们只说喜欢或不喜欢,只说受到感动或觉得厌烦。我最高兴的是读者喜爱或憎恨我小说中的某些人物,如果有了那种感情,表示我小说中的人物已和读者的心灵发生联系了。小说作者最大的企求,莫过于创造一些人物,使得他们在读者心中变成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艺术是创造,音乐创造美的声音,绘画创造美的视觉形象,小说是想创造人物、创造故事,以及人的内心世界。假使只求如实反映外在世界,那么有了录音机、照相机,何必再要音乐、绘画?有了报纸、历史书、记录电视片、社会调查统计、医生的病历记录、党部与警察局的人事档案,何必再要小说?

武侠小说虽说是通俗作品,以大众化、娱乐性强为重点,但对广大读者终究是会发生影响的。我希望传达的主旨,是:爱护尊重自己的国家民族,也尊重别人的国家民族;和平友好,互相帮助;重视正义和是非,反对损人利己;注重信义,歌颂纯真的爱情和友谊;歌颂奋不顾身的为了正义而奋斗;轻视争权夺利、自私可鄙的思想和行为。武侠小说并不单是让读者在阅读时做“白日梦”而沉缅在伟大成功的幻想之中,而希望读者们在幻想之时,想像自己是个好人,要努力做各种各样的好事,想像自己要爱国家、爱社会、帮助别人得到幸福,由于做了好事、作出积极贡献,得到所爱之人的欣赏和倾心。

武侠小说并不是现实主义的作品。有不少批评家认定,文学上只可肯定现实主义一个流派,除此之外,全应否定。这等于是说:少林派武功好得很,除此之外,什么武当派、崆峒派、太极拳、八卦掌、弹腿、白鹤派、空手道、跆拳道、柔道、西洋拳、泰拳等等全部应当废除取消。我们主张多元主义,既尊重少林武功是武学中的泰山北斗,而觉得别的小门派也不妨并存,它们或许并不比少林派更好,但各有各的想法和创造。爱好广东菜的人,不必主张禁止京菜、川菜、鲁菜、徽菜、湘菜、维扬菜、杭州菜、法国菜、意大利菜等等派别,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也。不必把武侠小说提得高过其应有之份,也不必一笔抹杀。什么东西都恰如其份,也就是了。

我写这套总数三十六册的《作品集》,是从一九五五年到七二年,前后约十五六年,包括十二部长篇小说,两篇中篇小说,一篇短篇小说,一篇历史人物评传,以及若干篇历史考据文字。出版的过程很奇怪,不论在香港、台湾、海外地区,还是中国大陆,都是先出各种各样翻版盗印本,然后再出版经我校订、授权的正版本。在中国大陆,在“三联版”出版之前,只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一家,是经我授权而出版了《书剑恩仇录》。他们校印认真,依足合同支付版税。我依足法例缴付所得税,余数捐给了几家文化机构及支助围棋活动。这是一个愉快的经验。除此之外,完全是未经授权的,直到正式授权给北京三联书店出版。“三联版”的版权合同到二〇〇一年年底期满,以后中国内地的版本由广州出版社出版,主因是港粤邻近,业务上便于沟通合作。

翻版本不付版税,还在其次。许多版本粗制滥造,错讹百出。还有人借用“金庸”之名,撰写及出版武侠小说。写得好的,我不敢掠美;至于充满无聊打斗、色情描写之作,可不免令人不快了。也有些出版社翻印香港、台湾其他作家的作品而用我笔名出版发行。我收到过无数读者的来信揭露,大表愤慨。也有人未经我授权而自行点评,除冯其庸、严家炎、陈墨三位先生功力深厚,兼又认真其事,我深为拜嘉之外,其余的点评大都与作者原意相去甚远。好在现已停止出版,出版者道歉赔偿,纠纷已告结束。

有些翻版本中,还说我和古龙、倪匡合出了一个上联“冰比冰水冰”征对,真正是大开玩笑了。汉语的对联有一定规律,上联的末一字通常是仄声,以便下联以平声结尾,但“冰”字属蒸韵,是平声。我们不会出这样的上联征对。大陆地区有许许多多读者寄了下联给我,大家浪费时间心力。

为了使得读者易于分辨,我把我十四部长、中篇小说书名的第一个字凑成一副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短篇《越女剑》不包括在内,偏偏我的围棋老师陈祖德先生说他最喜爱这篇《越女剑》。)我写第一部小说时,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再写第二部;写第二部时,也完全没有想到第三部小说会用什么题材,更加不知道会用什么书名。所以这副对联当然说不上工整,“飞雪”不能对“笑书”,“连天”不能对“神侠”,“白”与“碧”都是仄声。但如出一个上联征对,用字完全自由,总会选几个比较有意思而合规律的字。

有不少读者来信提出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所写的小说之中,你认为哪一部最好?最喜欢哪一部?”这个问题答不了。我在创作这些小说时有一个愿望:“不要重复已经写过的人物、情节、感情,甚至是细节。”限于才能,这愿望不见得能达到,然而总是朝着这方向努力,大致来说,这十五部小说是各不相同的,分别注入了我当时的感情和思想,主要是感情。我喜爱每部小说中的正面人物,为了他们的遭遇而快乐或惆怅、悲伤,有时会非常悲伤。至于写作技巧,后期比较有些进步。但技巧并非最重要,所重视的是个性和感情。

这些小说在香港、台湾、中国内地、新加坡曾拍摄为电影和电视连续集,有的还拍了三四个不同版本,此外有话剧、京剧、粤剧、音乐剧等。跟着来的是第二个问题:“你认为哪一部电影或电视剧改编演出得最成功?剧中的男女主角哪一个最符合原著中的人物?”电影和电视的表现形式和小说根本不同,很难拿来比较。电视的篇幅长,较易发挥;电影则受到更大限制。再者,阅读小说有一个作者和读者共同使人物形象化的过程,许多人读同一部小说,脑中所出现的男女主角却未必相同,因为在书中的文字之外,又加入了读者自己的经历、个性、情感和喜憎。你会在心中把书中的男女主角和自己或自己的情人融而为一,而每个读者性格不同,他的情人肯定和你的不同。电影和电视却把人物的形象固定了,观众没有自由想像的余地。我不能说哪一部最好,但可以说:把原作改得面目全非的最坏、最自以为是、最瞧不起原作者和广大读者。

武侠小说继承中国古典小说的长期传统。中国最早的武侠小说,应该是唐人传奇的《虬髯客传》、《红线》、《聂隐娘》、《昆仑奴》等精彩的文学作品。其后是《水浒传》、《三侠五义》、《儿女英雄传》等等。现代比较认真的武侠小说,更加重视正义、气节、舍己为人、锄强扶弱、民族精神、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读者不必过份推究其中某些夸张的武功描写,有些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中国武侠小说的传统。聂隐娘缩小身体潜入别人的肚肠,然后从他口中跃出,谁也不会相信是真事,然而聂隐娘的故事,千余年来一直为人所喜爱。

我初期所写的小说,汉人皇朝的正统观念很强。到了后期,中华民族各族一视同仁的观念成为基调,那是我的历史观比较有了些进步之故。这在《天龙八部》、《白马啸西风》、《鹿鼎记》中特别明显。韦小宝的父亲可能是汉、满、蒙、回、藏任何一族之人。即使在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中,主角陈家洛后来也对回教增加了认识和好感。每一个种族、每一门宗教、某一项职业中都有好人坏人。有坏的皇帝,也有好皇帝;有很坏的大官,也有真正爱护百姓的好官。书中汉人、满人、契丹人、蒙古人、西藏人……都有好人坏人。和尚、道士、喇嘛、书生、武士之中,也有各种各样的个性和品格。有些读者喜欢把人一分为二,好坏分明,同时由个体推论到整个群体,那决不是作者的本意。

历史上的事件和人物,要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看。宋辽之际、元明之际、明清之际,汉族和契丹、蒙古、满族等民族有激烈斗争;蒙古、满人利用宗教作为政治工具。小说所想描述的,是当时人的观念和心态,不能用后世或现代人的观念去衡量。我写小说,旨在刻画个性,抒写人性中的喜愁悲欢。小说并不影射什么,如果有所斥责,那是人性中卑污阴暗的品质。政治观点、社会上的流行理念时时变迁,不必在小说中对暂时性的观念作价值判断。人性却变动极少。

在刘再复先生与他千金刘剑梅合写的《父女两地书》(共悟人间)中,剑梅小姐提到她曾和李陀先生的一次谈话,李先生说,写小说也跟弹钢琴一样,没有任何捷径可言,是一级一级往上提高的,要经过每日的苦练和积累,读书不够多就不行。我很同意这个观点。我每日读书至少四五小时,从不间断,在报社退休后连续在中外大学中努力进修。这些年来,学问、知识、见解虽有长进,才气却长不了,因此,这些小说虽然改了三次,相信很多人看了还是要叹气。正如一个钢琴家每天练琴二十小时,如果天份不够,永远做不了萧邦、李斯特、拉赫曼尼诺夫、巴德鲁斯基,连鲁宾斯坦、霍洛维兹、阿胥肯那吉、刘诗昆、傅聪也做不成。

这次第三次修改,改正了许多错字讹字以及漏失之处,多数由于得到了读者们的指正。有几段较长的补正改写,是吸收了评论者与研讨会中讨论的结果。仍有许多明显的缺点无法补救,限于作者的才力,那是无可如何的了。读者们对书中仍然存在的失误和不足之处,希望写信告诉我。我把每一位读者都当成是朋友,朋友们的指教和关怀,自然永远是欢迎的。二〇〇二年四月于香港第一回风雪惊变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两浙西路临安府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桕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自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带白。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的家家户户,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小人刚才说到那叶老汉一家四口,悲欢离合,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他四人给金兵冲散,好容易又再团聚,欢天喜地的回到故乡卫州,却见房屋已给金兵烧得干干净净,无可奈何,只得去到京城汴梁,想觅个生计。不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四人刚进汴梁城,迎面便过来一队金兵。带兵的头儿一双三角眼觑将过去,见那叶三姐生得美貌,跳下马来,当即一把抱住,哈哈大笑,便将她放上了马鞍,说道:‘小姑娘,跟我回家,服侍老爷。’那叶三姐如何肯从?拼命挣扎。那金兵长官喝道:‘你不肯从我,便杀了你的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一棒打在那叶四郎的头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正是:

阴世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叶老汉和叶妈妈吓得呆了,扑将上去,搂住了儿子的死尸,放声大哭。那长官提起狼牙棒,一棒一个,又都了帐。那叶三姐却不啼哭,说道:‘长官休得凶恶,我跟你回家便了!’那长官大喜,将叶三姐带得回家。不料叶三姐觑他不防,突然抢步过去,拔出那长官的腰刀,对准了他心口,挺刀刺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钢刀刺去,眼见便可报得父母兄弟的大仇。不料那长官久经战阵,武艺精熟,顺手推出,叶三姐登时摔了出去。那长官刚骂得一声:‘小贱人!’叶三姐已举起钢刀,在脖子中一勒。可怜她:

花容月貌无双女,惆怅芳魂赴九泉。”

他说一段,唱一段,只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

那人又道:“众位听了,常言道得好:

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可是那金兵占了我大宋天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却又不见他遭到什么报应。只怪我大宋官家不争气,我中国本来兵多将广,可是一见到金兵到来,便远远的逃之夭夭,只剩下老百姓遭殃。好似那叶三姐一家的惨祸,江北之地,实是成千成万,便如家常便饭一般。诸君住在江南,当真是在天堂里了,怕只怕金兵何日到来。正是:宁作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小人张十五,今日路经贵地,服侍众位听客这一段说话,叫作‘叶三姐节烈记’。话本说彻,权作散场。”将两片梨花木板啪啪啪的乱敲一阵,托出一只盘子。

众村民便有人拿出两文三文,放入木盘,霎时间得了六七十文。张十五谢了,将铜钱放入囊中,便欲起行。

村民中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大汉,说道:“张先生,你可是从北方来吗?”说的是北方口音。张十五见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便道:“正是。”那大汉道:“小弟作东,请先生去饮上三杯如何?”张十五大喜,说道:“素不相识,怎敢叨扰?”那大汉笑道:“喝上三杯,那便相识了。俺姓郭,名叫郭啸天。”指着身旁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道:“这位是杨铁心杨兄弟。适才俺二人听先生说唱叶三姐节烈记,果然是说得好,却有几句话想要请问。”张十五道:“好说,好说。今日得遇郭杨二位,也是有缘。”

郭啸天带着张十五来到村头一家小酒店中,在张板桌旁坐了。

小酒店的主人是个跛子,撑着两根拐杖,慢慢烫了两壶黄酒,摆出一碟蚕豆、一碟咸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三个切开的咸蛋,自行在门口板凳上坐了,抬头瞧着天边正要落山的太阳,却不更向三人望上一眼。

郭啸天斟了酒,劝张十五喝了两杯,说道:“乡下地方,只初二、十六才有肉卖。没了下酒之物,先生莫怪。”张十五道:“有酒便好。听两位口音,遮莫也是北方人。”杨铁心道:“俺两兄弟原是山东人氏。只因受不了金狗的肮脏气,三年前来到此间,爱这里人情厚,便住了下来。刚才听得先生说道,我们住在江南,犹似在天堂里一般,怕只怕金兵何日到来。你说金兵会不会打过江来?”

张十五叹道:“江南花花世界,放眼但见美女,遍地皆是金银,金兵又有哪一日不想过来?只是他来与不来,拿主意的却不是金国,而是临安的大宋朝廷。”

郭啸天和杨铁心齐感诧异,同声问道:“这却是怎生说?”

张十五道:“我中国百姓,比女真人多上一百倍也还不止。只要朝廷肯用忠臣良将,咱们一百个打他一个,金兵如何能够抵挡?我大宋北方这半壁江山,是当年徽宗、钦宗、高宗他父子三人奉送给金人的。这三个皇帝任用奸臣,欺压百姓,把出力抵抗金兵的大将罢免的罢免,杀头的杀头。花花江山,双手送将过去,金人却之不恭,也只得收了。今后朝廷倘若仍然任用奸臣,那就是跪在地下,请金兵驾到,他又如何不来?”

郭啸天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只拍得杯儿、筷儿、碟儿都跳将起来,大声说道:“正是!”

张十五道:“想当年徽宗道君皇帝一心只想长生不老,要做神仙,所用的奸臣,像蔡京、朱缅、王黼,是专帮皇帝搜括百姓的无耻之徒;像童贯、梁师成,是只会吹牛拍马的太监;像高俅、李邦彦,是陪皇帝嫖院玩耍的浪子。道君皇帝正事诸般不理,整日里若不是求仙学道,写字画画,便是派人到处去找寻希奇古怪的花木石头。一旦金兵打到眼前来,他束手无策,头一缩,便将皇位传给了儿子钦宗。那时忠臣李纲守住了京城汴梁,各路大将率兵勤王,金兵攻打不进,只得退兵。不料想钦宗听信了奸臣的话,竟将李纲罢免了,又不用威名素著、能征惯战的宿将,却信用一个自称能请天神天将、会得呼风唤雨的骗子郭京,叫他请天将守城。天将不理睬,这京城又如何不破?终于徽宗、钦宗都给金兵掳了去。这两个昏君自作自受,那也罢了,可害苦了我中国千千万万百姓。”

郭啸天、杨铁心越听越怒。郭啸天道:“靖康年间徽钦二帝给金兵掳去这件大耻,我们听得多了。天神天将什么的,倒也听见过的,只道是说说笑话,岂难道真有这等胡涂事?”张十五道:“那还有假的?”杨铁心道:“后来康王在南京接位做皇帝,手下有韩世忠、岳爷爷这些忠勇大将,本来大可发兵北伐,就算不能直捣黄龙,但要收复京城汴梁,却也并非难事。只恨秦桧这奸贼一心想议和,却把岳爷爷害死了。”

张十五替郭、杨二人斟了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饮干,说道:“岳爷爷有两句诗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两句诗当真说出了中国全国百姓的心里话。唉,秦桧这大奸臣运气好,只可惜咱们迟生了六十年。”郭啸天问道:“若是早了六十年,却又如何?”张十五道:“那时凭两位这般英雄气概,豪杰身手,去到临安,将这奸臣一把揪住,咱三个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却又不用在这里吃蚕豆、喝冷酒了!”说着三人大笑。

杨铁心见一壶酒已喝完了,又要了一壶,三人不住痛骂秦桧。那跛子又端上一碟蚕豆、一碟花生,听他三人骂得痛快,忽然嘿嘿两声冷笑。

杨铁心道:“曲三,怎么了?你说我们骂秦桧骂得不对吗?”那跛子曲三道:“骂得好,骂得对,有什么不对?不过我曾听得人说,想要杀岳爷爷议和的,罪魁祸首却不是秦桧。”三人都感诧异,问道:“不是秦桧?那么是谁?”曲三道:“秦桧做的是宰相,议和也好,不议和也好,他都做他的宰相。可是岳爷爷一心一意要灭了金国,迎接徽钦二帝回来。这两个皇帝一回来,高宗皇帝他又做什么呀?”他说了这几句话,一跷一拐的又去坐在木凳上,抬头望天,又一动不动的出神。这曲三瞧他容貌还只四十上下年纪,可是弓腰曲背,鬓边见白,从背后瞧去,倒似是个老头子模样。

只听得门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叫道:“我杀老虎,杀三只老虎给爹爹下酒!老虎来啦,老虎来啦!”一只公鸡从门外飞扑进来,跟着一个女孩双手挺着一柄烧火的火叉自后追进门来。那女孩五六岁年纪,头发扎了两根小辫子,满脸泥污,身上衣服也尽是泥污,似乎刚从泥潭中爬起来一般。她见了曲三,笑道:“爹,爹,我给你杀老虎!”曲三脸上露出笑容,显得很是慈爱,笑道:“乖,乖宝,杀了几只老虎啦?”那女孩挺着火叉,又去追赶公鸡,叫道:“杀三只大老虎,一只,六只,五只,给爹爹下酒。乖宝自己吃一只!”那雄鸡飞扑着逃了出门。那女孩挺火叉追了出去。

隔了半晌,张十五道:“对,对!这位兄弟说得很是。真正害死岳爷爷的罪魁祸首,只怕不是秦桧,而是高宗皇帝。这个高宗皇帝,原本无耻得很,这种事情自然做得出来。”

郭啸天问道:“他却又怎么无耻了?”张十五道:“当年岳爷爷几个胜仗,只杀得金兵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只有逃命之力,更无招架之功,而北方我中国义民,又到处起兵抄鞑子的后路。金人正在手忙脚乱、魂不附体的当儿,忽然高宗送到降表,投降求和。金人的皇帝自然大喜若狂,说道:议和倒也可以,不过先得杀了岳飞。于是秦桧定下奸计,在风波亭中害死了岳爷爷。绍兴十一年十二月,岳爷爷遭害,只隔得一个月,到绍兴十二年正月,和议就成功了。宋金两国以淮水中流为界。高宗皇帝向金国称臣,你道他这道降表是怎生书写?”杨铁心道:“那定是写得挺不要脸了。”

张十五道:“可不是吗?这道降表,我倒也记得。高宗皇帝名叫赵构,他在降表中写道:‘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国,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他不但自己做奴才,还叫世世子孙都做金国皇帝的奴才。他做奴才不打紧,咱们中国百姓可不是跟着也成了奴才?”

砰的一声,郭啸天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震倒了一只酒杯,酒水流得满桌,怒道:“不要脸,不要脸!这鸟皇帝算是哪一门子的皇帝!”

张十五道:“那时候全国军民听到了这讯息,无不愤慨之极。淮水以北的百姓眼见河山恢复无望,更是伤心泣血。高宗见自己的宝座从此坐得稳若泰山,便道是秦桧的大功。秦桧本来已封到鲁国公,这时再加封太师,荣宠无比,权势薰天。高宗传孝宗,孝宗传光宗,金人占定了我大半边江山。光宗传到当今天子庆元皇帝手里,用的是这位韩侂胄韩宰相,今后的日子怎样?嘿嘿,难说,难说!”说着连连摇头。

郭啸天道:“什么难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尽说无妨,又不比临安府城里,怕给人听了去惹祸。韩侂胄这贼宰相,哪一个不说他是大大的奸臣?说到祸国殃民的本事,跟秦桧是拜把子的兄弟。”

张十五说到了眼前之事,却有些胆小了,不敢再那么直言无忌,喝了一杯酒,说道:“叨扰了两位,小人却有一句话相劝,两位是血性汉子,说话行事,却得小心,免惹祸端。时势既是这样,咱们老百姓也只有混口苦饭吃,挨日子罢啦,唉!正是: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南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杨铁心问道:“这四句诗,说的又是什么故事?”张十五道:“那倒不是故事。说的是我大宋君臣只顾在西湖边上饮酒作乐,观赏歌舞,打算世世代代就把杭州当作京师,再也不想收复失地、回汴梁旧京去了。”

张十五喝得醺醺大醉,这才告辞,脚步踉跄,向东往临安而去,他口中兀自喃喃的念着岳飞所作《满江红》中的句子:“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郭啸天付了酒钱,和杨铁心并肩回家。他两人比邻而居,行得十余丈,便到了家门口。

郭啸天的浑家李氏正在赶鸡入笼,笑道:“哥儿俩又喝饱了酒啦。杨叔叔,你跟嫂子一起来我家吃饭吧,咱们宰一只鸡。”

杨铁心笑道:“好,今晚又扰嫂子的。我家里那个养了这许多鸡鸭,只白费粮食,不舍得杀他一只两只,老是来吃你的。”李氏道:“你嫂子就是心好,说这些鸡鸭从小养大的,说什么也狠不下心来宰了。”杨铁心笑道:“我说让我来宰,她就哭哭啼啼的,也真好笑。今儿晚我去打些野味,明儿还请大哥大嫂。”郭啸天道:“自己兄弟,说什么还请不还请?今儿晚咱哥儿一起去打。”

当晚三更时分,郭杨二人躲在村西七里的树林子中,手里拿着弓箭猎叉,只盼有只野猪或是黄麖夜里出来觅食。两人已等了一个多时辰,始终不听到有何声息。正有些不耐烦了,忽听得林外传来一阵铎铎铎之声,两人心中一凛,均觉奇怪:“这是什么?”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几人大声吆喝:“往哪里走?”“快给我站住!”接着黑影晃动,一人闪进林中,月光照在他身上,郭杨二人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奇,原来那人撑着两根拐杖,却是村头开小酒店的那跛子曲三。只见他左拐在地下一撑,发出铎的一声,便即飞身而起,躲在树后,这一下实是高明之极的轻身功夫。郭杨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一手,互握了一下,都惊诧万分:“想不到这跛子曲三武功竟如此了得!”躲在长草之中,不敢稍动。

只听得脚步声响,三个人追到林边,低声商议了几句,便一步步踏入林来。三人都是武官装束,手中青光闪烁,各握单刀。一人大声喝道:“兀那跛子,老子见到你了,还不跪下投降?”曲三只躲在树后不动。三名武官挥动单刀,呼呼虚劈,渐渐走近,突然间波的一声,曲三右拐从树后戳出,正中一名武官胸口,势道劲急。那武官一下闷哼,便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下。另外两名武官挥动单刀,向曲三砍去。

曲三右拐在地下一撑,向左跃开数尺,避开了两柄单刀,左拐向一名武官面门点去。那武官武功也自不弱,挺刀挡架。曲三不让他单刀碰到拐杖,左拐收回着地,右拐扫向另一名武官腰间。只见他双拐此起彼落,快速无伦,虽然一拐须得撑地支持身子,只余一拐空出来对敌,却丝毫不落下风。

郭杨二人见他背上负着个包裹,甚是累赘,斗了一会,一名武官钢刀砍去,削在他包裹之上,当啷一声,包裹破裂,散出无数物事。曲三乘他欢喜大叫之际,右拐挥出,啪的一声,那武官顶门中拐,扑地倒了。余下那人大骇,转身便逃。他脚步甚快,顷刻间奔出数丈。曲三右手往怀中一掏,跟着扬手,月光下只见一块圆盘似的黑物飞将出去,托的一下轻响,嵌入了那武官后脑。那武官惨声长叫,单刀脱手飞出,双手乱舞,仰天缓缓倒下,扭转了几下,就此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郭杨二人见跛子曲三于顷刻之间连毙三人,武功之高,生平从所未见,心中都是怦怦乱跳,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均想:“这人击杀命官,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们倘若给他发觉,只怕他要杀人灭口,我兄弟俩可万万不是敌手。”

却见曲三转过身来,缓缓说道:“郭兄,杨兄,请出来吧!”郭杨二人大惊,只得从草丛中长身而起,手中紧紧握住了猎叉。杨铁心向郭啸天手中猎叉瞧了一眼,随即踏上两步。曲三微笑道:“杨兄,你使杨家枪法,这猎叉还将就用得。你义兄使的是一对短戟,兵刃可太不就手了,因此你挡在他身前。好好,有义气!”杨铁心给他说穿了心事,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曲三又道:“郭兄,就算你有双戟在手,你们两位合力,斗得过我吗?”郭啸天摇头道:“斗不过!我兄弟俩有眼无珠,跟你老兄在牛家村同住了一年有余,全没瞧出你老兄是位身怀绝技的高手。”原来曲三是一年多之前,因死了妻子,不愿再在原地住,搬到牛家村来开了家小酒店。

曲三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双腿已废,还说得上什么绝技不绝技?”显得意兴阑珊,又道:“若在当年,要料理这三个宫中的带刀侍卫,又怎用得着如此费事?唉,不中用了,不中用了。”郭杨二人对望一眼,不敢接口。曲三道:“请两位帮我跛子一个忙,将尸首埋了,行不行?”郭杨二人又对望一眼,杨铁心道:“行!”

二人用猎叉在地下掘了个大坑,将三具尸体搬入。搬到最后一具时,杨铁心见那黑色盘形之物兀自嵌在那武官后脑,深入数寸,右手运劲,拔了出来,着手重甸甸地,原来是个铁铸的八角形八卦,在尸身上拭去了血渍,拿过去交给曲三。

曲三道:“劳驾!”将铁八卦收入囊中,解下外袍摊在地下,捡起散落的各物,一一放入袍中包起。郭杨二人搬土掩埋尸首,斜眼看去,见有三个长长的卷轴,另有不少亮晶晶的金器玉器。曲三留下一把金壶、一只金杯不包入袍中,分别交给郭杨二人,道:“这些物事,是我从临安皇宫中盗来的。皇帝害苦了百姓,拿他一些从百姓身上搜括来的金银,算不得是贼赃。这两件金器,转送给了两位。”

郭杨二人听说他竟敢到皇宫中去劫盗大内财物,不由得惊呆了,都不敢伸手去接。

曲三厉声道:“两位是不敢要呢,还是不肯要?”郭啸天道:“我们无功不受禄,不能受你的东西。至于今晚之事,我兄弟俩自然决不泄漏一字半句,老兄尽管放心。”曲三道:“哼,我怕你们泄漏了秘密?你二人的底细,我若非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今晚岂能容你二位活着离开?郭兄,你是梁山泊好汉地佑星赛仁贵郭盛的后代,使的是家传戟法,只不过变长为短,化单为双。杨兄,你祖上杨再兴是岳爷爷麾下的名将。你二位是忠义之后,北方沦陷,你二人流落江湖,其后八拜为交,义结金兰,一起搬到牛家村来住。是也不是?”

郭杨二人听他将自己身世来历说得一清二楚,更觉惊讶,只得点头称是。

曲三道:“你二位的祖宗郭盛和杨再兴,本来都是绿林好汉,后来才归顺朝廷,为大宋出力。劫盗不义之财,你们的祖宗都干过了的。这两件金器,到底收是不收?”杨铁心寻思:“倘若不收,定要得罪了他。”双手接过,说道:“多谢了!”

曲三霁然色喜,提起包裹缚在背上,说道:“回去吧!”

三人并肩出林。曲三道:“今晚大有所获,得到了道君皇帝所画的两幅画,又有他写的一张字。这家伙做皇帝不成,翎毛丹青、瘦金体的书法,却委实妙绝天下。”

郭杨二人也不懂什么叫作“翎毛丹青”与“瘦金体书法”,只唯唯而应。

走了一会,杨铁心轻声道:“日间听那说话的先生言道,我大宋半壁江山,都送在这道君皇帝手里,他画的画、写的字,又是什么好东西了?老兄何必干冒大险,巴巴的到皇宫去盗了出来?”曲三微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郭啸天道:“这道君皇帝既然画得一笔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定是聪明得紧的,只可惜他不专心做皇帝。我小时候听爹爹说,一个人不论学文学武,只能专心做一件事,倘若东也要抓,西也要摸,到头来少不免一事无成。”

曲三道:“资质寻常的,当然是这样,可是天下尽有聪明绝顶之人,文才武功,琴棋书画,算数韬略,以至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只不过你们见不着罢了。”说着抬起头来,望着天边一轮残月,长叹一声。

月光映照下,郭杨二人见他眼角边忽然渗出了几点泪水。

郭杨二人回到家中,将两件金器深深埋入后院地下,对自己妻室也不吐露半句。两人此后一如往日,耕种打猎为生,闲来习练兵器拳脚,便只两人相对之时,也决不提及此事。两人有时也仍去小酒店对饮几壶,那跛子曲三仍烫上酒来,端来蚕豆、花生等下酒之物,然后一跷一拐的走开,坐在门边,对着大江自管默默想他的心事,那晚林中夜斗,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这回事。郭杨二人照样会钞,一如往日,只是瞧向他的眼色,自不免带上了几分敬畏之意。他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儿,也常常捉鸡、追狗,跟爹爹胡言乱语一番。曲三没了妻室,要照顾这样一个小女儿,可着实不易。

秋尽冬来,过一天冷似一天。这一日晚间刮了半夜北风,便下起雪来。第二日下得更大,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四下里都白茫茫地。杨铁心跟浑家包氏说了,今晚整治酒肴,请义兄夫妇过来饮酒赏雪。吃过中饭后,他提了两个大葫芦,到村头酒店去沽酒,到得店前,却见一对板门关得紧紧地,酒帘也收了起来。

杨铁心打了几下门,叫道:“曲三哥,跟你沽三斤酒。”却不听得应声。走到窗边向内一张,见桌上灰尘积得厚厚地,心想:“几天没到村头来,原来曲三不在家。可别出了事才好。”但见他那小女儿坐在地下,口中唱着儿歌,在独自玩弄泥巴。杨铁心心想这女孩颠颠傻傻,平日里尽胡说八道,料想问不出什么,便冲风冒雪,到五里外的红梅村去买了酒,就便又买了一只鸡,回到家来,杀了鸡要浑家整治。

他浑家包氏,闺名惜弱,是红梅村私塾中教书先生的女儿,嫁了给杨铁心还只一年。当晚包氏将一只鸡和着白菜、豆腐、粉丝放入大瓦罐中,在炭火上熬着,再切了一盘腊鱼腊肉。到得傍晚,到隔壁去请郭啸天夫妇饮酒。

郭啸天欣然过来。他浑家李氏却因有了身孕,这几日只是呕酸,吃了东西就吐,便推辞不来,好在她身子壮健,也无别碍。李氏的闺名单字一个萍字,包惜弱和她有如姊妹一般,两人在房中说了好一阵子话。包惜弱给她泡了壶热茶,这才回家来张罗,却见丈夫和郭啸天把炭炉搬在桌上,烫了酒,两人早在吃喝了。

郭啸天道:“弟妹,我们不等你了。快来请坐。”郭杨二人交好,又都是豪杰之士,乡下人家更不讲究什么男女避嫌的礼法。包惜弱微笑答应,在炭炉中添了些炭,拿一只酒杯来斟了酒,坐在丈夫下首。郭啸天见菜好,三人吃得热闹,回家去把妻子也拉了来。郭杨二人说不多久,便即拍桌大骂。李萍笑问:“又有什么事,惹得哥儿俩生气了?”杨铁心道:“我们正在说临安朝廷中的混帐事。”

郭啸天道:“昨儿我在众安桥头喜雨阁茶楼,听人说到韩侂胄这贼丞相的事。那人说得有头有尾,想来不假。他说不论哪一个官员上书禀报,公文上要是不注明‘并献某某物’的字样,这贼丞相压根儿就不瞧他的文书。真正岂有此理!”杨铁心叹道:“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样的丞相;有这样的丞相,就有这样的官吏。临安涌金门外的黄大哥跟我说,有一日他正在山边砍柴,忽然见到大批官兵拥着一群官儿们过来,却是韩丞相带了百官到郊外游乐,他自管砍柴,也不理会。忽听得那韩侂胄叹道:‘这里竹篱茅舍,真是绝妙的山野风光,就可惜少了些鸡鸣犬吠之声!’他话刚说完不久,忽然草丛里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包惜弱笑道:“这狗儿倒会凑趣!”杨铁心道:“是啊,真会凑趣。那狗子叫了一会,忽然草丛中又有公鸡的啼声,跟着一个人从草丛里钻将出来,你道是什么狗子?什么公鸡?却原来是咱们临安府的堂堂府尹赵大人。”包惜弱笑弯了腰,直叫:“啊哟!”郭啸天道:“赵大人这一扮狗叫鸡啼,指日就要高升。”杨铁心道:“这个自然。”

四人喝了一会酒,见门外雪下得更大了。热酒下肚,四人身上都暖烘烘地,李萍有孕,不敢多饮,只是凑兴,略略沾唇。忽听得东边大路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脚步起落极快,四人转头望去,见是个道士。

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绦在风中笔直扬起,风雪满天,大步独行,气概非凡。郭啸天道:“这道士身上很有功夫,看来也是条好汉。只没个名堂,不好请教。”杨铁心道:“不错,咱们请他进来喝几杯,交交这个朋友。”两人都生性好客,当即离座出门,见那道人走得好快,晃眼间已在十余丈外,却也不是发足奔跑,如此轻功,实所罕见。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感惊异。杨铁心扬声大叫:“道长,请留步!”喊声甫歇,那道人倏地回身,点了点头。杨铁心道:“天冻大雪,道长何不过来饮几杯解解寒气?”

那道人冷笑一声,健步如飞,顷刻间来到门外,脸上竟尽是鄙夷不屑之色,冷然道:“叫我留步,是何居心?爽爽快快说出来罢!”

杨铁心心想我们好意请你喝酒,你这道人却恁地无礼,扬头不睬。郭啸天抱拳道:“我们兄弟正自烤火饮酒,见道长冒寒独行,斗胆相邀,冲撞莫怪。”

那道人双眼一翻,朗声道:“好好好,喝酒就喝酒!”大踏步进来。

杨铁心更是气恼,伸手抓住他左腕,往外一带,喝道:“还没请教道长法号。”忽觉那道人的手滑如游鱼,竟从自己掌中溜出,知道不妙,正待退开,突然手腕上一紧,已给道人反手抓住,霎时之间,便似让一个铁圈牢牢箍住,又疼又热,疾忙运劲抵御,不料整条右臂已酸麻无力,腕上奇痛彻骨。

郭啸天见义弟忽然满脸胀得通红,知他吃亏,心想本是好意结交,若贸然动手,反得罪了江湖好汉,忙抢过去道:“道长请这边坐!”那道人又冷笑两声,放脱杨铁心手腕,走到堂上,大模大样居中而坐,说道:“你两个明明是山东大汉,却躲在这里假扮临安乡农,只可惜满口山东话却改不了。庄稼汉又怎会武功?”说话也是山东口音。

杨铁心又窘又怒,走进内室,在抽屉里取了一柄匕首放在怀里,这才回到外堂,筛了三杯酒,自己干了一杯,默然不语。

那道人眼望门外大雪,既不饮酒,也不说话,微微冷笑。郭啸天见他满脸敌意,知他疑心酒中作了手脚,取过道人面前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干了,说道:“酒冷得快,给道长换一杯热的。”说着又斟了一杯,那道人接过一口喝了,说道:“酒里就有蒙汗药,也迷我不倒。”杨铁心更加焦躁,发作道:“我们好意请你饮酒,难道起心害你?你这道人说话不三不四,快请出去吧。我们的酒不会酸了,菜又不会臭了没人吃。”

那道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取过酒壶,自斟自酌,连干三杯,忽地解下蓑衣斗笠,抛在地下。杨郭两人细看道人时,只见他三十来岁年纪,双眉斜飞,脸色红润,方面大耳,目光炯炯。他跟着解下背上革囊,侧过一倒,咚的一声,杨郭二人跳起身来。原来革囊中滚出来的,竟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包惜弱惊叫:“哎唷!”逃进内堂,李萍也跟了进去。杨铁心伸手去摸怀中匕首,那道人将革囊又是一抖,跌出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一块是心,一块是肝,看来不像是猪心猪肝,只怕便是人心人肝。杨铁心喝道:“好贼道!”匕首出怀,疾向那道人胸口刺去。道人冷笑道:“鹰爪子,动手了吗?”左手掌缘在他手腕上一击。杨铁心腕上一阵酸麻,五指无力,匕首已给他夹手夺去。

郭啸天看得大惊,心想义弟是名将之后,家传的武艺,平日较量武功,自己尚稍逊他一筹,这道人竟视他有如无物,刚才这一手显然是江湖上相传的“空手夺白刃”绝技,这功夫只曾听闻,可从来没见过,惟恐义弟受伤,俯身举起板凳,只待道人匕首刺来,便举凳去挡。

不料那道人并不理会,拿起匕首一阵乱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块,一声长啸,声震屋瓦,提起右手,挥掌劈落,腾的一声,桌上酒杯菜盆都震得跳了起来,那人头已给他手掌击得头骨碎裂,连桌子中间也裂开一条大缝。

两人正自惊疑不定,那道人喝道:“无耻鼠辈,道爷今日大开杀戒了!”

杨铁心怒极,哪里还忍耐得住,抄起靠在屋角里的铁枪,抢到门外雪地里,叫道:“来来来,教你知道杨家枪法的厉害。”

那道人微微冷笑,说道:“凭你这公门鼠辈,也配使杨家枪!”纵身出门。

郭啸天奔回家去提了双戟,见那道人空手站在当地,袍袖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杨铁心喝道:“拔剑吧!”那道人道:“两个鼠辈一齐上来,道爷也只空手对付。”

杨铁心使个旗鼓,一招“毒龙出洞”,枪上红缨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道人心口直搠过去。那道人一怔,赞道:“好!”斜身避向左侧,左掌翻转,径自来抓枪头。

杨铁心在这杆枪上曾下过苦功,已颇得祖传技艺。杨家枪非同小可,北宋山后杨老令公、杨六郎等为时已久,枪法失传,不去说他;南宋名将杨再兴,学的也是家传杨家枪法,当年杨再兴凭一杆铁枪,率领三百宋兵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四万,奋力杀死敌兵二千余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其时金兵箭来如雨,他身上每中一枝敌箭,便随手折断箭杆再战,最后马陷泥中,这才力战殉国。金兵焚烧他的尸身,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这一仗杀得金兵又敬又怕,杨家枪法威震中原。

杨铁心虽不及先祖威勇,却也已颇得枪法心传,只见他攒、刺、打、挑、拦、搠、架、闭,枪尖银光闪闪,枪缨红光点点,好一路枪法!

杨铁心把那枪使发了,招数灵动,变幻巧妙。但那道人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却哪里刺得着他半分?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堪堪使完,杨铁心不禁焦躁,倒提铁枪,回身便走,那道人果然发足追来。杨铁心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枪柄,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道人面门,这一枪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大将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再兴身为大盗,在降宋之前与岳飞对敌,曾以这一招刺杀岳飞之弟岳翻,端的厉害无比。

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门,叫声:“好枪法!”双掌合拢,啪的一声,已把枪尖夹在双掌之间。杨铁心猛力挺枪往前疾送,竟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惊,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回夺,枪尖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中,哪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挟持。那道人哈哈大笑,忽然提起右掌,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间一击,格的一声,杨铁心只觉虎口剧痛,急忙撒手,铁枪已摔落雪地。

那道人笑道:“你使的果然是杨家枪法,得罪了。请教贵姓。”杨铁心惊魂未定,随口答道:“在下便姓杨,草字铁心。”道人道:“杨再兴杨将军是阁下祖上吗?”杨铁心道:“那是先曾祖。”

那道人肃然起敬,抱拳道:“适才误以为两位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却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当真失敬,请教这位高姓。”这时郭啸天已抢到两人身边,拄戟在地,说道:“在下姓郭,贱字啸天。”杨铁心道:“他是我义兄,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头领的后人。”那道人道:“贫道可真鲁莽了,这里谢过。”说着又施一礼。

郭啸天与杨铁心躬身还礼,说道:“好说,好说,请道长入内再饮三杯。”杨铁心一面说,一面拾起铁枪。道人笑道:“好!正要与两位喝个痛快!”

包惜弱与李萍挂念杨铁心与人争斗,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口观看,见三人释兵言欢,心中大慰,忙入内整治杯盘。

三人坐定,郭杨二人请教道人法号。道人道:“贫道姓丘名处机……”杨铁心叫了一声:“啊也!”跳起身来。郭啸天也吃了一惊,叫道:“遮莫不是长春子么?”丘处机笑道:“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郭啸天道:“原来是全真派大侠长春子,真是有幸相见。”两人扑地便拜。

丘处机急忙扶起,笑道:“今日我手刃了一个奸人,官府追得甚紧,两位忽然相招饮酒,这里是帝王之都,两位又不似是寻常乡民,是以起了疑心。”郭啸天道:“我这兄弟性子急躁,进门时试了道长一手,那就更惹道长起疑了。”丘处机道:“常人手上哪有如此劲力?我只道两位必是官府鹰犬,乔装改扮,在此等候,要捉拿贫道。适才言语无礼,委实鲁莽得紧。”杨铁心笑道:“不知不怪。”三人哈哈大笑。

三人喝了几杯酒。丘处机指着地下血肉模糊的人头,说道:“这人名叫王道乾,是个大汉奸。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庆贺生辰,他竟跟金人勾结,图谋侵犯江南。贫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干了。”杨郭二人久闻长春子丘处机武功卓绝,为人侠义,这时见他一片热肠,为国除奸,更是敬仰。两人乘机向他讨教些功夫,丘处机直言无隐。

杨家枪法乃兵家绝技,用于战场上冲锋陷阵,固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但以之与江湖上武学高手对敌,毕竟尚有不足。丘处机内外兼修,武功虽未登峰造极,却也已臻甚高境界,杨铁心又如何能与他拆上数十招之多?却是丘处机见他出手不凡,暗暗称奇,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枪法使完,以便确知他是否杨家嫡传,倘若真的对敌,数招之间就已把他铁枪震飞了;当下说明这路枪法的招数本意用于马上,若为步战,须当更求变化,不可拘泥成法。杨郭二人听得不住点头称是。杨家枪是传子不传女的绝艺,丘处机所知虽博,却也不明枪法中的精奥,当下也向杨铁心请教了几招。

三人酒酣耳热,言谈投机。杨铁心道:“我们兄弟两人得遇道长,真是平生幸事。道长可能在舍下多盘桓几日么?”丘处机正待答话,忽然脸色一变,说道:“有人来找我了。不管遇上什么事,你们无论如何不可出来,知道么?”郭杨二人点头答应。

丘处机俯身拾起人头,开门出外,飞身上树,躲在枝叶之间。

郭杨二人见他举动奇特,茫然不解。这时只听得门外朔风虎虎,过了一阵,西面传来隐隐的马蹄之声,杨铁心道:“道长的耳朵好灵。”又想:“这位道长的武功果然是高得很了,但若与那跛子曲三相比,却不知是谁高谁下?”又过一会,马蹄声渐近,只见风雪中十余骑急奔而来,乘客都是黑衣黑帽,直冲到门前。

当先一人突然勒马,叫道:“足迹到此为止。刚才有人在这里动过手。”后面数人翻身下马,察看雪地上的足迹。

为首那人叫道:“进屋去搜!”便有两人下马,来拍杨家大门。突然间树上掷下一物,砰的一声,正打在那人头顶。这一掷劲力奇大,那人竟为此物撞得脑浆迸裂而死。众人一阵大哗,几个人围住了大树。一人拾起掷下之物,惊叫:“王大人的头!”

为首那人抽出长刀,大声吆喝,十余人把大树团团围住。他叫出一声口令,五个人弯弓搭箭,五枝羽箭齐向丘处机射去。

杨铁心提起铁枪要出屋助战,郭啸天一把拉住,低声道:“道长叫咱们别出去。要是他寡不敌众,咱们再出手不迟。”话声甫毕,只见树上一枝羽箭飞将下来,却是丘处机闪开四箭,接住了最后一箭,以甩手箭手法投掷下来,只听得“啊”的一声,一名黑衣人中箭落马,滚入草丛。

丘处机拔剑跃下,剑光起处,两名黑衣人已然中剑。为首的黑衣人叫道:“好贼道,原来是你!”唰唰唰三枝短弩随手打出,挥动长刀,勒马冲来。丘处机剑光连闪,又两人中剑落马。杨铁心只看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想自己也练过了十多年武艺,这位道爷出剑如此快法,别说抵挡,连瞧也没能瞧清楚,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自己早就送了性命了。

但见丘处机来去如风,正和骑马使刀那人相斗,那使刀的也甚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为威猛,他下属纷纷上前助战。再斗一阵,郭杨两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那使刀军官缠斗,捉空儿或出掌击、或以剑刺,杀伤对方一人,用意似要把全部来敌尽数歼灭,生怕伤了为头之人,余党一哄而散,那就不易追杀了。

只过半顿饭时间,来敌已只剩下六七名。那使刀的知道不敌,撮唇唿哨,拨转马头就逃。丘处机左掌前探,拉住他马尾,手上使劲,身子倏地飞起,还未跃上马背,一剑已从他后心插进,前胸穿出。丘处机抛下敌尸,勒缰控马,四下兜截赶杀,但见铁蹄翻飞,剑光闪烁,惊呼骇叫声中,一个个尸首倒下,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

丘处机提剑四顾,惟见一匹匹空马四散狂奔,再无一名敌人剩下,他哈哈大笑,向郭杨二人招手道:“杀得痛快么?”

郭杨二人开门出来,神色间惊魂未定。郭啸天道:“道长,那是些什么人?”丘处机道:“你在他们身上搜搜。”

郭啸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掏出一件公文来,抽出来看时,却是那装狗叫的临安府赵府尹所发的密令,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杀害王道乾的凶手,着令捕快会同大金国人员,克日拿捕凶手归案。郭啸天正看得愤怒,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块从尸身上捡出来的腰牌,上面刻着金国文字,却原来这批黑衣人中,有好几人竟是金兵。

郭啸天道:“敌兵到咱们国境内任意逮人杀人,我大宋官府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那还成什么世界?”杨铁心叹道:“大宋皇帝既向金国称臣,我文武百官还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吗?”丘处机恨恨的道:“出家人本来不可滥杀,可是一见了害民奸贼、敌国仇寇,贫道便不能手下留情。”郭杨二人齐声道:“杀得好,杀得好!”

小村中居民本少,天寒大雪,更无人外出,就算有人瞧见打斗,也早逃回家去闭户不出,谁敢过来察看询问?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三人把十余具尸首埋入江边土中。

李萍和包惜弱拿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扫了一会,包惜弱突觉血腥气直冲胸臆,眼前金星乱冒,呀的一声,坐倒雪地。杨铁心吃了一惊,忙抢过扶起,连声问道:“怎么?”包惜弱闭目不答。杨铁心见她脸如白纸,手足冰冷,不禁惊惶。

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搭了搭脉搏,大声笑道:“恭喜,恭喜!”杨铁心愕然问道:“什么?”这时包惜弱“嘤”的一声,醒了过来,见三个男人站在身周,不禁害羞,李萍扶着她回进屋内,给她斟茶。

丘处机微笑道:“尊夫人有喜啦!”杨铁心喜道:“当真?”丘处机笑道:“贫道平生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不成章法的武艺。”郭啸天道:“道长这般惊人武功倘若仍算不成章法,我兄弟俩只好说是小孩儿舞竹棒了!”三人一面说笑,一面扫雪灭迹。扫雪完毕后入屋重整杯盘。丘处机今日杀了不少金人,大畅心怀,意兴甚豪。

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拢口来,心想:“这位道长会做诗,那是文武双全了。”说道:“郭大嫂也怀了孩子,就烦道长给取两个名字好么?”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杨二哥的孩子叫作杨康,不论男女,都可用这两个名字。”郭啸天道:“好,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要记得二帝被掳之辱。”

丘处机道:“正是!”伸手入怀,摸出两柄短剑来,放在桌上。这对剑长短形状完全相同,都是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他拿起杨铁心的那柄匕首,以匕尖在一把短剑的剑柄上刻了“郭靖”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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