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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0 06:3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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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松本清张

出版社: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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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

证明试读:

证明

作者:松本清张排版:skip出版社:东方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1-31ISBN:9787506099318本书由人民东方出版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证明

久美子最近非常忙。

她在为一份名为《艺术与性》的女性杂志打工,眼下,正忙着为即将出版的这期杂志做现场访谈——她承接了这份杂志的一个专版。

这份原本面向精英女性的知识读物,近来也受流行文化和社会思潮的影响而一改文风,出现了一些含有色情内容的打擦边球专栏。色情一旦披上知识和艺术的外衣则更具诱惑力,让人难以抵抗。

久美子很反感这种做法,但她无可奈何,改变不了什么——她只是一名配合记者做做现场采访、写写报道的临时工而已,与编辑部签的是临时聘用合同。当不了正式编辑,就不可能对杂志有话语权。结婚之前,久美子也曾给别的杂志社这样打过工,现在的这份工作是五年前开始的。

久美子承接的专版名为“从西洋油画看性”。这是久美子第一次独立承担整个专版的稿件,她跃跃欲试,颇感兴奋和紧张。桌上摆满了从图书馆和朋友们那里借来的西洋美术史、油画集、绘画理论等书籍,她正在一页页仔细地读着,不时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

暮春三月,夜空中仍透着一丝丝凉意。

白天

处奔波、马不停蹄,作息时间毫无规律,不能按时下班已是司空见惯。因此,晚饭后的一段时间是久美子阅读和写作的黄金时间,弥足珍贵。然而,此时从隔壁房间不断传来丈夫信夫夸张地撕碎稿纸的声音以及他重重地仰面倒在榻榻米上所发出的沉闷声响,完全搅乱了久美子的心绪,令她心烦意乱,如坐针毡,阅读和做笔记的兴致荡然无存。

隔壁的怪异举动不仅严重干扰了久美子的写作,而且对她的生活也宛如一场灾难。

而且,这场灾难已经持续了数年。

年前,信夫辞去公职在家专事写作,成了名副其实的“坐家”。三年后,作为妻子的久美子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丈夫猛烈撕碎稿纸的声音。

几天前,信夫把自己长达一百

十页的作品投到了A出版公司所属的L文艺杂志社。不言而喻,这部呕心沥血的大作和往常一样——很快被退了回来。一个名叫N的年轻编辑对作品指指点点,圈出了一大堆“问题”。回到家中的久美子从信夫的脸色和举止上立刻得知了结果。一年多来,写稿、投稿、退稿,接着再投……周而复始,信夫尽管没有对久美子提起,但久美子从他的精神状态上就能明白无误地做出判断,进而决定采取何种对策。一般说来,如果被退稿了,他一定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魂不守舍,无心做任何事情;或是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变得狂躁不逊。这种状态要经过

天时间才会逐渐恢复常态,然后再重整旗鼓,继续战斗——按编辑的意见对稿子进行修改。如果修改的进展没有像预想那样顺利,接下来的情景可想而知——怒火冲天地把稿子撕得粉碎,纸屑撒得满天飞,然后愤愤地夺门而去。信夫不喝酒,他只能去向同人杂志的那些伙伴大喊大叫一番,发泄一通就去后山爬山,直到把自己的精神和肉体折腾得疲惫不堪,再回家蒙头大睡。久美子已经习惯了从隔壁房门紧闭的屋里传来的唉声叹气以及榻榻米上辗转反侧的声响,但每每如此仍是心惊肉跳,无法安心工作。

久美子表面上默默忍受,毫无怨言,但内心却坚信这是丈夫有意所为,故意弄出这些声响来搅乱自己心情——信夫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且,对久美子的一些做法信夫也是绝对不允许的。比如,拉开隔扇门去安慰他,或听他倾诉几句等。倘若这么做了,他一定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他不想被人怜悯和同情。因此,在丈夫“喂”的一声呼唤她过去之前,久美子只能静静等待,等待这如同唤狗一般的声音穿过那扇紧闭的隔扇门。

久美子习惯把当天在外面的活动一五一十地记在笔记本上,比如像这样:“上午11 :00到达编辑部,中午1 :00到职工食堂吃午饭, 2 :30在田园调布对作家A进行了一个小时的采访,4 :00回到编辑部,然后整理采访笔记至晚上7 :00,整理完毕十一张文稿。7 :10吃晚饭,8 :20在目黑采访画家Y氏,9 :00结束,乘电车回家。”

采访时间必须依照受访对象的方便程度而随时调整,甚至约在晚上九点后见面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不仅如此,对方爽约的现象屡见不鲜——待风尘仆仆赶到对方家中时,大门紧闭、寂无人声;或是言之凿凿定好了时间和地点,但久美子在咖啡馆苦苦等待三个小时也不见来人影踪。久美子从事的工作与打卡考勤的上班族不一样,一旦从家出来,上班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固定。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年前,信夫的注意力开始聚焦在久美子在外面的工作上。起初,久美子认为这只是丈夫宅在家中太久,对在外工作的妻子的嫉妒心所致。孰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关注居然愈演愈烈,甚至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回家,久美子必须向他详细汇报当天在外工作的每一细节,一旦出现时间上的不吻合,信夫就会勃然大怒,而且,这种怒火一经点燃则难以扑灭,任凭久美子耗尽力气,说破嘴皮,他仍是暴跳如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久美子并没有留意工作的每个细节,更没有用笔把每一项活动的起始时间记录下来,有时竟完全忘了。因此,经常被问得惊慌失措、瞠目结舌,或是顾此失彼、漏洞百出,信夫就越发相信自己臆想的一切,脾气就越发暴躁,发怒的程度足以让人目瞪口呆。这位原本性格内向、自尊自爱的男人,以前即使对妻子存有疑心也不会轻易说出口,现在则毫无廉耻,不顾忌自己的形象而在妻子面前破口大骂、恶语伤人,这些毫无凭据的臆想,无异于一支刺向久美子的利刃!

久美子认为,信夫的变化是一年前开始的,那时恰好他的创作出现了危机——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具有作家的才能。

七年前,久美子和信夫缔月下之盟,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彼时的信夫是一名崭露头角的文学青年,不仅有一帮爱好文学的青年朋友,还创办了几期文学同人杂志,在上面陆续发表了一些小说,其中几篇也受到了一些评论家的关注,在文艺期刊或是其他文学同人杂志上均有所提及。

信夫当时在一家公司上班,早九晚五的通勤耗掉了一天宝贵的时光,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搞创作。于是,他萌生了辞去工作、专事写作的念头。问题是,今天辞掉了工作,明天就立刻揭不开锅了啊,这种选择让信夫纠结、烦恼不已。

好在有久美子。她虽然不认为丈夫有文学创作的才华,但她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实现愿望。于是,她放弃了专职太太的生活,找到婚前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出版社,经社长推荐谋到了现在这家杂志社的职位。作为编外记者,久美子的工资是按稿费标准来计算的,所以她每月的收入比信夫的工资要高出两倍多。

信夫为此兴奋不已,全神贯注地投入小说创作之中。辞去公职后的两三年间,他白天写作,晚上为晚归的妻子做好可口的晚饭或准备夜宵,等她回家。

然而,在全国一流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绝非易事。

尽管信夫的作品构思精巧,妙笔生花,在同人杂志上发表绝对绰绰有余,但作为文学专业的杂志或是走纯商业路线的出版商,评判标准则十分苛刻,对他的作品并不看好。

信夫挑选了三家文艺杂志社,把稿子投到了编辑部,并且频繁周旋于这几家编辑部,多次登门拜访。尽管如此,令人欣慰的消息却没有一丝一毫。坦率地说,信夫的文笔是非常贴近这几家杂志社的口味的,写作水平也达到他们的用稿标准,因此每次投稿编辑部都会把稿件留下认真审阅,但最终的结局却每每如此、概莫能外——大约过了一周或十天,信夫得到约请去了编辑部,责任编辑抱着他的作品进了接待室。毫无疑问,是来批判他的作品的。

编辑要说的无非是情节平淡、心理描写拙劣、文笔幼稚之类。信夫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这些瑕疵,但他并不心悦诚服——文学描写方法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不能简单划一啊。不过,此时此刻如果与对方争辩起来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年轻气盛的编辑一不高兴或许直接把稿件扔进垃圾桶,他也再没有跨进编辑部大门的机会了。与其争个面红耳赤,莫不如放下身段虚心接受,谦逊有礼地把稿子拿回去修改再说吧。

他也认真尝试按编辑的意见去做,但修改过程却是痛苦万分——亲手把呕心沥血的一段段描写删除掉宛如刀割肉一般疼痛。不仅如此,原本是一段细腻的展现人物内心的文字,按编辑的意思这么一改反倒不伦不类了。信夫心中不断纠结着——是忠诚于缪斯、断绝与编辑们的往来,还是违背良心毕恭毕敬接受编辑的意见、留下今后登上文坛的机会?最终,他选择了后者。他没有勇气与手握文稿生杀大权的编辑们正面交锋,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编辑的意图去改,尽管修改后的文字一点儿也不像出自他之手。

可悲的是,重新修改的文字仍然不对编辑们的胃口,又被进一步指出了许多毛病,又从头至尾进行了第三轮、第四轮修改,直至最后改得面目全非——不仅主题模糊,不知所云,而且结构混乱,狗屁不通。这种毫无主见、人云亦云的反复修改,局面已经无法收拾,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不予采用,别无选择。

然而,被一流文学专业杂志屡屡拒绝的信夫的大作,却频频出现在文学同人杂志上,短短的一小块文章也会被同人经常提起,评论一番,这也是众多挤在文学独木桥上的青年趋之若鹜的啊。这平添了信夫的勇气,坚定了他屡败屡战的信念——绝不放弃,永不言败,文学的宏伟殿堂已近在咫尺,只有一步之遥了!

毕竟,同人杂志属于那种自娱自乐范畴的印刷品,与全国一流的正规文学刊物是有天壤之别的。

信夫喜欢把自己的作品给朋友们展示,然后不停地拿自己的构思与编辑的意见对比,询问孰对孰错。毫无疑问,绝大部分读者都是他的铁杆粉丝,对他的作品赞赏有加,认同编辑意见的人寥寥无几。

但是,这种赞赏并没有给信夫带来任何好处。即便成千上万的粉丝力挺他,只要有一名编辑不认可,他的小说就不能发表。可以说,他作品的命运掌握在某一个比他年轻得多的小伙子或小姑娘手中。按照年轻的编辑们的说法,“刊登平庸的作品不仅不能给作者带来利益,也不能给杂志社带来利益”,显然,重点在于后者。

难道这些年轻的编辑个个都是文学鉴赏大家?信夫对此高度怀疑。没有深厚的文学鉴赏能力和文字功底,何以能够遴选出优秀的文学作品?倘若只是一次偶然的工作调动,把一些毫无文学感觉和文字功力的人安排在文学编辑的岗位上,让这些人去审阅作家的作品,这无异于一场灾难,简直就是恐怖事件。

如果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们的评审结果提出质疑呢?对方一定会列举一大堆理由,比如经过了其他杂志编辑人员匿名评审,结果是公平的云云。信夫坚持认为仅凭少数几个人的判断是不能确定文学作品价值的,何况评审者摆脱不了世俗观念和一些利益的羁绊。那么,如果是几十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去参与评审呢?这样的评审结果自己能信服吗?这群编辑真的能够从一大堆的来稿中,独具慧眼地发现那些有独特视角、有深刻思想内涵且有创新的作品吗?恐怕他们世俗的眼光已经习惯了八股式的东西,不可能理解优秀作品的精髓,一定也会把它们扔进垃圾桶吧?

所以说,杰出的编辑一定是杰出的文艺评论家,尤其是在审阅文学新人作品时。

久美子早已习惯了信夫这些近乎咒骂的牢骚话。二

信夫的脾气变得蛮横暴躁是近两年的事情。而且,有愈演愈烈、变本加厉之势。

他意志坚定、目标明确、任务具体——全神贯注创作小说,每天至少写十页稿纸,守株待兔地等待可能出现的机会——当约稿的作家未能按期完稿,而杂志的印刷又迫在眉睫,作为填补空缺,把他的稿件凑合顶上。

当然,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少之又少。

而且,即便作为替补顶上了,也是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刊登和没刊登一个样。但是他却会因此受到莫大鼓舞,斗志也被激励得无比高涨,在一流杂志发表文章和要在文坛出人头地的期望相互交织,双重的欣喜让他内心不住地飘起金光灿灿的浮云。是啊,一颗文坛新星冉冉升起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就差小小一步呢。

平心而论,这反倒是他不幸的开始——他在文学这个诱惑的泥淖里越陷越深,一天又一天地消磨时光而最终不能自拔。不仅如此,一种无名的焦灼感也在驱赶着他,令他欲罢不能——以前一起创办同人杂志的文学爱好者也开始向文艺杂志写稿了,之前没有任何名气的年轻人也开始向文坛进军了,有人竟然也获得了一些奖项,有人竟然也成了小有名气的新锐作家……他觉得自己被纷至沓来的人群推搡着,挤了出来,沦落在最后面踮起脚尖眺望。

信夫在文人圈子里口碑并不好。认识他的人不多,在仅认识的一些编辑或作家的眼中,他是个才能平庸、碌碌无为的人,尽管一直在坚持写,但出不了活儿,写的东西也是索然无味,毫无亮点,终归是没有文学天赋和感觉所致吧。

众人轻蔑嘲讽的目光丝毫没有影响信夫的文学追求,他仍一如既往地每天写十页稿子,笔耕不辍。当他发现作品的主题与当前文学思潮不相符时,也会及时校正,以贴近流行的东西;当他觉得文章缺乏流行语或结构不时髦时,也会下功夫去修改,最大限度地迎合市场口味。

即便如此,仍没有得到任何一家文艺杂志社的青睐。

原来的责任编辑一一升职调到了其他部门,新来的编辑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像公司里的打工仔。他们不懂装懂,颐指气使,口出狂言,对稿子的意见越来越尖刻,对修改的要求越来越离谱。信夫不禁悲从中来,唏嘘不已——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以前那些编辑的文学鉴赏力已经乏善可陈、不敢恭维,可与眼前的这位相比,不知强到哪儿去了呢。

但是,信夫从未停止过向刊物投稿。他一如既往地对编辑们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毫无怨言地把稿子改过去又改回来,尽管他明知面对的是一群毛孩子,尽管他自认为文学功底要比他们资深得多……

终究到了信夫不能忍受的那一天——只见他憋红着脸,嗫嚅着向对方陈述自己的意见,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就这样吧。别说了,写下来拿给我看。”年轻人透过反光镜片射出鄙夷厌恶的目光,说完,丢下信夫扬长而去。

自那天之后,信夫再也无缘该杂志社的会客室。

这件事让信夫刻骨铭心,让他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他深知:一旦得罪了责任编辑,对方有的是手段报复他,这是一条血的教训——作为作者,纵然内心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但外表也必须表现得心悦诚服、唯命是从。尽管此举最终未必会如愿以偿,但如果不这样绝对死路一条。卑微、低调,再卑微、再低调,直至低到尘埃,才能保住那一丝的成功的可能性。

讪笑着,卑微地行个礼,伸出双手接过退稿离开杂志社——这种屈辱的滋味信夫不知品尝了多少次。他如同着魔一般的执着,每每抑郁绝望,又每每振作奋起,让人联想到战场上倒下又挺立起的士兵。

当然,不要忘了,信夫的执着与坚持是建立在久美子有工作、有收入基础上的。离开了每月维持家庭生计的基本收入,信夫的理想信念和执着等都将不复存在,如果让他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手中的一切爱好都将化为泡影——边上班边写小说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一点他五年前从公司辞职时就想清楚了。

辞职之初,信夫并未如此走火入魔地行进在修罗之道,他对久美子是怀有感恩之心的——从他精心为妻子准备晚饭或者夜宵,对妻子的生活起居倍加关心的举动中可见一斑。然而,屡屡失败而产生的沮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焦灼,以及与社会隔绝的宅男生活,令他的情绪如过山车一般,没有心情讲究精致了——晚饭变得马马虎虎,甚至索性不做了;对妻子冷漠暴戾,甚至干脆不说话了;他会把投稿时受到的屈辱全部发泄在妻子身上,对拖着疲惫身子的久美子大声吼叫;他会在紧闭的屋里把稿子撕碎或是仰天倒地发出野兽般的号叫,故意弄出怪异的声响折磨久美子。而且,他以此作为对妻子宣泄和报复的手段,随着抑郁和绝望的增加而越发强烈。

久美子理解信夫的心情,她默默承受了丈夫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怪腔怪调的讥讽,把它当作丈夫在向自己撒娇。

独自一人笼闭一室,整日沉迷于自己臆想的那些幻境中,一次次被退回稿件,然后一次次地重新坠入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中,信夫的文学梦极尽疯狂,近乎神一般的存在。

久美子没有阻止丈夫,她竭尽全力支持丈夫对文学的追求,尽量避免有损丈夫自尊心的话语和举止,尽量不让丈夫有“吃软饭”、靠老婆养活的屈辱感。

然而,这一切竟然换来了信夫的傲慢与骄横,久美子的顺从、委曲求全竟然都变成理所应当。

不仅如此,他还把久美子当成精神垃圾桶,把他受到的屈辱和焦虑交汇在一起,演变成一股怨气抛向妻子,发泄到兴奋时,还会在床上对妻子的身体进行一番变态的蹂躏,以此来寻求解脱。

一年半前,信夫虐待妻子的方式发生了变化,开始嫉妒妻子那种自由的工作时间,对妻子的行踪产生了猜疑——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对此,信夫明知理亏,于是编出各种理由来掩饰自己的荒唐行为——久美子看透了丈夫的用意。

这种不幸似乎也和久美子有点瓜葛。杂志内容创新是需要做些访谈,听取作者、读者的建议的。由于采访的对象大多是文化界的名流,其中不少人还是活跃在当今文坛的著名作家或评论家,这容易引起信夫的嫉妒之心。可以说,信夫对这些人又怕又恨,而久美子恰恰整天和这些人接触,于是,他把这种情绪转变成对久美子的憎恨。

丈夫的暴戾与日俱增,他对这种行为颇感兴奋,乐此不疲,似乎从久美子痛苦不堪的表情中得到了一种愉悦。

信夫经常能够准确描述久美子一天的活动轨迹,其准确性和详细程度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一直在跟踪。他洋洋得意地说:“你休想撒谎糊弄我。”每每听到这句话久美子直觉得脊背发凉。

她把外出活动的所有细节都记录在小本子上以防信夫的突然袭击。尤其是工作地点和时间,这是信夫问得最多的,而且往往在夜深人静、久美子十分困乏时突然发问的。她希望自己能够对答如流、严丝合缝,因为哪怕一点点含糊不清或是前后不一致,就会被刨根问底,直至最后被他痛骂——这些含混不清的地方恰是她未曾留意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与此同时,信夫本人似乎也开始自暴自弃,颓唐沦落得面目全非——从一天写十页变成一天一页也不写。满脸胡茬,一身倦怠,身上脏衬衫十几天都不换,甚至连眼神也变得阴险诡异,完全不像三十来岁的青年。

久美子苦苦哀求他不要这么邋遢颓废,可是,即便把洗好的衣服摆在他眼前,他也熟视无睹,依旧我行我素。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我是个无业游民,就这样吧。”看来,他也并不是刻意要把自己弄成个颓废艺术家或文学流氓的形象。

最近他又口口声声说不想活了。“定位错了,像我这样毫无文学天赋的人从小立志文学是错误的选择,混到这个岁数已经无路可走。要我回头过朝九晚五打卡上班的生活,想想就毛骨悚然。我习惯了这种不劳而获的懒惰生活,我已经彻底废了,只有等待下辈子重新投胎吧!对你来说,摆脱我这样的累赘越早越好,所以,我必须死掉。”他说道。

久美子夫妻租住的公寓位于多摩丘陵附近,公寓楼后面的一片被低矮松树和杂木林覆盖的丘陵地带由于远没有达到住宅用地的水平,至今仍一片荒芜。翻过不到二百米的山坡,对面一座更高的山脊便展现在眼前。山脊中央处陷落形成山谷,面向公寓楼的那一侧,即从公寓的后山到另一面的山坡处排列着三个防空洞。这三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遗留物”是村民上山时无意发现的。防空洞被灌木和竹林覆盖,在草木繁盛的夏天恐怕连洞口也难以找到。附近的地下有水汩汩冒出,洞穴里的红土潮湿,气味令人作呕。防空洞虽说偏僻,但因距离公路不远,信夫有时逛进来打坐、睡觉,或称其为“冥想一会儿”。他走出洞时毛衣和裤子都粘满了红土,他想以这种形象示人,以展示自己的个性抑或是落魄。“我会把这个洞穴作为我人生的最后归宿,如果发现我失踪了,你就到这个洞穴来找。”信夫一脸严肃地说着,让人觉得不像是揶揄或自嘲,倒有点胁迫的意味。三

五月二十三日晚七点,久美子和油画家守山嘉一约在赤坂的饭店见面,预定对他进行采访到九点。

守山嘉一今年五十八岁,在巴黎生活了十五年,他不仅是日本颇有名气的油画家,更是美术界的一张名嘴,对以女性身体为题材的各种绘画的评论尤为擅长。如今,作为某美术机构的核心人物,活跃于日本各大论坛和各种讲座以及媒体,经常发表一些具有真知灼见的言论,成为业界有知名度和威望的大咖——他是这次采访策划案中绝对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采访的时间当然由守山嘉一决定。

约见的地点取决于守山嘉一接下来的活动安排。他提出在花街附近的一家高档法国餐厅请久美子吃饭,并说从没带别人去过这家餐厅,这让久美子感到十分惶恐、不好意思。

守山嘉一与久美子隔桌对饮。

他抿着琥珀色的威士忌侃侃而谈,那张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面孔简直如油画一般生动而精致。当他确认久美子已婚后,黄段子便脱口而出、滔滔不绝、顺理成章。不仅如此,那些露骨的黄段子经他的嘴说出来竟然也不觉得猥琐下流,反倒变成妙趣横生的作品评论。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性格豪爽,聊到兴奋之处会咧嘴大笑,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眯缝眼和豁了牙的嘴,每每大笑起来竟显出几分萌态。长期的国外生活养成他不拘小节的性格,但对待女性倒是彬彬有礼,颇有绅士风度。

走在回家的路上,久美子突然感到不能告诉丈夫今晚是与守山嘉一见面。

守山嘉一是众所周知的拈花高手,杂志上经常有他的花边新闻和风流韵事,他也从不隐讳,有时甚至把玩弄女性的经过写成文章发表在媒体上。久美子晚上单独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而且共进晚餐,信夫一旦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呢?又会怎样找碴儿胡闹一番呢?久美子不敢往下细想。

虽说吃饭只是两个人,但高档餐厅里还有男服务员和其他用餐的客人啊,况且是工作需要,光明磊落地会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有必要去刻意隐瞒吗?

转念一想,这位画家可是公认的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啊,单凭这一点就让久美子犹豫不决。信夫自己也清楚他无理取闹纯属找碴儿,但何必授人以柄呢?

信夫会把他自己臆想的和实际发生的相混淆,最终弄不清哪些是自己的想象,哪些属于推理——尽管这些貌似合理的想象与推理让久美子无言以对。而且,从他变态的心理来看,既然能够玩跟踪久美子的把戏,那么,直接打电话给守山嘉一痛骂他一顿也是完全做得出来的。常人不可思议的举动在他那里会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想到这些,久美子心潮起伏,思绪难平。

久美子决定向丈夫隐瞒,把与守山嘉一见面的那段时间说成和杂志社里的同事一起吃饭。因为和同事一起吃饭是常有的事,信夫会深信不疑。而且,所幸的是,这期专版汇集了对各界知名人士的访谈,守山嘉一的名字作为画家代表仅出现过一次,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久美子当天在笔记本中这样写道:“二十三日晚上七点到九点,和编辑部A等三人在职工食堂吃饭并商量出版事宜。”

原本正大光明做的工作、解释一下就能理解的事情,现在却变得躲躲闪闪,不得不靠编造谎言来蒙混过关,实在是令久美子悲伤至极。

是夜,信夫并没有问什么,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看来,在盘问久美子行踪这件事上信夫也是看心情啊。心情不好,盘问起来就没完没了,如果没这份心情,会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久美子窃喜没有编造任何理由就让这件事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她感到庆幸。

大约过了四天的晚上,隔壁房间的信夫除了低低呻吟了几声外,一直在安静地写着什么,没有往常故意弄出的撕破稿子的声音,这极其罕见。正当久美子诧异之际,隔扇门被拉开,信夫冷冷地对她说:“喂,有火柴吗?”

他站在那里伸出手,嘴里叼着烟,皱着眉头。“稍等一下。”久美子忙不迭地应道。

桌子铺满了准备汇总在专版里的采访材料,旁边还有笔记本,久美子正在埋头整理着。信夫的身躯完全堵在门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一切,流露出轻蔑的目光。不知是因为久美子不想起身去厨房,还是想让丈夫赶紧离开,她拿出桌底下的手提包,摸索着掏出了火柴。“给吧。”就在向丈夫伸出手的一刹那,一股电流般的恐怖感传遍久美子全身——她手上握着的是带有巴黎埃菲尔铁塔图案的火柴盒!此刻要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信夫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火柴盒,久美子觉得剧烈跳动的心脏快扑出来了,她的大脑飞快旋转着,寻找着可能的借口。“嗯?××餐厅。”

他嘟囔这几个字后继续盯着火柴盒上的埃菲尔铁塔图案,然后慢慢盘腿坐了下来——久美子紧张得快要昏厥过去。“赤坂?你什么时候去这家店了?”

信夫不紧不慢地问道。他取出火柴,点着火,凑近烟头。

久美子不能说是和自己公司的人,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在这样高级的地方和同事讨论工作上的事。如果出现反常现象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信夫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旦起了疑心,他会拨打火柴盒上的电话号码去确认。

绝对不能提画家守山嘉一的名字,这种想法在四天前就已经决定了,此时不能改变!

在这紧急关头,久美子飞旋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佛学家兼随笔作家平井忠二的名字。因工作原因久美子曾与那人见过两次面,并且每次都向丈夫及时做过汇报。信夫听到平井忠二的名字就不再往下问了,尽管他一向对前辈作家多有藐视,但对佛学家却尊敬有加,况且平井忠二也不像守山嘉一那样绯闻缠身。“为了这次专版,我和平井忠二先生约在那个饭店进行访谈。”

语气必须坚定而果断,稍有迟疑就会露出马脚,久美子有意加快语速,让说话听起来更流畅自然。“唔,什么时候?”

信夫难以置信地把火柴盒夹在指缝间来回翻看了几遍。

他脸上没有显出厌恶的表情,这令久美子紧张的情绪稍有弛懈,但仍不能大意。“二十三日。从傍晚开始,一个小时左右。”久美子迅速回答,而且像在闭目思索一般。(真是这样吗?谈话是几点到几点?地点是对方定的吗?你们聊了些什么?对方有邀你去哪儿吗?难道出了餐厅你们就没去其他地方?对方拉了你的手吗?)

这种追问很快就会接踵而至,久美子眼前浮现出丈夫眯起小眼睛、装作无所谓而实际是在窥伺时机抓住对方破绽的那种令人恐惧的表情。

你没有对我撒谎吧?没有和其他男人一起吃饭吗?我可要给这家饭店打电话了,你可要想好啊——这是不断进行逼问的丈夫接下来的套路。

眼下,信夫好像并不打算那么做。他平静地扔掉火柴,保持盘腿坐姿继续抽着烟,呆滞的表情上看不出马上要离开的意思。“是平井先生买的单吗?”他语气平缓,漫不经心。“不,因为是工作缘故,是由我支付的,公司报销。”

如果说成是人家请客,鬼知道他又会联想起什么,于是,久美子就这样回答了。所有问题都必须选择最保险的答案。

此时如果被问及与平井忠二先生聊了些什么,她就不太会编造了。好在信夫对妇女杂志这类读物一直不屑一顾,对久美子的工作内容也很少问及,漠不关心。

果真,信夫没有问与平井忠二的谈话内容。“二十三号是星期五。星期五那种地方人应该很多吧?”“是的,说起来人确实有点多呢。”

听到丈夫说出“二十三号是星期五”,久美子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不是又想出什么鬼花样,变着戏法刁难吧?不过他的表情依旧平静,毫无变化。按说信夫不是一个善于掩饰心情的人啊。

久美子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信夫,你写作进行得挺顺利吧?”“为什么这么说?”“你看,还能出来到我这里闲聊一下,放松心情,看来进展不错哦。”久美子想讨好他,说话间露出谄媚的微笑。“嗯,目前还算顺利吧。”

信夫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继续吞云吐雾。“太好了,E编辑怎么说的?”“他说,这篇稿子是截至目前他看过的最好的稿件,再稍稍作点改动即可,修改量不大。现在我担心的是这近二百页的稿子能一次全部刊载吗?E编辑说新人作品如果不能一次全部刊完,是很难得到读者反响的。倘若如此,大概下下期杂志就会全文刊载我的这篇文章吧。”

这种自信的话语信夫很久没有说过。

说到编辑的话信夫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先前因编辑的轻蔑和拒绝甚至嘲弄所带来的凄惶和悲愁一扫而去,那张终年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明媚的阳光。好啊,这样发展下去,到四十岁时定能终遂夙愿!涉足文学创作如此之久,仍被小编辑称为新人,信夫居然也毫不在意。

久美子成功转移了话题,摆脱了丈夫逼问,脸上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此时,她继而转为对丈夫的同情了。“太好了。那你就好好改吧。”“嗯。”

信夫把剩下的烟头扔进烟灰缸,猛然起身,又黑又脏的手挠了挠干瘪的脸颊。“可是,就算E编辑一审通过了,还有K编辑的二审呢,而且还有其他编辑的意见和三审,每一篇稿子都这样。”

K是编辑室主任。一旦提起这位令人生畏的资深编辑,信夫发光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了,话没说完就拉开隔扇门离开了。

久美子赶紧把放在桌上的法国餐厅火柴塞进桌下的抽屉,从厨房重新拿了盒火柴放在桌上——餐厅的火柴明天必须处理掉。

那天夜里,久美子在床上使尽百般功夫让丈夫就范——她感觉自己像个妓女。四

两周过去了,信夫的稿子仍没有改好。

尽管暗夜已经绽露出一丝曙光,但他愈觉不安,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欣喜和功亏一篑的担忧在内心难解难分地交织着,一刻不停地煎熬着他——这份稿子藏匿着他的珍宝,那种远比时乖命蹇的现实生活更为美好的梦想,自己的命运就押在这本书上了。因此,信夫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两三行的文字竟用了五个小时来修改推敲,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信夫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改稿战斗之中,他全天闭门不出,沉溺于他的文字世界,时而兴高采烈、自言自语,时而垂头丧气、面壁沉思。此时,久美子在外的行踪、见了何人等等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即便久美子回到家中,他也毫无问候,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是一段极其短暂的宝贵的和平时光。

这两百页的修改稿一旦再被退回,狂风暴雨将骤然而至,而且会更加猛烈,更加难以招架。久美子惶恐不安,不知自己能否在这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中幸存下来。她祈祷丈夫的修改稿能够顺利通过,但又觉得在劫难逃,退稿的概率很大。此时此刻,只要谁能够把编辑们搞定,让久美子奉献一切她都心甘情愿。

一天,久美子在银座与守山嘉一邂逅相遇。身材魁伟的守山嘉一独自一人从对面走来。

久美子与他寒暄,就那天的采访和他的款待表示谢意。“客气话就不说了,访谈的内容什么时候刊登出来?”守山嘉一捋了捋掺杂着银丝的长发,问道。“下月初刊登,出来了我就给您送去……”

久美子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那我们下次再一起去吃饭吧,换个餐厅。”守山嘉一说。

守山嘉一的再次邀请令久美子的表情即刻严肃起来,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脸凑过去说道:“守山老师……嗯,……那个。”“嗯?”“那个,我知道很失礼,但我还想拜托您一件事,就是那个……之前我和您单独在餐厅见面的事,因为某些原因,希望您能保密。”

久美子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守山嘉一吃惊地看着久美子,但他马上领悟了其中的奥妙。“啊?哦,你是有丈夫的人了。好,好的,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看来我的名声比想象的恶劣得多啊,都说我道德败坏,玩弄女性,这确实令人很无奈。”说罢仰天大笑,露出不齐的牙齿,眯起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同情。“实在抱歉。”久美子向守山嘉一匆忙鞠了一躬,迅速离开了。

久美子小跑般地快步走过几个街口,想尽快驱散这份羞耻感。话一说出口,久美子心里痛快多了,仿佛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画家守山嘉一和作家丈夫没有交集,但是守山嘉一那放肆的调侃和不负责任的自我吹嘘不知会以何种方式传开,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一定传到丈夫的耳里。尽管久美子与他纯粹是工作关系,毫无其他任何瓜葛,但这次见面仍应守口如瓶,不说为妙。守山嘉一不愧是情场老手,很快就心领神会。“你是有丈夫的人了。”画家的笑声依然在久美子滚烫的耳旁回荡。

或许自己多虑了。但久美子每每想到丈夫那种非正常人的心理状态,就会告诫自己务必处处小心,避免不测事件的发生。

信夫仍沉浸在他的世界中——全神贯注、夜以继日地修改稿子;久美子仍是整日忙忙碌碌——专版的稿件准备就绪,就待最后定稿。这短暂的宁静至少能够让丈夫的狂躁和自己的恐慌稍稍平息,她十分珍惜。

然而,一件始料未及的小概率事件瞬间打破了久美子心中这种宝贵的宁静。

那天,久美子走进书店。

她想了解一下刊物类图书的销售情况,顺手拿起一本昨天刚上架的综合杂志,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目录。在随笔专栏里,“高原之春·平井忠二”几个字映入她的眼帘,顿时,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她立刻翻到了那一页。“五月十九日到二十五日,我开始了久违的九州之旅,再一次踏上它的土地。二十三日下午坐车从别府出发,行驶在横跨久住高原的公路上,开往阿苏。”

仅仅读了这三行文字,久美子就觉得两腿发软,眼前一黑。怎么如此不幸啊!平井忠二五月二十三号居然去了九州!

久美子走出书店。“二十三日”几个字如同炎炎盛夏里柏油路面炙烤所冒出的蒸气,迅速把她笼罩,令她窒息。

信夫在看到赤坂法国餐厅火柴盒时,嘴里反复念叨着“二十三号是星期五”,想必这个日期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而且……久美子与平井忠二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访谈”同样也让他不会忘记。

更加不幸的是,这份杂志丈夫信夫每期必读。当然,主要看创作专栏,既然刊登了与妻子有工作接触的平井忠二的文章,毫无疑问他的目光一定会在此停留。信夫素来对佛学家尊崇有加,毕恭毕敬。

想象一下谎言被识破的场面,眼前就浮现出丈夫暴跳如雷时那张扭曲的脸,久美子顿时不寒而栗,浑身直打冷战。她不敢奢望丈夫会忘记或会记错,只认定雷会炸响——自己要为捏造谎言欺骗丈夫的行为买单。

设想一下,假如久美子在走投无路之际把画家守山嘉一的名字供了出来,结局又会怎样呢?结合近来信夫出现的间歇性心理异常和歇斯底里的症状,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并直接找到守山嘉一,出现严重不测事件也未可知。

按这种轨迹往下发展,后果将不堪设想——对久美子来说,势必会羞愧难当、无法安心于目前的工作;更可悲的是,平井忠二作为佛学界著名人士,只要他流露些微不满或抱怨,久美子就会立即被杂志社扫地出门。不仅如此,恐怕还会受到众人的指责甚至侮辱而无地自容,再有能耐也无法在出版行业混下去了。一旦离开了熟悉的行业和圈子,到哪儿去找目前这样的收入呢?

对信夫来说,后果同样严重——如果这件事被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恐怕不会再有杂志社考虑他的稿子了。丑闻对于文坛新人来说是致命的,这一点与文坛大腕不能相比,后者或许需要不时曝一些八卦新闻来刷存在感,而新人却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于他们的婚姻来说,局面更是不可收拾——即使久美子说破了嘴皮信夫也不见得能听进去,他积抑的怒火一经点燃,很快就会焚毁心中的防护栅栏。最要命的是久美子真的撒谎了,谎言会让丈夫怀疑她出轨了,这个层面上做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只会被认作狡辩。

不行!与其等待束手就擒,不如主动出击——久美子额头冒出冷汗,这个大胆的念头令她激动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直接约平井忠二见面,向他说出事情的全部经过,乞求他原谅。她明白此举尽管冒昧且不能解除危机,但在事情败露之前取得平井忠二先生的理解和谅解,多少能挽回一些影响,至少不会带来负面的结果吧。

目前,除了不顾耻辱地哀求外,别无选择,况且之前曾经向守山嘉一乞求过了,这并不是第一次。

问题是平井忠二未必会答应。

佛学家兼随笔作家平井忠二是颇具学者风范的男人,他性格直率,处世单纯,不像守山嘉一那样圆滑,那样精通人情世故。按平井忠二的行事风格,听罢应该是很不高兴。“我被你们利用,而且用在那种场合上,给我的名誉和声望造成了多大的恶劣影响啊!”他甚至可能会气急败坏、勃然大怒。

可与其每天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担惊受怕,倒不如下决心迈出这一步。再三思考后,久美子拨通了平井忠二家的电话。五

平井忠二先生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见面。

这天傍晚,平井忠二恰好要在A饭店会见客人,他说会见之前可抽出点时间与久美子简单见个面——他一直以为是杂志访谈方面的事。

在会见大厅外的一个茶歇区域,久美子与平井忠二见面了。之前,久美子与平井忠二先生有过两三次邂逅的经历,出于对文化名人的敬意,久美子每次都会微微鞠躬施礼。此次,当听了久美子的开场白,得知她是因一件个人隐私请求见面时,平井忠二一脸惊诧,镜片后的瞳仁透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话已出口,久美子豁出去了。她顾不上羞耻和屈辱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出,言毕,她感觉身体如同着火似的燥热起来。

平井忠二清癯的脸庞上露出慈祥睿智的笑容。他今年四十五岁,一头浓密的黑发如缎子一般柔顺,保养得很好的肌肤白里透红,一副学贯古今的大学者派头。“好吧。我原谅你了。”

平井忠二把纤细的手指并拢,双手合十。“不过……”他把手慢慢放回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如果你丈夫直接跑来质问我,我该如何回答是好呢?我已经原谅你不礼貌的做法——尽管这是件令人不愉快的奇怪的事件,但倘若我回答得再不妥帖,是否会更加激怒你丈夫呢?”平井忠二言下之意是,假如他也跟着撒谎,信夫不仅会怀疑之前的猜测,甚至还会怀疑他和久美子之间真的有特殊的关系。平井忠二委婉表达的这层意思久美子很快领悟了,而且之前也想过,因而不由得再次涨成了大红脸。

擅自使用平井忠二的大名来掩盖自己荒唐的谎言,当事人得知后并没有发火动怒,这让久美子感到庆幸,方才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松弛。接下来,久美子借机问了一下平井忠二是否有让她丈夫息怒、让她平安渡过难关的锦囊妙计。“请等一下,仅说这些似有不妥,这样说吧……”

听到久美子的请求,平井似乎想起什么,接着补充道。“就说五月二十三日我没去旅行而在东京,晚上七点我和你在那家餐厅吃饭。这样不就能证明你对丈夫说的话是真实的吗?”

这次,轮到久美子惊诧迷惘了。

她盯着平井忠二瘦削的下巴,只见他线条柔和的嘴唇此时抿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可是,您的文章已经发表在杂志上了。”“是啊,这个嘛,就说这篇稿子是我去年写的。我去年确实去过九州,只是拖到现在才把这篇约稿交到杂志社的。所幸的是,这次九州之旅我是独自一人去的,不会有人出来证明什么。不过,二十三号晚上我确实在阿苏山的内牧温泉住宿,你丈夫应该不会调查到这个份上吧?”

久美子的双眼里流淌出了滚烫的液体,平井忠二轮廓分明的脸庞顿时变得迷糊不清。

看见久美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平井忠二有些尴尬,为了让她振作起来,他用轻快的口吻转换了话题:“夫妻之间到底有什么芥蒂,要弄成这样的局面?”

久美子不想回答,但觉得避而不答似也失礼。当平井忠二平静地听完久美子叙述后,皱起眉头叹道:“做女人真不容易啊。”“我也是走投无路,摊上这样一个丈夫,我已经心如死灰。”久美子低下了头。“最好的办法是让你丈夫的作品尽快在文学刊物上发表,这样,他的心情就会豁然开朗,家庭气氛和生活品质也就随之改善了。”“我觉得丈夫很可怜,我完全能理解他本人渴望成功的焦急心情,对他把我当作出气筒、垃圾箱的做法也能够忍受,不管他怎么打骂,我都默默忍受。只是,我担心他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比如给您……”“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做得很好。”

平井忠二凝视着久美子秀丽的脸庞。“不,正因为我做得不好,才弄成这样的局面。”“不,不是这样!”平井忠二不由得提高了嗓门。他很快意识到有些失态,于是低低咳了一声:“您是说,杂志社一直不采用他的作品?”“是的。目前有一篇稿件正在按编辑的意见修改,他本人对这篇作品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不过,从之前屡屡失败的情况看,恐怕这次也未必能如愿,我很担心。”“我为这家杂志写过几篇简短的介绍法国新书的文章,无其他交往,仅靠这种交情估计说不上话。”“谢谢您。您的这份心意已经令我感激不尽了。我丈夫的作品水平不高,达不到人家的要求,谁也无能为力。不瞒您说,我冒昧联系您时,内心不安,深感唐突,我做好了被您训斥的思想准备。现在听到您这样说,仿佛是在做梦一般啊。”“我可不会骂女人哦。”平井忠二抿起嘴角,莞尔一笑。“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言罢,他把放在桌上的手挪到椅子的扶手上。“今后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给我打个招呼,别客气哦。”

久美子感到平井忠二热辣辣的目光再次从脸上掠过,尽管只是一瞬间。

令久美子惶惶不安的平井忠二九州游记之事,似乎没有那么恐怖——信夫不仅丝毫未提及,仿佛他没有阅读过这期杂志一样,而且,久美子暗中观察丈夫的房间,也没发现桌上出现过这期杂志。

信夫仍在废寝忘食地修改那两百页的稿子,其间,曾去过一次编辑部,可旋即又抱着稿子回来了。

然而,这次信夫一扫以前的凄惶和悲愁,眼睛闪出鲜有的殷殷光亮。“K,”他说出了这位主编的名字——一位行事严谨的出版人,对文稿的严苛程度在业内人人皆知。“K是这么说的,‘目前只有责编E对你的稿子还有些修改意见,只要你按照要求修改好,我们会收录到下期出版的《新锐作家三人集》里’。”“其他两位作家是C和D,他们可是被编辑部遴选出来的实力派人物啊,写作水平得到各杂志社的认可,如果我有幸能与他们并列入选,那我就大功告成啦。”身心饱受折磨的信夫,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只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一场马拉松终于到达终点,可是,让他马不停蹄从头再来一遍——信夫觉得精气神已耗尽,实在没有胆量重返这两百页的文稿。他脸颊深陷,颜如枯槁。

久美子的看法是,如果K主编审阅过丈夫的稿子,他的这番话还算靠谱,如果他压根儿就没看过,那绝对是被忽悠了。C和D都比信夫年轻,虽说作品风格和文字能力不能和信夫相提并论,但他们运作能力强,已经成为当今文坛崭露头角的新秀。如果信夫的作品能与他们一起发表,意味着信夫也会搭上顺风车而受到读者关注,对今后立足文坛绝对是件大好事。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K主编认可的基础上。倘若K主编连他的稿子都没看过,一切就无从谈起,手握作家生杀大权的K主编为人跋扈,对年轻下属E的意见不会言听计从的。或许他是出于对信夫的同情才说出这番暧昧含糊的话来鼓励一下这个出版社的常客吧。

一想到两百页稿子要从头再来,信夫也感到不安和恐惧,原本闪烁着光芒的眸子一下子黯然失色。“喂,这次要是再通不过,我就去死。活着真没劲。”

信夫语气严肃,一点不像是开玩笑。“别说傻话!难道人生只有文学?你就是鬼迷心窍,深陷文学的陷阱之中不能自拔,完全没有判断价值的标准。”

久美子壮着胆子,故意提高嗓门说。“你是真不明白啊?我眼看就四十岁了,得了文学痴迷症,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我的一切判断都是以能否发表作品为标准。”“就算只活到四十岁还有三年呢。即便这次小说没发表,你也不能气馁,要好好活到四十岁。再坚持一下吧,到了四十岁就由你去。”

久美子想尽可能地拖延丈夫。“四十岁……我恐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信夫虚弱无力地小声嗫嚅着,走进自己的房里拉上了隔扇门。

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如今的信夫,忙得连翻阅杂志的时间都没有,这让久美子躲过了一劫。看来,不顾自尊羞耻去哀求画家守山嘉一和佛学家平井忠二的做法似乎多此一举。

然而,丈夫的危机却不期而至。

久美子万万没想到平井忠二主动打来了电话——当时她正在杂志社忙碌着。“你好吗?呃,那件事你丈夫没有说你什么吧?我一直惦记你呢……”

这是久美子和平井忠二在宾馆大厅见面一周之后的某一天。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子是久美子始料未及的——

即使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久美子仍觉得像在观看一部悬疑剧那样——剧情跌宕起伏,主角不是自己。这件事演绎出的结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用“脚底打滑”、“坠入深渊”来形容她此时的感觉最贴切不过了。

要论久美子有何闪失,就是之后与平井忠二的交往过于密切。“鬼迷心窍”,此时此刻她真正体会到这句古老成语的含义。

久美子无可救药地对平井忠二产生炽热的眷恋,对他的爱远远胜过对丈夫的爱——尽管这是她当初绝对不会想到的。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何瞒着丈夫与平井忠二频频幽会。每每踏上回家之路,久美子总会被懊悔和歉疚折磨得心力交瘁,总是痛下决心、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然而,身体不会撒谎,情感与理智背道而驰——她已经无力自拔,与平井忠二的情人关系居然已经一年有余,她变得麻木,对丈夫的罪恶感和歉疚感在慢慢消失,心中的懊悔在慢慢淡薄,她渐渐地把对自己的诅咒转化成了炽热的情感全部投向了平井忠二。

所谓《新锐作家三人集》最终证实为一场乌龙,南柯一梦后的信夫依然故我,继续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每天十页——这是他给自己确定的任务。只是枯槁的脸上平添几分憔悴,变得老态龙钟。活着于他而言早已不是对文学的执念,而是担心一旦不写小说他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为摆脱这份恐惧他只能不停地写。

久美子依然是早上十点出门,晚上十点过后才回来,信夫也不再过问她的任何行踪——他不仅对这些的兴趣丧失殆尽,好像连问的勇气都没有了。这样,也让久美子轻松了许多,对他的负罪感也随之大大减少。试想一下,倘若信夫明察秋毫,继续对她白天和夜里的行动刨根问底,锱铢必较,想必久美子是能够抵御平井忠二的勾引而不致于发展到这一步的。唯一能够解释的是:信夫以前是把自己处于人生低谷的沮丧和愤怒伪装成对妻子的嫉妒,从大肆宣泄中激发自己的写作斗志,一旦对未来绝望了,他也失去了折磨妻子的动力。

时间在久美子的忙碌中一晃就是半年。

当她得知她只是平井忠二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之后,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便开始折磨她,这种痛苦远比当初对丈夫的那种愧疚感来得强烈得多。难道是之前的愧疚感淡忘了,才会有现在这样的感受吗?不!这两种痛苦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对丈夫的愧疚大多是精神和道德层面上的,而对平井忠二不仅如此,还有生理上和肉欲上的,后者的折磨更让她变得狂躁和急不可耐。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信夫离开家后就再也没回来。久美子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在天麻麻亮时轻轻出门来到后山。

越过丘陵的山脊,久美子站在对面斜坡下的洞口前。

人迹罕至的后山仿佛隔断了世间的喧嚣,即使大白天也人影寂寥。三个洞穴的入口被茂密的树枝和蔓延的杂草交错遮盖,掩得严严实实。久美子掏出手电,拨开草丛,借着手中的光亮朝洞里望去——第一个洞口,久美子看见一条大青蛇盘踞扭动;第二个洞口什么也没有,第三个洞口,她窥见里面隐约露出一双脚。

久美子猫腰进入洞中。

只见土砌的洞顶角落里有一群大大的飞虫落在那里盘旋,信夫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嘴巴像在打鼾一样大张着,白色的呕吐物布满嘴的周围和脖颈,鼻孔已经变得乌黑。肩膀旁边倒放着三个安眠药瓶,两瓶已经空了,剩下的一瓶尚存五六片白色的小药片。在手电筒的光线下,久美子发现他灰色毛衣和褐色裤子上都粘满了红色的泥浆,可能是地下水的渗出使得红土变潮湿的缘故。

信夫此时是三十九岁零十个月,如果细算,享年应该四十岁。

久美子在丈夫身边守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大亮。

此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借丈夫之死来完成自己的复仇。

她沐浴着晨曦下了山。山上、路上以及回到公寓都没有人看见。大家都沉浸在梦中。

远处街道上停着一辆卡车。

久美子回到房间躺了一会儿。时钟指向九点时她起来洗漱打扮。出了公寓门,看到走廊里站着一位小女孩。“阿姨,叔叔呢?”

这个七岁的小女孩用一种大人的口吻问道。“他还躺在被子里睡懒觉呢。昨晚熬夜写作到了天亮,今天不睡到黄昏他是不会起床的。”久美子莞尔一笑,弯下腰摸摸小女孩的头——这番话,屋里女孩的母亲应该能听到。

又是紧张工作的一天。晚上七点她还要采访一位著名的妇女问题专家。采访进行了两个小时,久美子不仅做好了采访笔记,还吃了美味的蛋糕。

晚上十一点,久美子站在了平井忠二家的玄关处。她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连续按了三下门铃——这是久美子和平井忠二幽会的暗号。这一带是豪华住宅区,很多住户都有高大的围墙,坐落在胡同深处的平井忠二宅子,有一堵厚厚的石墙与邻居隔开。平井忠二和前妻分手后一直独居,女佣白天来做家务,晚饭后离开。

大门敞开一条缝隙,露出平井忠二的脸来。“啊?是你啊。”

平井忠二打开门,他依旧穿着格纹毛衣和蓝色裤子。“出什么事了?事先也没有电话。”平井忠二紧跟着久美子进到屋里。

屋里似乎没人。平井忠二抱住久美子的肩膀,用温润湿热的舌头舔着她的耳朵。“那个女人今晚没来?”“谁?哪个女人?”平井忠二一脸茫然地笑道,“你可真傻,总是疑神疑鬼。这么晚来,发生什么事了?”“我今晚要住在这里。”“住在这里?好啊,这是咱们俩第一次过夜吧?”平井忠二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觉得你这里好冷,晚上气温很低吗?”

久美子没有脱下她的蕾丝手套。“这一带都是大宅子,住的人少,所以你才会感觉冷吧?可是现在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我还是觉得冷,给我找件大衣吧,风衣也行。”“二楼有件风衣,好,我就去拿。”

平井忠二毫无戒备地走到廊下,健步登上楼梯。

久美子迅速闪进厨房,拉开燃气灶下的抽屉,抽出一把切生鱼片的刀——她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然后,又飞快回到之前的起居室,把刀放在矮小书架的顶层上并抽出了一本杂志盖住。黑色的刀柄露出一小角,估计不会被人发觉。

薄薄的蕾丝手套依然戴在久美子的手上,此时,传来平井忠二下楼的脚步声。“给,把这个穿上吧。”

平井忠二在久美子身后把一件蓝色风衣披在她身上,久美子展开双臂伸进风衣的两袖,随之又把扣子全部扣上。“捂得这么严实,像要出门的样子。”“可能感冒了,你有感冒药吗?”“应该有,等一下。”

平井忠二又到里屋找药去了。

久美子悄悄取出藏在杂志下的刀。

平井忠二把装药的抽屉一个个打开,焦急地在里面乱翻——好像没有找到合适的药,他那高大的背影完全暴露在久美子的刀尖下,仿佛在诱惑着什么。

久美子回家时抱着一个包袱。

五天后,信夫的尸体被一群前来洞穴探险的少年发现了。

尸体已开始腐烂,洞内的潮湿加上洞外的高温使得腐烂的速度比通常要快。因此,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允许有一天的误差。

从死者胃里发现有致死剂量的安眠药残余,这与尸体旁边的三个空瓶相吻合。推断是死者本人一周前在附近的几个药店分别买的,一家药店不可能卖这么多。

毫无疑问,警方的定论是自杀。

不过,死者身上的一件蓝色风衣让人费解——风衣上的血迹明显是溅上去。警察在洞穴周围荒草丛中搜查时,还发现一把沾着血的切生鱼片的尖刀,刀柄上指纹与自杀者本人吻合。

警察由此联想到四天前的晚上佛学家平井忠二在家中被人刺死一案。蓝色风衣上的血迹和被害者平井忠二的血型一致,切生鱼片的刀具与被害者身上的伤口形状相符——两处从后背捅向心脏的刀口和三处后颈的刀口都与刀具的形状一致,而且,平井忠二家的女佣证实了刀和蓝色风衣确是主人家的。

久美子平静地告诉警察,丈夫信夫四天前的晚上出走后一直没回来,她本打算明天上午报警的。此外,她还主动提供了警方不掌握的线索——她承认与平井忠二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而丈夫也很早就发觉了。

警察没有对久美子采取强制措施就让她回家了。

警方推断信夫因妻子出轨而对平井忠二怀恨在心,那天晚上,他趁妻子加班未回之际,独自来到平井忠二家并与平井忠二发生了激烈冲突。信夫在平井忠二不留意时,把他的一件风衣从衣柜里拿出穿在自己身上,意图是在对平井忠二下手时避免血溅到自己的衣服上。之后,又用平井忠二家厨房里的生鱼片刀捅入毫无防备的平井忠二的后背,事毕,逃到自家后山的防空洞内服安眠药自杀。

事件调查到此结束。

——油画家守山嘉一从报纸上看到这起案件的报道。他对犯罪嫌疑人的妻子高木久美子有朦胧的记忆。

对了,就是那个女记者!久美子的样子突然在守山嘉一的眼前晃动起来。没错!正是两年前的今天,五月二十三日的夜晚他和那个女记者在赤坂饭店共进晚餐,接受了她的访谈。守山嘉一为什么如此准确记得这个日期呢?因为那天晚上,他终于把一位追了多年的酒吧老板娘弄到了床上。

之后,他和那位杂志女记者又在银座大街上不期而遇,那女人当时表情严肃而怪异,恳求他不要把两人在赤坂共进晚餐的事说出去。他答应为她保守秘密倒也没有什么确切的原因,只是直觉告诉他,她有一位嫉妒心强的丈夫,不能染指。从眼前这起杀人案来看,似乎是这种天生的先觉能力帮了大忙——画家不寒而栗,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她丈夫的刀下鬼。

又过了一个月。

守山嘉一听一位杂志编辑说高木久美子在山上自杀了。他眼前再次浮现那张疲惫却充满魅力的女人的脸,想起她听他讲解《西洋油画与性》内容时认真做笔记的模样。这位编辑是老朋友了,多次来家聊天。“她丈夫为文学豁出去拼了,但最终仍是一无所获。她一直在默默期待,不知道最终却是这样的结局。”编辑对画家说完这句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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