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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2 17: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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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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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博尔赫斯在一起(和那些巨鲸般的博尔赫斯传记相比,这部回忆录视角独特,轻盈灵动,从容克制,是我们得以窥见博尔赫斯魔法世界的一个秘密窗口。)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和那些巨鲸般的博尔赫斯传记相比,这部回忆录视角独特,轻盈灵动,从容克制,是我们得以窥见博尔赫斯魔法世界的一个秘密窗口。)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和博尔赫斯在一起/(加)阿尔维托·曼古埃尔(Alberto Manguel)著;李卓群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5书名原文:Con BorgesISBN 978-7-305-21866-8Ⅰ.①和… Ⅱ.①阿…②李… Ⅲ.①博尔赫斯(Borges,Jorge Luis 1899—1986)—生平事迹 Ⅳ.①K837.835.6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062975号出版发行 南京大学出版社社  址 南京市汉口路22号 邮 编 210093出 版 人 金鑫荣书  名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著  者 (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摄  影 (阿根廷)萨拉·法西奥译  者 李卓群责任编辑 沈卫娟照  排 南京紫藤制版印务中心印  刷 江苏苏中印刷有限公司开  本 787×1092 1/32 印张3.75 字数50千版  次 2019年5月第1版 2019年5月第1次印刷ISBN9 78-7-305-21866-8网  址 http://www.njupco.com官方微博 http://weibo.com/njupco官方微信 njupress销售咨询 (025)83594756*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凡购买南大版图书,如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所购图书销售部门联系调换© Alberto Manguelc/o Schavelzon Graham Agencia Literariawww.schavelzongraham.comSimplified Chinese translation copyright © 2019 by NJUPAll rights reserved.江苏省版权局著作权合同登记 图字:10-2017-272号代译序那时,有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脑海(1)赵 松

若按希伯来原初宗教里的说法——上帝以语言创世,那像博尔赫斯这样的人,在其内心深处就很可能藏着一个渴望成为“上帝”的人,企图用文字创造并主宰另一个无限的世界。或许也正是基于类似的理解,翁贝托·埃科才会在其重要的长篇小说《玫瑰的名字》里借用博尔赫斯的形象,塑造出那个暗中掌控修道院并狂热地守护着图书馆的盲修士豪尔赫,后来他甚至声称:“图书馆加上盲人,只能产生博尔赫斯。”而在那部小说杰作中,最后豪尔赫是吞吃了那本被他自己涂了毒的珍贵古籍,在自己意外引发的图书馆大火中死去的。这种处理方式似乎也证明翁贝托·埃科对博尔赫斯有着极深的了解,因为后者曾表示过,有时候,他其实也想象过一个完全没有书的世界。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阿根廷的独裁者庇隆下台后,博尔赫斯已是享誉欧美的代表性拉美作家,并众望所归地成为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家族遗传性眼疾却已令他近于双目失明。为此他自嘲道:“命运赐予我80万册书,由我掌管,同时却又给了我黑暗。”而这黑暗,这漫无边际的囚室,就好像是上帝专门用来惩戒这位胆敢声称天堂是图书馆的样子人的。这个兴趣极其广博的不可知论者,这个沉湎于神秘主义的异教徒,这个本质意义上的渎神者……无论是他写的书还是读过的书,都是他构建通天塔的砖石,最后也将会是其坟墓的理想材料。当然,死亡还不会很快就降临,失明之后他还要等很久,在慢慢变深的昏暗中,在逐渐降临的黑暗里,在日复一日的倾听中……等到他拥有了足够的耐心,他将领悟:黑暗即光明。

当然,在领悟的时刻,博尔赫斯可能还会意识到,在奥林匹斯诸神和古希腊英雄的早已不复存在的世界里,自己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兼擅散文与短诗的荷马,以文字之舟去做无尽的言说与漫游,却又不会令人厌恶。

有谁能为博尔赫斯写本理想的传记呢?在看过常见的几种博尔赫斯传记后,我觉得,博尔赫斯其实并不需要传记;或者,还可以换个说法,博尔赫斯不可能有真正的传记。因为没人能让自己的文字越过博尔赫斯的作品来重构其存在,任何要在博尔赫斯的生活、阅读与写作之间构建起某种因果关系的企图都注定是徒劳的。

博尔赫斯的日常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已被他的阅读与写作所瓦解甚至吞噬。或者说,他的日常生活不过是写作与阅读行动留下的遗迹,任何关于博尔赫斯日常生活的叙事与分析都注定会显得微不足道且相当乏味……而当传记作者为了消除或缓解这种尴尬状态时,又必然会试图通过引用博尔赫斯的作品内容来谋求某种平衡,可是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说到底,这些来自作品的文字不会成为他个人生活的任何意义上的证明,相反,它们会让那些与他的生活相关的文字黯然失色,会让读者忽然意识到——博尔赫斯的世界不会在其传记里,只能在其作品里。他的传记,只能是他所有作品的集成。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的这本薄薄的《和博尔赫斯在一起》,既没有为博尔赫斯做传的野心,甚至也没有写成文学评传的意图。这位从前辈博尔赫斯那里习得了淡定、从容与克制的作者,深知记忆与回忆的可贵与不可靠,因此他才会说:“这些文字不是回忆;是对回忆的回忆的一种回忆。而能证明这些回忆存在过的事实都已日渐模糊,只依稀留下一些图像,一些我也不能确定准确记得的只言片语。”当他如是说时,意味着这个试图穿越岁月的迷雾,重新发现光芒闪烁的时刻与耐人寻味的场景的文本,有其天然的文学属性。他为它选择了双线结构:一是简练描述那些令他印象颇深的场景;二是反思评述与博尔赫斯的阅读、写作及思想密切相关的人与事。在前者中,他仿佛只是默默地看着博尔赫斯,写下他看到的一切;而在后者中,他则试图让人意识到,当他追忆博尔赫斯时,已不只是作为曾经的在场者,更多还是作为能与博尔赫斯进行平等对话的作者来发声的。“博尔赫斯的世界完全是由语言构建的,很少涉及音乐、色彩或是形状。”曼古埃尔写道,“他的事,就是文学。”在几乎立即就认同了这种精辟的说法时,我其实想说的是,博尔赫斯的这种特质,恰恰是很多貌似迷恋其作品的人和那些莫名讨厌他的人所无法意识到的基本事实。很多人喜欢跟传媒一起把博尔赫斯塑造成一个文学传奇,去反复谈论他的智慧与神秘、他的镜子与迷宫,还有他对独裁的反抗与他的失明,却从来都无法真正靠近他的语言世界——不管他们以何种方式打开他的书,或是以何种夸张的姿态与腔调来谈论他。就通常最多见的关于博尔赫斯的说法来看,人们所执意迷恋的,其实都不过是些姿态与腔调,对于他们来说,博尔赫斯就像他们在化装舞会上碰到的一位戴着奇特面具而又低调的贵客,他们热情地谈论着他的一切,却从未倾听过他的声音,也从未凝视过他的文字。

他们也不可能会明白,为什么曼古埃尔会说:“博尔赫斯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梦想家,他很喜欢讲述自己的梦境。在梦境中,在梦的‘无限疆界'里,他觉得自己可以超越思想和恐惧的极限,并且能够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发展自己的故事情节。他特别喜欢睡着之前的那几分钟,介乎清醒和进入睡眠状态之间,正如他所说,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我会自言自语些无意义的话,看到新的地方,让自己顺着梦境的斜坡下滑。'”因为他们从来不在博尔赫斯所预设的读者范畴:“我并非是为了少数精选的读者而写作的,这种人对我毫无意义。我也并非是为了那个谄媚的柏拉图式的整体,它被称为群众。我并不相信这两种抽象的东西,它们只被煽动家们所喜欢。我写作,是为了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我写作,是为了让光阴的流逝使我安心。”

我的一位朋友曾有些抑郁地告诉我,这个阿根廷老头子,他的文字,能让某些人暴露自己那疯狂的本质。或许,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表达其对博尔赫斯又爱又怕并难以割舍的情绪。这个偶尔也会在梦境里对镜子和迷宫感到恐惧的博尔赫斯,之所以能让某些人暴露出疯狂的本质,是因为他总能以最为简约的方式构建并传达自己的那些沉湎于幻想、文字、书籍,以及神秘事物的趣味,并总能让人的想象在不经意间慢慢地失控。正像翁贝托·埃科所暗示的那样,博尔赫斯无论是在失明前还是在失明后,在其内心深处总归都隐藏着某种与书籍世界密切相关的疯狂,这种情绪或者说激情就像某种毒液与烈火,会让他即使在平静中也会处于某种莫名的危险的边缘。

在《特隆,乌克巴尔,奥尔比斯·忒蒂乌斯》里,博尔赫斯写道:“我靠着一面镜子和一部百科全书两者加在一起,发现了乌克巴尔。”他似乎想要通过这个小说来折射自己那魔法般疯狂的秘密。“这部小说……其叙述者要省略或者歪曲许多事件,引起各种各样的矛盾,使少数的几个读者——极少数的读者——能够从中预见到一个残酷而平庸的现实。”而在那个特隆星球的国家里,“(人人)都是——天生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并不认为空间持续地存在于时间之中。地平线上一团烟雾的观念,原野着火的观念,一支没有熄灭因而引起火灾的雪茄的观念,被认为是思想互相联系的一个例子……特隆的形而上学家,不探求真理,也不探求近似的真理,他们只探求大吃一惊。他们认为形而上学是幻想文学的一个分支……他们的理论是:现在是不确定的,将来并不现实,不过是现在的希望,过去也并不现实,不过是现在的记忆。另一个学派声称:全部的时间已经过去,我们的生命仅仅是一个无可挽回的过程的模糊记忆或者反映,所以无疑是虚假的,而且是残缺的。”

在追忆博尔赫斯的过程中,曼古埃尔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位前辈大师的仰视状,而是始终保持着某种平视靠近的感觉,并且内心平静。在这本小书里,他的叙述很可能跟他当初给博尔赫斯读书时的语调与节奏相近似。当然,他丝毫都不会怀疑自己给予博尔赫斯的那至高的评价:“在这个喧闹的世纪,博尔赫斯是如此重要,没有一位作家能像他一样改变我们与文学的联系,尽管也许其他作家在探索我们的内在世界时能够更大胆、更深入。毫无疑问,有些作家能够比博尔赫斯更加有力地记录下社会的苦难和我们的生活;也有些人能够更自如地在我们内心丛林地带冒险。但博尔赫斯从不担心这一切。相反,在漫长的一生中,他为我们勾勒了其他的探索版图,尤其是他自己喜欢的类型——幻想。”

令博尔赫斯在欧美走红的那些西方文学批评家们,也喜欢称博尔赫斯的文学实践为拉美幻想文学,或称之为拉美爆炸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先驱。他们之所以会如此热衷于肯定博尔赫斯的价值并给予其极高的地位,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他们看来,博尔赫斯是以现代主义的视角、极简主义的笔触,成功地为处于十八、十九世纪欧洲的神秘主义、人文主义之间的某些知识与趣味创造出新的存在方式。现代主义以来的欧美世界里还没有出现过像博尔赫斯这样集神秘、渊博、芜杂、矛盾和精练于一体的作家。而对于那些晚辈拉美作家而言,博尔赫斯是现代主义文学在拉美获得成功的象征,这个成功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他们在博尔赫斯式的现代主义探索方式(形式创新加书籍知识之海)里找到了新方式——形式创新加拉美语境。正像曼古埃尔所说的那样,“尽管无意为之,博尔赫斯却永远改变了文学的概念,也改变了文学史的概念”。

曼古埃尔在书中透露,几乎所有慕名到博尔赫斯家里做客的人都会非常意外地发现,在这位阅读大师的家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书,即使也有放满书的书架摆在客厅或书房的角落里,地板上也会堆些书。更让人意外的,是博尔赫斯家里没有一本他自己的著作,用曼古埃尔的说法就是:“博尔赫斯记得所有,手里不需要拿着书就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写下的一切,尽管他总说这些作品属于被遗忘的过去,却能背诵他创作的每一篇文章,常常让听者既讶异又惊喜。对于博尔赫斯来说,遗忘是经常会出现的一种愿望,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记忆的缺口只不过是一种假装的遗忘。”

在谈及博尔赫斯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就不断遭受的各种批评时,曼古埃尔为博尔赫斯做出了辩护,最后还颇为宽容地认为:“尽管博尔赫斯充满人道主义,但有时他的偏见也让他看起来幼稚得出人意料。”在这样说的时候,他可能忘了,在他眼中博尔赫斯当然是个脱离现实的人,但对于博尔赫斯来说,他所书写的世界就是现实,即使他的言说也是书写,因为“博尔赫斯的世界完全是由语言构建的……”其实,喜欢博尔赫斯的人都知道,他的秘密都在其作品里,而不在其日常生活中。正如曼古埃尔所说的那样:“对于博尔赫斯来说,永生不朽存在于作品中,存在于他的宇宙梦想中,因此他并不觉得永恒存在是必要的。”而且,“如果有一本书会永远消亡,那么一定有人会再重写一遍。对于任何人来说,这已经算是一种不朽了。”

曼古埃尔还以最为平淡的笔触让我们意识到博尔赫斯的孤独有多么深,“我最后一次见到博尔赫斯是在1985年,在巴黎洛泰尔(L'Hotel)酒店的地下餐厅。他很忧伤地谈到阿根廷,说即使有人说那是他的土地,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但实际指的也不是具体的场所,而是一种归属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的陪伴。”这种孤独的状态是那些仰慕者、好奇者、猎奇者们所无法理解的,甚至也不是很多阅读方面的资深人士、狂热的写作者们所能理解的。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位名声显赫的博尔赫斯,既是他那个文字世界的创造者与守护者,同时又被冥冥中的上帝把他的肉身遗弃在这个他所无法看见的日常世界里。

相对于那些试图对博尔赫斯的人生做出深度更深的挖掘与分析的传记作者而言,曼古埃尔的方式是克制而又得体的,而这种方式自是所来有自,不管这么多年以来他对博尔赫斯的印象有什么样的改变,也不管他对博尔赫斯作品的评判发生了多少变化,他非常清楚的一点是,记忆中那些与博尔赫斯有关的时刻,对他来说无论它们会如何的模糊都永远是神秘而又珍贵的,当他使用自己的语言做出呈现时,他知道,他必须保持某种意义上的静默,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样喋喋不休。“1986年6月14日,博尔赫斯在日内瓦辞世。……在瑞士的一家医院,护士为他阅读了最后一本书,是诺瓦利斯的《亨利希·冯奥夫特尔丁根》;也正是在日内瓦,青少年时期的博尔赫斯第一次读到这部作品。”无论如何,当你在这本小书里看到这样的一段文字出现在全书即将结束的地方时,都不免要对作者曼古埃尔表达赞许的,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说明他真的是有心人,说明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怀有对博尔赫斯这位前辈及其作品的深深的热爱。他用这样一本极为克制得体的书告诉你,“和博尔赫斯在一起”,绝对不是一种日常生活意义上的经历,而只能是精神层面的经历——那时,有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脑海。2019年4月13日 上海(1) 赵松,作家、诗人、文学与艺术评论家。1972年生于辽宁抚顺,现居上海。著有《抚顺故事集》《空隙》《积木书》《最好的旅行》等。和博尔赫斯在一起(1)献给埃克托·比安西奥蒂无比慷慨的见证者我跟随着记忆回到六十年前的某个午后,回到我父亲在布宜

诺斯艾利斯的图书馆。我正望着我父亲;我看到煤气灯,甚至能

够触碰到那些书架。尽管如今图书馆已不复存在,我依然清楚地

记得伯顿的《一千零一夜》和普雷斯科特的《秘鲁征服史》所在

的位置。——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诗艺》

我穿过佛罗里达大街的人群,走进刚修建好的“东边画廊”(Galería del Este)商场,再从另一侧走出来,穿过麦伊普大街,来到一幢红色的大理石建筑前。这里是麦伊普大街994号。我按下写着6.°B.的门铃,穿过凉爽的楼道爬楼梯来到6层。我按下门铃,女管家为我开门。就在她准备邀我进门之际,博尔赫斯从一幕厚重的幔帘后探出身,努力保持着身体的挺拔。他穿着一身系扣灰色西服,里面是白色衬衫,打着一条黄色条纹领带,平整得几乎没有任何褶皱。他向我走过来,略微拖动着双腿。博尔赫斯在年近六旬时就已失明,即使是在这样熟悉的空间里,他也会在移动时迟疑犹豫。他和我打招呼,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和我握了一下,再无更多客套。他没有太理会我,我便跟着他来到客厅,之后他笔直地坐在长沙发上,脸朝向门。我坐在他右手边的扶手椅上。他问我(他的问题总是充满诗意):“那(2)么,今晚我们来读吉卜林如何?”

1964年到1968年间,我有幸成为众多为博尔赫斯阅读的人之一。那几年,下午下了课我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家名为“皮格马利

(3)翁”的英文—德文书店打工。博尔赫斯经常光顾这家书店,这里也成为文学爱好者汇聚的场所。书店的女主人是德国人,名叫莉莉·莱巴赫,为逃离纳粹的恐怖迫害来到这里。她总是会颇为自豪地向书店往来的读者介绍欧美最新出版的作品;而她自己则是文学增刊的狂热读者,不仅喜欢阅读出版社的出版书目,更拥有洞悉顾客阅读喜好的天赋。是她教会我作为书商应该了解自己所出售的书籍;也是她坚持让我阅读刚刚面市的许多新作品。我很容易被她说服。

当时的博尔赫斯是国家图书馆馆长。日落时分,工作结束后,他会在回家的路上到皮格马利翁书店逛一逛。有一天,他在书店里挑选了三四本书,然后问我如果晚上我没有其他安排,是否可以为他读书,因为他的母亲已九十高龄,很容易觉得疲惫,力不从心。博尔赫斯会请任何人为他读书:学生,来采访他的记者或是其他作家。曾有很多(4)人为博尔赫斯朗读,这些人就像包斯威尔一样,记录并见证了博尔赫斯的生活。尽管他们彼此并不相识,却作为一个整体共同保存着这位世界上最精准的读者之一的记忆。当时的我只有十六岁,并不知道博尔赫斯其人。我接受了他的邀请,每周会去他的寓所三次,最多四次。他和母亲以及管家范妮一起住在一个狭小的公寓里。

当时的我显然还未意识到这是怎样一种殊荣。我的阿姨非常仰慕博尔赫斯,因此她对我冷静沉着的反应非常恼怒,并且要求我每次去拜访博尔赫斯时都带上日记本做好笔记。但对我而言,那些与博尔赫斯共同度过的午后并无特别(青春时期的我年少轻狂)。那些午后时光构建出的就是书籍的世界,我也时常觉得那就是我生活的世界。更确切地说,和其他人的交谈让我觉得很奇怪或者多少有些无趣,比如和老师讨论化学或是南大西洋的地理环境,和同学聊足球,再或者和亲戚们说我的考试成绩或健康状况,跟邻居们拉家常、议论其他人。然而在我看来,和博尔赫斯的交谈却是非常纯粹的对话:关于书籍以及书籍之间的联系,关于当时我尚未阅读过的作家,我从未有过的想法,或是一直凭着直觉却始终没有理清楚、想明白的问题……在博尔赫斯的口中,所有这些对谈的内容都变得丰富起来,鲜活生动,闪耀着智慧的光辉,展现着它蕴藏的无穷宝藏。我没有做笔记,因为在与博尔赫斯相处的时间里,我吸收了太多内容。

从最初的几次拜访开始,我就觉得博尔赫斯的寓所仿佛存在于时间之外,或者说,存在于博尔赫斯通过文学体验而构建的时间里——这时间涵盖了充满韵律和节奏感的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和爱德华时期,囊括了北欧中世纪早期;既有二三十年代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也有博尔赫斯热爱的日内瓦;是德国表现主义的时期,是被唾弃的庇隆时代;是马德里和马略卡岛的夏日,也是他第一次受到美国人民的热情欢迎、在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度过的数月美好时光。正是这些经历和体验,构成了博尔赫斯世界里的时间节点、它的历史和它的概貌:一切是过去,“当下”很少出现。博尔赫斯很喜欢旅行,却无法看见游历过的地方(大学和基金会是从六十年代开始才频繁邀请博尔赫斯的),因而对于这个需要感知的世界,他带有一种特别的轻视,唯独阅读的体验除外。撒哈拉的沙或尼罗河的水,冰岛的海岸,抑或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废墟,所有这些给人带来愉悦或惊恐感受的万事万物,只不过证实了《一千零一夜》某一页中描绘的场景,证实了《圣(5)经》中的记述或《尼亚尔传说》中的记载,以及荷马或维吉尔的吟诵。而博尔赫斯则将所有这些“印证”珍藏在自己简陋的寓所中。

在我的记忆里,博尔赫斯的家避风又温暖,充满香气,因为管家范妮总是坚持要把暖气的温度调得很高。她也会在博尔赫斯的手帕上喷洒古龙水,再把它放到他外套胸口的口袋里,让折好的手帕露出一角。寓所很幽暗,可能是为了让失明的博尔赫斯更容易适应,也能营造出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疏离感。

博尔赫斯的眼疾很特殊,从他三十岁起就不断扩大、加重,一直到五十多岁时彻底失明。从出生那天起,博尔赫斯就知道自己注定会失明,因为他知道自己遗传了祖母和曾外祖父的弱视。他们都是英国人,在离世时也都已失明。这种遗传也来自博尔赫斯的父亲,他几乎是在和博尔赫斯相同年纪时开始失明。但老博尔赫斯在去世的前几年接受了手术,术后便恢复了视力。博尔赫斯经常会谈起自己的失明,大多数时候也都忆及文学:他会隐喻地说这是上帝“绝妙的讽刺”,因为上帝同时赐予了他“书籍和黑夜”;也会以弥尔顿和荷马这两位杰出的盲诗人来追溯历史;或是从迷信的角度说自己是继何塞·马莫(6)(7)尔和保罗·格鲁萨克之后第三任患有失明的图书馆馆长;又或是以科学作比,感叹自己无法在周围浅灰色的雾气中分辨出黑色,但也会因为能感知眼睛唯一可以辨识出的黄色而高兴。那是他钟爱的老虎的黄色,是他偏爱的玫瑰的黄色。博尔赫斯的朋友们知道他喜爱黄色,因此每年他生日时都会为他买上色彩鲜艳的领带;而博尔赫斯则会引用奥斯卡·王尔德的话来表达感受——只有“聋子才能戴像这样的领带”,或是用悲叹的语气感慨失明和老年迟暮是独处的不同方式。失明让他封闭在孤零零的房间中创作着姗姗来迟的作品。他会在脑海中建构要写下的句子,待语言组织好就用口述的方式讲给身边最先遇到的人。“请问,您可以帮我记录一下吗?”那是博尔赫斯刚刚创作好并背诵下来的诗句。他用自己最喜欢的节奏韵律一个词一个词地吟诵出来,说明标点符号的使用。他吟诵着新创作的诗歌,一句接着一句,没有分行,每每在最后一个词才稍做停顿。之后,他会请记录的人再为他朗读一遍,两遍,五遍。他对此感到很抱歉,但很快又会请他们再次朗读,仔细听每一个词,推敲掂量。不一会儿他就会加上一行诗,反复推敲后又会再加上一行。这些跃然纸上的诗句或段落(有时他也会重写散文)是博尔赫斯凭着想象构建的,作为读者却很难想象,这刚完成的作品竟不是由作家本人第一次执笔写就的。诗作完成后(散文的创作需要许多天),博尔赫斯会拿起那张纸对折好,然后放进自己的钱夹或是夹进某本书里。有意思的是,他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放钱。他拿出一张纸钞,对折成一条,然后夹在他的某本藏书中。日后需要买东西时,他就会取出一本书,拿出他之前放在里面的钱(但不是每次都能找到)。

在家中(以及国家图书馆常年工作的办公室里),博尔赫斯很注重生活和工作的舒适性,只要是他待过的地方,都没有太大变化。每当夜幕降临,我穿过他家门口的帘幔,一眼就能看到他寓所的布局。右侧是餐厅,摆放着一张铺着花边桌布的深色桌子和四把直背椅子;左侧的窗户下面摆放着一张破旧的长沙发和两三把扶手椅。博尔赫斯常坐在长沙发上,我就坐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即便是在开怀大笑的时候,他已失明的双眼也永远透出哀伤的神情。他说话时眼睛会盯着空间中的某一点,我也会趁机环视房间,再次熟悉着他日常生活中的物件: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个银质的大花瓶和他祖父使用过的马黛茶壶;一个从他母亲小时候就在使用的小写字台;两个已经加固过的白色书架,用来摆放百科全书;还有两个深色的木制矮书架。墙上挂着一幅博尔赫斯的妹妹诺拉画的描绘“圣母升天”场景的画,以(8)及皮拉内西的版画,画中展现了神秘的环形废墟。在左侧是一条通向卧室的短走廊:一间卧室是博尔赫斯母亲的,房间里摆满了旧照片;另一间卧室是他自己的,像是一位隐士的房间。有时,当我们晚上准备出门去散步或去对面街角的朵拉酒店用晚餐时,耳边就会传来莱昂诺尔女士的声音:“乔治,不要忘了大衣,你会着凉的。”莱昂诺尔女士和大白猫贝波是寓所中两个如幽灵般的存在。

我不常见到莱昂诺尔女士。通常我到寓所的时候,她会待在自己的卧室里,只有在不时发号施令或者提出建议的时候她才会发声。博尔赫斯会称莱昂诺尔“母亲”,而她始终以“乔治”来称呼儿子,这是博尔赫斯来自诺森比亚的祖母为他起的小名。自幼年起,博尔赫斯就知道自己注定会成为作家,作家这份职业也成为其家族传奇中的一部分。1909年,博尔赫斯一家的朋友、街头行吟诗人埃瓦里斯托·卡列戈——也是博尔赫斯早期一部随笔集的主题,为莱昂诺尔女士之子、十岁的博尔赫斯创作了几行诗,而当时的小博尔赫斯已非常迷恋阅读:

愿你的儿子,

令你骄傲的孩子,

已在心里

渴盼着赞颂的孩子,

随着梦想

虔诚的翅膀,

传来新的捷报

继续采摘

结出酿造雅歌美酒的

丰硕葡萄。

可以料想,莱昂诺尔女士很强势,也非常宠溺自己如此出名的儿子。有一次,莱昂诺尔在接受法国电视台的一档纪录片采访时犯了口误,一不小心就演化成弗洛伊德所说的恋子情结。当时,有人问及莱昂诺尔作为博尔赫斯秘书的角色和工作,她表示自己曾照料失明的丈夫,如今也同样地照料自己失明的儿子。她本想说:“J'ai été la main de mon mari;maintenant,je suis la main de mon fils ”(“过去我就像我丈夫的手,如今我就是我儿子的手”),但受西语发音的影响,在发“main”这个词时,她打开了二重元音的发音,于是这句话听上去就变成了“J'ai été l'amant de mon mari;maintenant,je suis l'amant de mon fils”(“过去我曾是我丈夫的情人,如今我是我儿子的情人”)。而了解她的人对此却并不感到惊讶。

军事历史学家们可能会把博尔赫斯的卧室(有时候他会叫我去卧室找书)比作 “斯巴达人”房间的样子。一张铁床上面铺着一席白色床单,贝波有时会蜷缩在上面;还有一把椅子、一个小写字台和两个矮书架,这些就是房间里的全部家具。墙上挂着带有瑞士不同军队(9)兵器盾徽的木盘和丢勒的版画《骑士、死亡和恶魔》,并配上了两行韵律工整的十四行诗。在博尔赫斯的一生中,每天临睡前他都会做同一件事:换上白色睡衣,闭上眼睛,然后用英文高声诵读《天主经》。

博尔赫斯的世界完全是由语言构建的,很少涉及音乐、色彩或是形状。他曾多次表示,自己对绘画一无所知,永远像失明一般;还表(10)示自己很喜欢阿根廷画家,也是他的朋友苏尔·索拉和妹妹诺拉·博(11)(12)尔赫斯的画作,还有丢勒、皮拉内西、布莱克、伦勃朗和透纳(13)的绘画,但比起这些艺术家的画作,博尔赫斯更钟爱他们的文学(14)创作。博尔赫斯批判埃尔·格列科画中的天堂都是公爵和大主教(“一个类似罗马教廷的天堂在我看来和地狱一样……”),而对于其他画家,他几乎闭口不谈。博尔赫斯对音乐似乎也并不敏感。他说他喜(15)欢勃拉姆斯(博尔赫斯最佳短篇小说之一的标题就叫作《德意志安魂曲》),却很少听他的音乐。有时在听莫扎特时,他又称自己现在完全沉迷于莫扎特的音乐,不知人们在莫扎特诞生之前的年代是如何挨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但之后他就会全然忘记此事,直到再次听(16)到莫扎特。他常会哼唱探戈(尤其是老曲子)或米隆加的曲子,(17)却厌恶阿斯托尔·皮亚佐拉。在博尔赫斯看来,探戈从1910年起便走向衰落。1965年,他曾为几首米隆加舞曲填词,但表示自己从未能填出一首探戈的词。“探戈是属于夜晚的,但在我听来太过感伤,太像催人泪下的戏剧了,比方《当一切已终结》(Lorsque tout est fini)……”博尔赫斯说他喜欢爵士乐,还能记起一些电影中的配乐,尽管音乐本身或者对故事情节发展的推动更让他着迷,就像伯纳德·(18)赫尔曼为电影《惊魂记》创作的配乐一样。博尔赫斯对这部电影(19)赞誉有加,认为它体现了另一种“Doppelgänger”。在电影中,具有双重人格的杀人犯化身为已被他自己杀掉的母亲。在博尔赫斯看来,这种想法本身就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

他让我陪他去电影院看音乐剧《西区故事》。他已看过许多遍,但还是颇有兴致,从不会觉得无聊。在路上,他低声哼唱起《玛丽亚》,说女主角的名字已不仅仅是和上帝有关的一个称呼,比如碧娅特丽斯、胡莉叶塔、莱斯比娅、劳拉。“最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这名字而受污染。”他说道。“当然,如果一个女孩的名字是‘古梅尔辛达’,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吧?或者叫布斯特夫列达,或者大脚贝尔塔。”博尔赫斯开玩笑暗自笑道。我们在位子上坐好,刚好放映厅的灯熄灭。跟博尔赫斯一起看他已经看过的电影会更加轻松,因为不需要向他描述太多内容。他总说自己可以看到银幕上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可能是因为有人提前告知了他电影的情节。他对两伙人之间史诗般的决斗、对女性的角色以及用红色来展现冬日的纽约等话题进行了一番评论。电影结束后,我陪博尔赫斯回家,在路上他谈起了作为文学人物的城市,比如特洛伊、迦太基、伦敦、柏林。他本可以再加上布宜诺斯艾利斯,这座他曾赋予某种永生不朽的城市。博尔赫斯喜欢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散步,最初他只是在南方街区散步;后来便会到市中心拥挤的街道散步,就像哥尼斯堡之于康德,这里已成为风景的一部分。

博尔赫斯将宇宙比作图书馆,并坦言曾想象天堂是“图书馆的样子”,但他自己的图书馆小得令人大失所望,就像他曾在一首诗中说道,语言只能“模拟智慧”。来到他家的宾客都期待见到汗牛充栋般的书籍,满满的书架,一摞摞杂志报纸堆满房间,角落里也能看到墨水和纸张。但截然相反,宾客们只在房间不起眼的一些角落看到博尔赫斯的藏书。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年轻的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去看望博尔赫斯,他在博尔赫斯装修极为简陋的房子里走了一圈,然后问这位文学大师为什么不住更大、更奢华的寓所。这样的评价让博尔赫斯很不满。“也许在利马是这样的,”面对略萨的冒失博尔赫斯如是答道,“但在这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们没有那么爱炫耀。”

尽管书架不多,却囊括了博尔赫斯的阅读精华。书架最开始的位置摆放着百科全书和词典,博尔赫斯对此很自豪。“我喜欢让自己觉得我并没有失明,像视力正常的普通人一样去亲近这些书籍。”他常说,“我对新的百科全书很感兴趣,我想我可以在百科全书的地图里了解河流,在这些文字介绍中找到宝藏。”他喜欢向人们说明其中的缘由:当他还很小时,就陪着父亲到国家图书馆;每每到了那里,由于害羞腼腆不敢借书,就会从可以自由读取的书架上拿一卷《大英百科全书》(Britannica),打开它然后津津有味地读起映入眼帘的第一个词条。有时,如果幸运地拿到De-Dr字母打头的那卷,就能读到有关“巫师”“德鲁士人”和“德赖登”的词条。他始终用这种有序的随机方法来阅读百科全书,用几个小时的时间来翻阅或请人代为阅读《博皮亚尼百科全书》(Bompiani)、《布罗克豪斯大百科全书》(Brockhaus)、《梅耶百科全书》(Meyer)、《钱伯斯百科全书》(20)(Chambers)、《大英百科全书》(第11版,收录了麦考利和德·昆(21)西的散文,博尔赫斯用1929年第二届市政文学奖的奖金购得)或是蒙塔内尔和西蒙出版社出版的百科全书词典。我常会为他查询词条:“叔本华”或“日本神道”,再或是“疯女胡安娜”或苏格兰人说的(22)“fetch”。之后他会问起词典中收录的特别有趣的词条以及对应列在这卷大部头最后的页数。不同作者笔下充满神秘的注释就这样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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