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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4 04:5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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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印)泰戈尔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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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缠

纠缠试读:

作家·作品

这种深邃的宁静的精神压倒了一切。我们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新希腊。像是平稳感回到文艺复兴以前的欧洲一样,它使我感到,一个寂静的感觉来到我们机械的轰鸣声中……——[美]埃兹拉·庞德

泰戈尔的绝妙演说言辞,是太阳般光芒四射的诗篇,是超脱于整个人类争斗之上的。倘若对它有什么批评的话,那就是他过分超脱了。从永恒的观点来看,泰戈尔是正确的。小鸟般的诗人,雄鹰般的云雀,落在时间的废墟上歌唱。他永远活着。——[法]罗曼·罗兰

你在孤寂思索和美的创造里看到了自由。你珍视它们,在自己漫长而富有成果的为人类服务一生里,以你的人民的预言家的方式,到处宣传着一个美好和自由的思想。——爱因斯坦1931年5月写给泰戈尔的信

今天仍是你的最忠实的学生和颂扬者。正如你所知,我得到你的诗歌,使我无比激动。近几年我在你的散文《家庭与世界》,你的短篇小说和你的回忆里汲取了知识和美感。当第一次读到你的诗歌时,我是多么欣喜若狂,仿佛觉得它们来自河流、田野,它们是永恒的。——[爱尔兰]叶芝

我们感到,我们与你相会之后变得纯洁而崇高了。当看到一个人今天仍然根据自己青春时期的崇高理想过自己的生活,我们获得了新的信心。我们在你来之前是怀疑者,我们曾经想,整个理想是虚假的,整个希望是无意义的,但一见到你,我们明白我们错了。现在,我们没有在权利和强权之间的争斗中遭受失败;现在,生活赋予我们的意义,绝不因我们死亡而消失。你的诗歌的音乐和甜蜜以及你的生活范例和庄严,把东方古老的理想主义甘霖倾泻在我们的心田。——[美]哲学家维尔·杜兰特

译 序

倪培耕

泰戈尔从1878年创作第一部长篇小说《怜悯》(未完成)至1934年发表中篇小说《四章》,共写了十三部中长篇小说。除《怜悯》泰戈尔在世时没有发表外,计有长篇小说《少夫人市场》(1883)、《贤哲王》(1885)、《小沙子》(1901)、《沉船》(1906)、《戈拉》(1910)、《家庭与世界》(1916)、《纠缠》(1929)、《最后的诗篇》(1929)和中篇小说《四个人》(1914)、《两姐妹》(1933)、《花圃》(1934)、《四章》(1934)等。泰戈尔的小说除《少夫人市场》和《贤哲王》是历史题材小说外,其余均为社会题材小说。尽管他小说题材主要描绘孟加拉社会中上层的生活画面,但仍展现了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表达了那个时代的心声,并为印度的小说创作开辟了道路。《少夫人市场》写一个暴君,贪得无厌,惨无人道;而《贤哲王》则写一个开明君主,反对封建祭祀活动,主张仁爱。显然,泰戈尔借古喻今,衬托现实黑暗,希望出现一位仁君,拯救印度。随后,他转向现实生活,创作了印度第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小沙子》(或译为《眼中沙粒》)。在这部小说之前,不管般给姆或者泰戈尔本人写的小说,它们或者是历史传说的铺叙,或者是社会生活的掠影,但无论从现实性或心理分析,或社会问题的提出,都是从这部小说开始的。《小沙子》的情节并不曲折,主角维努迪妮美丽、善良并受到良好的教育,已到出嫁年龄,因父母把所有的钱财都花在她的教育上,没有足够陪嫁费,无法出嫁。父亲死后,母亲想把她嫁给邻居莫汉德罗,遭到拒绝,又转向莫的好友比哈里,也遭回绝。维努迪妮无奈远嫁,不久就成为寡妇,回到家乡,寄人篱下,住在莫汉德罗家。她向已成婚的莫汉德罗和未成婚的比哈里,发起挑战,投去了爱。经过几番较量,莫汉德罗终于坠入情网,并不顾一切要与她私奔。但她真正的心上人是比哈里,而比哈里又屈从于教规和社会习俗,始终不肯越雷池一步。最后,维努迪妮收心,让莫汉德罗回到妻子身边,又为了不玷污比哈里的社会地位和种姓,断然压住自己的情爱,修行出家。

维努迪妮是泰戈尔小说塑造得最出众的妇女形象,作家在她的痛苦和折磨里鞭笞了保守的印度教社会,维努迪妮之所以向两位男子发起进攻,是因为“他们断绝了她通往新生活的一切道路”。她这样做不仅仅是出于不可遏制的复仇心理,更重要的是她为争取自身的幸福,力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整个叛逆的心都要起来反抗这残酷的命运”。但她心地善良,具有传统的道德观念,因而她无时无刻不在内心展开着一场愤怒与同情、反叛与教规、勇敢与胆怯的灵魂大搏斗。这场灵魂的搏斗时时震撼着读者的心。小说通过细腻的心理分析,以及暗示性的描述,使这个具有丰富感情的人物具有纵深感、立体感。小说结尾,四个人都良心发现,都以印度教的伦理道德,即牺牲和服务,约束自己,成为完人。这个结局几乎成为泰戈尔中长篇小说的结尾模式,也影响了印度其他作家的创作,很少有人突破这个喜剧性的结尾模式。《沉船》是为娱乐读者而写的,被译成世界多种语言,受到令人吃惊的欢迎,这可能与曲折的情节和轻松的笔调有关。小说写印度教知识青年罗梅锡与梵社姑娘海敏丽妮相爱,但教派和信仰不同,父亲迫使罗梅锡去远方结亲。归途遇上风暴,船翻落水,父亲、岳母诸亲人罹难。罗梅锡与一位名叫格姆娜的姑娘被冲上沙滩,因婚礼时,没有相面,两人误认为是夫妻。罗梅锡最先发现这个差错,但他出于同情,不伤格姆娜的心,没有揭穿,把她送进女子学校学习。而自己向海敏丽妮求婚,正要办喜事,格姆娜与罗梅锡的纠葛被人揭穿,罗梅锡又不申明,急于外出寻找格姆娜的夫家,海敏丽妮无奈由兄长解除婚约。当得到罗梅锡向海敏丽妮说明情况的一封未发出的信时,格姆娜才知道自己的遭遇,于是她离开罗梅锡,外出帮佣,寻找丈夫。格姆娜的真正丈夫纳利纳克希也在那场风暴里落水被救起,后来成为海敏丽妮的教父,两人产生恋情,订了婚。恰巧,格姆娜来到纳利纳克希家帮佣,罗梅锡经多方努力向男女双方家眷说明了原委,使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自己走向“茫茫的世界”;海敏丽妮也痛苦而绝望地第二次解除了婚约,离开了纳利纳克希。

整个故事的发展出于偶然因素:没有相面,遇上风暴,邂逅相遇,迟疑不决……但偶然寓于必然之中,没有教派和信仰的藩篱,没有传统婚姻的陋俗,没有主人公主观的疑惑和精神重负,有情人终会成眷属的。所以泰戈尔通过那支生花妙笔细腻地描绘了罗梅锡与海敏丽妮的纯真爱情以及不幸遭遇,控诉了吃人的礼教,同时,作家既批评了罗梅锡的软弱和动摇,又颂扬了他那关心和同情别人的高尚品格。泰戈尔正是通过罗梅锡这个充满矛盾的人物形象,表现了作者自己的人道主义思想。泰戈尔总是把爱雨和关怀洒在女子身上,格姆娜的天真、执着,海敏丽妮的书卷气、哀婉,使人掩卷,难以忘怀。《纠缠》和《最后的诗篇》是写城市生活,写资产阶级及其意识。《纠缠》揭示可以丧失一切财富,但不能弃绝名誉、教养和保守思想意识的望门地主家族所维护的旧价值,同金钱万能的利己的工业巨头、百万富翁的贪得无厌的权力之间的冲突。出身名门望族的美丽善良的姑娘古姆迪妮与无礼轻浮和冷漠的百万富翁默吐苏登结婚,后者妄想重复将自己意志强加在人和机器上的老套,来控制古姆迪妮。但他很快明白,他可以控制她的肉体,却无法制服她的真实个性,他在古姆迪妮的坚强人格和自尊心面前吃了败仗,他为自己的兽性、野蛮和欢乐情绪逐渐变为柔顺、恐惧感到困窘,最后丧失了自信心。而古姆迪妮一开始受印度教传统的熏陶,培养自己膜拜丈夫的归依意识,但一次次冲突,终于萌发叛逆意识。《纠缠》似乎要说明物质财富上的强者,未必是精神财富上的强者。小说鞭笞资本家空虚、卑下的精神灵魂,勾勒了资本的发迹、发展的历史轨迹,真实地描绘了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及其精神特征。泰戈尔原计划写一资本家家族三代人生活的三部曲,题为《三代》,但只写了第一代,就辍笔了。不然,定可为印度文学的人物画廊增光添彩。《最后的诗篇》被印度评论家认为是“为了结束所有爱情而写的爱情故事”,小说的主题是爱的禁欲主义。主人公是位超现代主义的孟加拉知识分子,他把生活中的种种现象,作为偶像加以反映。但他遇上了同样受到现代教育的一位姑娘,偶像破坏者成了激烈的偶像崇拜者,他违背人的自然本性的渴求,把她视为偶像加以顶礼膜拜。她是个感触细腻、情感深沉、仪表大方的姑娘,她的出现冲去了他的空虚、颓唐的精神状态,成为他的新偶像。姑娘意识到这种爱情必然带来悲剧的后果,于是断然离开了他。作品还勾画了一群盲目崇拜西方文明,模仿西方生活方式的男女青年的种种丑态,辛辣地讽刺了他们否定民族文化的思想行径。

比爱情主题更重要的是,小说提供了新颖的技巧和形式,在印度文学史上恐怕没有一部长篇小说写得比它更具有诗歌内容,运用更多的诗歌风格。它每个篇章都是散文诗,半抒情半揶揄的笔触,诙谐宽容的口吻,自我解剖的手段,对话语言的运用,使这部小说成为当时最受青年读者欢迎的作品。但如果说它比《戈拉》《家庭与世界》更优秀伟大,那等于是用机灵取代天才。《戈拉》写于1907—1909年,在《侨民》杂志上连载,1910年正式出版。《戈拉》是泰戈尔小说创作的代表作,被人称为史诗小说。它描写了孟加拉知识分子中激进民族主义者、正统派印度教徒和梵教徒之间的斗争,揭露了印度教的问题和隐藏在它背后的社会病态,描绘了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孟加拉社会生活。当时印度的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工农运动开始发展,许多知识分子有着强烈的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情绪。当时民族运动内部已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接受欧洲文化,改革印度教,铲除一切陈腐的传统与陋习,通过改良争取民族自治。1828年成立的梵社就属于这一思想体系,1865年梵社又分裂成两派,一派为稳健派“元始梵社”,一派为“印度梵社”,后者趋向于极端改革派,否定民族文化,崇拜西方文明。另一派思想体系是在这个时期刚刚形成的“新印度教”,它坚决反对崇拜西洋文明,主张发展民族文化,增强民族自豪感,反抗统治者的专横压迫,同时主张复古,遵守印度教一切古老传统,维护种姓制度。到了廿世纪,也就是作者写《戈拉》的年代,正是提拉克领导的极端派在1905—1907年印度民族运动里起着决定性影响的时期,极端派提出用暴力推翻殖民统治,同时提出一套主张复古、保持印度教落后传统的社会纲领。这种力图使印度民族解放运动具有印度教宗教色彩的主张,正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刚刚形成的正统派新印度教思想体系的继续和发展。因此,泰戈尔这个小说虽然描写的是十九世纪七十到八十年代的情况,实质反映了二十世纪头十年的时代特征和社会问题。小说主要情节是通过以印度教安南达摩依和梵教帕勒席的家为主要活动场所,以印度教青年戈拉、宾诺耶与梵教姑娘苏查丽达、洛丽塔的爱情纠葛为线索而展开的。小说男主角戈拉是爱尔兰后裔,他的父亲在印度起义中丧生,母亲在他出生时死去。印度教徒克里什那达雅尔的妻子安南达摩依收养了他,把他看作自己孩子抚育成人,并对他隐瞒了其出身。戈拉成为一个狂热的印度教徒,正统观念的楷模。他带领一批青年,宣传爱国主义思想,并企图净化古老的印度教信仰。他最要好的朋友宾诺耶爱上了梵教成员帕勒席的女儿洛丽塔,才离开了这条道路。宾诺耶结婚时才发现自己处于两个敌对营垒之间,他与正统派印度教决裂,与戈拉决裂,可是也没有为梵教所接受,更有甚者,连帕勒席这样一位对任何教派都不抱偏见的忠厚长者,也被梵教开除。另一方面,帕勒席的养女苏查丽达钟情于戈拉,为他们的信仰和热情所感动。然而,戈拉执拗于教派不同,压制自己的情感,那时,戈拉一方面要在一切阶层里宣传爱国思想,另一方面他按照教规又不能同教团外的人们接触,特别是不能与他们同吃同住。但他在乡下,清楚地看到印度教神姓藩篱和清规戒律如何造成农村的愚昧、贫穷以及农民打破教派的束缚所显示的友爱和谐关系,这一阅历逐步地触动了他的教义束缚。当时他为了保护农民和大学生利益,与殖民当局冲突,被警察局逮捕。这些实践活动使他看清了祖国的真实形象——“祖国赤裸裸虚弱可羞的形象”。而当克里什那达雅尔弥留之际,泄露了他的身世,戈拉欣喜若狂,他终于从宗教派别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一个“给三万万印度儿女谋福利的真实的园地”呈现在他面前。

小说中心人物戈拉,是爱国者协会主席,是爱国知识分子的形象,作者刻画他对祖国获得自由的必胜信念和对殖民统治势力丝毫没有奴颜婢膝的性格特征。他不断向同胞灌输重建祖国的信念,号召人们为祖国自由奉献自己的热血和身躯。他正直不阿,对那些以做官为荣,丧失民族自尊,在英国主子面前摇尾乞怜的人极为痛恨,在牢狱中,表现了民族的正气,决不奉承英国县长,也不向他讨饶,他也不要朋友设法保释,表现了殖民地民族中最为宝贵的性格。但戈拉有着明显的宗教偏见,认为“祖国的一切都是好的”,为种姓制度和婆罗门的特权辩护,并身体力行执行旧俗陋习;也因此与亲戚朋友不和,不能抒发情爱,更重要的是这妨碍他进一步认识真实的印度面貌,妨碍他真正为祖国服务。作品指出,戈拉信奉印度教不是出于盲从迷信,而是出于殖民者对印度教社会的嘲笑和攻击,他说“我想借自己敬意的方法来唤醒我国人民”,来打击敌人。因而,这也为他的思想转变埋下伏笔,当他在乡下看清祖国虚弱可羞的面貌和宗教偏见的毒害,一旦身世的奥妙被揭穿,他自然而然获得了解脱,可以说,戈拉的形象是对印度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艺术概括,也体现了作者的理想。

安南达摩依和帕勒席亦是作者的理想人物。他们虽然出身于不同教派,但都顺从人的自然本性,反对种姓制度,支持自由婚姻,他们既赞扬戈拉的爱国热情,又不同意他的顽固保守,他们都有一颗博大、慈爱、自由之心。不同的是,帕勒席较软弱,力图“超然于争辩的双方之外”;而安南达摩依性格坚强,态度积极热情,行动果断。

苏查丽达和洛丽塔是开始觉醒的印度妇女形象。温柔善良的苏查丽达初先崇拜梵教领袖哈伦,愿意许身给他,但自认识戈拉,才真正发现哈伦蔑视人民的洋奴嘴脸,断然拒绝了这个婚约,她虽然崇拜戈拉,深受其爱国热情的影响,但又不同意他的守旧言行。她不满印度妇女的传统命运,但戈拉也没指出妇女如何掌握自己命运的途径,她因而总处在怀疑和苦闷之中。与温柔宁静和缺乏行动的苏查丽达相反,洛丽塔是个疾恶如仇、坚韧不拔、独立不羁的姑娘,她反抗社会上一切邪恶的,既不承认传统的偶像,又不崇拜现实中的任何偶像,始终积极地追求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为争取自己的权利和自由而斗争。她为抗议逮捕戈拉,不去县长家演出;她不管别人诋毁,为女孩子办校;她冲破教派的偏见,与宾诺耶结婚。无论是亲朋的冷落、哈伦的中伤,教会的惩罚,官方的阻挠,都没有使她屈服。洛丽塔冲破家庭、教会的小天地,投身于社会活动,参加人民斗争,是作者理想中的印度新型妇女形象。

小说的主要反面人物是哈伦,一位精通英语,熟悉哲学的教书匠。作者笔下,哈伦除了肤色之外,精神上完全和英国殖民者一样,对英国主子奉承乞怜,是十足的洋奴;他对人民则是不择手段地欺压和陷害。他与戈拉等人的冲突,不仅是教派之间的摩擦,更重要的是民族主义和民族虚无主义,爱国志士和殖民奴才之间的斗争。

小说通过知识分子群体形象,歌颂了男女青年的爱国热情,批判了宗教偏见和崇洋媚外的错误思想;并通过对印度苦难的农村的描绘和伊斯兰农民反抗斗争的讴颂,愤怒地鞭挞了殖民统治的罪恶。艺术上,典型环境的描绘和典型性格的刻画是有机统一的,抒情笔触和哲理思辨,人物对比和粗浅勾勒,浑成一体。应该说,作者在人物刻画、心理冲突、哲理论辩上下了功夫,但不真切的细节,冗长缓慢的情节,论辩多于描绘,使小说沉闷乏味,缺乏真实的厚度;论辩性内容增加,使人物似乎成为思想符号,成为传声筒,悬浮在空中。因而,《戈拉》尽管在文学史占有重要地位,但可读性却不如《沉船》。《戈拉》之后,泰戈尔小说艺术发生了变化。他放弃那种情节复杂、描绘冗长、性格发展缓慢的手法,而注重简洁暗示。《四个人》和《家庭与世界》就是这方面的例证。中篇《四个人》没有完整的情节,只有一些故事的组合。小说只有四个人和四章,一章叙述一人。中心人物是沙吉士,作者从不同角度和不同场面描写他对真理和内心渴求的探索。他的伯父加格莫汗是无神论者,博大的人道主义者,影响着沙吉士的思想,使他成为理性主义的崇拜者。沙吉士的兄长是个有神论者,一个无耻卑鄙的淫荡鬼。沙吉士遇见一个流落街头、被自己兄长奸污的姑娘,伯父收留了她,为了保护她的名誉,沙吉士提出与她结婚。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姑娘仍爱着那个淫荡鬼,拒绝与他人结婚。这件事动摇了沙吉士对人的理性的信念。加尔各答流行霍乱,伯父把家庭变作医院,为穷人治病,自己也染上霍乱致死。理性偶像伯父倒了,沙吉士为了填补生活的空虚,为寻找新的信仰而奔波。他追随一位信奉毗湿奴的修道士,沉湎于宗教感情之中,企图从中寻求解脱,这时,一位女信使、年轻而漂亮的寡妇达米尼打断了他的专注,她迷恋上沙吉士,沙吉士把人类爱情看作幻觉而加以拒绝,尽管他处处回避她,却时时意识到她那血肉身躯的存在。一次,他们一行在一个洞穴里过夜,他感到仿佛一只野兽正用利爪在抓他的全身,他害怕地用脚使劲踢去,恰好踢在达米尼的胸脯上。达米尼明白,沙吉士把爱情看作是兽性的表现,不可能接受她的爱。寡妇达米尼就不再纠缠他,而与小说中的第四个人、故事的叙述者室利比拉斯结婚。但好景不长,达米尼胸脯在洞穴受到了致命一击,终于酿成大病而死。小说的主题是人类灵魂对真理的不断求索。

沙吉士象征着灵魂,加格莫汗象征理性,达米尼则暗示为人的自然本性。作品似乎不仅说明宗教感情是一尊虚假的偶像,也暗示极端的理性存在着局限,因而沙吉士感到困窘。达米尼的死去,又似乎说人的自然本性尽管现实具体,但终究不是崇高的感情。那么什么是最高真理呢?小说没有答复,因为对真理探求本身就是一个无穷尽的过程。小说的立意宏大,然而结构精巧凝练,人物不仅是象征符号,而且有鲜明的个性。《家庭与世界》这部小说的背景是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民族解放运动,小说只有三个人物,二男一女,以自述形式展示了各自的心理变化。地主尼基尔拥有一座庄园,他同情农民,乐善好施,致力于民族振兴和社会改革,并追求人格的完美;他让妻子比马拉接触社会,使妻子成为一个完美性格的人。这样,尼基尔的朋友桑迪帕乘虚而入,他是激进民族主义者,雄辩的口才,激情澎湃,号召抵制英货,用暴力推翻殖民统治。比马拉崇拜他的才华和生气,把他视为爱国者的精英,从崇拜产生情爱;而桑迪帕那种满腔爱国热忱也很快成为对一个艳妇的情爱。尼基尔发现他们的暧昧关系,但他不横加干涉,让妻子自由选择。后来由于比马拉发现桑迪帕热情背后的卑下和贪婪品格,才收心;而桑迪帕也有一种莫名的阻碍感,使他未与比马拉通奸。小说的主要内容,一是自治运动两种不同观点的对峙,一是情爱纠葛中的情与理的搏斗。尼基尔代表自治运动富有建设性的爱国者形象,是绝对真理的追随者;而桑迪帕则代表自治运动中的狂热者、破坏者和极端的贪婪者。一个是理想主义者,一个是实用主义者,比马拉则在这两者之间被拉扯着。从某种角度看,尼基尔代表圣洁的古代印度,桑迪帕象征贪婪的欧洲,而比马拉则是现代印度。作者把一切低劣品德如贪婪、迷恋、好色都集中在桑迪帕身上,而一切崇高情操都洒在尼基尔身上,显然有些脸谱化。泰戈尔以闹剧方式处理了这场冲突。这部小说尽管反映了自治运动中的两种思潮,但由于作者的倾向,致使这部作品的价值一直受到争议。小说运用了大量的内心独白,不仅描绘了人物对各个事物的态度,也勾勒了各自微妙的心态,这是该小说独到的艺术特征。

综上所述,爱国主义、人道主义贯穿了泰戈尔整个中长篇小说的创作,较全面地反映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广阔社会生活,尤其塑造了知识分子和妇女群体,真实地勾画了他们的情操、心态和理想。在艺术上前期侧重于起伏跌宕的情节构思,人物形象的细腻描绘,生活细节的冗长铺叙;后期小说则情节浓缩,人物集中,并且广泛应用象征暗示手段,他的人物既有共性又有个性,而这种个性主要体现在多层次、多侧面的心理变化上。他的小说常常洋溢着诗情画意,采用诗的语言,具有一种典雅的风韵。泰戈尔不断变化小说的框架结构,或是自述形式,或是讲故事形式,或是诗化散文结构,或是高度集中的戏剧框架,令人目不暇接。

第一章

阿沙拉月的第七天,恰是阿维那什·考什尔的生日,他度过了整整三十二个年头。从清早起,祝寿电报络绎不绝,喜庆的鲜花纷至沓来。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但这则饶有兴味的故事开始之前,还应有一个开端,点燃黄昏之灯前就得准备清晨的灯盏。

揭开这则故事往世书时代之幕,人们就会明白,考什尔家族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黄金时期,它像座美丽的森林屹立着,后来,它日渐衰落,黯然失色。无法断定,究竟是外界的葡萄牙人的入侵,还是内部社会的打击,迫使它落到那般境地。但是,那些被迫抛弃破旧家宅的人,有着很快安置新家的能耐。所以,从考什尔家族历史的创始时期,人们就会发现,他们的土地财富、牲畜耕牛、用人奴仆,从未匮乏过。节日盛典的庆祝活动更是连绵不断、豪华奢侈、热闹非凡。然而今日,坐落在他们古老的什亚古利乡村里的十丈方圆的考什尔湖池,从湖水的薄薄面纱里,只能用淤泥哽咽的颤音,诉说着昔日的骄傲。仅有那个湖池,还铭记着那个家族的名字,然而它却被吉特尔纪家族的地主们占有着。考什尔族人为什么迫不得已地埋葬掉自己祖先的荣耀,有必要探个究竟。

打从考什尔家族发展历史的中期起,他们就与吉特尔纪家族的地主们发生着冲突,冲突的原因不是财富的争夺,而是对神明的膜拜。具有争强好胜心的考什尔族人所塑造的神像,比吉特尔纪族人所塑造的神像高出两分;吉特尔纪族人马上给以回击,他们在运送神像的大道上,日夜兼程地修筑了一座座巨大的拱门。于是,考什尔族人所塑造的神像头颅,一次次撞在这座座拱门上,难以通过。运送高大神像的人们急忙组织人力,捣毁座座拱门;运送低矮神像的人们奋起阻击,打烂了对手的头颅。这样,神明在那次冲突中获取了比限定的贡粮更多的鲜血。从此,为神明塑像的殴斗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直到考什尔家族濒临毁灭边缘才偃旗息鼓。

大火熄灭,一枝干柴也不会残留,一切都已化成灰烬,吉特尔纪族人的石头女神塑像的面庞也变得丑陋不堪。双方不得不缔结和约,但从未平静过。一会儿那方占上风,一会儿这方失了势,但无论是谁胜谁负,双方都不情愿化干戈为玉帛,至今热血沸腾,怒气冲天。吉特尔纪族人使用社会习俗的利剑,给予考什尔族人以最致命的一击,他们散布流言蜚语:考什尔族人曾是堕落的婆罗门,他们来这里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如今蚯蚓却装扮成蛇形,借以唬人。面对那些财大气粗的制造流言的人,人们都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这样,在富有贵族书香气息的乡村里聚集起一批吹鼓手,加入了这种毁誉的宣传行列里。那时刻,南方的考什尔族人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洗刷被人强加的莫须有的罪名,慑于强大教派社会的舆论的压力,他们迫不得已第二次抛弃自己的土地财产,背井离乡,艰辛地徙涉到勒吉伯布尔安家立业。

死去的人是容易被人遗忘的,但人们不会轻易地忘掉辱门败户的事儿,他们手中已不握有棍棒,但内心却念念不忘;手已冰冷,而他们家族的精神棍棒却始终挥舞着。一桩桩战败吉特尔纪家族的真假相掺的传奇故事,在这里传播着。阿沙拉月黄昏时分,孩子们经常坐在茅屋里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传奇故事:当吉特尔纪家族的闻名遐迩的达什武头深夜熟睡时,几名武艺高强的悍汉从天而降把他掳走,然后他在考什尔家族的私堂里销声匿迹了。一百多年来,这则引人入胜的故事,至今仍在考什尔家族里流传着。当警察来调查这桩案件时,考什尔家族的管家波恩直言不讳地相告,是的,他曾为自己的事来过这里的私堂,我获得了机会教训了他一番。听说,他羞愧难当,怀着难以言状的苦楚,抛弃了家庭,远走他乡。警察无奈地相信了他那一套谎言。管家波恩还信誓旦旦地说,倘若年内我得不到他行踪的信息,我的名字就倒着写。天晓得,他从哪儿寻觅到达什那个模样的人?达什被直接派往达卡,在那里,他偷了一只小壶,在警察局里他说出了自己的姓名达什勒梯·门达尔,被处罚一个月的囚禁。他获释时,管家波恩向县政府报告达什武头被囚禁在达卡的一所监牢里。查询后获悉,达什确实在监牢里蹲过,但已把自己的棉被扔在监牢外的院子里逃之夭夭了。唯一证据是那棉被委实属于达什武头的,以后,他去向何处,提供消息则不是属于波恩职责范围之内的事了。

这类故事宛如当今过期的透支支票,荣耀的日子已逝去,荣耀的古老性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只是它的余音萦绕在人们心头。

油尽灯灭,黑夜终将会遁去。考什尔家族也将随着默吐苏登命运的变化而东山再起。

第二章

默吐苏登的父亲阿南德·考什尔在勒吉伯布尔经纪人那儿谋到一桩文秘差事。他们一家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家庭主妇的手腕只戴着廉价的贝壳手镯,男人颈脖上挂着敬神的青铜护符和用茉莉枝藤搓成的粗厚圣带。婆罗门尊严的印记愈来愈淡薄,圣带的尺码却与日俱增。

默吐苏登在城市一所学校完成了初级教育,同时,在河畔商品经销处的庭院里,趴在黄麻包上获得了免费教育。穿梭在买卖货物的人和吆喝牛车的人之间,他觉得有一种无比的自由感。那儿有堆积如山的洋铁罐头、黑糖罐子、烟草草包,成垛的英国汽油桶,成堆的芥子、大豆以及大天平和秤砣。他在堆积的货物之间逍遥自在地转悠,比逛公园还要惬意百倍。

父亲思忖,怎样安排好孩子的归宿呢?一些富贵人家的孩子,凑凑合合通过两三次考试,就可谋取教师、经理、律师等自由而神圣的职业,那里肯定洒满甘露美酒。有些孩子的命运已经与经纪人职务绑在一起,有的搞货物批发,有的做房地产买卖。而现在,默吐苏登只能靠着阿南德·考什尔的一些破旧家产,去加尔各答一个公共餐厅谋取一个职位。

老师希望,这个孩子将通过考试谋取学院文凭。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他父亲突然仙逝,默吐苏登卖掉了所有课本与笔记本,发誓说他将干事谋生。于是,他把书本卖给同学,开始外出进行求职活动。母亲伤心哭泣。她满怀着希望让孩子通过大学考试,进入优等人的行列,然后,英国高级职员的胜利旗帜将在考什尔家族的下一代头上高高飘扬。如今,一切都成为泡影。

从幼年起,默吐苏登就擅长挑选货物,同样,他也擅长选择朋友,他在这方面从未受过骗上过当。他最亲密的同学是肯哈依·古伯德,古伯德的祖先是许多大商人的代理人,他父亲是一家闻名的煤油公司办公室的高级职员。

默吐苏登十分走运,定下了与这个殷实家庭的一个女儿结成秦晋之好。默吐苏登束紧腰带,挽起袖管,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修缮屋顶,用鲜花绿叶绑扎喜庆棚,赴印刷厂印刷烫金的请帖,租订轿子和雇请乐队等;订婚礼之日,他更使出浑身解数,忙里忙外,一会儿在路口笑脸迎客,一会儿穿梭于宴会厅招呼上菜。这样,他给人一种办事干练,思路敏捷的好印象。勒吉尼老爷十分满意。他善于慧眼识人,认定这个孩子会步步高升、青云直上的。他慷慨解囊,疏通关系,把默吐苏登安排在勒吉伯布尔城的煤油经销处工作。

幸运的车轮开始飞速转动,在那朝圣大道上的煤油站已像一个小水滴消失得无影无踪。默吐苏登的双脚踩在厚厚的资本账簿上,其生意日甚一日地兴隆发达。从狭小胡同搬到康庄大道,从零售到批发,从商店到办公室,从工业庆典到升天庆典,生意之车一日千里地挺进着。人们都赞不绝口地说:“这一切都是命运!”换言之,由于前世的“蒸汽”才会有现世的车子风驰电掣般地飞跑。但是,默吐苏登心里明白,那个肉眼看不见的命运车轮,压根儿没有什么本领,施展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能迷惑住他。他从未忘记精确计算,因此主考者在生活考验的账簿里从没有获得刻上不成功记号的机缘。那些站在因遗忘计算而落第者面前的人对主考者偏袒而赐予的福祉是不屑一顾的。

默吐苏登是位具有学者风度的性格严肃的人,他行事谨慎,不轻易透露自己的真情实况。但那些擅长预卜的人认为,干涸的河床终将会涌进水流。生活在这块具有家庭观念的孟加拉土地上的人们,自然而然地会考虑婚姻大事,一种强烈意识会浮现在他们的脑海里:现世的财富如何传接到死亡之后的遥远的未来家族身上。那些深受女儿出嫁重负的人,在促成与默吐苏登完婚的热情方面是不会有丝毫差错的。但默吐苏登经常婉言推辞说:“先要很好地喂饱第一个肚子,然后才能担起填饱第二个肚子的重负。”显然,不管默吐苏登心里如何盘算,肚子对他来说不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勒吉伯布尔城,默吐苏登小心谨慎地做着黄麻生意,站稳了脚。突然,默吐苏登抢先购置了河滩边的全部荒芜土地,价格十分低廉。开始烧砖窑,从尼泊尔运来粗圆的木头,从西尔赫特贩运来石灰,从加尔各答装满铁矿石的牛车络绎不绝驶来。市场上的人们眼巴巴地望着这一情景,惊愕不已。他们暗忖:“瞧!手上刚刚攒了些钱款,却没有耐心让它们停留些时辰!犯了消化不良症,一切事业将毁于一旦。”

但是,默吐苏登这次也没有忘记精细盘算,眼看着,他在勒吉伯布尔的生意越做越红火。经纪人来这里聚集,马尔瓦拉客商登门拜访,招来成百上千的苦力,把机器安装好;高入云霄的烟囱中蹿出团团黑烟,向天穹远远飘散而去。

现在,无须查询账簿,默吐苏登的名声已远近显赫。如今,他成为整个市场唯一的大老板,在四周围墙圈住的二层洋楼大门的石碑上镂刻着赫然入目的“默吐吉格拉”几个大字,这个名字是由他学院的古典梵语老师起的。此刻,他内心蓦然间对默吐苏登升腾起比从前更多的慈爱之情。

此时,默吐苏登的守寡母亲担惊受怕地说:“孩子,现在我的死期快来临了,难道我没有福分见上儿媳的面?”

默吐苏登神情严肃,简短地答道:“结婚要浪费时间,婚后也会出现那种后果,我哪有为这些琐事操心的闲暇时光?”

他母亲没有勇气纠缠不休,何况,时间都明码标着市场价格。大伙都明白,默吐苏登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光阴如梭,不觉一段时光又飞逝过去。在进步浪潮的冲击下,经营办公室从小城镇搬迁到加尔各答大城市。而他母亲不久溘然长逝了,她抱孙子的幸福幻想也随之彻底地破灭了。如今,考什尔公司的显赫名声已威震海内外,他的经营已与英国公司并肩前进,他雇用了一个个英国佬,承担公司每个部门的经理。

此刻,默吐苏登自个儿宣称:现在他有时间谈情说爱、举办婚礼了。那时,他的信用在姑娘市场里是最昂贵的,他拥有摧毁任何骄傲自恃家庭的尊严的能力。从四面八方拥来的门第高贵的、德操高尚的、容貌漂亮的、富裕殷实的和学识渊博的姑娘,频频向他递送秋波,他揉揉眼睛说:“我只喜欢吉特尔纪家族的姑娘。”

负伤的家族与负伤的绵羊一样——是多么可怕。

第三章

现在,让我们了解一下姑娘方面的景况。

那时,蛰居在努尔那卡尔乡镇的吉特尔纪家族的景况是十分令人担忧的,昌盛繁荣的堤坝早已四分五裂。祖宗分配好仅有的少许财产,就撒手归了西天。如今,他的子孙们借助外力,为巴掌般大的土地争吵不休,一场为罗摩神庙以及有关的土地按四六开抑或三七开的分配比例的阴谋正在酝酿着。看来,其中一部分土地将会落入律师和辩护人的手里,他们的文书也不会甘愿寂寞的,对自己应得的利益早已虎视眈眈,垂涎三尺。当今,努尔那卡尔古老的优良遗风早已荡然无存——进款稀少、开支成倍增加、入不敷出。按百分之百利率放高利贷的九只脚蜘蛛殚精竭虑地在土地四周编织着债网。

家里有两个兄弟和五个姐妹。多女儿罪孽的债务至今没有偿还清,四位千金在父亲在世时已嫁到高贵门第家。这个家族对财富的调配是现时代的,而对名誉的器重却是旧时代的。他们迫不得已地对女婿不折不扣地付清陪嫁费,那陪嫁费是按高贵门第的巨大价值以及虚假名誉的巨大架势估算决定的。因为他们不擅长计算,往往按百分之九十利率的借款最终要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利率还清债务。小弟捶胸顿足地说:“我得去英国,获得律师文凭再回来,不擅长经营是不行的。”他倒是去英国了,而家庭这副重担却落在了大哥维帕勒达斯肩上。

恰在这时刻,考什尔家族与吉特尔纪家族之间又一次发生了麻烦,事情原委是这样的:

他们拖欠大市场一位名叫登苏卡达斯甜食商的一笔巨款,他们正按规定去付利息。那时还没有发生什么事,然而恰逢祭神节日,维帕勒达斯的旧日同窗阿莫勒叶腾驾临贵地,显示异常亲热之情。阿莫勒叶腾是一家法律事务所的高级职员,这位戴眼镜的青年四处暗察,熟悉了努尔那卡尔的情势,他一回加尔各答,登苏卡达斯就向维帕勒达斯讨债:“我要开拓糖生意,银根紧,需要钱。”

维帕勒达斯抓耳挠腮,露出一副尴尬相,瘫坐在那里。

在这危急关头,吉特尔纪和考什尔两个家族之间发生了第二次碰撞。就在不久前,默吐苏登获得了“政府英雄”和“罗摩英雄”的称号。上面提到的同学阿莫勒叶腾热心推荐道:“这位新受爵位者此时此刻心情特别好,可向他以优惠条件借款。”吉特尔纪终于获得了贷款,得到百分之七利息的十一万卢比款项。这样,吉特尔纪的一切债务顿时还清,维帕勒达斯松了口气。

古姆迪妮是吉特尔纪家的未出阁的最小的姑娘。此刻,她家的景况已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想到筹划陪嫁,物色新郎,心中不由战栗不已。古姆迪妮长得十分出众,高挑个儿,纤细身材,犹如檀香树花枝那般婀娜多姿。眼睛不大,但异常漆黑,神秘莫测。鼻子线条优美无比,毫无瑕疵,仿佛它是从花瓣中长出的柔嫩蕊茎。肤色像鹅毛般洁白、滑润。一双手娇嫩圆润,谁要赢得她那双手的服侍,犹如得到女神的恩赐一般。一种混杂着含有痛楚的怜悯与忍耐的神情笼罩着她的整个脸庞。

古姆迪妮由于自身缘故显得十分拘谨,她内心摆脱不了这个念头:她是个红颜薄命的女子。她深谙世上道理:男人通过自己的力量维持家庭,女人则依赖自己命运的力量邀请吉祥女神莅临家庭,但这一切没有为她打开大门。从她懂事的年龄起,她所见所闻尽是些不幸的罪孽景况;她未出嫁的状况又犹如一块巨石压在这个家庭上,使家人透不过气来,这种情况下遭受的巨大侮辱和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家里人除了敲打自己的脑门外,一筹莫展。造物主没有为妇女提供寻觅任何出路的办法,仅仅给予妇女那种逆来顺受和忍受痛苦的能耐,难道不可能发生意外的变化?难道不会出现奇迹:霎时间获得神的礼物,抑或财神所持的秘密财富,抑或祖宗遗留的财物?她经常在深夜从床上爬起,目不转睛地凝视花园里那沙沙作响的树枝,自言自语道:“我的白马王子在哪儿?你七个王朝的财富在哪儿?救救我的哥哥!我将永远心甘情愿地当你的顺从女奴。”

她越是面对家庭贫穷的状况自责自己为罪人,她内心的思绪越是翻腾起伏;越是把无尽的温柔洒在兄长身上,难以忍受的痛苦越是难以淹没她那种如水的柔媚。她的兄长也思忖,他没有对古姆尽到自己的职责,他常以痛楚的心情使她沐浴在慈爱的光芒中。父母双逝,古姆没有享受到双亲慈爱的抚触,兄长渴望能够弥补这个缺憾。她尽管犹如月儿,使夜晚的黑暗变成甜蜜,却不时自责把不幸带进了这个家。那时,维帕勒达斯笑呵呵地说:“古姆,你的存在就是我们的幸运——倘若没有你,吉祥女神能待在家的哪个旮旯里呢?”

古姆迪妮只能待在家里读书写字,探求对外界的认识超出她的能力。她蛰居在两个时代的新与旧、阳光和黑暗之间。她的世界是幻影似的——那儿由众多民间女神统治着。在那个世界的特殊日子里偷窥月亮是罪恶之举。吹奏海螺,就能驱散邪恶视线的占有。一个特殊时辰里只要喝牛奶,就能消除对凶恶蛇蝎的恐惧心理。在那里,人们虔诚地念着咒语,遵守着用羊做祭品的祭祀活动,还用槟榔、米饭和五个铜钱祭祀着神明。那个世界的一切环绕着吉祥与不吉祥运转,那儿在幸运卜星术的作用下存在着改变命运的希冀,但是诸如此类的希冀无以计数地被证明是徒劳的,往往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们很清楚:在吉祥的火苗里是开不出吉祥之花的,尽管现实世界里没有力量可以拿出证据来消除这种梦想的痴迷。梦游世界里没有理智的思想,只有幻觉的认同。这个尘世里的神不具有逻辑思维、理智职责和识辨优劣的能力,这样一种令人忧伤的悲悯神情,无时无刻不笼罩在笃信神的古姆迪妮的脸上。其实,她晓得:即使没有罪孽,她仍要被欺凌被侮辱的。八年前,她孤立无援地接受了那种被污辱的事——那是发生在她父亲逝世的时刻。

第四章

古代,旧式富裕家庭往往居住在十分坚固的城堡式建筑里,新的时代必须通过不少门槛才能抵达那儿;但是,长期蛰居在那儿的人们墨守成规,蹉跎岁月,迟迟才进入新时代。维帕勒达斯的父亲莫根德拉尔奔波了一生,也没有跟上新时代的列车。

他身体修长,肤色洁白,头发像乌鸦羽毛那般油黑、浓密;他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一种不屈不挠的性格的光芒。当他以威严的口吻召唤仆人,仆人们就会吓得魂不附体。他雇请了一位摔跤士,按时进行摔跤训练,练就了一副硬朗体魄,力大无穷,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疲惫印记。他喜穿棉布衣衫,达卡围裤。当他走动时,一种名牌香水的芬芳从他服饰中飘逸出来。手里托着盛水的金罐的管家,紧随他身后;胸前挂满奖章的听差,无时无刻不严守在大门口。大门口的长凳上还坐着一位年迈的领班,不时搓着烟草,把大麻子碾成粉末,有时又把自己的长胡须分成两撇,一次次拧成两卷绑结在两个耳朵旁,以此消磨时光。低级的看门人手执着宝剑,来回巡逻。大门墙上悬挂着钩形宝剑,千奇百怪图案的盾牌,旧式的长枪、长矛和梭镖。

莫根德拉尔坐在客厅里的软垫上,背靠着靠枕。门徒们盘脚坐在他下面,左右两旁站着的装烟袋的仆人知晓用什么样的烟草维护那个门徒的尊严——提供成束的烟草,或不成束的烟草,或椰子的水烟;对穿着衬衫的贵族王孙要供奉粗大形状的烟叶,那些烟草会飘逸出玫瑰水的芳香。

屋宇的另一端是一间美国式的客厅,十八世纪的古董点缀着室内空间。迎面有一面大镜子,金黄色镜框两翼的雕像的手里执着烛台;下面桌子上置放着一座错彩镂金的石钟、一个由玻璃做成的英国玩具;厅内还放置着靠背的椅子、沙发,屋顶上垂挂着一盏吊灯——所有一切物件用布罩着;墙上挂着祖宗的油画和家族里几位功名显赫的男子的肖像画;地上铺着英国式地毯,上面镂织着朵朵暗色的花。在特殊的时刻或场合,像邀请地区的英国长官时,这间客厅的大门才开启。所有建筑物里只有这座客厅的装饰显得有现代气派,但乍一看,这座客厅似乎过于陈旧,缺乏生气;由于不经常使用的缘故,屋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气味,它仿佛割断了与日常生活的联系,成了个哑巴似的。

莫根德拉尔的嗜好是那个时代文明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因子。在他眼里,挥金如土是维护财神尊严的标志,换句话说,财富没有成为压在他头上的重负,而成为踩在他脚底下的脚垫。他嗜好慷慨施与,也嗜好奢侈享受,两种嗜好并行不悖地维系着。他一面对庇护者慷慨大度地施以仁爱,一面对残忍施暴者表示一种不可抑制的不安。富裕的邻居为一星半点儿的过错,会突然而至,揪一下园丁孩子的耳朵,他就会花费一大笔钱教训那位施暴者。同时,他也不放过园丁孩子,用鞭子强迫这孩子躺在地毯上,在短暂气愤之下用鞭子抽打他几下,使他获得上进的教训。因此,今天莫根德拉尔能够自如地从事管理事务。

依照旧时代有钱人的习惯,莫根德拉尔过着一种双重生活:一方面过着严于律己的传统家庭生活,一方面过着富有浪漫情调的生活。也就是说一面过着德行完善的生活,一面沉湎于声色犬马的非道德的生活。在家里有家神和主妇,在那儿有膜拜庆典的活动,也有款待客人的安排;在那儿有庆祝名目繁多的节日的活动,给不幸的贫困人以施舍,给婆罗门享用食物;在那儿祖贤先哲、修道士与左邻右舍高谈阔论,结交情谊。而浪漫情调的生活在家庭之外,在那儿隆重而热闹地举办着盛大的沙龙集会,在那儿来往走动的全是极端自由公民,他们是这个时代富有社会地位且素有文化教养的阶层。家庭主妇以最大的忍受力,接纳了这两股截然对立的行为与思维方式的人群。

莫根德拉尔的妻子嫩德拉妮是位十分高傲自恃的人。她却能够容忍一切,究其原因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丈夫不管走得多远,他总归是家庭支柱,家庭的诱惑总会使人心驰神往的;只有当她丈夫对她的爱漠然置之,她才不堪忍受。现在,一切都依然如故。

第五章

又逢黑天牧女节日,家里熙来攘往,热闹非凡。人们从加尔各答或达卡赶来欢聚一堂,寻趣找乐。庭院里,一会儿举办黑天的朝圣膜拜典礼,一会儿,人们高声诵读黑天的赞美诗文。庭院里挤得水泄不通,多数是妇女和左邻右舍。通常,客厅被布置得昏暗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人们犹同在夜里从睡眼惺忪中睁大眼珠,才能依稀辨清物件。那时,人们往往带着心灵的痛苦颤抖的话语,一次次从门隙中传送出令人痛楚的伤感声调。然而,这次造物主却专心致志于河畔的篷船里安排的精彩歌舞。那儿撞钟击鼓、舞衫歌扇、鲜衣美食,美不胜收,犹如人间天堂。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嫩德拉妮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她的心灵哭泣着,凄凄怆怆地、焦虑不安地啜泣着。尽管如此,她仍在脸上挂满笑容,操持着家务——安顿好客人食宿,观赏游玩。然而,她内心痛苦的针刺,无时无刻不颤动着扎在那儿,局外人是不会知晓那种致命痛苦的,在局外人那边不时传来带着满意嗓音的声音:“女王母亲万岁!”

末了,庆典活动终于结束,整幢屋宇空无一人。只有乌鸦、狼狗在杯盘狼藉的残羹剩饭间飞旋盘转,啼鸣嗥叫。仆人们扶着梯子,打开吊灯,取下布罩。街坊的孩子们欢叫着,相互抢夺着摘下的低吊灯上未燃尽的蜡烛和做假花用的缨子。从那嘈杂的人声中隐隐约约传出痛苦的饮泣声,犹同烟花火箭冲向云霄。庭院里剩菜残羹的酸臭味污染着空气,到处显示出一派疲惫、污秽、衰败的景象。当莫根德拉尔今天仍没有归回时,那种空虚更使人无法忍受,这时嫩德拉妮忍耐的堤坝突然崩裂了,嘤嘤啜泣起来。

她唤来管家迪文,在屏风后面说:“请通知主人,我即刻动身去沃伦达文娘家那儿,我母亲身体不佳。”

迪文管家抓耳挠腮,良久才用平缓的声调说:“夫人,我会派人告诉主人的。不过,我已获悉,大人将在今天或明天回家。”“不行,我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即刻动身。”

其实,嫩德拉妮也知道,丈夫在今明两天将回家,所以她急于要走。她十分明白,一方哭闹,一方哀求,争吵的闹剧准会自然而然地偃旗息鼓的,每每都是如此结局。适当的惩罚总是不能兑现,但这次决不能姑息。安排好惩罚的措施,她将迫不得已逃之夭夭。但在离开的一刹那,她却犹豫不决,止步不前,倒在床上蒙头号啕大哭,最终还是下了走的决心。

印历八月的一天,中午两点,骄阳炙人。道旁树叶沙沙作响,枝丫上乌鸦破着嗓子,发出“啊,啊”的叫声;道路伸展的远方是一片还在抽穗的广阔稻田,稻田那边一条河流汩汩流淌着。嫩德拉妮无法止步,只能不时掀开轿子门帘,朝远方的河流眺望。一条船在河中缓缓行驶,桅杆上方的一面小旗迎风飘扬;远远望去,仿佛久已熟悉的牧女信使端坐在大船的篷顶上,耀眼的阳光在她像奖章的头巾上闪闪发光。那时刻,嫩德拉妮使尽力气,关上轿子的门帘,她的心无可名状地变得像石头似的冷漠。

第六章

莫根德拉尔好像受到暴风雨狂肆,桅杆被折断,风帆被撕破,失魂落魄地带着一颗羞愧之心,跌跌撞撞赶回本德尔伽赫宅邸。犯罪的重负使他颓唐沮丧,花天酒地的浪漫生活的回忆犹如宴席散尽,杯盘狼藉,教人心烦意乱;倘若此时此刻,那些鼓吹和操办那种淫奢生活的纨绔子弟出现在他面前,他定会掴耳光教训他们。他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这样胡闹了。

见他蓬乱的头发、急红了的双眼、干裂的嘴唇,谁也不敢声张女主人出走的消息。莫根德拉尔胆战心惊地蹑手蹑脚进入内室:“大媳妇,请宽恕我,我犯了弥天罪过。今后再也不如此胡作非为了。”他内心不断地背诵着这些话语,在卧室门前迟疑了一会儿,想悄悄潜入屋内。他满以为,可怜的女人正躺在床上哭泣着。于是,他辍步踌躇起来,末了壮大胆量迈过门槛,发现屋内空无一人。他的心顿时冷了半截。倘若嫩德拉妮躺在卧室里,他就可揣想,嫩德拉妮会宽恕他的罪责,飞身迎过来;但当他发现大媳妇不在,人去楼空,他立刻明白,他赎罪的路将会是漫长的、艰难的。很可能,他今天不得不等到深更半夜,或许要苦苦挨过更长时辰。他简直无法忍受这么长时间苦苦待着,他思忖,为获得宽恕,准备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惩罚,不然,他就滴水不进,自我戕害。如此夜深,他还没淋浴、进餐。见到他这般可怜景象,忠贞的妻子能不动容?

他从卧室走出,瞧见一个名叫帕娅莉的贴身丫头,戴着面纱站在长廊的一个角隅里。他问她:“你的女主人在哪儿?”

她胆怯地答道:“她去沃伦达文看望自己的亲娘。”

莫根德拉尔好像没有听明白似的,哽咽地说:“她去哪儿了?”“去沃伦达文,她母亲病了。”

莫根德拉尔扶住长廊的圆柱伫立着。而后,他飞快走开,独个儿坐在外面客厅里,沉默不语,谁都没有勇气走近他。

迪文管家走过来,胆战心惊地问:“派人去叫夫人回来?”

莫根德拉尔一声不吭,摆了摆手,示意禁止派人。管家迪文知趣地走了。莫根德拉尔叫唤拉吐厨师,说:“取白兰地!”

全屋的人惶恐不安,怔怔地待着。当地震从大地深处的胚胎里探出头,站立起来,任何企图压住它的举动,都是徒劳无益的,只能无所事事地默默地容忍它暴戾恣睢的破坏,别无他法。

他日以继夜地狂饮不掺水的白兰地,空着肚子干喝。身体早因过度悲伤支持不住,当这可怕的不寻常举动突然爆发,情况无以复加地恶化,终于使他咯血的严重事态发生。

管家急忙从加尔各答请来医生。医生把冰块日夜敷在他头上来降低体温。瞧着莫根德拉尔这般景况,谁都会料到,他的病情正在恶化。而莫根德拉尔却内心暗忖着:家里所有的人都施展着阴谋残害他。他内心不由发出抱怨:“你们这些浑蛋为什么允许女主人离家?”

只有一个人有胆量走近他,她就是古姆迪妮。她坐在他身旁,莫根德拉尔怀着不安的神情凝视着她——仿佛他可以在她眼眸里或其他什么地方寻觅她母亲的影儿。有时,她脸贴近自己胸口,闭着双眼,默然无语地躺着;有时,泪水从眼角里淌下,但一字不提她母亲的事儿。早已拍电报去了沃伦达文,回电说女主人将翌日赶回,但据说什么地方火车轨道断裂了。

第七章

第三日,傍晚骤然起了风暴,花园里树木摇曳不定,树枝“咔嚓咔嚓”不时被折断;不一会儿,倾盆大雨愤怒地狂虐大地,招待客人的宴会厅的铁皮屋顶也被高高掀起,刮掉在水池里。暴风雨像受箭伤的老虎一样咆哮着、呻吟着,尾巴拍打着天空,并不断旋转着。蓦然,一阵狂风吹来,门窗咯吱咯吱剧烈摇晃着。莫根德拉尔紧握着古姆迪妮的手,梦呓般喃喃说道:“孩子,古姆,不用害怕——你没有犯下任何罪,但你听见咬牙切齿的声响了吗?它们是来打我的。”

古姆迪妮用冰袋摩挲着父亲的额头,安慰地解释道:“为什么要打您?暴风雨马上就会停息的。”“沃伦达文?沃伦达文……嫩德拉妮……吉格拉沃尔迪!父亲年代的祭司——他早已死去——在沃伦达文变成魔鬼。谁说他将要来?”“爸爸,不要作声,安静睡一会儿!”“你听,他正在跟谁说话——当心!当心!”“这里没有他的影儿,是风暴摇晃着树叶的声响。”“为什么?他为什么事而大发雷霆?你说,女儿,难道我犯下了滔天大罪?”“没有,爸爸,您没有犯过任何罪过,安静睡一会儿!”

莫根德拉尔唱道:

拉塔女使者?春天拥有者正扮演着她,

为什么要撒谎作假,可耻,

噢,拉塔黑天——

莫根德拉尔闭上双眼,又低吟起来:

在春天吹奏起芦笛,

女友,我怎能使心灵保持沉静呢!“拉吐,拿白兰地来!”

古姆迪妮低头望着父亲的脸孔,说:“爸爸,您胡说什么呢?”

莫根德拉尔眼睁睁地望着她,闭起嘴沉默下来。尽管理智没有完全恢复,然而他没有忘记,在古姆迪妮面前不能举起酒杯。

隔了一会儿,他又唱道:

女友,抛掉黑天的芦笛,

或者抛弃沃伦达文!

听到如此颠三倒四的歌曲片段,古姆迪妮的心仿佛撕裂似的。她内心对母亲的行为表示一种不安与责难,她把自己的头放在父亲脚旁,好像她代表母亲请求宽恕。

莫根德拉尔突然呼叫:“迪文管家!”

迪文不敢怠慢,马上跑来。莫根德拉尔说:“我怎么听到敲门声响?”

迪文回答说:“那是风吹动着门的声音。”“喂,那位老头儿从沃伦达文来了——秃着头,手执拐杖,肩披丝绸披巾。你来听一下,听到了那咔嗒咔嗒的声音吗?这是拐杖的敲门声,还是印度木屐触地的声响?”

莫根德拉尔咯血停了一段时间,深夜又发作。他用手抚摩着床四周,用斜歪的舌头发出不清晰的声音:“大媳妇,家里一片黑暗,为什么不叫人点燃烛灯?”

从大篷船回家后,莫根德拉尔第一次呼唤自己的妻子——也是他最后一次呼唤妻子。

嫩德拉妮从沃伦达文回到家,一跨进门槛,就晕倒过去,女佣们好不容易把她扶到床上。现在,她对世上一切东西都漠然置之,她的眼泪完全哭干了,连见到孩子,她的心也难以获得慰藉。祭司来诵读经典颂词,但嫩德拉妮一直背着脸,打开手说:“看手相的人说过,我的幸运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这话怎么不灵验了呢?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远方亲戚奈奈德一面用衣襟擦拭眼泪,一面劝慰:“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命中注定。现在应该操守家务!家主去之前曾问道:‘大媳妇怎么不点燃烛灯?’”

嫩德拉妮从床上起身,目光凝视着远方,说:“我去,我去点燃灯盏。现在还不迟。”说着,她蜡黄且消瘦的脸庞突然闪出光泽,仿佛现时她擎着烛灯,映照脸面,出外巡游。

太阳神抵达南回归线,凉季降临。天空透亮,万里如洗。嫩德拉妮用朱砂的粗线勾勒了自己的额头,全身裹着贝拿勒斯的红色纱丽。她不看世界一眼,脸上不带一丝笑容离去了。

第八章

父亲亡故后,维帕勒达斯发现,给人荫庇休息的大树,其根部已被虫蛀空;债台高筑的财富沙滩,如今渐渐地在塌陷着。不削减社交活动,不降低生活水平,是无法维持生计的。关于古姆的婚事仅仅作为问题提出,对于解决它的任何意向,谁都缄默不语。最后,举家迁往努尔那卡尔,居住在加尔各答一个花园市场旁边的一所简陋的屋子里。

这所陈旧的住宅具有古姆迪妮所青睐的富有生命的环境。住宅四周盛开着姹紫嫣红的鲜花,种植着品种繁多的果树,还有畜牧园、祭祀小屋。一望无际的稻田伸向远方,近处有人声沸腾的集市。院内小花园里,她时而采集鲜花,装满篮子;时而用生枣搅和着盐、辣椒、椰子叶做成的有损健康的食物;时而捣碎坚硬的果子。她或在七八月的雨季,从杧果树上摘下杧果。花园东侧有一条逶迤曲折的长廊,姑娘们在节假日聚集在那儿,她也偶尔加入她们的戏谑打闹的行列。窗户下水生植物翠绿欲滴,绿荫掩映下依墙的水池幽雅僻静。黄莺、云雀、燕雀、布谷鸟,浅吟低鸣或引吭高歌,委婉动听或清丽嘹亮。每日,古姆迪妮信步闲庭,釆撷花朵。抑或端坐在河边台阶,任凭思想飞翔,做着白日梦;抑或孤寂地坐着,带着忧伤的神情,编织着什么。在那儿,适逢每个季节,每个月的自然节日,人们接二连三策划着庆祝典礼,从上年二月艺术女神节到本年三月洒红节之间,天晓得有多少节日要庆祝,人们像染织各种形状的艺术品,描摹着整个岁月。很难断定,那儿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赏心悦目的优雅。在分配鱼肉、膜拜赏钱、主人偏袒、为孩子护短等琐碎的事体里,令人厌恶的妒忌、挖苦、责备、侮辱层出不穷,屡见不鲜。而最令人头痛的是,日常忙碌中人们内心总怀着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不知主人何时无故挑起事端,不知何时在大庭广众面前突然与人发生争吵。一旦发生争端,全家都会被闹得鸡犬不宁,古姆迪妮的心吓得怦怦直跳,母亲躲在屋内偷偷哭泣,孩子们吓得脸色发白,魂不附体。这一切幸运与不幸、痛苦与欢乐所组成的风暴,就是这个大家庭世界的经历。

古姆迪妮终于从类似梦魇般的生活中脱身,来到了加尔各答安身立命。加尔各答犹如一个辽阔无比的大海,但它哪儿有能解渴的一滴水呢?乡村有一张人们久已熟悉的天空和气候的面孔,乡村边缘有一座座浓密的森林。故乡有一望无垠的沙岸,涓涓流水的河道,闪闪发光的寺庙尖顶,逶迤远去的荒无人烟的原野,野生的灌木丛林。这一切缤纷的线条,五彩的色调,使那里的空间成为一个独特的空间,也成为古姆迪妮内心所拥有的空间。那儿的阳光也特别灿烂、光亮。在水池、在灌木丛、在渔船褐色的风帆、在滑腻碧绿的嫩叶、在柔弱的波罗蜜的绿荫、在彼岸淡黄色的沙滩里——那个空间融化着那一切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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