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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5 13:5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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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友兰

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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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哲学

人生哲学试读:

自 序

民国十年,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系会中,宣读一篇论文,题为《中国为何无科学——对于中国哲学之历史及其结果之一解释》(Why China Has No Science: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y and the Consequences of Chinese Philosophy) 。此文于次年(1922)四月登入《国际伦理学杂志》(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thics)三十二卷三号。以后我又从同一观点观察西洋哲学,亦颇有所发现,遂用英文写成《人生理想之比较研究》(一名《天人损益论》)一书。此书于民国十二年夏作成。当时师友颇主张将其在纽约印行,适我返国仓猝,未及与出版家接洽妥协,遂以中止。此书后于民国十三年冬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于民国十四年春再版。民国十二年冬,我往曹州山东省立第六中学演讲,以后整理讲稿,作成《一种人生观》一文。此文由商务印书馆印入其所发行之“百科小丛书”内,于民国十三年十二月出版。

现在这本书,自第一章至第十一章,可以算是《人生理想之比较研究》之中文本;其中虽不少改动之处,而根本意思则一概仍旧。此书之第十二、第十三两章,大体与《一种人生观》相同,但内容扩大,而根本意思亦有更趋于新实在论之倾向。

关于此书所引用诸书之版本、出版地点、时期等,均已详于《人生理想之比较研究》英文本所附之引用书目中,所以此书亦不再赘;阅者如愿查考,请参看彼书。

此书第六章中所引《墨子》,有时直依校改字句,未加声明。盖于无关宏旨之处,姑以省烦琐为佳耳。

对于帮助我写《人生理想之比较研究》之诸师友,如杜威先生等,我已于彼书序文中表示感谢之意。此书写成后,又承徐旭生(炳昶)先生、傅佩青(铜)先生、黄离明(建中)先生、周涤笙(作仁)先生、汤锡予(用彤)先生、邓叔存(以蛰)先生指教校阅,李伯嘉先生招呼印行,我于印成此书之机会,特向助我者表示感谢之意。冯友兰民国十五年四月于北京  第一章 绪 论

◎人乃于诸好之中,求唯一的好(即最大最后的好);于实际的人生之外,求理想人生,以为吾人批评人生及行为之标准。而哲学之功用及目的,即在于此。故哲学者,求好之学也。

◎哲学以其对于一切之极深的研究,繁重的辩论,以得其所认为之理想人生;讲人生哲学者即略去一切而直讲其理想人生。

◎许多人生哲学,皆有其“见”,皆“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吾人势不能“罢百家而定一尊”,只述吾人所认为对者,而将其余一概抹杀。

◎实际的世界,有好有不好;实际的人生,有苦受亦有乐受。此为事实无人不知,哲学史中大哲学家亦无不知,其所争辩,全在对于此事实之解释及批评。第一节哲学与人生

人生哲学一名词,近在国内,甚为流行;但其意义,究为何若?所谓人生哲学者,其所研究之对象为何?其所以别于伦理学者安在?其中派别有几?吾人讲人生哲学,应取何法?凡此及类此诸问题,俱应先讨论。

欲明何为人生哲学,须先明何为哲学。但关于何为哲学之问题,诸家意见,亦至纷歧;本书篇幅有限,势难备举众说,今姑将个人意见,约略述之。

人生而有欲;凡能满足欲者,皆谓之好。若使世界之上,凡人之欲,皆能满足,毫无阻碍;此人之欲,彼人之欲,又皆能满足而不相冲突;换言之,若使世界之上,人人所以为之好,皆能得到而又皆不相冲突,则美满人生,当下即是,诸种人生问题,自皆无从发生。不过在现在世界,人所认为之好,多不能得到而又互相冲突。如人欲少年,而有老冉冉之将至;人欲长生,而民皆有死。又如土匪期在掠夺财物,被夺者必不以为好;资本家期在收取盈余,劳动者及消费者必不以为好。于是此世界中,乃有所谓不好;于是此实际的人生,乃为甚不满人意。于是人乃于诸好之中,求唯一的好(即最大最后的好);于实际的人生之外,求理想人生,以为吾人批评人生及行为之b标准。而哲学之功用及目的,即在于此。故哲学者,求好之学也。

哲学家中有以哲学即是批评人生者,美国哲学家罗耶斯(J.Royce)说:哲学,在其字之根本意义,不是僭妄的努力,欲以超人的灼见,或非常的技能,解释世界之秘密。哲学之根源及价值,在批评的反省人之所为;人之所为是人生,对于人生之有组织的、彻底的批评,即是哲学(见罗耶斯《近代哲学之精神》,1—2页)。此以哲学为人生批评。不过批评人生,虽为哲学之所由起,及其价值之所在,但未可因此即谓哲学即是批评之自身。凡批评之时,吾人(一)必先认所批评者为有不满意、不好、不对之处;(二)必先有所认为满意,所认为好,所认为对者,以为批评之标准。不然,则批评即无自起,即无意义。即如鲁迅《风波》中之九斤老太“常说伊青年的时候,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总之现在的时世是不对了”。伊以现在的时世为不对,必有伊所认为对者。伊虽未曾具体地说明何者为对,但至少我们可知,对的天气必不是这般热,对的豆子必不是这般硬,对的小孩必重九斤。伊所认为对者,即是伊的批评之标准。我故意借此戏论,以证我的庄语;因由此可见,即最不经意的批评,亦皆含有批评之标准;至于正式的、严重的批评,必待批评之标准,更为易见。布鲁台拿斯(Plotinus)说:若对于好没有一种知识,则此是不好之话,即不能说(全集英译本,745页)。老子说: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道德经》二章)此言虽不错,但吾人亦可以说:天下皆知恶之为恶,斯美矣;皆知不善之为不善,斯善矣。九斤老太知天气之这般热为不善,则天气之非这般热之为善,已可概见,此即一例,余可类推。

由此可见,凡若使批评可能,则必先有一批评之标准,此标准必为批评者所认为之理想的,至其果为实际的与否,则无大关系。所谓理想有二义:(一)最好至善之义, (二)最高观念之义。例如柏拉图《共和国》所说之圣王政治,即是其所立之理想的标准,以批评当时政治者。此圣王政治就其自体方面言,即柏拉图所认为之理想政治,最好至善之政治;就人之知识方面言,则即柏拉图之政治理想,对于政治之最高观念。凡此皆以眼前之对象为不满意、不好、不对,而以其所认为满意、所认为好、所认为对者为标准,而批评之。至于批评人生,亦复如是。吾人若以实际的人生为不好而批评之,则必有所认为之好人生,以为批评之标准。此好人生,就其自体方面言,即是理想人生,最好至善之人生;就人之知识方面言,即是人生理想,对于人生之最高观念。人生理想,即是哲学。所以批评人生,虽为哲学之所由起及其价值之所在,但批评之自身未即是哲学,而批评之标准方是哲学也。

杜威先生谓哲学乃所以解决人生困难,此与以上所说正相符合。实际的人生所以不满人意,正因其有困难。理想人生正是人之一种生活,于其中可以远离诸苦。故哲学,就一方面说,乃吾人批评人生之标准,就又一方面说,亦乃吾人行为之标准。人之举措设施,皆所以遂其欲,所以实现其所认为之好。理想人生是最好至善的人生,故人之行为,皆所以实现其所认为之理想人生,其所持之哲学。“贪夫殉财,烈士殉名,夸者死权,众庶凭生”,此四种人之行为不同,正因其所认为之理想人生有异。

问:人人既皆有其理想人生,有其哲学,则何以非人人皆哲学家?答:普通人虽皆有其理想人生,有其哲学,但其哲学多系从成说或直觉得来。哲学家不但持一种哲学,且对其哲学,必有精细的论证,与有系统的说明,所谓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哲学家与普通人之区别,正如歌唱家与普通人之区别。人当情之所至,多要哼唱一二句;然歌唱家之唱,因其专门的技术,与普通人之唱固自不同。故普通人虽皆有哲学,而不皆为哲学家。

柏拉图说:

天上盖有如此之国(理想国)之模型,欲之者可见之,见之者可身遵行之。至于此世界果有或果将有如此之国否,则为彼有见者所不计,盖彼必将依如此之国之律令以行,而非此不可矣。(《共和国》,592节)

哲学与人生之关系,亦复如是。第二节哲学及人生哲学

问:普通多谓哲学之目的,在于综合科学,以研究宇宙之全体,今如此说,岂不缩小哲学之范围耶?答:如此说法,并不缩小哲学之范围。哲学之目的,既在确定理想人生,以为吾人在宇宙间应取之模型及标准,则对于宇宙间一切事物以及人生一切问题,当然皆须作甚深的研究。严格地说,吾人若不知宇宙及人在其中之地位究竟“是”如何,吾人实不能断定人究竟“应该”如何。所以凡哲学系统至少必有其宇宙论及人生论。哲学固须综合科学以研究宇宙之全体,然其所以如此者,固自有目的,非只徒为“科学大纲”而已。

希腊哲学家多分哲学为三大部:

物理学(Physics)伦理学(Ethics)论理学(Logic)

此所谓Physics,即今所谓Metaphysics,近人所译为“形上学”或“玄学”者。此所谓伦理学及论理学,其范围亦较现在此二名所指为广。以现在之术语说之,哲学包含三大部:

宇宙论,目的在求一对于世界之道理(A theory of the world)

人生论,目的在求一对于人生之道理(A theory of life)

知识论,目的在求一对于知识之道理(A theory of knowledge)

此三分法,自柏拉图以后,至中世纪之末,普遍流行;即至近世,亦多用之。此外他种分法固多,然究未若此三分法之为合理且有历史的根据也。

就上三分中,若复再分,则宇宙论可有两部:

一研究“存在”之本体,及“真实”之要素者,此是所谓本体论(Ontology);

一研究世界之发生及其历史,其归宿者,此是所谓宇宙论(狭义的,Cosmology)。

人生论亦有两部:

一研究人究竟是什么者,此即人类学、心理学等;

一研究人究竟应该怎么者,此即伦理学(狭义的)、政治哲学等。

知识论亦有两部:

一研究知识之性质者,此即所谓知识论(狭义的,Epistemology) ;

一研究知识之规范者,此即所谓论理学(狭义的)。

就上三部中,宇宙论与人生论,相即不离,有密切之关系。一哲学之人生论,皆根据于其宇宙论。如杨朱以宇宙为物质的、盲目的、机械的,故人生无他希望,只可追求目前快乐。西洋之伊壁鸠鲁学派(Epicureanism)以同一前提,得同一断案。又如中国道家以宇宙为“自然”之表现,凡物顺性而行即为至好,故人亦应顺性而行,除去一切拘束。西洋哲学中之浪漫派(Romanticism),亦以同一前提,得同一断案。由此可见,诸哲学之人生论不同,正因其宇宙论不同。哲学求理想人生,必研究宇宙,必综合科学,其所以亦正在此。哲学家中,有以知识论证成其宇宙论者[如贝克莱(Berkeley) 、康德(Kant) ,以及后来之知识论的唯心派(Epistemological idealism),及佛教之相宗等],又有因研究人之是什么而连带及知识论者[如洛克(Locke),休谟(Hume)等]。究竟知识论与人生论无极大的关系,所以中国哲学,竟未以知识问题为哲学中之重要问题。然此点实无害于中国哲学之为哲学。

哲学之功用、目的,及其中之部分既明,则本章开始所提诸问题,当有不烦详说而自解决者矣。人生哲学即哲学中之人生论,犹所谓自然哲学,乃哲学中之宇宙论也。伦理学乃人生哲学之一部,犹物理学乃所谓自然哲学之一部也。哲学以其知识论之墙垣,宇宙论之树木,生其人生论之果实;讲人生哲学者即直取其果实。哲学以其论理学之筋骨,自然哲学之血肉,养其人生论之灵魂;讲人生哲学者即直取其灵魂(参看本节P009注①)。质言之,哲学以其对于一切之极深的研究,繁重的辩论,以得其所认为之理想人生;讲人生哲学者即略去一切而直讲其理想人生。由斯而言,则人生哲学又可谓为哲学之简易科也。第三节哲学家之“见”与“蔽”

问:上既云人生论与宇宙论有密切关系,哲学家中又有以知识论证成其宇宙论者,岂可从哲学中分出人生哲学而单独讲之耶?答:本不可也,所以如此者,只为便于讲说而已。宇宙本不可分也,而科学分之者,亦只为便于研究而已。凡哲学家之思想皆为整个的。凡真正哲学系统,皆如枝叶扶疏之树,其中各部(实亦无所谓各部),皆首尾贯彻,打成一片。威廉·詹姆士(James)谓哲学家各有其“见”(vision),又皆以其“见”为根本意思;以此意思,适用于各方面,适用愈广,系统愈大(见所著 A Pluralistic Universe)。孔子说: “吾道一以贯之。”其实各大哲学家,皆有其“一”以贯其哲学。

中国哲学家中,荀子颇善于批评哲学。他以为哲学家皆有所见。他说: “慎子有见于后,无见于先。老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同伸)。墨子有见于畸,无见于齐。宋子有见于少,无见于多。”(《荀子·天论》篇)他又以为哲学家皆有所蔽。他说: “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同德);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智;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荀子·解蔽》篇)詹姆士谓:若宇宙之一方面,引起一哲学家之特别注意,彼即执此一端,以概其全。故哲学家之有所蔽,正因其有所见。唯其如此,所以大哲学家之思想,不但皆为整个的,而且各有其特别精神,特殊面目。

唯其如此,所以世界之上,并无“哲学”。一家哲学,既自有其特别精神,特殊面目,则自是“一家的”哲学,而非“哲学”,犹之“白马非马”。将来虽未可知,但自有史以来,以至现在,世界之上,并无“哲学”,只有“许多哲学”(There is no

philosophy as such;there are philosophies only)。现在哲学家所立之道理,大家未公认其为是;已往哲学家所立之道理,大家亦未公认其为非。古今诸大哲学家, “地丑德齐”,莫能相下; “群龙无首”,正哲学界之情形也。

世界之上,既无“哲学”,而只有“许多哲学”,则当然亦无“人生哲学”,而只有“许多人生哲学”。然则吾人果将讲何人之人生哲学耶?此许多人生哲学,皆有其“见”,皆“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吾人势不能“罢百家而定一尊”,只述吾人所认为对者,而将其余一概抹杀。本书于第二章至第十一章中,将世界哲学史中之重要的人生论,俱分派叙述,主在指出其所持之故,所言之理,亦间附批评,指出其所蔽。所以不惮烦者,固因研究学问之方法不能不如此,而亦欲使学者于遍览诸派学说之后,养成所谓容忍之态度也。

人生许多悲剧,皆起于威廉·詹姆士所谓“人之盲目”。人皆自见其是而不见人之是;凡他人所言所行,与自己所认为对之见不合者,即斥为邪说谬行,目为洪水猛兽,甚且滥用强权,铲除异己。历史中此类事甚多,如孔子之杀少正卯,西洋旧教徒之杀新教徒,宗教家之杀科学家,即其显例。在此等情形中,往往双方用意,俱未尝不善,俱未尝不自以为其所言所行为至当而不可易,然而卒至于相残害,可悲孰甚?推其所以如此,盖由此方不知彼方所言所行,亦自有相当的理由耳。若吾人对于诸派人生哲学,俱知其意,则可知此宇宙是多方面的,人因其观点不同,故见解亦异;而见解虽异,固不害其俱有相当的理由。如此则吾人可养成一种容忍之态度,有此态度,则人与人之间,较易调和,而人生悲剧,亦可减少矣。

自又一方面言之,人生哲学与吾人之行为有关。吾人之行为,只能取一标准;杨朱纵欲,及佛教之绝欲,势不能取而并行之。故吾人虽一方面,承认诸派人生哲学之皆有相当的价值;而在别一方面,则又不能不求一吾人所认为较对之人生哲学,以为吾人行为之标准。所以于本书第十二、第十三章中,糅合众说,立一新人生论,即以之为吾人所认为较对之人生哲学焉。第四节人生哲学之派别

宇宙有多方面,若有一方面引起一哲学家之特别注意,则彼即执此一端,以概其全;詹姆士所说,已如上述。究竟宇宙果有几多方面耶?概括言之,吾人所经验之事物,不外天然及人为两类。自生自灭,无待于人,是天然的事物。人为的事物,其存在必倚于人,与天然的恰相反对。吾人所经验之世界上,既有此两种事物,亦即有两种境界。现在世界中,有好有不好,已如上述;哲学家中有有“见”于天然境界之好,即以天然境界为好,而以人为境界为不好之起源者;亦有有“见”于人为境界之好,即以人为境界为好,而以天然境界为不好之起源者。如老子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 《道德经》十九章),主张返于“小国寡民”之乌托邦。而近代西洋哲学家,如培根(Bacon)、笛卡儿(Descartes)之流,则主张利器物,善工具,战胜天然,使役于人。其实两境界皆有其好的与其不好的方面。依老子所说,小国寡民,抱素守朴,固有清静之好;然亦有孟子所谓, “洪水横流,草木畅茂,禽兽逼人”之不好。主战胜天然者所理想之生活富裕,用器精良,固有其好;而五色令人目盲,五声令人耳聋,老子之言,亦不为无理。此皆以不甚合吾人理想之境界为理想境界。此等程序,谓之理想化(idealization)。哲学家亦非有意好为理想化,特多为其“见”所蔽耳。

实际的世界,有好有不好;实际的人生,有苦受亦有乐受。此为事实,无人不知,哲学史中大哲学家亦无不知,其所诤辩,全在对于此事实之解释及批评。就以上所说,略加推广,则哲学史中,有一派哲学家以现在之好为固有,而以现在之不好为起于人为。依此说则人本来有乐无苦,现在诸苦,乃其自作自受,欲离诸苦,须免除现境,返于原始。诸宗教中之哲学,大都持此说法。又有一派哲学家,则以现在之不好,为世界之本来面目,而现在之好,则全由于人力。依此说则人本来有苦无乐,以其战胜天然,方有现在之情形;若现在世界,尚未尽如人意,则唯有再求进步而已。中国哲学史中,性善与性恶之辩——即一派哲学家谓人性本善,其恶乃由于习染;一派则谓人性本恶,其善乃由于人为(即荀子所谓伪)——为一大问题。而希腊哲学史中,“天然或人定”之争——即一派哲学家谓道德根于天然,故一而不变;一派则谓纯系人意所定,故多而常变(参看第三章第一节)——欧洲近古哲学中,有神与无神之辩——即谓宇宙系起于非物质之高尚原理抑系仅由盲力——亦为难解决的问题。凡此诸争辩,其根本问题,即是好及不好之果由于天然或人为; “好学深思之士,心知其意”者,当自知之。

既有如此相反的哲学,则其实现之之道,亦必相反。道,路也;此所谓道,正依此义。上所说之哲学,其一派谓人为为致不好之源;人方以文明自喜,而不知人生苦恼,正由于此。若依此说,则必废去现在,返于原始。本老子所谓“日损”(《道德经》四十八章),今姑名此派哲学曰损道。其他一派则谓,现在世界,虽有不好,而比之过去,已为远胜;其所以仍有苦恼者,则以吾人尚未十分进步,而文明尚未臻极境也。吾人幸福,全在富有的将来,而不在已死的过去。若依此说,则吾人必力图创造,以人力胜天行,竭力奋斗,庶几将来乐园不在“天城”[City of God,西洋中世纪宗教家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所作书名]而在“人国”(Kingdom of Man,培根 Novum Organum 中语)。本老子所谓“日益”,今姑名此派哲学曰益道。

此外尚有一派,以为天然人为,本来不相冲突;人为乃所以辅助天然,而非破坏天然。现在世界,即为最好;现在活动,即是快乐。今姑名此派曰中道。

尚有言者,即属于所谓损道诸哲学,虽主损,而其损之程度,则有差别。上述中国道家,老庄之流,以为现在的世界之天然境界即好,所须去掉者只人为的境界而已。此派虽主损而不否认现世。今名此派曰浪漫派。柏拉图以为现在的世界之上,尚有一完美的理想世界。现在世界之事物是相对的,理想世界之概念是绝对的。现在世界可见而不可思,理想世界可思而不可见。今名此派曰理想派。佛教及西洋近代叔本华之哲学,亦以为现在世界之上,尚有一完善完满的世界。但此世界,不但不可见,且亦不可思,所谓不可思议境界。今名此派曰虚无派。属于所谓益道诸哲学,虽皆主益,而其益之程度,亦有差别。如杨朱之流以最大的目前快乐为最好境界,目前舒适,即是当下“乐园”。今名此派曰快乐派。如墨子功利家之流,以为吾人宜牺牲目前快乐而求将来较远最大多数人之安全富足繁荣。今名此派曰功利派。西洋近代哲学家,如培根、笛卡儿等以为吾人如果有充分的知识、权力与进步,则可得一最好境界,于其中可以最少努力而得最多的好,吾人现宜力战天然,以拓“人国”。今名此派曰进步派。至于属于所谓中道诸哲学,则如儒家说天及性,与道家所说道德颇同,但以仁义礼智,亦为人性之自然。亚力士多德继柏拉图之后,亦说概念,但以为概念即在感觉世界之中,此世界诸物之生长变化,即所以实现概念。宋、元、明哲学家,颇受所谓“二氏”之影响,但不于寂灭中求静定,而谓静定即在日用酬酢之中。西洋近代哲学,注重“自我” ,于是“我”与“非我”之间,界限太深。黑格尔(Hegel)之哲学,乃说明“我”与“非我”,是一非异,绝对的精神,虽常在创造,而实一无所得。合此十派别而世界哲学史上所已有之人生哲学之重要派别乃备。此但略说,详在下文。  第二章 浪漫派——道家

◎苟顺其自然之性,则幸福当下即是,不须外求。此所谓逍遥游也。◎现在所谓政治法律,皆法之类,其精神在用确切可见的威权,以

迫人必从其所定之标准。此道家之所大恶也。

◎庄子之社会哲学,主张将现在社会回复至其原始情形;其个人修养之方法,亦主除去成人心中之私欲计划思虑等而复返于婴儿。

◎有名言区别即有成,有成即有毁。若纯粹经验,则无成与毁也。故达人不用区别,而止于纯粹经验,则庶几矣。

◎藏天下于天下,则更无地可以失之;此所谓“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也,如此则无往而不逍遥矣。

中国之道家哲学,老庄之流,以为纯粹天然境界之自身,即为最好,自现在世界减去人为,即为至善。今将其人生论及其所根据之宇宙论,分析叙述,以见此派所持之理论。第一节所谓道德之意义

道家亦称道德家(司马谈《论六家要旨》),盖道与德乃道家哲学之二根本观念,故须先明其义。老子谓道“周行而不殆”(《道德经》二十二章)。庄子谓道“无所不在”,又云:

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知北游》)

故道非超此世界之上,而实在此世界之内。此与柏拉图之“好之观念”大不同矣(参看下章)。又《庄子·大宗师》篇中谓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郭象注云:

无也,岂能生神哉?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斯乃不神之神也;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斯乃不生之生也。

又郭象《齐物论注》有一节说天籁者,颇可与此注相发明,彼云:

夫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即众窍比竹之属,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天然耳,非为也……故物各自生,而无所出焉,此天道也。

道亦非别有一物,居天地鬼神之上而生天生地,神鬼神帝也。天地万物, “块然而自生”“非为也”。此皆本无以生之而自然而生;此全体之自然, “会而共成”一道。道即自然之总名也。老子云: “道法自然。”(《道德经》二十五章)其实道即自然也。

耶教以上帝为创造者,天地为所创造者。此则能生所生,是一非异。故言道生天地万物,即是言天地万物之自然而生;以道解释天地万物之起源,即是以不解释解释之也。故郭象谓道“无所不在,而所在皆无也”(《大宗师注》)。欧洲哲学家斯宾诺莎(Spinoza)所说上帝,与此所谓道极相似。不过彼主决定论,此主自由意志耳(参看第十三章第三节)。

唯道即是天地万物之自然,故道能“无为而无不为”。老子谓道“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道德经》二章)。庄子亦云:

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大宗师》)

所以者,道本即天地万物全体之自然,非别有一物,超乎天地万物之上;故万物之自生自长,自毁自灭,一方面可谓系道所为,一方面亦可谓系万物之自为也。 “吾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道若能言,必如此说。

道家常谓道为“无”;一方面言道生万物,一方面又言“天地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德经》四十章)。盖因道本非别为一物,超乎天地万物之上也,然又不能谓为直等于零,因其即天地万物全体之自然也。所以老子云: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

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道德经》十四章)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同上,二十一章)

以恍惚言道,亦可谓善于形容矣。

至于所谓德者,老子云: “道生之,德畜之。”(同上,五十一章)庄子云: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天地》)

泰初有“无”,无即道也。德者,得也; “物得以生谓之德”。由此而言,则天地万物全体之自然,即名曰道;各物个体所得之自然,即名曰德,故老子谓道生万物而德畜之也。德即各物之所分于道者;其分已显,则谓之命;成为具体的物,则谓之形;形体中之条理仪则,即是性也。唯因道德同是自然,故道家书中,道德二字,并称列举。江袤云:

道德实同而名异。……无乎不在之谓道,自其所得之谓德。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人之所自得也。试以水为喻。夫湖海之涵浸,与坳堂之所畜,固不同也;其为水有异乎?江河之倾注,与沟浍之湍激,固不同也;其为水有异乎?水犹道也,无乎不之;而湖海坳堂,江河沟浍,自其所得如是也。谓之实同名异,讵不信然?(焦竑《老子翼》卷七引)

江氏谓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人之所自得,颇能说明道德之所以同,及其所以异。不过庄子之意,则应云:道者物(兼人言)之所共由,德者物之所自得耳。第二节何为幸福

凡物各由其道而得其德,即是凡物皆有其自然之性。苟顺其自然之性,则幸福当下即是,不须外求。此所谓逍遥游也。庄子之书,首标此旨,托言大鹏小鸟, “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 ,“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郭象《逍遥游注》)。凡物如此,人类亦然。庄子云:

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

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马蹄》)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胠箧》)

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应帝王》)

此《胠箧》篇所说,亦与《道德经》八十章同。盖此为道家所认为之黄金时代也。第三节人为之害

庄子继云:

及至圣人,蹩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圭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马蹄》)

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耶?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置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胠箧》)

此所谓人类之堕落也。圣人以其聪明才力,改造天然境界,而不知人类之苦,已与人为之物而俱来矣。

人为之目的不外两种:一模仿天然;二改造天然。若为模仿天然,则既有天然,何须模仿?《列子·说符》篇云: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 “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树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此即云恃自然而不恃人为也。若为改造天然,则适足以致痛苦。庄子云:

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骈拇》)

而人为之目的,多系截长补短,改造天然。故自有人为境界,而人在天然境界所享之幸福失。既无幸福,亦无生趣,譬犹中央之帝,名曰混沌,本无七窍,若强凿之,则七窍开而混沌已死矣(《庄子·应帝王》)。第四节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

夫物之性至不同矣。一物有一物所认为之好,不必强同,亦不可强同。物之不齐,宜即听其不齐,所谓以不齐齐之;此《齐物论》之宗旨也。一切社会上之制度,皆定一好以为行为之标准,使人从之。此是强不齐以使之齐,爱之适所以害之也。庄子云:

百年之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均也。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一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之在于笼也,亦可以为得矣。(《天地》)

礼教制度,虽为圣人所认为之好,然必欲以之“束缚驰骤”天下之人,则是强天下之不齐以至于齐也。庄子于此,有一妙喻云:

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为乎?《咸池》 《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环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至乐》)“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故无须定一定的规矩准绳,而使人必从之也。道德为人性之自然,仁义为人定之标准,礼则人为之规矩形式。老子谓失道(自然之全体)而后德(自然之一部),失德而后仁(有标准而尚无区别),失仁而后义(有标准又细为区别),失义而后礼(规矩形式),盖愈画一则愈乱也。然义礼之施,纯恃教育之鼓吹,及名誉之劝诱,尚无确切可见之威权,以为其后盾也。礼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以上并见《道德经》三十八章),盖亦不过乱之开始而已。失礼而后法。现在所谓政治法律,皆法之类,其精神在用确切可见的威权,以迫人必从其所定之标准。此道家之所大恶也。故老子云: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见素抱朴,少私寡欲。(《道德经》十九章)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同上,三章)“为无为”即庄子所谓“在宥天下”。庄子云: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在宥》)第五节个人之修养

庄子之社会哲学,主张将现在社会回复至其原始情形;其个人修养之方法,亦主除去成人心中之私欲计划思虑等而复返于婴儿。《庚桑楚》云:

老子曰: “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

道家皆好言婴儿,如老子云: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道德经》十章)“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 (同上,二十章)“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同上,二十八章)“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圣人皆孩之。”(同上,四十九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同上,五十五章)婴儿非不有活动,但一切皆出于天然,而非出于有意识的计划;但有“行”而不知其“所之”,有“居”而不知其“所为”。一片天机,非有人为。庄子之理想人格,正是如此。故云: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大宗师》)“不以心捐道”者,章太炎云: “捐,当从郭作‘揖’。《说文》:‘揖,手着胸也。’着胸为‘揖’,引申为胸有所着。 ‘不以心捐道’者,‘不以心着道’也。所谓不不距,不忘不求也。”(《庄子解故》)不以心着道,不以人助天,即是不以有意识的计划,掺入本能的活动之中。故虽有活动而不自知也。

所以道家又皆好言“愚”,老子云: “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道德经》二十章)“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同上,六十五章)盖愚之境界,乃返于婴儿之自然的结果也。庄子云:

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郭

象注云: “无心于言而自言者,合于喙鸣。”),喙鸣合,与天地

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天地》)

反德即是返于婴儿;返于婴儿,如何能“与天地为合”,下文自明。第六节纯粹经验之世界

婴儿虽有活动而无知识,此种无知识之经验,即所谓纯粹经验(pure experience)也。在有纯粹经验之际,经验者,对于所经验,只觉其是“如此”(詹姆士所谓“that”),而不知其是“什么”(詹姆士所谓“what”)。詹姆士所谓纯粹经验,即是经验之“票面价值”(face value),即是纯粹所觉,不杂以名言分别[詹姆士《急进的经验主义》(Essays in Radical Empiricism),39页]。佛家所谓现量,似即是此。庄子所谓真人所有之经验,即是此种,其所处之世界,亦即此种经验之世界也。庄子云: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齐物论》)

有经验而不知有是非,不知有封(即分别),不知有物,愈不知则其经验愈纯粹。在经验之中,所经验之物,是具体的;而名之所指,是抽象的。所以名言所指,实只经验之一部。譬如“人”之名之所指,仅系人类之共同性质。至于每个具体的人之特点个性,皆所不能包括,故一有名言,似有所成而实则有所亏也。又一名只指一物,或一部分之物,其余皆所不指;就其所指者而言则为成,就其所不指者而言则为亏。故庄子有鼓琴之喻也。郭象注云:

夫声不可胜举也。故吹管操弦,虽有繁手,遗声多矣。而执龠鸣弦者,欲以彰声也。彰声而声遗,不彰声而声全。故欲成而亏之者,昭文之鼓琴也。不成而无亏者,昭文之不鼓琴也。

凡一切名言区别,皆是如此。故吾人宜只要经验之“票面价值” ,而不须杂以名言区别。庄子云: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齐物论》)

凡物可即可,然即然,不必吾有意识地可之或然之也。莛即莛,楹即楹,厉即厉,西施即西施,不必我有意识地区别之也。有名言区别即有成,有成即有毁。若纯粹经验,则无成与毁也。故达人不用区别,而止于纯粹经验,则庶几矣。其极境虽止而又不知其为止。至此则物虽万殊,而于吾之知识,则实已无区别矣。第七节万物一体

若此则万物与我,皆混同而为一矣,混同二字用于此最妙,盖此等之“为一”乃由混而不为区别以得之者也。郭象所谓“与物冥” (《逍遥游注》),即是此义。至此境界,则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与变通),以游无穷”(《庄子·逍遥游》)矣。此言毫无神秘之义,盖此乃顺万物之自然之自然结果也。郭象于此注云:

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故大鹏之能高,斥之能下,椿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辩者,即是游变化之途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庄子·大宗师》中亦有一节,与此意略同。彼云: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耶?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由纯粹经验以玄同彼我者,对于天地万物,不作有意识的区别,故其在天下,犹藏天下于天下也。藏天下于天下,则更无地可以失之;此所谓“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也,如此则无往而不逍遥矣。庄子云:

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郭云: “当

所遇之时,世谓之得。”);失者,顺也(郭云: “时不暂停,随

顺而往,世谓之失。”);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悬解也。(《大宗师》)

既已解悬之人,谓之至人。庄子云: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郭云: “夫神全形具而体与物冥者,虽涉至变,而未始非我,故荡然无趸介于胸中也。”)。若然者,乘云气(郭云: “寄物而行,非我动也。”),骑日月(郭云: “有昼夜而无死生也。”),而游乎四海之外(郭云: “夫唯无其知而任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而不穷也。”),死生无变于己(郭云:“与变为体,故死生若一。”),而况利害之端乎?(郭云: “况利害于死生,愈不足以介意。”)(《齐物论》)“与变为体”,故无人而不自得焉,此逍遥之极致也。第八节余 论

以上为道家哲学之大概。在我所谓损道诸哲学中,道家所与他派不同者,即道家并不反对现在之世界。道即此世界之全体的自然;如能除去现在之人为境界,此世界究竟为和、美、幸福所充满。道家哲学并不主张真正的清净无为,使人如老僧之入定。大鹏之飞,婴儿之号,实皆是为,其所以可取,只在其是本能的、自然的、非有意的、做作的。所以道家之主张,只是除去人为,返于天然。在诸损道中,道家之哲学,所损可谓最少。

道家之哲学,实亦代表人之一种欲望,表明人之一种幸福。所谓万物一体之幸福,下文当论及(参看第十三章第二节)。今但说吾人若在天然境界,一切随本能而行,实有一种幸福,在别处所不能得者。詹姆士有言:

我们所谓曾受过高等教育之人,多数皆远离“天然”。我们所受的训练,使我们只找那超越的、少的、出色的,而忽视那平常的。我们为抽象的概念所充满,且为言语所滑;在此高等机能之教育中,快乐之特殊的源,与简单的机能相连带者,常变干枯,于是我们对于人生之较基本的、较普通的“好”与喜悦,乃不能感觉。

在此情形之下,救济方法,即是降下至较深的、较原始的地位……我们自以为较野蛮人甚高,然对于此等方向,我们所已死者,他们“天然”之子,确切甚活。我们对于改良之无忍耐,对于人生之基本的、静的诸“好”之盲然,他们若能自由地作文,对此,必有动人的讲演。一酋长与其白客(客而为白人者)云: “呀……我的兄弟,你将永不知无思无为之幸福,在一切事物中,此为最迷人,仅次于睡觉。我们生前如此,我们死后亦如此。至于你们的人们……收获方了,即又另种;白昼不足,我还见他们耕于月下。他们的生活如何与我们的比——他们所视为空无所有之生活?他们真瞎,他们失了一切。我们则生活于‘现在’。”(《心理及人生理想谈话》,257—258页)

此等“神秘的感觉的生活(mysterious sensorial life)及其最高的幸福”(詹姆士语),诚至少亦是一种幸福。  第三章 理想派——柏拉图

◎在苏格拉底及柏拉图之时,希腊哲学史上之大问题,即所谓天然与人定之争。

◎所谓天然与人定之争,在柏拉图看,即是辩论道德是不是可教。

◎此即是柏拉图对于其时代之问题之解决。道德仍是来自天然,不过此所谓天然,已非复吾人普通所谓天然。此所谓天然,不是与吾人相对者,乃是超乎时空之绝对的真实,其统治者即是帝天之自身,或“好”之自身。

◎在柏拉图之哲学中,此世界与彼世界之分甚严。此世界是感觉的,彼世界是理智的;此世界是时间的,彼世界是永久的。

◎居于此世界者是人,居于彼世界者是神与纯洁的灵魂。神与纯洁的灵魂,即理想的人也。

◎所谓“智慧”即是灵魂之最好的、原来的境界。哲学即是“爱”“智”。

在周以前中国人对于宇宙之见解,大概皆以为宇宙之根本原理,是非物质的。《尚书》中言天者甚多。如说: “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 (《皋陶谟》)又说: “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 (《汤诰》)此诸处,其所谓天之义虽不尽同,然大概皆以非物质之高尚原理为宇宙之根本,宇宙之主宰;社会上之制度及道德,皆根本于“天”,非人之所随意规定。第一节柏拉图与其时代之问题

西洋所谓先苏格拉底哲学家(pre-Socrtic philosophers)所持见解,亦复相同。他们多以“理”(reason)为宇宙之根本原理,而此根本原理即为社会上诸种制度及道德之来源。人多谓此时哲学家多唯物论者,实不甚对。如泰勒斯(Thales)以水为宇宙之根本,而据亚力士多德说(泰勒斯本人著作无有存者,吾人所以能知其学说,皆据亚力士多德等所说):

有人以为灵魂散布,遍于宇宙,泰勒斯说神充满万物,

或即由此。(亚力士多德《心理学》,411节)

又如赫拉克利图斯(Herclitus)与巴门尼德(Parmenides)之哲学,本为相反对之学派,而似亦皆谓道德是天然的、永久的,不随人之意见而变。赫拉克利图斯说:a

虽受尊敬之人,亦只知“意见”而信奉之,但正义是真要战胜虚诳与伪假。[配克威尔《古代哲学史料》(Bakewell:Source Book in Ancient Philosophy),29页]

巴门尼德说:

正义永不受损坏。他之束缚,永无松懈。(同上,15页)

毕达哥拉学派(Pythagoreans)以正义、灵魂及理,为永存的数目(亚力士多德《后物理学》,985节)。亚拿萨哥拉(Anaxagoras)说: “理在动物之内,且遍于世界;他是世界及其秩序之原。”(同上,984节)以上少举数例,于此可见苏格拉底以前希腊之传统学说,多主张“理天”之存在,以“理”为神圣的,道德是天然的,不是人为的,所以亦是一定的而非常变的,一的而非多的。

及后所谓“智者” (Sophists)即是反对此等传统学说之革命家。勃洛大哥拉(Protagoras)之最有名的话即是: “人是一切事物之准则(Man is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社会上之制度及道德,皆是人为之产物,人之所定,以改良野蛮的天然境界者。据柏拉图说,勃洛大哥拉曾说:

有人于此,在受过法律与仁爱之教育者之中,似为最坏。又有一人,在其族中,无教育,无主持正谊之法庭,无法律,亦无强迫人以为道德之各种制裁。若使此二人相比,则彼似最坏者,在此即为正谊的人,且为正谊大家。(柏拉图《勃洛大哥拉》,327节)

又有哥尔期亚(Gorgias),据说他曾作书,名叫“天然或无有”。在此书中,他有三个立论:(一)无物存在;(二)即使有物存在,无人能知;(三)即使有人知之,亦不能说与别人(配克威尔《古代哲学史料》,67页)。据贝因解释,此三立论,亦所以反对以天然境界为好之说:(一)天然境界,未尝存在;盖此境界,必为变的,或不变的;若其为不变的,则现有文明,何自而起?若为变的,则又何能为一固定的标准而使人取法?(二)即使天然的境界,果曾存在,但距现在已隔甚长的文明时期;既以文明时期为大乱之世,则其所传说,若何可信?(三)假使此等传说,亦属可信,然各种传说,无相同者;有谓在天然境界之中,一律平等,有谓其时系行贵族政治,有谓其时系行独裁政治,究竟何说为是?(A.Benn:Greek Philosophers,第一册,96页)此真对于浪漫派之一很有力的驳论。此真韩非子所说: “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 ” ( 《韩非子·显学》 )据柏拉图所说,智者司剌息马喀斯(Thrasymachus)说:正谊乃强者所发明;强者征服弱者之后,恐其反抗,故为此道德,以束缚之(《共和国》,338节)。又有智者加里可里斯(Calicles)则谓正谊乃弱者所发明;弱者恐强者之侵害,故为此道德,以为保障(《哥尔期亚》,483节)。此二说虽不同,要皆以道德乃系人定的而非天然的;人定道德,以为其自己之方便,且只为其自己之方便。智者之中,亦有持近于传统学说之说者。据柏拉图说,喜庇亚(Hippias)曾说:人之所以为亲族、朋友及国人,乃系由于自然,而非由于法律;同类相爱,由于自然,法律则是人类之暴君,常逼人做违反自然之事( 《勃洛大哥拉》 , 337节) 。然大多数之智者,则均持道德人为之说。荀子说: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他以善为伪,正如智者以道德为人为。于是在苏格拉底及柏拉图之时,希腊哲学史上之大问题,即所谓天然与人定之争。第二节柏拉图对于此问题之解决

一时代之哲学家,对于一时代之问题,必有其自己之看法与其自己之解决。所谓天然与人定之争,在柏拉图看,即是辩论道德是不是可教。在《勃洛大哥拉》中,苏格拉底与勃洛大哥拉对此问题,辩论甚多,在《门诺》 (Meno)中,此同一辩论又复提起。此篇开端,即是门诺之问题:

苏格拉底,你与我说,道德是从受教或实习而得;若使非从二者而得,则人之道德,自天然来,抑自别路而来? ( 《门诺》,70节)

以下门诺又问:

道德是自教育来,或天然来,或自别路来耶?(同上,86节)

所谓道德来自天然,即是谓道德即在性中,与生俱来;所谓道德来自教育,即是谓道德纯是“后得”。若使道德果与生俱来,则教育即无所用;其最大之用,亦不过如孟子所说,能将仁义礼智之“四端”“扩而充之”。教育亦不过如苏格拉底所说之收生婆之收生术,仅将所已有者接出,非于人性之外,再有所加。告子说: “性犹杞柳也,义犹杯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杯棬。”他此言即谓仁义完全为“后得”,纯自教育而来,无有天然的根据,即所谓“其善者伪也”。孟子说: “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俱见《孟子·告子》)他此言即谓仁义有天然的根据,非是“后得”。在《勃洛大哥拉》中,柏拉图于此问题,并无解决。于《门诺》中,柏拉图于门诺所提出之问题,则予一答案。他说:

假使我们看法,果有几分不错,则我们研究之结果似乎是:道德既非是天然的,亦非是后得的,而乃是一种本性,帝天所与道德的人者……门诺,我们的结论是:道德的人之道德,乃帝天所赋与。(《门诺》,99节)

此即是柏拉图对于其时代之问题之解决。道德仍是来自天然,不过此所谓天然,已非复吾人普通所谓天然。此所谓天然,不是与吾人相对者,乃是超乎时空之绝对的真实,其统治者即是帝天之自身,或“好”之自身。第三节宿慧说与概念说

柏拉图以宿慧说证明此种理想世界之存在。欲说明此点及柏拉图之概念说,须先略说苏格拉底。依希腊之传统的哲学,道德是天然的,一而不变;智者则谓道德乃人为的,多而常变。苏格拉底于此即有折中。他的哲学方法,即以“归纳法”得“定义”。如“勇”之德,是多或一,变或不变?依苏格拉底之法,聚许多不同的“勇”之事实而寻其共同之一点,其“共相”;此“共相”即勇之概念,亦即可作为“勇”之定义。事实常变而定义不变,事实常多而定义只一。此方法即于变之中求不变,多之中求一。柏拉图之早年著作中,均用此方法,寻求概念;及在《非都》 (Phaedo),乃对于概念之来源,发生疑问。一块木或石,有时可与他物相等,有时不相等。但相等永不能不相等;等之概念,亦永不能不等;故于时等时不等之物中,不能找出绝对的等,等之概念。具体的物质的事物常变,不能常自相同,亦不能常与他物相同。无论集若干此等事物,于其中总找不出不变的、一的概念(《非都》,78节)。所以柏拉图于此,得一结论,他说:

在我们第一次看见物质的等之先,我们必已知绝对的等;我们反想,这些似是而非的等,必皆以绝对的等为目的,但不能达其目的。(《非都》,75节)

然则理想的等之知识,我们于有生以前,必已得到。……使我们有生以前,即有此知识;此知识且与生俱来,则我们有生之前,及临生之际,必且知凡他概念,不仅等、大或小而已。因我们常说绝对的美、绝对的好、绝对的正谊、绝对的神圣及于问答之际、推论之中,所名为“要素” (essence)者,不只说绝对的等也。对于此等之知识,我们可断定是我们有生以前所得。(同上)

在别一世界,不仅有绝对的等,存在其间,且有绝对的美、绝对的好、绝对的正谊、绝对的神圣。凡此世界中之可称为“多”者,在彼则为“一”。彼理想的世界与此实际的世界,在各方面,皆极相似。不过在此之多,在彼为一;多可见而不可知,一可知而不可见(《共和国》,507节);可见者常变,不可见者不变(《非都》,79节)。此世界无论在何方面,皆不及彼世界,盖此世界之自身,即彼世界之摹本;彼世界乃一醒的真实,此世界乃其如梦的影。第四节理智的世界与感觉的世界

在柏拉图之哲学中,此世界与彼世界之分甚严。此世界是感觉的,彼世界是理智的;此世界是时间的,彼世界是永久的。在西洋哲学史中,所谓“两世界系统” (two worlds system)之完全成立,实始于柏拉图。依《共和国》中所说,此二世界之中,又各分为二部,各为一种知识之对象。今作图于下以明之:

此所谓“影像”,据云即是一切物之影子。所谓“感觉所及之物”,据云即我们人及他动物及一切天然的物,人为的物(《共和国》,510节)。但如以此义与《共和国》中别节所说相比,则见柏拉图所谓“影像”,实非只指一切物之影子。在《共和国》之末章中,柏拉图视美术作品为物之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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