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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3 20: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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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瞬间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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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千里瞬

水云千里瞬试读:

水云千里瞬瞬间 著版权信息

水云千里瞬

瞬间 著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卷壹 鼠神庙

阳春三月,桃花芳菲,蔷薇蔓,木笔已书空,棣萼韡韡,一回眸,却见杨入大水为萍。看那海棠睡,绣球落,直教羡煞旁人的眼。阴沉多蔽的天空难得放晴,细微的浮尘纷飞在光照下的半空中,一抹金黄色将街市裹得遍地生辉,依稀间,一阵达达的马蹄声渐近。

绕开人群密集的街道,小路曲折狭窄,带着雨后的积水,在一辆普通得几乎察觉不到存在感的马车经过下溅起点点的水花。

眼看快到城门口,守城的侍卫长枪一挥,挡住了去路。奔驰的骏马猛地止步,发出一阵嘶鸣,车子也随之晃了晃。

马夫衣着朴素,戴了一顶半新不旧的斗笠,由始至终低着头,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局面。

须臾,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马车帘内伸出,玉骨奇秀,绝美无暇,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只是白得快接近透明。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未敞开的折扇,模糊辨出扇骨是最稀罕的黑紫檀木料制成,刻着几个小纂,垂下红色的流苏,碧玉吊坠修饰,显得简单又古雅。

然而,那侍卫的目光一触到扇子,登时脸色一变,普天之下,大燕江山,能拥有这柄折扇行走天下不受羁绊的人只有一个,而且是连皇帝陛下亲自在场,也不得不给其三分面子的公子。别说出一个城门,就算要随意出入宫城也不难。

想到这,侍卫赶紧叩拜道:“参见舜公子。”

无人应答,那只手却是轻晃了下,不疾不徐地收回帘子内,随之而响的是马夫一甩皮鞭,吆喝着,骏马继续赶路,烟尘四起,飞驰的青篷马车很快又消失在平静的光照里。

马车上了小道,一路向北,直到一家简居小户大院前,才在门口停了下来。那马夫在上头纹丝不动,车帘渐渐被一只娇嫩柔滑的小手掀开,而后走下一个绿衣绿裳的女子,梳一朝云近香髻,暗香淡淡,静静矮身朝着随后而出的黑衣男子一礼。

那黑衣男子面貌俊美却有一丝病态的苍白,不苟言笑,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冽的阴郁之气。那绿衣女子应是他的丫鬟,对其毕恭毕敬,连端坐在马上的驾车夫,亦回眸以示尊敬。

看门的是一个花白胡子老汉,见门首有客至,两条腿登时一直,屁股从板凳上起来,垂眉道:“尊驾有何事?”

黑衣男子仪态从容,倒是旁边的丫鬟先行递上帖子,率先开口,道:“你家老爷邀请我家公子给人看病,还不让我们进去。”声音略显娇蛮任性,颇有小女孩子的心性。

黑衣男子并不多管束,只是用淡漠的眼神瞟了一眼守门的老汉,又打量其身后的大门。

老汉目光一触即请帖上的字,瞳孔登时一缩,抬眼看黑衣男子锐利清冷的眼神,更是恭谨了百倍,弯腰拱手道:“公子里边请。”

黑衣男子丝毫不还礼,广袖一拂,不客气地跟随在老汉身后,那丫鬟亦步亦趋地伴在身侧,唯有一路驾车的马夫仍纹丝不动地坐在马鞍上,瞄了一眼门匾上的字号,低下头。

拐过几个回廊,绕了亭台楼阁,老汉将黑衣男子和绿衣丫鬟带进了一间房,咳声道:“老爷。”

门帘一声响,听着不疾不徐的脚步,迎面走来一个浓眉长须的中年男子,看了来人两眼,问老汉:“这两位客人是……”

老汉低眉将请帖奉上,那老爷打开一看,目光一顿,袖了请帖,吩咐老汉可以出去守门了,自己则朗声道:“香儿,奉两盏上好的龙井茶。”

帘外一声答应,老爷这才神色不变地对着黑衣男子作揖,说道:“贵客便是千机门门主舜公子吧?”

舜公子当即回礼,道:“正是,阁下是温言温老爷?”

温老爷含笑请人坐下,待舜公子落座了,自己也在一旁的黄花梨椅子上陪同,说:“不错。说来惭愧,小女前月头上忽长一红疣,请了不知多少名医大夫都无济于事,眼下被整得形体消瘦,卧床不起,无奈之下,温某偶然听得千机门门主以救济苍生闻名,且医术举世无双,妙手回春,是以唐突下帖请舜公子纡尊降贵至寒舍一趟,万望公子诊治小女疾病,温某全家感激不尽。”

门帘轻轻一开,出来一个端茶的小丫鬟,抿着微笑,一手一茶,放到两位客人面前的桌上,又将多的给了温老爷。绿衣丫鬟本就侍立站在舜公子身侧,至于茶盏,更是不会动。

舜公子手指执起茶盏,小啜了一口,垂睫道:“在下学医不足三年,尚且不精,举世无双和妙手回春二词实是不敢当。至于令爱病情,在下须得亲自见了才可分晓。”“那是,那是,”寻常的大夫看病尚要诊脉,望闻问切,才能对症下药,舜公子毕竟也是人,不可能光听一面之词就凭空捏断小姐的病情,温老爷迅速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请。”

舜公子款款起身,走了半步,转头对绿衣丫鬟道:“木华,匣子带了吗?”“回公子,木华一直贴身带着。”那丫鬟应道。

舜公子轻“嗯”了一声,随着温老爷到内室。

只见屋内陈设简洁,布置整齐,弥漫了一丝浅淡的香味,檀香木架子床薄纱轻拢,钩子挂了一串晶莹的流苏,临窗处摆着一张花梨木的梳妆台,放了不少脂粉盒子。

舜公子环视了一圈,说:“屋内有病人,此香味虽淡,却还不是利于养病的。”

温老爷听了,赶忙呵斥一旁的香儿:“还不快把香撤了去!”

那香儿答应着,慌手慌脚地把香炉抬出去。

温老爷又赔笑着,指着床帐说:“舜公子,这便是缠病三月的小女了。”

舜公子一颔首,说:“诊脉。”

温老爷便叫伺候在床边的丫鬟:“小廖,快给舜公子安排诊脉。”“是。”小廖娴熟地在床边安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打开帐子一角,轻声说:“小姐,又有人来把脉了。”

那帐内飘出幽幽的一声,绵软无力:“嗯。”

若非知晓是一位得病之人,还真要以为是一个睡意正浓,困倦慵懒的女子的浅吟了。

帐子里露出一截惨白的手臂,几乎可见皮包骨,在帕子上,显得没有几分力气。小廖又盖了层帕子,站立在一边,这才道:“舜公子可以诊脉了。”

舜公子缓缓走了上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搭着脉,脸上仍没有丝毫波澜,眼神平静幽深,如寒潭里深不可测的水。换了另一只手,也是如此。

他站了起身,温老爷忙过来问道:“舜公子看小女的症状,是如何?”

舜公子沉吟道:“光把脉,我略微得知了一些,令爱可是初时并无异样,不过前月至今头上多个疙瘩,不痛不痒,搔挠之时会红艳非常,不碰即凝多层白痂,感之闷堵,偶尔发痒?”

温老爷连连点头,说:“正是,正是,分毫不差。”

舜公子又道:“老爷起初并未发觉,但发现时,此物已壮大,一月有余,还多了半个出来。”“舜公子,您可真是活神仙啊!真被您说中了。”温老爷喜道。

舜公子面无表情道:“想来温老爷之前请的大夫,无非开些艾草敷养,冰块填冻的方子吧?”

温老爷激动道:“正是,正是,舜公子可有高策?”他曾经为治这疣请了许多大夫名义,为此花了不少金钱,但小姐的病状非但没有好转,身体还越来越瘦了。为人父母,当然希望儿女健健康康成长,不受病痛的折磨。因此,温老爷对此几乎操碎了心,而今见舜公子一下就道出前些医人的方子,想必在技术上应该更胜一筹吧。

舜公子转头说:“我要亲眼看了才能判断。”

温老爷忙道:“小廖,打开帐子,让舜公子瞧瞧。”未出嫁的闺阁女子不适合抛头露面,但此时为治病实属无奈,且早在之前让大夫望闻之时,小姐就露了几次,这回舜公子要看,自然阻不得。

小廖对着账内说了几声,听得里面略显懒洋洋的回复,才掀开一些空间。舜公子举目望去,但见一个苍白虚弱的乌云散发女子,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层锦被,尖细的瓜子脸,眉毛紧蹙,双目眯成一条缝,似欲睁难睁。舜公子的视线上移,伸出手拨开她发间,寻出那颗一颗米粒大小的疣,旁边紧挨着一个半颗米粒的。

舜公子眯了眯眼,心里已有计较。

温老爷见他光顾着瞧自家闺女,还伸手“摸”她头发,没问什么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之类的话,心里还是有点儿忐忑。虽然他知晓凭舜公子的身份,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还会在意一个萍水相逢的病人,可他毕竟爱女心切,难免会多想,正所谓关心则乱,他见舜公子半个身子前倾挤进账内,略带不安道:“舜公子,您看我家小女头上这东西……”

舜公子已经探了出来,叫小廖莫要放下床帐,转身对一旁沉默多时的木华说:“木华,用匣子。”

木华不多问,径自走了上去,温老爷果断让开道,眼睁睁看着她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古典沉香匣子,空气中飘荡了一抹淡淡的沉香味。

匣子被按动机关打开,一只浑身碧绿的蜥蜴爬了出来。

温老爷瞳仁紧锁,小廖也一时未料到,乍见之下,惶然地惊叫出声。

舜公子丝毫不理会那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老爷和丫鬟,只吩咐木华:“放她头上去。”

木华轻移步,轻手细心地把匣子放进账内,让蜥蜴的头碰到那小姐的头发。如果那小姐尚有力气的话,此刻一定会极力反抗甚至挣扎,可惜此时的她全身处于虚脱状态,虽然耳边听到了些风声,怎奈力不从心,挣不得,脸色愈加变得难看,只得强硬忍受着恶心的感觉,通过头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判断蜥蜴的动向。

温老爷被吓了一跳,腿一软,半截身子在地下,战战兢兢地拉着舜公子的裤腿,哭丧道:“舜公子,这、这不会吓坏我女儿吧?”

舜公子低眸看他,说:“温老爷放心,此蜥蜴是家养,最擅长吸毒,令爱之症状,交给它无不可。”“可是,可是……”他憋红了脸,忍住不把“恶心”二字说出口,只道,“此物怪异,不会伤到小女吧?”“不会。”舜公子视线转向账内。

那只绿油油的蜥蜴已经爬到了疣的附近,鲜红的长舌头尖朝其中一个那么一点,那个疣上就出了一个肉眼几乎看不出的小黑点,蜥蜴用舌头舔了几下,黑点缓慢扩大,约莫半盏茶工夫,蜥蜴的舌头忽然一绷直,再一点,有一团黑色的液体蔓延到了舌根,直到最后整条舌头都变黑了。

反看那疣,像缩了水一样,一点一点,随着蜥蜴舌头黑意范围扩大,它越来越小了,最后消失。一眨眼的工夫,蜥蜴长舌头向内一卷,再张嘴,吐出来的舌头又恢复了肉色。

温老爷和小廖一阵欣喜,小廖最先道:“小姐,你头上的东西没了!老爷,快来看,真的没了,好神奇!”

温老爷原本看得无比惊异,此时见小姐头上的两个疣当真没了,激动难耐,几乎要给舜公子跪下叩头致谢,当下深深一揖道:“舜公子之恩,温某没齿难忘。”

舜公子扶起他,淡淡道:“温老爷不必客气,令爱之前被疣毒感染,吸了不少精力去,而今需要大补身子,最好买些红枣,蜂蜜,但不必太多。若不出意外,半月后便可恢复如初。”

温老爷感动道:“舜公子真乃神医!”别的大夫开了药,还要熬,喝了几碗下肚也不见成效。换了这年轻公子来,放一头四脚蛇舔舔就行了,果然千机门与别个不同,当真别出心裁,独具匠心。

虽然,四脚蛇是那么恶心了点……但只要救好了女儿的病,有何不可?就算是生吞黄鳝,那也认了!

木华把蜥蜴从枕头上捡起来,安置在匣子内,重新盖上。

温老爷心里激动狂喜着,面上的笑容更是绽放了不知多少,邀请舜公子和木华姑娘去正厅坐坐。舜公子也不推辞,木华跟随其后而入。

温老爷和舜公子相对而坐,这回旁边伺候的是香儿,香儿在后面听到了舜公子的医术,虽未亲眼所见,但看温老爷的脸上神情,也猜出了几分,此时更加卖乖,献的茶更殷勤。

舜公子却看也不看,问了温老爷:“老爷在安乡县住了多久?”

温老爷此时满心欢喜,对舜公子的问话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当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温某世家都住在安乡县,这房子是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虽然年前换了几次新,但地基房舍基本无有变化。”

舜公子便道:“那温老爷在这里住的可好?”

温老爷一愣,道:“舜公子此话怎讲?”

舜公子垂眸道:“在下进来时,察觉贵舍有异。”

温老爷心一紧,果断站起身,对着舜公子一礼:“舜公子若有高明指见,还望赐教,温某必定牢记于心。”

舜公子抬手,示意温老爷先回原位。

温老爷虽然回了座位,但桌上的茶是没心思喝了,忐忑不安地看着舜公子。

舜公子淡然道:“在下所看风水甚少,但有些格局还是懂得的。例如有的房子,给你的第一印象就很糟糕,似乎能嗅到空气中流动的一种浑浊让人唔舒服的气息,如果带小孩进去,小孩会没来由地哭,那么这种房子就是不吉祥了。”

温老爷听了,脸色一变。

舜公子继续说道:“但凡遇到这种房子,得赶快退避三舍,以免沾染了它的邪气。至于买房,不论价钱还是什么,房屋本身还要进行精挑细选。有的房子,你的第一印象很好,感觉房屋里流动着一种温馨的、令人愉悦的气息,带个小孩或一条狗进去,小孩能在屋内表现得活跃,四处走来走去,小狗会在里面表现得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让人觉得这房子很亲切,恨不得立刻搬进去住,那么这第一印象就极佳的房子,十有八九是吉屋看。住在里面,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凡事顺心如意。”

温老爷良久静默不语,等舜公子说完了,才长叹一声,说:“舜公子的意思,温某大概明白了。这房屋,的确大有来头。”

温老爷的祖父是穷光汉出身,每天早出晚归为人种田干活,碌碌无为。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群鸿鹄飞过,猛然激起了一腔斗志,决心好好拼搏一场,换来锦绣人生。于是,他带着简单的行囊出发了,兜兜转转,做了好几场生意买卖,最后在安乡县买了栋房子,娶了一个普通女子,生儿育女。当时,他还算有钱,但那钱也仅仅够养家糊口的份,实在过不起比较奢侈的生活。温祖父穷人出身,自然勤俭节约,心疼钱,买房时经过许多家介绍,都没有中意的,要么就是嫌房屋贵,要么就是嫌地方僻。最后,从一个穷困潦倒,不得已把家舍卖了换上京赶考的书生那里,买下了一栋气息有点压抑的房屋,也就是如今温家的房子。当时温祖父并不管什么风水,只要有个容身之地便行,当下在那儿经营发展,生意慢慢火了。但即便到后来,可以说得上家财万贯之时,温祖父也没打算搬迁,只说这房子与它的来历,能警醒后辈莫要偷懒,踏踏实实创业,获得崭新的人生。所以,到了温老爷这一辈,房子顶多是装修几下,其他一点没动过。

温老爷叹道:“小女幼时养过不少猫狗,初来时也都耷拉着尾巴,垂着耳朵,我们都习以为常,不以为怪,经舜公子一说,倒不知是不是……”

舜公子说:“温老爷家训良好,风气尚正,是以邪祟并未多加害。只是,这里并不适合人长期久居,若要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还是另寻家舍。”

温老爷脸色一僵,点头说:“舜公子说的是,这个温某会慎重考虑。”“还有一事,”舜公子目光一转,看向了在一旁呆呆的香儿,她身子瑟缩了一下,“半月后在下再来拜访,复查令爱的病情。”

温老爷忙道:“这个好说,舜公子想来,我温家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

舜公子起身,整了整衣襟,负着手说:“如此,在下也该先回去了。木华,我们走。”“是,公子。”木华低眉顺眼答应着。

温老爷又道:“舜公子不妨先用了午膳再走?饭菜都已备好,应有尽有……若舜公子有什么喜好,但可说无妨,温某差人去买。”

舜公子一低首,说:“无妨,承蒙温老爷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便叨扰,还是先行告辞了。”“这……好吧,香儿,送客。”温老爷见挽留不住,便让香儿送出去。“不用,我们自己走。”木华回头对香儿说。

香儿讪讪的,看了温老爷一眼。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几家食铺生意火热,排了不少队伍。

一辆简洁至普的马车绕到一条街口,那儿有一面碎了不少渣屑的老墙,青中发黑的简陋竹棚,棚下升腾着蒙蒙的白雾。

舜公子下了马车,负手到摊前:“老板,来三碗面。”

摊主是一个瘦削的壮年男子,闻言掀开锅盖,道:“小店只有龙须面。”“那便龙须面吧,清淡些便好。”舜公子往摊位上一扫,拣了一个位子坐下,木华亦坐在他对面。

这家摊子比较冷清,不如来时外面的那几家红火,倒是桌椅干净,放了一醋壶,一碟青椒,一碟小蒜,比较周到。

那边壮年男子已抡着一根擀面杖,埋头擀着面,不一会儿,拿起刀,在案板上的的作响。木华摸着肚子,有点委屈道:“舜公子,方才温家的老爷请我们留下用午膳不是很好,干嘛非要推辞,到这外头花钱吃饭?”

舜公子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不吃白食,而且温家家宅不适合久居。他们之所以至今还能存活,日子过的不好不坏,只因上辈积德,三代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倘若那时出了一个不孝子弟,败坏家门,恐怕厄运就开始来了。”

木华吐了下舌头:“不就一个房子吗,哪来这么多讲究。”

舜公子轻笑道:“你初时不还嫌弃千机阁傍山依水,不如在山坡上看的高望的远?”

木华嘻嘻笑道:“我当时年少无知,不晓得千机阁方位独特,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所以才出言不逊,胡乱说了句,后来可不被阵法吓了几次,再是不懂,我就傻了。”

舜公子掀起眼皮道:“既然懂了,就莫再提房子与风水无关的话。”

木华应了一声。

壮年男子将三碗龙须面端来,顺手拿了六双筷子,两只大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慢用。”

舜公子拿起筷子,夹起面,吞下,说:“木华,给铁栓送去。”

木华瞪眼:“为什么我去送,铁栓他自己不会来拿?”

舜公子慢吞吞道:“他要看守马车,不方便下来。”

木华端起一副热气腾腾的碗筷,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谁稀罕你那破马车……”

铁栓接过面唰啦唰啦,不过两三秒就吃得一干二净,而木华似也习惯了他的吃饭速度,端着碗筷回来,这才开始动筷吃自己的。

舜公子低头吃面,眼神却瞟向在一旁坐着的壮年男子,问道:“老板,最近生意很好啊?”

壮年男子“嗯”了一声,只把当寻常过客看待。他做事一向一丝不苟,擀面下锅,所有过程耳朵里都没听进两人的对话,自然更不知晓他们的身份。

木华吸溜吸溜轻嚼着面,对他们男人间的对话充耳不闻。

舜公子问道:“做面会伤到手吗?”

壮年男子闻言一愣,看了下自己长满老茧、背后有些伤痕的左手,笑了起来:“啊,这是三天前不小心被火烫去的,留了黑乎乎的疤痕,一点也不脏。”

舜公子若有所思道:“老板可有请大夫来看看?”

壮年男子道:“哎哟,我还要养家糊口挣钱,就是吃粮食的钱都不敢舍得花太多,哪有闲钱看病?嘿,不瞒公子说,我呀,一生得了好多次病,没有一次请过大夫,都是自己好的。人呀,就需要多锻炼,身体好了,疾病就没了。可可儿的前些日子,我这手不知怎么的长了一个米粒大的东西,有点像疣,我才不去看大夫,就由着它,反正不痛不痒。就三天前,我被火烫了,那个肉疙瘩也被火烧没了,现在平平坦坦,跟没生过一样。”

舜公子目光一闪:“老板手生疙瘩,是什么时候?”

壮年男子以为这客人随便聊聊,也便回答,正好解闷:“好像是梅雨时候吧,天下了雨,我帮老娘们收衣服,回屋时淋了半身,滴滴答答的,我当时觉着没什么,第二天才发现手上多了一个疣。我怎么想都觉得可能和那雨有关,但又说不出理由,毕竟当时半个身子都淋透了,偏只手上多了个疙瘩,说起来也怪啊。”

舜公子想了一想,问道:“那老板在淋雨前后去过何处?”

壮年男子说:“这个,也就附近的鼠神庙吧,除了这个,就是咱家面铺,咱的家。”

舜公子问道:“那鼠神庙在何处?”

壮年男子指着东北方向,说:“喏,往那直走五百公里,就到了,你们坐马车,应该不过两日也到了。”

舜公子问:“老板可知道这鼠神庙的来历?”

壮年男子微笑摇摇头:“我那天也是着了魔,老娘们说从小在那庙外玩着长大,偶然想起要去看看,也不管那庙宇破成了什么样,早不复昔日的热闹了。换成平时,白给我一吊钱也不肯去的。”

舜公子轻颔首,问明价钱,在桌上放了一把铜钱,便和同样吃完了龙须面的木华起身,口中说道:“我们去趟鼠神庙。”“什么,什么庙?”木华大吃一惊。“鼠神庙。”舜公子说。

木华抽抽嘴角:“老鼠还有庙?”

舜公子看向东北,说:“先不管那么多,去看看吧。”

这座鼠神庙建于十五年前,原本香火正旺,无数游客皆会受吸引前来参拜鼠神。

据说,这源于一个半真半假的灵异故事。相传十五年前,一个叫娄田的农夫种地回来,半道上遇见一只被蜈蚣咬伤的老鼠,他动了恻隐之心,见那老鼠尚有救,就举起锄头将蜈蚣凿成了七八段,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包起老鼠回家。

娄田尝试着将蜈蚣的毒挤出来,那老鼠似有灵性,知道娄田在帮它,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任由摆布。娄田帮老鼠清洗了伤口,又取鲜扁豆叶捣烂了外敷在上面,并找了粗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喂给老鼠吃。

随着日子的发展,老鼠的伤口也痊愈了。它每天都会跟着娄田去菜地,咬断那些杂草。忙活了一天,跳到娄田的锄头上,活蹦乱跳的,吱吱吱说着娄田听不懂的语言。娄田当时只是一片好心,救下了老鼠,没想到老鼠也知恩图报,终日陪着他过活,一人一鼠,过得也逍遥自在。

可是好景不长,一天地主登门,扬言听说娄田家里有只通灵性的老鼠,还会帮人干活,想花大钱买下送给在京城的大官亲戚。娄田说什么也不肯,言地主有钱什么能买不到,老鼠遍地是,上哪都能寻一头出来,但这只老鼠与他相依为命,怎么也割舍不去云云,硬是拒绝了。地主勃然大怒,当下令恶奴将娄田暴打一顿,而后拎着老鼠扬长而去。

娄田被打得遍体鳞伤,老鼠又被抢,心中又气又急,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可怜他一介农夫,尚没钱看病养伤,更没钱买药,隔壁的邻舍心有不忍,但碍于地主的淫威,不敢开罪于他,所以娄田终日卧伤在床,竟无一人在身旁照料,要茶没茶,要米没米,还要忍受伤痛的煎熬。在身体的折磨和精神的双重摧残下,娄田终于熬不住,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命呜呼了。

而那只被地主抓回家的老鼠,不吃不喝,成天蜷缩着,对外面的事物一概不理。地主让人看了几次,都是摇头无奈的回复,当即恼怒,索性断了老鼠的饮食,把它丢在猫窝里,由一群猫扑抓,撕烂皮肉吞下了肚。那老鼠似亦求死心切,在猫扑来时,一动不动,闭着眼睛,颇有视死如归之风。

老鼠死的那天,娄田也死了。

次日,地主的夫人和三房妾室忽然全身发黑,皮肤上长灰色的毛,背上犹有一大块一大块黄褐色的斑点,若不用衣服挡着,见者一定观之欲吐。地主急得了不得,其中有个偏房身怀六甲,而今得了这种怪病,那还不得牵连到腹中的胎儿?

地主请来了无数大夫,都是束手无策,买了无数药,都是石沉大海,不见半点功效。直到偏房临盆,生出一个尖嘴猴腮,全身灰色长毛的畸形婴孩,地主才吓得面无人色,知晓自己可能得罪了那只老鼠,来报应了。

他悔之晚矣,又用重金请来了京中有名的道士,做了好几次法事,家中反而更加鸡犬不宁,夜晚时常有吱吱声响,早晨起来,床柱定然有牙印,穿戴的衣物总有破损的小洞,到后来,妻妾相继染病而逝,家道衰弱,仆从也偷盗了财物与丫鬟私奔,仅留得地主一人。故事的最后,地主变得穷困潦倒,终于沦落到了沿街乞讨的生活。但人们对他昔日猖狂,乱加租税之事耿耿于怀,无人愿意施舍。地主饥饿难耐,倒在一座废弃的小庙里,被一群老鼠噬咬,撕扯皮肉,分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等人们发现时,只剩下一堆破碎的残渣,若不是那破布上拼凑起来的标记格外熟悉,他们也不会想到曾经嚣张如地主,而今也会落到这样惨然的一面。

有人说,人在做,天在看,地主不仁,老天就给了报应。

又有一人说,这是鼠神发威了,大伙儿想想,老鼠专偷油,哪会识人性,那一定是只有灵气的老鼠,地主不慎得罪了它,这不,它死后在阎王那里告了状,把地主的阳寿大减,来恶报了。“罪过,罪过,”一个老和尚合掌站了出来,慈眉善目,悲悯地说,“草木有本心,何况一鼠乎?”

老鼠也知恩图报,以牙还牙,应该为它建立一座庙,警醒后人因果报应,万万不可心存恶念。于是,人们都纷纷捐钱,将这座早忘了年代的破庙重新修缮,改成了鼠仙庙。到了后面,这故事越传越广,老鼠的神迹也越传越神,浮夸许多,添油加醋,当地的人们索性把“仙”改成了“神”,并做起旅游观光的生意,吸引无数文人雅士和慕名之人参观,以此挣钱。

舜公子踏入庙中,只见正中央摆着一尊沾染灰尘的大铜鼎,其中横七竖八斜插着有些岁月痕迹的香,一个光泽暗淡的塑像端坐于香台上,除了五彩的服饰是人穿的,其他都是照着老鼠的形象设计,鼠头鼠爪鼠尾,两侧垂着暗黄色的流苏。

案上空无一物,皆是一片蜘蛛网和尘垢,这庙才过了十五年,就变得如此衰弱。想历史长河悠悠,而今见到的明景古庙,又是经历了多少风雨雪霜!

舜公子在庙里踱了一圈,木华战战兢兢地在外面,一只手捏着鼻子,憋着气说:“公子,这里面好臭,有发霉的味道。”“嗯。”舜公子淡淡应着。

木华咬了下唇:“公子,这里好脏,我们真的要查下去?”

舜公子瞥她一眼,说:“我觉得,真相不远了。”

舜公子和木华出了鼠神庙,在一家茶馆歇息,点了两份清茶。茶博士忙完了活儿,袖着手打瞌睡。

舜公子喝了几口,眼光一转,望向了茶博士:“这位前辈,可有空来坐坐?”

茶博士揉着惺忪睡眼,含糊地嗯了一声,慢腾腾地拖着步子走来。

木华只顾喝茶,半个碗遮挡了脸,看也不看茶博士一眼。

舜公子见茶博士坐定,神情也清醒了不少,便问道:“附近那处鼠神庙,前辈可知是因何而冷清荒废至此的?”

茶博士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说:“还不是不灵呗,信的人就少了。”

舜公子说:“在下听闻十五年前鼠神庙兴建起便是当地人听闻鼠报之应,看庙宇应是募捐了不少钱财,且各地寺庙不稀少见,不绝香客来往热络,怎会知晓不灵呢?”

茶博士叹道:“年轻人,你是外来的吧?嘿呦,这鼠神庙在十五年前那叫一个新鲜,人人敬畏,可如今就屁大点地方,还鸟不拉屎。你们是不知道,我在这里开了十五年的茶馆,正是鼠神庙建起后不到一月造的,现在想想,当初真是万不该看人多而在此营生,如今萧条得很啊。”“哦?”舜公子一挑眉。

茶博士讲道:“当年我做了亏本生意,还不起债,恰恰赶上同村们信奉鼠神,在朋友的鼓励下开了茶馆在庙的附近。还别说,那时来往拜鼠神许愿的人不少,周围卖纪念品,点心的就狠狠赚了一大笔钱。我也沾了光,每月开销有度,收大于付,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精力,生意红红火火,每年都有许多喝茶的顾客。”

他边说边感慨着,脑海里沉浸在昔日繁华的场面里。

过了会儿,茶博士又说:“起初,鼠神庙真有灵气,信男信女参拜上香,抽签摇卦无有不准,还愿的也都说这世上当真有鼠神,还特意照顾安乡县了,没有一个不梦想成真的。就说我吧,指望有一个儿子,可可儿的陪着内子许了愿,当天晚上内子就梦见一只老鼠跳入腹中,惊呼而醒,言道:‘唬煞我也!’怎么也睡不着,硬是说自己有了生孕。我吓得不轻,连夜请了大夫来问诊,果然有孕。六月后,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哎哟,可知鼠神是真的有!”

木华喝光了碗里的茶,一手掏入袖中,取出一包方方正正的绿纸,一层层打开,里头却是一大块桂花糕,黄白之色,无暇无杂,柔软细腻,咬之甜美可口,带有一种桂花的浓郁芳香。

桂花的香气传到另外两个男人的鼻子里,正在讲往事的茶博士嗅到了,眉毛也是舒展了很多,眼睛瞥了几眼桂花形状的糕点,吞口水,道:“我……呜……”

舜公子瞟了一下木华,木华朝他吐吐舌头,调皮地一笑。

舜公子不动声色问道:“那到了后来,鼠神庙怎么说不灵了呢?”

茶博士一听,拍了一下大腿,说:“唉,可不是。我和内子许了愿,果然得了一个儿子,没想到,却是一个不孝子。平日好吃懒做,怕光,看见猫会吓得小命都没了,成天呆在家里,还不肯用功念书。自从送他上学,没少添麻烦,不是偷了同窗的点心,就是盗了先生的钱。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偏偏屡教不改。内子归宁回来,说跟岳母提及此事,岳母揣测或许和鼠神有关。当初万不该求鼠神的,以至于梦到了老鼠,连生出来的冤家,都和老鼠一个德行。可不是嘛,那臭小子除了人样,行为举止没有不透着老鼠气。”“那后来呢?”舜公子问。“后来,哼,”茶博士脖子喷出冷气,“那逆子偷了钱到外面逍遥,急得我和他娘寻了一晚上,差点报官,还是邻家老叟发现得早,揪了回来。却不吃不喝,原来跑去了山上,被一条毒蛇咬了,面色发紫,身子一个劲地哆嗦,直闹了一晚上,就断了气。算算日子,正好一年,逝世那天还是他的生辰。可不是冤孽么!”

木华三下两口将那一大块的桂花糕也吃完了,擦擦嘴,端正地坐着。

茶博士犹愤然道:“内子为此伤心了多年,至今仍牵挂不已。我却是觉得,那鼠子倒不如没有,也不至于害得我家辛苦一场。其他香客许愿的,也都是如愿以偿,但多则不到一年,局势就发生逆转,和我的经历差不多。就比方有两个有情人想白首偕老,终成眷侣,可当时双方家长皆不满意,谁知许愿后的一个月,男女寻死觅活,甚至以绝食殉情来要挟,迫不得已两家真的成了婚姻。可惜不久,一方不小心得罪了官府,被送到牢狱,而那官府的儿子又看上了女方,强行要占为妾室,其间打官司,上诉闹得不可开销,虽然一年后冤情得到平反,那对男女却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啧啧,还真是白首了啊!”

舜公子道:“也就是说,许愿的人,愿望都实现了,可之后又会面临更多的麻烦。”

茶博士点头说:“可不是,谁都想实现愿望,但并不喜欢愿望达成后带来的困扰。就像我,倘若那逆子没来,内子这些年身体都好好的,不抑郁,没准还多了一孩儿呢!”

原来,是太灵了,灵过了头,又不像灵,变异。

舜公子沉思片刻,问道:“那还有其他这样的例子吗?”

茶博士摆手说:“太多了,太多了,我哪说得清。”

茶馆又来了新的过路人,买碗茶喝,舜公子见茶博士又去忙活,似没有再讲下去的兴致,便甩袖让木华一起走。

木华跟着舜公子身边,小声问道:“公子,你信茶博士说的话吗?”

舜公子闻言,看她一笑:“你说呢?”

木华摸摸鼻子,说:“要是我,许愿后还会有一些复杂的问题,宁可不借助鼠神的力量。”

舜公子望着鼠神庙的方向,说道:“其实,我不信有什么鼠神。”

木华有点意外,说:“为什么?刚刚说的,都是假的吗?”

舜公子摇头道:“不,可能很多真的,但我们事先去那里看过,并无灵气,反而有一种,”他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看着木华,“你说的腐烂气息。”

木华目中讶然:“难道有邪祟?”

舜公子说:“我不太确定,不过神是不可能的了。”

木华嘟囔着:“那他们怎么会梦想成真的呢?”

舜公子淡笑道:“可以解释的啊,或许那男女双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真的让家长没辙了,他们才不得不成全了那对人。”“那茶博士和他娘子是怎么回事?”木华问道。

舜公子说:“这个更简单了,茶博士夫妻一场,生儿子再正常不过。”“可是,茶博士的娘子梦到了老鼠,然后才发现自己有了生孕啊!”木华大声道。

舜公子垂眸:“应该是心理作用吧,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茶博士的妻子想有儿子,去鼠神庙许愿,晚上梦到了老鼠,而后在强烈的心理认知下,十分肯定自己怀了生孕,也是恰好,天意让他们有了结晶,真的是一儿子。”

木华嘟起嘴,道:“我还是不信,那茶博士的儿子小偷小摸,怕光怕猫的行为怎么解释?”

舜公子失笑道:“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就是行为上有差异也不足为奇,许是他们过于多疑,也就理想当然地把那儿子和老鼠比较,越觉越像。事实上,市井之中,偷钱的还少吗?甭说小孩,就是大人也有吧?怕光和猫,也许是他的性格就这样吧?人总有自己害怕的事物,可能是凑巧。”

木华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公子,被你这么一说,鼠神好像不怎么灵了。”

舜公子淡笑道:“依我说,鼠神本就子虚乌有,是人们臆想而出,建设成庙宇,心中对它有了寄托,而人们在抽签和摇卦时,心里都会有一种暗示。就比如,木华,如果你去街上找一个算命先生给你算命,他说你印堂发黑,面色泛黄,恐不久之后还有厄运,你会怎么想?”

木华想了一想,说:“那些算命的人都是骗子,他们要真有本事,怎么不算算自己的。如果当真只要看看面相,看看掌纹,就能判断别人的命运,那岂不是活神仙了?还要算命挣钱干嘛!”

舜公子微笑不语。

木华抿了抿嘴,终是说道:“我,我会想:还是先回家问问公子吧。”“那倘若我说是真的呢?”“啊!”木华一声惊呼,脸色惨白,花容失色地看着舜公子,“公、公子,木华真的会有厄运?”

舜公子说:“但是只要你能去一个地方,就能避开灾祸。”

木华立刻竖起耳朵,摇晃着舜公子的手臂:“在哪?公子快告诉我。”

舜公子的目光移到被抓着的手臂上,木华见状,连忙松开手,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定定看向舜公子。

舜公子莞尔一笑:“假的。”

木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忿忿道:“公子!你……”你怎么可以骗奴婢!

舜公子一挑眉:“你看,算命的会说你将有灾祸,但又给你指出另外一条途径,只要你照做,就能避开祸患,遇难成祥。”

木华撅起嘴,不满道:“可是那又怎样?”

舜公子叹道:“算一般人的命运也是类似,会说你一生路上不怎么平顺,道途坎坷,多憾事,可只要你努力,一定能成功。”

木华点点头。

舜公子说:“然后人们就信了。实际上,这话可以套用在大多数人身上,谁一生下来日子就顺顺利利,没有一丝半点的波折?而只要你努力了,就可以有转变的机会,还不是一句屁话。”努力了不一定成功,只有向正确的方向努力,才能取得成功。“所以,抽到签和摔了阴阳卦的人,也是在这种普遍化的思想下,以为鼠神是真的灵的?”木华说。

舜公子颔首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真正的寺庙,即便你不认为它灵验,它的灵气依然存在。”

木华挠了挠头:“这也不准,那也不是真的,这么说,鼠神庙真的只是一座虚假的空庙?”

舜公子说:“不能这么说。像曹植邂逅洛神,又有谁亲眼所见?鼠神本是虚构,却依然有村民们为它塑像,有时候人们并不追求真实的本质的事物,而不过是对心灵上的一种寄托罢了。”

木华低下头,不知为什么,心里酸酸的,听到鼠神是假的,那奇异的老鼠报仇故事,似乎也染上了一抹悲伤氛围。“可是公子,算命的不会直接告诉你途经,要先管你要钱。”木华说。“是啊,他们以此为看诚意的借口,殊不知心诚则灵,只要心意到了,神明自然知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但如今你我见过的寺里偷吃酒肉的和尚,他们心中可真的有佛?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神不贪钱财,怎会问受苦受难的人们要破铜烂铁呢?他们清心寡欲,未必会插手凡俗之事,也不一定会管人的死活。人活着多难,谁不是向死而生!倘若想用一点小计俩逃脱灾难,恐怕是异想天开了。”舜公子道。

木华点头,一一受教。

许久,木华忍不住又问道:“公子,既然鼠神不存在,那灵不灵也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只是这庙宇,在茶博士看来是不祥,为何面馆的人,会陪妻子去看呢?”

舜公子说:“所以我们现在往回去的路走,再问个清楚。”

木华无言以对。

二人一路回到了先前吃的面馆,再次询问了中年壮士始末经过和原委,还是原来的说辞,仔细一推敲,那人听闻鼠神庙的传说反倒还不如舜公子和木华知道的多。舜公子心里有了底,道了声叨扰,便和木华告辞。

木华看着昏黄的天色,紧紧盯着舜公子,问道:“公子,我们去找铁栓吗?”

舜公子回答:“我想去看看鼠神庙。”

木华一惊:“还去看?公子,木华走不动了。”

舜公子眸光一瞥,对木华吩咐道:“你站在外面也无妨,我独个儿进去看。”

木华咬了咬唇:“这怎么行,万一有危险……”

舜公子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本公子会对付不了意外的风险?”

木华忙道:“公子法力无边,奴婢同去亦锦上添花,不过……那味道真的很臭,奴婢还是,老老实实站外面吧。”

舜公子独自进了庙内,敞开折扇,显露出里面的“千机门主”墨色字迹,扇了扇,在庙里转了一圈。他来回走着,忽然发现脚边有一抹黑色的类似泥块的东西,蹲下身,仔细查看,嗅了嗅,隐隐有一种腐败之气。

他顺着气味一望,在那一处角落,堆着一群死老鼠,已去世多时,数量多得有些可怕,怪不得发出如此重的臭气。他又一抬头,房梁之上也堆了一些灰黑色的模糊肉泥。舜公子右足轻点,一个纵身,跃上房梁,再一观察那些死老鼠的残尸,饶是其阅历无数,也只能判断有饿死的,有被猫扑杀的,还有自相残杀的……

不过,这里是鼠神庙,有老鼠也未必有人敢打死,为何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老鼠的尸体,发出如此浓重的臭味,也无人来清理?

他记起壮年男子说过,那鼠神庙是有些臭,却不知缘故。论理说,女子像木华这样的,不太愿意进这么臭烘烘的地方,为何壮年男子的妻子会想到这里来?难道,他的妻子有什么瞒着丈夫不成?

这些死老鼠都被统一堆在那个小角落里,阴暗潮湿,不太起眼,且这里到处都弥漫着臭味,很少有人愿意久待,自然不会注意到那角落里腐臭的来源。如果说无人清理,死老鼠为何会集中在那角落?但要是有人来清理,又怎会任由死老鼠在庙里发臭?这房梁上的,打扫不到,尚且能解释,可如果说这是一场有人故意而为的,就有点可疑了。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舜公子想了一想,跃下房梁,在庙内看了一番,取了点线索,迈出门,掸掸衣裳。

木华在外面等得好不焦急,见舜公子出来,仿若天掉下来的一般,喜形于色,冲上去叫道:“公子,你可算出来了,奴婢等了你好久!”

舜公子一皱眉,目光仍停留在鼠神庙上,说道:“木华,放蜥蜴出来。”

木华一愣,旋即掏出木匣子,打开。舜公子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一层又一层摊开,里面是一块死老鼠的残肉,旁边还有一团黑泥样的东西。

蜥蜴像在温家那时吸毒一样,伸长肉红色的舌头,如法炮制,过了会儿,舌头没有颜色变化。舜公子眉宇一锁,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前几日的梅雨水,有没有?”

木华怔了怔,说:“千机门的管务长老应该有收集的。”

舜公子蹙眉,随后丢了一个黑色弹雾,“嘣”的一声,黑雾散开,冒出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对舜公子毕恭毕敬,拱手道:“公子有何吩咐?”

舜公子道:“把这手帕里的肉和肉泥拿去给管务化验一番,然后再加上前几日的梅雨试验检查,是何反应,今早通知我。”

那黑衣人沉声应道:“是。”双手接过包好的帕子,驭使轻功,一个眨眼就飞腾老远。

木华再机灵不过,眼中一道精光闪过,道:“公子是觉得,那疣和老鼠肉有关?”她虽然嫌臭,却也能辨别出这是死老鼠的气味。

舜公子抬眼望着远处,说:“不只是死老鼠肉,可能和梅雨也有点关联。”

半月后,舜公子依约来至温家。温老爷热情款待,身旁还站了个温小姐,亲自出帘来迎接。

温老爷笑得合不拢嘴,亲手为舜公子倒茶,说道:“公子真乃神医,一次出手,就将小女之顽疾轻易化解,不过半个月,就能健康下床走路,看,气色也好了许多。”

那温小姐的脸蛋的确圆润了许多,眉毛弯弯,杏眼脉脉,整个人显得娇娇柔柔。秀丽又稚嫩,少了先前的病态。此刻,她盈盈下拜,睫毛轻垂:“小女子温温承蒙舜公子妙手回春,感激不尽。”

舜公子虚扶着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温老爷眯眼,笑容可掬,和舜公子没完没了地攀谈,犹如遇到了生平难得一逢的知己。舜公子不动声色,斜睨着温温一番,却见她原来并非是那种尖细的瓜子脸,反而略偏木华那种鹅蛋的脸型,湖蓝色上裳下裙,大大的杏眼波光流转,亦在悄悄打量他。

舜公子眉毛一挑,状似不经意问温老爷:“令爱的病是本公子离去后几日有了起色的?”

温老爷忙道:“公子走了第三天,小女就嚷肚子饿,一连吃了三碗面,然后能下地走路,身子越来越好。”

舜公子沉吟道:“她能落地前后,总共吃了哪些饮食?”

温老爷说道:“这个全按公子吩咐,清淡的,不敢多加一点醋,一分酱。”

舜公子淡淡瞟向温温,道:“调理得倒好。”

温温也面上一喜,低头略羞涩道:“全赖公子嘱咐周全。”

舜公子说:“你头上那地方,再让本公子看看。”

温温闻言,忙走上前,屈着膝盖,拨理开云鬓雾鬟,露出那光秃秃的米粒大的地方。

舜公子注视良久,说:“这里原生了一个毒疣,估计一年内生不出头发,倒也没后遗症。不过,那天你的疣是被蜥蜴吸了去,残毒有没有尽还不清楚,需得用银针扎几个穴道,逼出来。”

温温身子一个哆嗦,道:“扎在头上吗?”

舜公子淡然道:“跟被蜜蜂叮了差不多,不会很痛。”

温温脸色一白,但又紧咬牙关,说道:“那全凭公子吩咐。”

温老爷有些不放心:“舜公子啊,温温皮肤娇嫩,就是抚琴,手指头也会通红,您下手……可轻着点啊!”“放心吧,温老爷,我家公子的针炙技术不输于我,不会让温小姐受委屈的。”木华说。

旁人对木华的话不以为意,心想一个小丫头的手艺怎么可能高过闻名天下的公子去?不过夸下海口,随意说说罢了,见舜公子不计较,他们也不多礼。殊不知道,其实木华才是千机门最擅长针砭活计的人。

舜公子让人把三枚银针放火中烤得通红,还丝丝冒着热气,才双手套了两只天蚕银丝手套,拈起一枚针。

这天蚕乃生长自极寒荒凉之地,十分难寻,它们吐出的银丝刀枪不入,可摧金断铁,价值连城,做出来的手套更是轻柔软薄,抗寒耐热,是出家旅行,打斗行医不可缺少的随身物件。

此刻,舜公子手套护着,不惧银针一点烫意,高举着腕,瞅着那原先疣所在的位置,轻轻一扎。

温温发出“嘶”的疼痛声,其他人看了也是心惊肉跳,唯独木华目不斜视,不以为意。

约莫过了半盏茶工夫,舜公子将三枚发黑的针都放在一块手帕上,交给温家的一个仆从:“放洗银水里浸泡了,不必再拿回来。”

那仆从答应着退下。

舜公子眯眼,瞧着温温头顶慢慢飘出一缕淡淡的黑气,而后消散于风中,头皮上,除了几个针眼大的小孔,再无其他痕迹,亦不见半点血渍。“这,舜公子……”温老爷结巴着说道。

舜公子脱下手套,淡漠地说:“令爱已无碍,饮食方面仍照着清淡的调养,不出一月,就能彻底痊愈。”

温老爷听了,悬在心口上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下。“不过,”舜公子目光一闪,“本公子有一事不明,想问温小姐。”

温温原本害怕打针,但适才感觉舜公子动手轻柔,没有给自己带来比想象中更多的痛苦,心中对他有了几分好感,闻言忙道:“公子有何话,尽管问,温温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没什么,就是本公子有些好奇,温小姐病发之前的几天,为何去鼠神庙?”“哎呀,我当什么话,原来是这个。公子啊,其实是……”温老爷还没说完,就被舜公子打断。

舜公子摆手看向一旁的温温,淡淡说:“让温小姐自己说。”

温温抿嘴,垂眸说:“小女子听闻鼠神庙素有灵验,如今虽有些荒废,但还是有点好奇,所以想去许愿,祝愿家父能在忙于商务之余,抽空多陪温温。”“哎,你许的是这个愿?”温老爷一阵惊讶。

舜公子继续问道:“那你进鼠神庙后,有何感想?”

温温一皱眉,陷入神思中:“那里有些冷清,里面……也不甚干净,但温温想真人不露相,想必这庙宇自有来头,也就随意烧烧香,许了愿望。”“是何人告诉你说什么有灵验?”舜公子问。

温温一怔,清澈温柔的眸子略有丝疑惑:“这个,安乡县的人不是都知道的吗?”“那你可知,在那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舜公子问。

温温复低头:“略有耳闻。”“这……”温老爷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许愿?”舜公子道。

温温抬起脸:“因为家父平时忙着生意,甚少有空与温温多聊。家母不幸早世,也不敢有新人来为难温温,温温知道家父,家父爱温温,可是,温温也想有人来陪。”

温老爷忍不住问道:“小廖不一直陪你吗?”

温温摇摇头,眼里隐隐有泪光:“那不一样,温温希求的是父爱,哪怕是有一天也好,让温温做什么都愿意。所以,温温不管什么代价,只要能让家父多陪温温就好。可温温也想不到,在病后得到了父亲的怜惜,却反而耽误了他的生意,家里钱财也都投入了看病医药中。温温不想拖累大家,可是……”她低低啜泣着。

沉默不语的小廖轻轻走来,用帕子给温温擦拭。

舜公子道:“得不偿失。”他目光闪了闪,转头对木华轻声道:“或许,鼠神庙真的有‘神’。”

木华睁大眼睛:“什么?”他十数天前不还说那都是假的吗?

舜公子扯着嘴角,低声道:“但也不是真的神。”

木华松了一口气,公子也真是的,就来吓唬她。她眨了眨眼:“是有人在捣鬼吗?”装神弄鬼,可非君子作为,那人是谁,为何帮人偿愿,又是如何做到的?

舜公子颔首说:“应该是,不过我还不能确认那人的身份。”

鼠神庙的灵验事迹,角落和房梁上的死老鼠,梅雨后毒发的疣,一切线索集中在一起,成了一个谜团。而要拨云见日,必得有足够的智慧。

半个月内,舜公子打探得了大致消息,鼠神庙虽在安乡县中坐落有些年数,但听闻它具体传说的人是不足十分之八的,也就是说还有将近十分之二的人不知道底细,更有可能不晓得鼠神庙许愿灵验的同时还要付出代价。

茶博士有句话说错了,鼠神庙其实很灵,就是太灵了,反而纵横了邪气。

试想一下,真正的神灵哪会让你付出更惨痛的代价?观音大士有求必应,玉净瓶中甘露挥洒,普度受苦受难的信佛众生。可是这鼠神,先不说是否存在,单是许愿之后让人付出的代价,就已经让一些尝到苦头的人不满。

如果给你一屋子金银珠宝,却要断了你一只手臂,你会愿意吗?也许,有些人宁可花去十年寿命,只换得数不尽的财宝。但是,从理论上讲,这做法还是不妥当的。

木华说:“公子,奴婢觉得,像面馆的老板,茶馆的茶博士,他们起早贪黑,忙着生意活计,脸上写满了沧桑,他们用生命来挣钱,只希望能给家人带来温饱。他们在忍受寒冷困倦,岁月的磨打时,已经等同于在鼠神像前许愿,换来用以温饱的钱财。”

舜公子叹道:“这世间比我们千机门还复杂的多,形形色色的人不少,他们尚且养家糊口,却又碌碌其中,到底,还是平庸啊。”

木华嘟起嘴:“公子,你可又来,谁还会像你超脱世外?”

舜公子淡淡一笑:“你莫想差了,我没那般高见。”他眯眼望向越走越近的鼠神庙,心中的预感越来越浓。

木华眨眨眼,好奇地问道:“公子,你既然给温小姐扎针逼毒,为何不再做好事帮那面馆的老板扎一下呢?”

舜公子没好气地说:“他又没给钱。”

木华抽抽嘴角,公子收钱才办事的规矩还是没变。

舜公子悠然道:“我看安乡县不止温小姐一个长了疣,面馆老板只是运气好,被火烧了皮上只剩一片焦黑,想来那里面的病毒亦应死了。”

木华问道:“可为什么没有别人得疣的消息呢?”

舜公子想了想:“可能是不管,没怎么注意,又或者不想透露消息吧。管务长老检查过,那死老鼠肉里滋生了一种毒物,凡是人碰到了便会受到一丝影响,加之不久前下的一场梅雨,气味混杂在雨水中,随风飘荡,不知不觉就进入人的皮肤内,逐渐繁殖出新的病毒,而后突出,成了疣。”

木华边走边说:“是了,我们问过温小姐,她说那天房梁上有一小块模糊东西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她头上,她没怎么注意,只当是陈年积垢的碎物,却不知其实是一块脱落下来的老鼠肉,而且她出庙门正赶上天下大雨,丫头撑伞那工夫淋了几滴,恰恰沾染到了老鼠肉碰触过的地方,所以就……”

舜公子点头:“还有面馆老板,他嫌鼠神庙有些脏,拿了角门旁的一把扫帚,将地上的灰尘清扫一番,掸蒲团的时候手背碰到一团黑乎乎的肉块,也是鼠肉。”

木华吐舌头:“幸亏我们掩瞒着,没告诉他们真相。否则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碰到那恶心的东西居然是死的老鼠肉,一定会把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

舜公子眉宇轻蹙:“然而,面馆老板说他打扫过程中并未发现任何动物的尸体,看他的神情不像说谎,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

木华紧皱眉:“谁这么坏,害村里人得病。”

舜公子一抬脚,迈进了庙,环顾一番,说:“这人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但我想,他总有时会露出马脚。”

木华缩着脖子,有些畏惧地躲在舜公子身后,觑着小眼睛偷看地上的灰尘,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踩到了恶心的东西。“老鼠在那里,你可以放心走。”舜公子指着角落说。

木华噘着嘴,不悦道:“我有蜥蜴,才不怕呢。老鼠来了,蜥蜴一吸溜就能吞下一大只。”

舜公子莞尔道:“你饭做的难吃,蜥蜴倒是照顾得很好。”

木华不高兴了:“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呗。”舜公子简洁答道,伸出手,扯开千机门主象征的折扇,摇着,驱散那恶臭的气味。

木华捏着鼻子,跟在他身旁,紧皱眉头,怪里怪气道:“公子,事情差不多有了头绪,我们这回是来干嘛?”

舜公子说:“自然是清理洒扫,去味消毒,把鼠神庙搞干净了,省得再有一场梅雨,传起毒疣。”

木华眼皮跳了跳:“这地方还不小,还这么脏,要打扫到什么时候去啊?”最关键的是,公子四肢不勤——从不打扫卫生的那种,清理洒扫的活儿肯定轮不到他来干,那么眼下除了自己,还有谁?

这破庙,房梁就朽了半边,哪时候塌下来都不知道。扫帚也只一把,连畚箕都没有,拿什么装水,拿什么擦拭?

舜公子瞥她一眼,说:“不劳你费心。”

木华眨了眨睫毛,忽而眼睛一亮:“公子对女孩一向温柔体贴,对木华更是关怀备至,定不忍心让奴婢干重活的。”

舜公子扯了下嘴角:“别把话说得这么恶心,我让玄衣和悬拟把这里弄干净了,你呆在这负责监督,谁也别偷懒。”“是,公子,奴婢保证完成任务。”木华立马道。

舜公子当下丢了两颗黑雾弹,招呼出两个蒙面黑衣人,相较之下,二人身形竟然分毫不差,若不是其中一个右手背上有一道经年久月留下来的疤痕,名唤悬拟,旁人决不能判断出另外一个便是玄衣。

玄衣,就是上回舜公子命令带着死老鼠肉转交给管务长老的黑衣人。

舜公子将任务发下了,撇开三人,自己乐得清闲,一只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摇着扇子,轻轻闲懒地晃悠出了庙门。

他一路直着走,看似漫步无目的,墨黑如星的眸子微微眯着。然而,在一个转角口,他忽然一个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闪到了一面墙后,手中扇子依旧轻摇,还是面无表情,声音里却加重了语气:“阁下一路跟踪许久,何不出来一见?”

不远处一阵破空之声,一个黑影翻飞到了他身前,站定之时,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三角眼,鹰钩鼻,尖下巴,一脸凶相,看上去一肚子坏水的样子。

舜公子收起折扇,道:“阁下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吗?”

那男子大皱眉头:“尊驾是谁,为何插手敝人之事?”

舜公子说:“我乃千机门门主舜公子。”

男子眉毛打成一结,似在冥思苦想许久,忽然大惊失色,讶然地看着他:“你、你是舜公子?”

舜公子敞开折扇,刻意露出那四个字,扇了扇,说道:“正是。”

男子显然听说过舜公子的名头,不免有些慌手慌脚,然而他到后来还是镇定了下来,缓和了语气,说:“敝人之事,错综复杂,舜公子还是莫要插手为好,免得引火烧身。”“哦?”舜公子一挑眉。

男子看了他,叹一口气,略有惋惜地说:“舜公子知晓,为人在世,多有许多不得已,况鼠神一案,还是不要再查下去的为好。”“这是为何?”舜公子挑眉凝目,“鼠神庙的传说从起源到现在也将近十五年头了,其中添油加醋的难免也能理解,不过本公子有点好奇,鼠神庙许愿真能如愿以偿却要付出代价的本事,你们是如何办到的?”

男子面色一沉:“舜公子不要过问太多,这对你我都有好处,否则,那对于你,是百害而无一利。”

舜公子摇晃着扇子,说道:“本公子虽不知是何人指使你跟察行踪,不过看你面相与所作所为,定然不是光明磊落之事。千机门虽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机构,但亦有匡扶天下的责任,尔等利用死鼠尸之毒,借梅雨传播教人们染上疣,又是为的什么?”

男子冷哼道:“敝人说过,舜公子不要多管闲事。”“本公子是在多管闲事吗?”舜公子一眯眼,瞅到男子黑色箭袖上密密的金色铜钱绣纹,脑海里有一抹亮光掠过,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状似不经意道:“本来本公子也没多少事,不过收钱帮人看病,尔等散播毒疣,倒是能让本公子赚上一笔。但,比起这个,本公子宁可分文不赚,也不希望百姓遭受毒疣的折磨。鼠神庙,已被千机门清理,你们今后还想利用,恐怕没机会了。”

舜公子眸光一沉,周身阴郁之气扩散开来,杀机毕现。

男子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不敢去看舜公子那双杀气腾腾的拓墨清眸,知晓自己若再多待上一刻,保不准这脾气古怪的门主会一个折扇把自己劈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冷冷哼了一声,说:“我们不会和千机门为敌,但敝人还是有一句话想提醒舜公子:我们不与千机门为恶,并不是怕你。这次暂且不做计较,可舜公子不要得寸进尺了,什么人,该站在什么地方,手伸太长是容易被剁了的。”

舜公子合拢折扇,挥出一掷,男子吓得面无人色,连忙侧身避开,却被那旋转飞掷出的折扇一个回转,打到了左肋。只听得一阵骨骼碎裂的声响,折扇飞旋着重新回到了舜公子手中。

男子扶着左臂,吃痛地发出一声声“嘶”的呻吟,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舜公子冷漠着脸,说:“你的话太难听,这次暂且饶你。”

说完,转身翩翩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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