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经典:辽海丹忠录(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7 22: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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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人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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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学经典:辽海丹忠录(一)

古代文学经典:辽海丹忠录(一)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代文学经典:辽海丹忠录(一)作者:陆人龙排版:Lucky Read出版时间:2017-12-11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回斩叛夷奴酋滥爵 急备御群贤伐谋

千古君臣义,颠危不可弃。热血须叫洒一腔,尸沉马革夫谁避。

薪何嫌,预谋徙,敝誓令,立为起。此身许国家何知,一笑九泉无所悸。

忠不祈,君王鉴,事何烦,史臣记。男儿自了男儿志,无愧此心而已矣。

从来五伦,第一是君臣。这君臣不消说到为官受禄上,凡是在王之土,食土之毛的,也便戴他为君,我就是他的臣了。况是高爵重禄,乐人之乐者,岂可不忧人之忧;食人之禄者,岂可不忠人之事。但世乱才识忠臣,那忠臣又有几等不易识;有一等是他一心为国,识力又高,众人见是承平,他却独知有隐祸,任人笑他为痴为狂,他却开人不敢开之口,发人不能发之机,这乃先事之忠。有一等独力持危,胆智又大,众人都生推托,他却独自为挽回,任人笑他为愚为憨,他却做人不敢做之事,救人不能救之危,这乃是后事之忠。这还是忠之有益的。一等当时势之难为,与其苟且偷生,把一个降留臭名在千年,付一个逃留残喘于旦夕,不如轰轰烈烈,与官守为存亡,或是刎头系颈,身死疆场;或是冒矢冲锋,骨碎战阵。这虽此身无济于国家,却也此心可质之天日。还有一等,以忠遭疑,以忠得忌,铁铮铮一副肝肠,任是流离颠沛,不肯改移;热腾腾一点心情,任是饮刃断头,不忘君父,寸心不白,功丧垂成,一时几昧是非,事后终彰他忠荩,这又是忠之变,忠之奇。这干忠臣,历代都有,就是我朝,也不乏人。更经神庙三朝,鼓舞作兴,更觉忠臣辈出,也只是逆酋奴儿哈赤倡乱之时。

这奴酋原是残金子孙,世居辽东塞外建州地方,背枕长白山,西临鸭绿江,人生来都狡猾强悍,国初归降,曾封他酋长做都督,其余部下,各授指挥千百户等官。他远祖姓佟,也世袭指挥职衔。后来成化间都督董山作乱,万历间都督王杲作乱,都发兵剿杀。剿王杲时,他祖爷名唤叫场父塔失,也都效顺,为官兵向守,死于兵火。此时哈赤同兄弟速儿哈赤都年纪小,不能管领部下,辽东总兵李成梁怜他祖父死于王事,都收他在家,充作家丁,抚绥他也有恩。这奴酋却也乖觉,就习得中国的语言,知得中国的虚实,博览书史,精于韬钤,武略过人,弓马纯熟,后来也得李总兵力,袭了个建州指挥。有了官衔,便可驾驭得人,他便将旧时部下温语招抚,不服的便发兵征讨,海西一带,渐已畏服他。

到万历十七年,木札河夷人克五十,他来柴河堡地方掳掠牛马,杀坏军民,守堡指挥刘斧督兵追捕,不防他躲在沟中,跳将出来,一箭把一个刘指挥射死,惊散追兵。后来合夷汉兵去讨他,克五十猛勇,官兵不敢进,亏得奴酋父子兵来,见了笑道:“这几个毛鞑,尚不敢敌他,待我来!”止住众兵,跃马出战,不一刻斩了克五十,并他部下献功。

斩叛着微劳,饥鹰暂就縧。

西风若相借,肯惮九天高。

总镇奏了他的功绩,朝议加他做都督。

此时辽东边上鞑子,止得王台子孙南关猛骨孛罗、北关金台吉是都督,他如今与两关一般,官职已是大了,又许他钤束毛怜建州各卫,他得倚势欺压各部。且又因斩克五十时,窥见官兵脆弱,更有轻中国心,据山做个老寨,这山四面陡绝,人不可攻。老寨皆是峻岭高山,左首立一董古寨,右首立个新河寨,面前排列着阎王、牛毛、甘孤里、古坟、板桥、柳木等六寨,将本地出貂鼠皮、人参,交易中国外夷金银粮米,好生富饶,所以兵精粮足。近着他的部夷,如张海、兀喇,都已遭他吞并;便远些的,他寨中出有蜂蜜,他收来和面,做成干粮,先期与这八个儿子屏退从人计议,各领一支人马,或做先锋,或做后队,或做正兵,或做奇兵,恰似风飞雷发,人不及知,早已为他杀害。只是他虽残杀部属,还未渡大江。

到万历二十九年,他乘南北两关相争,他竟助北关掳了南关都督猛骨孛罗,已直临开原边地了。后来又将孛罗杀死,只存得两个儿子,朝廷宣谕,责他擅杀,他不得已,还他次子革库管理南关,把他长子吾儿忽答招做女婿,留在自己寨里。盖因他地方山险,不能屯种,南关地方膏腴,有以耕植,故此要做抚养吾儿忽答为名,占他地土。延至三十八年,他竟着儿子莽骨大修筑南关寨栅,擅入靖安堡,结连西虏宰赛暖兔,窥伺开原、辽阳。恰值熊廷弼巡按辽东,知他奸狡强横,异日必为边患,上本要抚北关,作我开原屏蔽,收抚宰赛暖兔,离他羽翼。

四十年,他兄弟速儿哈赤是个忠顺人,屡次劝他不要背叛中国,自取夷灭。哈赤恼了,一日请他寨中吃酒,叫心腹鞑子哈都将他脑后一锤打死。那边奴酋儿子洪太、贵永哥,将他寨围住,金帛子女,一齐抄掳,把他部下鞑子都收入部下。长子洪巴兔儿也屡屡劝他尽忠,不要侵犯中国,奴酋也把来囚在寨中。

四十一年,他又去谋害女婿鱼皮鞑长酋长卜台吉,台吉道势孤,抗他不得,领了部下逃到北关都督金台吉部下。不知这奴酋正有意要图北关,就借此为名,起兵与北关仇杀。一日着儿子分路领兵掳掠北关地面,将他寨栅焚毁了一十九座。总督是薛尚书之子,道:“前日不救南关,使猛骨孛罗遭建酋杀害,已为失策。今日若不救北关,使被他吞并,一来失开原屏蔽,二来失北关平日向化之心,三来长奴酋跋扈之气。”建议增兵四千,在开原各堡屯扎,以援北关,制奴酋。又翟御史凤羽巡按辽东,他熟观事势,道:“目前之局,要急救北关,以完开原。”上本请添兵驻扎清河、抚顺,与奴酋巢穴相近,以牵他肘腋,使他不敢妄动。开原参议薛国用又道:“两关地极沃饶,建州多山,不大可耕种。不若令奴酋退还原占南关所辖三岔、抚安、柴河、靖安、白家冲、松子六堡,则奴酋虽然强大,不得不向清河、抚顺求籴。这便我有以制奴死命,奴酋缘何敢妄想开原。”这时抚臣还怕失哈赤心,不欲,是薛参议抗议,说抚安是铁岭要害,断不可失。就因翟御史巡按清河,立了界碑。又抚按会议,把抚顺守备改做游击,与清河游击各统兵一千,若奴酋出兵攻打北关,便会同辽阳,出兵直捣他巢穴。这虽不锱铢为北关,却是保全北关良法。中朝布置已定,果然这奴酋要窥伺开原,却当不得北关屏蔽在边,要跳过他入犯,怕是首尾夹攻;欲待先除北关,又怕北关一时未下,清抚兵已入他穴中,这便首尾失据,只得诈为恭顺。有他部下夷人朵尔入边抢掠,他都斩首来献,要怠缓我中国防他的心。他的心肠何尝一日忘了中国,忘了北关,只是要相时而动。正是:

网张鸷鸟姑垂翅,槛密豺狼且敛威。(以夷攻夷,古亦尝用之。顾唐用回纥攻安史,究亦受回纥之祸;辽以阿骨打攻阿速,究起阿骨打之戎心。且为我用,固有石司之效忠,不为我,又有水蔺之隐祸。而广宁之倚西虏,竟亦为充饥之画饼,则亦非长策也。谋国恃于人,而毋恃人。徙薪之谋,盖亦多人,而究有烂额之惨,则不能无恨于守土者也。)第二回哈赤计袭抚顺 承胤师覆清河

上策伐谋,中设险,垂关百二。凭高望,烽连堠接,岂云难恃?怪在帷中疏远略,军嚣帅债先披靡。等闲间,送却旧江山,无坚垒。

嗟红粉,随胡骑,金缯,归胡地。剩征夫残血,沙场犹渍。泪落源闺飞怨雨,魂迷远道空成崇。想当年方召亦何如,无人似。——《满江红》

想国家为边隅计,极其周详,即如辽东,河东以鸭绿江为险,清河、抚顺为要害,设城宿兵,联以各堡,烽火相接。又于辽阳之北,建立开原、铁岭、沈阳三镇,辽阳之东,建立宽奠一镇,滨海有金复海盖四卫,辅车相依,臂指相应,岂曰无险?又每堡有兵,领以守备,其余要害处,宿以重兵,领以参游,监以守道巡道,总镇处控制以巡抚总兵,难道无人?只是承平日久,各堡额兵,半为将领隐占,便有几个,也不晓得什么是战,什么是守,身边器械,无非是些钝戟锈刀,见几个贼人来,掩一掩堡门,放一把火,竖一杆号旗,便了故事。这原是不堪战的,却亦不堪守。堪战的不过是游兵标兵,却内中也有隐占,原无足数,时常操练,也只应名。就是几个零星鞑贼入境,也毕竟让他去了,后边放几个炮,赶一赶了事,也不曾经战阵,也是没帐黄子。所恃是有几个留心边务的文武,不顾情面,清隐占,使兵无虚冒,汰老弱,使兵多精悍。又时时比验他武艺,看验他器械,鼓他的意气,又不去科敛,极其抚绥,结之以恩,然后有罪必刑,加之以威。如此地利,得人和可守。无奈武官常受制文官,只顾得剥军奉承抚按司道,这些抚按养尊,不肯做操切的事,边道一年作一考,只顾得望升,得日过日,哪个实心任事。此所以一有变故,便到不可收拾。

当日辽东这几个留心地方的抚按去了,见任的巡抚是利瓦伊翰,总兵是张承胤,见歇了年余,不见动静,也便不在心上。这时是万历四十六年四月,例该抚赏,不料哈赤设下计策,十五日先着些部下夷人来领赏,自己带了些人马,悄悄随在后边。这日守抚顺游击姓李,名永芳,他循着旧例,带了些从人出城抚赏。方才坐得定,只听得一声喊起,赶上几个鞑子,早把李游击按翻捆了。

纷纷金缯委膻裘,自拟和戎有胜筹。

蜂虿一朝兴暗里,也应未免槛车愁。

他身边几个内丁,急待救时,又转过几个鞑子,拔刀乱砍,尽皆惊散。

城中听得,也便鼎沸,却没了个主将,没人做主,慌慌的也没个创议闭门守备。只见城门外尘头蔽天,早已一彪人马杀至,直奔游击公署,四门分人把守,不许百姓出入。却是哈赤,就在城中坐堂。

各鞑子推过李永芳,李永芳此时已慌做一团,喜得哈赤身边站着一个官,姓佟,名养性,原是哈赤宗族,向来在辽阳总镇标下做一个把总,与哈赤打探消息的,后来张都院知道,要处他,他便逃入酋奴寨里,做个军师,向前道:“李将军,如今时节,轻武重文,做武官的,担了一个剥军的罪名,擢来只够得总镇守巡节礼生辰,还有讨荐谢荐,哪里得养请妻子,若少不足,便生情凌辱,好不受他气。况且你失了地方,料回南朝不得,不若背了,同享富贵。”哈赤又道:“你若肯投降,俺毕竟重用。”李永芳在下想一想道:“日来军政废弛,便是失机,也不就杀。只是宦囊已被奴酋劫去,没得夤缘,毕竟不得出监门。不若投降,且得一时快活。”便高声道:“若蒙不杀,情愿投降。”哈赤大喜,便吩咐道:“李将军家小,不许杀害,他衙中行囊,不许劫掠!”只是李永芳妻赵氏闻得永芳被捉,鞑兵入城,早已自尽。哈赤知道,道:“不要恼,我赔你一个夫人罢。”就把一个女儿配与李永芳,便差他同佟养性在城中,将妇女不论有无姿色,并丁壮、百姓的金帛牛羊马匹,库藏中钱粮军火器械,一齐收拾上车,陆续差人押解到老寨交卸。

这厢墩台上烽烟齐举,塘报的飞报入辽阳城来。张总兵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忙来见李巡抚。传鼓进去半晌,李巡抚开门出来相见,已是面无人色,半日做得一声道:“塘报是失了城池,拿了将官,料是遮掩不得一个失机罪名。唯有急发兵追赶,或是杀得他些首级,夺得些掳去的男女牛羊马匹,还可赎罪。”张总兵道:“只恐我这边兵去,奴酋已去远了。”李巡抚道:“没有个做地方官,听鞑子自来自去的,一定要赶!赶不着,早请添兵添饷去剿他。事不宜迟,可即便发兵!”也不顾这些兵是战得的战不得的。张总兵唯唯而退,忙传令吩咐标下,整备干粮器械。李抚又牌取正兵营副总兵颇廷相、奇兵营游击梁汝贵,各带本部人马,会同张总兵部下,共有三万余人,即日出征。

上下慌得紧,出兵争得紧,也不管人是老的弱的、正身替身,器械是有的没的、利的钝的,放上三个大炮,慌慌出城。梁游击做了先锋,颇总兵做了合后,张总兵自统中军。部下的这些总哨官兵,都许神愿,不要撞遇鞑子,得他先去,应一个赶的名罢;或是天可怜,收拾得他几个剩下不要的老丑妇人,跟走不上的老弱百姓,散失的骡马牛羊;或是侥幸,再得几个贪掳掠落后失了队的零星鞑子,拿来杀了,还可做功。马不停蹄行了两日,人心渐懒,步位渐乱。二十日将到抚顺,奴酋已自将城中所有都搬得罄尽,又将部下人马将养了两日,丢了一个空城前去。哨马见了,忙来回报。军士们听得鞑子去了,都生欢喜,只是张总兵道:“来了两日,城又失了,死鞑子不曾得一个,砍他头报功,怎生回去!”恰好李巡抚又差红旗官催促,道:“将领有退缩不行追赶的,便斩首号令!”张总兵听了,传令叫再赶。军士走了两日,正待歇下,不期总兵督促,只得前行。

又是一日,哨马报远远傍山有红白标子数十杆,鞑兵万数屯住。张总兵传令,叫各军准备火器,前往厮杀。这些军士只说照旧例赶一赶儿,那个有甚厮杀肚肠,听了好生吃惊。却又尘头乱起,哨马来道:“鞑兵回标来了!”张总兵吩咐管火器官快放火器,众人果然看着尘,乒乒乓乓,把那鸟嘴佛郎狼机襄阳炮乱放一阵烟,打个不歇手。可煞作怪,打时鞑兵兜住马不来,都打个空,一放完,正待装放火药铅弹时,他人马风雨似来了。梁游击见了,便率兵首先砍杀,扑做一处,张总兵与颇总兵也率兵努力夹攻。争奈他逸我劳,我兵无必死之心,他却是惯战之士,正在酣战之时,忽然添出两支生力鞑兵,从旁杀来,一裹把官兵围在垓心,箭似雨点般射来。

总兵部下领兵指挥白云龙,他原领着本部兵,在后慢慢看风色,前边胜便乘势赶杀,不胜可以退避。这番鞑兵裹来,引兵一缩,早已缩出围外。千总陈大道,见虏兵势来得勇猛,怕迟些难以脱身,趁围未合,也只一溜,两个不顾总兵,一道烟先自走了。这边张总兵见兵马逃的逃,死的死,料道不支,叫道:“且杀出去!”梁游击便冲了锋,两个总兵做了后继,家丁簇拥,好不拼命相杀。争奈这些鞑子,凭着马,只顾乱拥将来,就是砍得他一两个人倒,一两匹马倒,他后边随即拥上来,并不肯退,任着这三个将官、三万兵奋勇冲杀,莫想肯退一步,让一条路儿。梁游击杀得性起,大声喊杀,身上中了五箭,全不在意,不料一箭复中咽喉,翻落马身死。颇总兵也带重伤落马,被马踏做肉泥。张总兵为要突围,苦苦冲杀,亦遭奴兵砍死。

草染英雄血,尘埋壮士身。

野人收断戟,婺妇泣征人。

其余将士,逃的生,战的死。只一阵,把三个大将、百十员偏裨、三万兵士,并三万人资粮器械、盔甲马匹,都丧于奴酋。附近居民,无不逃入开原、铁岭、沈阳等处。守堡将士,都惶惑不自保。

总之,近来边将都是处堂燕雀,平日守不成个守,所以容易为夷人掩袭;到战也不成个战,自然至于覆败。卒使狡虏得以逞志逞强,喜孜孜不唯得了抚顺一城蓄积,还又得这一战军资,回军建州。丧师辱国,有不可胜言者。

运筹无壮略,一战竟舆尸。

叹息民膏血,全为大盗资。(奴酋计袭抚顺,蓄谋已深,而以仓卒之师追之,适自败耳。主谓红旗催战,为败军之媒,则守土者将,任其虚而来,饱而去乎?恐如桢之坐视开铁,亦不任受罪也。战有战气,聊以免罪,气先馁矣,何得不败!)第三回拒招降张旆死事 议剿贼杨镐出师

迢迢烽火映三韩,野戍孤婺泣未干。幕府阿谁挥羽扇,雄关空想塞泥丸。

声残鼙将军死,马载红妆逆虏欢。惆怅边隅几多恨,萧萧短发舞风寒。

嗟乎!国家有死事之臣,可为国家扶正气,不知今日死一将,便已败一阵,明日死一官,便已失一城,却已伤了国家元气,坏了国家之事。至于用人,毕竟要揣量得这人胜得这事来,方才假他权柄。不然,勉强寻一个人出来,把这担子与他,这人又不量承了去,一时也胡涂过,只是如民生何,如国事何!

辽东自张承胤败死了,李抚就一面具本题知,一面行牌整饬全辽兵备,又发兵协守要害地方。此时京师正阳门外,河水发红如血,内外惊怨,接这边报,兵部连忙具题,道张承胤已死,急须另推总兵。原任总兵李如柏,他是辽东铁岭卫人,习知辽中情事。又父亲李成梁,向做总兵镇守辽东,兄李如松,曾做总兵,督兵在朝鲜平倭、贵州平播,是个世将,用他镇守辽东。利瓦伊翰失事,另用一个杨镐,他曾为辽东巡抚,又曾在朝鲜做经略,如今仍升经略。还又道山海关是个重地,起一个原任总兵榆林宿将杜松,使他屯兵山海关。屡次总兵建功朝鲜及播州的大刀刘挺,更有柴国柱等一干名将,都取来京师调用。立一个赏格:斩奴酋的,与他千金,世袭指挥。加张承胤官,赐谥,赐祭立祠,赐名旌忠,以报死事,励生者杨镐、李如柏。命下,即令就道。杨镐更已于五月二十一日出了山海关。

烽火遍宸京,枢臣事远征。

频挥白羽扇,刻日犬戎平。

至辽阳,只是四方征调,一时未得到辽,全辽丧失士马二三万,一时招补不来。

奴酋细作布满辽东,他先趁着杨经略未出关时,分三支人马,去攻抚安堡、三岔堡、白家冲堡。这三个小堡,如何挡得他大队人马,尽被他占去了。到了七月,他探得经略虽来,兵马还未集,他又亲领了精兵万数,竟从鸦鹘关进来,攻打清河城。

这城是个要害地方,原有参将邹储贤把守,杨经略因料是奴酋必攻,又调一个援辽游击张旆领兵协守,共兵六千有余,百姓不下数万。这两个将官,也是留心守备的,一听得奴兵入关,便就在城上摆列擂木炮石,两个分城死守。只见二十二日早晨:

鼓角连天震,旌干匝地横。

胡弓开月影,画戟映霜明。

二将登城一看,奴酋骑了一匹黄骠马,打着面飞龙旗,两个儿子莽骨大、巴卜太,与两个叛将佟养性、李永芳,护卫在两旁,把鞭梢儿指挥夷兵围城。那张游击看了,面如火发,对邹参将道:“这奴酋他自恃累胜,公然立马城下,指点三军,旁若无人。我不若乘他不意,率领精兵五百,直取奴酋,若杀奴酋,贼兵无主自散了;倘不能取奴,亦须斩他几个首将,以死报国!”邹参将道:“将军虽是英勇,但张总兵以三万人败于奴手,今将军欲以五百人出战,何异羊投虎口!不若坚守城池,待救兵来至,那时奴酋或是分兵往敌,我就可内外夹攻,他若退去,我就可掩其归师,这还是万全之计。”张游击道:“城小救迟,倘不能保,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决一死战耳。”邹参将道:“终是守安战危,还从守。”两个遂分守城堡,矢石齐下,也打死了好些鞑子。众鞑子便间顶门板,抵着矢石,下边用锹掘城。二将又将火器打去,自寅时攻守,到午时光景,城东北角渐渐坍颓,张游击自持大刀,亲挡其处。却见这干鞑兵,俱顶一个打死鞑贼,逼向城来,守城的还只道是他将来抵箭的,不料他向城边一齐撇下,堆积竟与城平,一干勇猛鞑兵,跳上尸骸,竟上城来。张游击听得赶来,手起大刀,连劈十数个鞑贼,只是鞑兵抵死不退,守城的都抛城顾家,众寡不敌,竟遭鞑兵杀害。

知胆斗疑大,忠心石共坚。

犹思为厉鬼,为国靖烽烟。

邹参将在城上防守时,恰值李永芳在城下率领贼兵攻城,远远道:“邹将军,不须苦战,不如学我,同享荣华。”邹参将便指后骂道:“叛贼!朝廷差你守城,不能守御,反行降贼,今日恨不得斩你万段,肯学你歹样?”永芳愤怒,催兵攻城,早已东北城陷,城中火起。邹参将便下城,率兵巷战,不能抵格,邹参将道:“反为叛将所擒!”拔出佩刀,自刎而死。

苦战野云愁,吞胡志未休。

肯将忠义膝,轻屈向毡裘!

城中军士六千余人,尽皆死战不降。百姓万余人,强壮的都被他驱迫从军,老弱的尽皆杀害,妇女有颜色的带去,老丑的也将来杀害。自三岔堡至孤山堡,堡墙尽皆拆坍,房屋尽皆烧毁。奴兵未至叆阳、宽奠地方,人民闻风逃散,抛家弃业,哭女呼儿,又有一干奸棍败兵,乘势抢掠,甚是可怜。比及参将贺世贤闻警,率领部下来援,早已去远,只将他押后夷兵追击,斩首一百五十四级,中国失亡,却也不可胜计了。

此时朝廷要重杨经略的权,特赐他尚方剑,使他得便宜斩砍。杨经略便将来斩了先从张总兵阵逃,今又弃孤山不守的千总陈大道,移文催取各镇兵赴辽,酌量进剿,自己坐镇辽阳,分总兵李如柏出守沈阳。适值哈赤领兵自抚顺来,窥伺沈阳,遇着李总兵,被李总兵督兵砍杀,杀了他前锋七十余人。奴酋见失利,便行退去。这厢援辽兵士,宣府、大同、山西三处,发兵一万;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四处,发兵六千;浙江发兵四千;川广、山陕、两直,各发兵五七千不等;又有永顺、保靖、石各土司兵,河东西土兵,又并杜总兵、刘总兵各总兵部下家丁义勇,通计十万有余,俱各出关,分屯辽阳等处。此时军声大振,但只是各兵出关众多,粮草日费不资。圣上轸念边防,发内帑银共五十万,户部行文加派,并开纳事例,多方措置,尚恐不给,所以举朝多恐师老财乏,都要议剿。就是杨经略,也见得征调来的都是天下精兵,统领的又是宿将;北关金台吉已剿奴一寨,愿出兵助阵;朝鲜又命议政府右参赞姜弘立,统兵一万从征,合夷夏的全力,以平建州这一隅之地,岂非泰山压卵!况且不早一决,使军饷日糜,也是坐毙之道。挨过隆冬,原有一个大举讨罪的意思。

到了正月,兵部道天气渐和,可以出征,请旨大颁赏格,鼓舞将士,杨经略也会同李如柏、杜松、刘挺、马林四个大将,议论出师。马林道:“王师当出万全,宜并兵一路,鼓行而前,执取罪人,倾其巢穴。”杨经略道:“大军既出,省镇空虚,况师多则行缓,脱或奴以精锐直犯要害,或以偏师阻我饷道,皆非所宜。不若分兵,数路并进,奴酋兵力有限,自不能支。”此时刘总兵每次建功,他只盼一个轻兵捣虚,不喜议论,杜总兵却道:“兵行须饷,师贵在和。目今粮饷尚未足,师俱乌合,心多不协,经台还须熟计。”杨经略道:“正是。目今粮饷日费,幸有圣上发帑,户部措置,尚可支持,若再俄延,更有缺乏。至于将领不协,合兵则本部也恐诸君有不相下之意。若分兵,诸君可各行其意。况圣旨严督,内阁书催,兵部又马上差官促战,势已不可已了,本部恐罹逗留之罪。”李总兵道:“大家齐心,杀贼报国便了。”杨经略就与四人计议:

杜总兵,率宣大山陕兵马,从抚顺关出边,攻奴酋西面;

马总兵,率真定保河山东兵马,合北关夷兵,从靖安堡出边,攻奴酋北面;

李总兵,率河东西京军,从鸦鹘关出边,攻奴酋南面;

刘总兵,率川湖浙福兵马,合朝鲜义兵,从晾马佃出边,攻奴酋东面。

各将俱欣然听命,议定二十一日五路出师。

各各吩咐部下,整备粮草,打点军火器械,以备起行。杨经略又先差都司窦永澄前往北关,约会金台吉、白羊骨,在靖安堡与马总兵取齐;都司乔一琦前往朝鲜,约会高丽将姜弘立、金朝瑞,晾马细与刘总兵取齐。

十一日,杨经略亲至大教场誓师,但见:

电闪旌旗,霜飞剑戟。锦袍堆绣,绮霞半落晴空;金甲舒光,旭日高明碧汉。春雷动轰轰战鼓,晚烟迷滚滚征尘。铜肝铁胆,同怀报国之心;大戟长枪,齐抱吞胡之气。正是:

旗分赤白青黄色,陈列东西南北人。神武直叫欺虎豹,鸿功拟欲画麒麟。

三声炮进了教场,上了演武堂。先是四个大将相见,以后偏裨各官参谒。杨经略排列乌牛白马,祭了天地,祭了旗,与四将歃了血,叫过头目,宣示钦颁赏格、军政条例,吩咐将士,叫他逐一遵依。又拿过抚顺临阵逃回指挥白云龙,将来斩了首级,传示三军,道“有犯必诛,有功必赏!”分差各同知通判犒赏四将军士。

当日四大将就辞了经略,次日各带原拨官军,各诣汛地,期于二十一日进兵。经略又在辽阳城外饯别。四路兵马,声言二十万,铠仗精明,人马雄壮,个个呵:

拟喋阏支血,期枭可汗头。

凯歌报天子,谈笑觅封侯。

但不知此去竟能灭虏否。(黎阳之溃以九节度,则分兵不为失策,可惜者相隔太远,声息不闻,师期先泄,虏得为备耳。至谓天示败兆而不知,此亦是腐谈。四路出师,总会于奴酋老寨,则远出宽奠,乃是自疲其师。)第四回牙旗折报杜松亡 五星斗兆刘挺死

谊重觉身轻,横戈事远征。

胡风随马迅,汉月傍戈明。

碎首夫何惜,捐躯久自盟。

纵叫埋马革,意气自犹生。

凡行军的,要知天时,识地利。不知若论天时,自古又道纣以甲子亡,武王以甲子兴;李晟破朱,偏是荧惑守岁,那可凭得他煽惑军心。况是军法当进不进曰逼留,岂可惑于灾祥,自陷罪戾!故此大将以成败听气数,以生死听天命,以一点忠肝义胆听自心,见怪不怪自乱方寸。

当日五路出师,第一路是杜总兵,他是以保定总兵王宣为先锋,自统中军为正兵,总兵赵梦麟为奇兵,都司刘遇节做掠阵。二十一日出兵,则见大风陡作,把他牙旗吹作两截。中军把总王捷禀报,杜总兵道:“扬沙折木,亦风之常,不必介意。”催趱前军过了五岭关,直抵浑河。王捷禀报:“乞差人彩砍木植,搭造浮桥。”杜总兵亲自到水口看了,道:“水势甚缓,我今正要轻兵深入,掩其不备,若搭桥,不免耽延时日,或至失期。我且先渡与你看。”自己裸了体,策马竟渡浑河。这岸王赵两总兵恐他孤军有失,都督促军士渡河而来。渡到一半,忽然探马报有虏兵,杜总兵便不穿甲冑,率兵砍杀。自午至酉,杀散鞑兵,早已伤死了一个赵总兵,折去部下千余。杜总兵急差人隔河催取后兵策应,谁料刘都司见对岸杜总兵与奴兵杀得狠,惊慌了,死命不肯渡河,杜总兵只得收兵,屯在一个土山上。吩咐中军王捷,叫他领兵三千,扎在山坡上,定计“若贼兵来,你放起一个号炮,我乘马而下,将火器冲杀下来,可以获胜,不可违我节制。”只见杜总兵屯在山上一夜不见炮响,天明一看,奴兵蝼蚁似把土山围住。看山坡上,并没一个人影儿,王捷已乘着黑夜,虏围未合,率兵去了。再望浑河,或者有兵过来相救,还可里外夹攻,谁知刘都司见岸上有鞑兵,如何敢渡,也自率兵回去。杜总兵见王捷已去,刘都司不肯来援,知是为妙,道“二贼误我!”忙在山上把火器打下,莫想打得开。自己与王总兵膊马相挨,要杀出山,几次冲突不动,两人身上中了几箭,奴兵却分番休息。挨至晚,杜总兵部下死亡过半,其余又已饥疲,奴兵四面攒杀将来,可怜一个关西老将,并这一个王总兵,都丧在奴兵之手。

种种颠毛气自雄,身经百战奏奇功。

谁知一具封侯骨,惨雨残烟白草中。

一时所带军火器械,并杜总兵的兵符印信、令箭令旗,都落在奴酋手中。却又乘得胜之兵夹来,攻靖安堡这支官兵。这支是马将军,他是麻游击岩做先锋,自与监军道潘佥事宗颜领中军,窦都司因候北关兵,在后面作后应。出了三岔堡,到二道关,忽遇贼兵,麻游击便挺枪策马,直冲贼锋,潘监军也戎装拔剑,与马将军督率将士苦战。正在胜负未分,早又尘头大起,一彪有马鞑军从腋下横冲过来,马将军忙令窦都司迎敌。窦都司领的是后队步军,如何挡得鞑马乱踹过来,后军渐乱,前军便也动摇。马将军只得与丁碧拼命杀开一条血路,溃出重围。回头不见了潘监军,两个又率内丁杀入找寻,只见一个跟潘监军的小卒,道:“先见兵爷中了一箭,跌下马来,后来乱军一拥,竟不知怎么了。”马将军道:“他是个文官,中箭落马,一定不免了。”两个就也不寻,夺路杀回。喜得奴兵因刘总兵连破五寨,恐老寨有失,回兵救应,不来追赶,马将军得从容收兵。计点监军殁了一潘佥事,将军殁了一个麻岩,一个窦永澄,部下军士死伤了一半,只得退回。路遇北关来助,他见马将军已自败回,他亦自回本寨去了。

这边刘总兵,自与家丁刘招孙为先锋,都司祖天定、浙兵把总周翼明为二队,都司乔一琦,督趱高丽兵在后。这刘招孙是刘总兵义子,也使大刀,累从征讨,所向无前。向时刘总兵自南昌起兵援辽,歃血这日,取牛三只,在教场亲斩牛祭旗,手起刀落,牛头已断,而皮稍连,总兵觉有不快之意。招孙跳出,连斩二牛,血不留刀,总兵大悦,是个万人敌。至此两个冲锋。只是出师之日,金木水火土上星,聚于东井相斗,人都道是不祥,不敢进言。刘总兵也晓得,但持着一个必胜为主,也不介意。出边二百余里,一路搜剿,不可胜计。趱行已是数日,忽见一寨,刘总兵喝叫攻打。只见寨中跳出一个穿蟒衣鞑子,持刀直砍刘总兵,刘总兵也举大刀相迎,早被刘招孙刺斜里赶来,一刀砍做两段。寨中有千余鞑贼,见贼首被杀,尽要逃生,被刘总兵兵马擒斩一半。拿过生擒鞑子问他,道是卜余寨,是第一个要害,奴酋差儿子贵英把兔把守,方才着蟒衣的正是他。刘总兵在寨中安息一夜,次早进兵,攻打柳木寨。守寨牛鹿巴儿兔,是南朝游击官一般,知得前寨已失,料道不敌,只是闭门坚守。刘总兵吩咐各兵都带干柴,环寨排列,放起火器,实时烧毁,寨中夷兵,焚杀一空。二十九日攻板桥寨,寨中首将见前寨火起,正来策应,在路撞了刘总兵,被他父子横刀杀入,迎着人马皆伤。各兵连胜,意气又自鼓舞,奴兵如何抵敌,忙要逃回守寨时,南兵一拥随进,遮挡不住,会跑的也打马跑去,其余都被擒斩。三日破三寨,生擒夷贼八百余名,斩首三千余级,夺获粮米器械牛马不可胜计。

刘总兵着塘报先行报捷,其各功次,另行造册类报。在寨将息一日,刘总兵道:“兵贵神速,不可迟延。”一面催后兵接应,一面自领兵前往。又杀至古坟寨,夷兵闻风逃走的多,守寨的少,不一时也攻破了。初二日复攻甘孤里寨,此时渐近奴酋老寨,奴兵渐多,都拼死守寨,攻打半日,不能取胜。刘总兵恼了,叫取火将军来,火器官连忙取至,向寨门点放,果然已被打开。刘总兵、刘招孙两匹马两杆刀,舞得雪花似乱飘,挡着的人马皆亡,又破一寨,共已五寨。点检人马,战阵上死亡并重伤沿路行走不上存留守寨,军士三停已去其一。中军黄越进禀道:“官军出寨五百科里,去奴酋老寨不远,势顺合兵进攻。且五寨所得资粮,足支旬日,不若暂停日余,休息军士,一面爪探别路进兵消息,一面催督后队人马,合势进剿,以图必胜。”刘总兵点了点头,道:“我也原没个专攻之意,只要乘军士锐气,攻他不备。喜得数日来连捷,获有粮饷,正不妨少息军士。倘有别路兵已到的,可以合力进剿。”就传令扎营,将所得牛羊杀来犒赏将士,差夜不收爪探各路进兵消息,差红旗督取后队步兵并朝鲜兵马。

安歇一宵,已是三月初四,只见夜不收领了一个旗牌官,带有令箭,道:“杜爷二十二渡浑河,连胜鞑兵,离此六十瑞安营。闻知爷已得胜在此,差小人送令箭来报,杜爷即刻移兵,与爷相会,商议合兵进剿。”刘总兵叫取令箭进去比对,果是杜爷兵令箭,道:“既杜寅丈已获功,我两下犄角杀贼,不怕大功不成!”便也差官迎请。早迤西一带都打南军旗号,向大寨缓缓而来。这些军士知是杜总兵兵,都立在寨外观望,道:“毕竟我刘爷、杜爷有本领,杀得到这里。”不期将到寨门,南兵便相杀起来,这时兵士原已不做准备,有些拿得器械,要杀时又怕误伤了本部人马,那来军已拥入营门。刘总兵正轻裘缓带,打点与杜总兵相见,听得说“不知怎么杜爷兵倒杀入营来”,刘总兵忙叫“中计!”急取披挂,右膊上已中一箭,披挂得杀时,砍得几个,面上身上又中几箭,血流被体,早已身亡。

百战功名卫霍俦,笑谈时见落矛头。

旗翻溟海鲸波息,剑指崆峒鬼魅愁。

养士不羞家似罄,忠君直保国如瓯。

只今风雨边城上,战士衔恩泣未休。

刘招孙见刘总兵已死,料到不能杀贼,一手掮了尸首,一手持刀断后,寨后杀出。可怜寨中将士,杀个措手不及,杀死无数,其余伤刀着箭,往南逃生。忽遇一彪人马,正是祖天定与周翼明两个将官率领步兵策应。因是红旗督催,不免趱行,也在疲惫,见了便扎营,与招孙计议行止。寨外早来了一阵败卒,后面又是数万得胜胡兵冲来,各将叫拔寨厮杀。川浙兵颇是骁健,终是步不胜骑,客不胜主,劳不胜逸,被他杀败,祖周二将阵亡。招孙为护尸首,竭力死战,因是连战辛苦,虽手斩数十人,亦为虏杀,并刘总兵尸首不知下落。乔一琦闻得前军接战,忙督丽将前来助阵。不料丽兵最弱,又听得刘总兵败死,道:“刘爷当日平倭,极有本事!他都不敌,我们怎么对得?”心先怯了。才对阵时,被他铁骑分作三路,围绕将来,都不能支,两员将官都被生擒了,乔一琦为敌军所杀。

三路兵马,刘总兵全军皆没,杜总兵只走得刘遇节、王捷两支,马林兵马留得一半,只李如柏带领贺世贤、李怀忠,已至清河。因是十八日京师占火星逆行,二十日京师陡起阴霾,狂风大作,黄尘蔽天,忽发赤光,如血射人,长安坊楼吹折,传旨慰励东征将士,整饬边防。杨经略又闻浑河败报,恐奴酋乘虚深入,忙用令箭撤回,保守腹里,得以幸存。可怜三路精兵,两员宿将,千余员偏裨,都死于沙漠,军资器械丧失几数百万,全辽人心都不固,不知再得何等一班人,可以支持这危辽来。

大势已成澜倒,屹然谁砥中流?(是役也,杜勇而疏,刘孤军深入,倘他有至者,犄角而进,缚奴献阙,或亦可必,而竟以无辅败,真天亡也。若虑全辽空虚,宜尽挑精锐付刘杜,以大其势,鼓行而前,马林、李如柏以偏将张虚声,固疆宇亦可,何必苟四路大举之名!)第五回作士气芝冈斩将 死王事台失自焚

塞北征人去不归,江南思妇减腰围。

灯摇独影嗟无主,泣掩孤儿痛苦饥。

泪染寒衾连复断,梦来清夜是还非。

愁时怕向花阴立,为有双双蛱蝶飞。

三路师败,人都罪杨经略浪战,不知师屯一日,日费斗金。若说守,何须多兵;若是战,岂可令师老财匮。但四路并进,须以渐,又须声息相闻,犄角相傍,或为正,或为奇,一军失策,一军可以相救。他这败,是看得目中无奴,是个玩;又学王师讨贼,明目张胆,先示师期,是个迂。遂至举天下军资精锐,委之于奴。先是塘报入京师,上下震动,朝议以熊廷弼前去巡按辽东,预先奏有奴祸,又有威望,升他大理寺寺丞,前往宣慰军民;又着李如柏兄弟都督李如桢,代回李如柏,辽东镇守;赐敕朝鲜,褒恤,仍令他屯兵鸭绿江口,做宽奠、镇江声势;赐敕北关,连屯开原,使他不敢犯开、铁。

此时李如桢虽承命,且索饷,求颁赏格,又要议与经略总督抗礼,未就出关,熊廷弼又一时未到。五月,奴酋领兵寇抚顺,六月,领兵数万,从静安堡直捣开原。总兵马林因闻西虏宰赛入寇庆云堡,正领兵防守,不料奴兵已自直抵城下,急急领兵,奴酋解围城兵马大战。终是南兵累败之后,心胆先怯,马总兵要着人知会城中,里外夹攻,又不能通,砍扑两三个时辰,马总兵进退不得,战死城下。奴兵乘胜驾云梯附城,守城人一见奴兵上城,便已逃走,被他大开城门,放进兵马,将城中资蓄尽行掳掠,妇女恣意奸淫。在城中快活了几日,就把城中牛马车辆装载回去。辽阳城中见前日张总兵追去失事,也不提个追,附近将官兵少,越发不敢来,只有北关发兵两千来救时,开原早已陷了。开原既陷,一带沿江城堡,威远、靖安、松山、柴河、抚安、三岔、白家冲、会安堡、马根单,东州堡、散羊峪、洒马吉、一堵墙、盐场、孤山、叆阳、大奠、长奠、新奠、永奠,都逃入辽阳、沈阳,鸡犬皆空。

朝廷闻报,知得边情紧急,又超擢熊廷弼做经略,代杨经略,赐他尚方剑,圣旨将帅不用命的许先斩后奏。初七辞朝,便飞马来至山海关。各处征的兵,到不过两千,都是老弱。熊经略只选得八百多人,便急急出关。奴酋又从三岔堡来攻铁岭,城中百姓已先将家小搬入辽阳、沈阳,只得万余男子,镇守游击王文鼎部兵三千,援辽游击史凤鸣等部兵四千,各各乘城拒守,自寅至巳。不料城中伏有奸细,先是草场中一把火,次后游击公署又火起,军民知有内应,一齐逃生。游击王文鼎便率领残兵,夺门逃入沈阳,史凤鸣等皆为所杀。熊经略闻铁岭失陷报,又有杨经略移文,道辽阳城中,李永芳、佟养性亲属众多,谋翻城为变,熊经略急赴海州考场,与杨经略交代。

次日进镇城,见沿途逃亡百姓,差旗牌执旗招谕,叫他复业。一进城,拿了个倡率官民搬运家眷的李知州,一应出城家眷,俱令撤回。初四日巡城,见川兵在城上搭篷驻守,道是示弱,吩咐俱于城外扎营。又下教场阅视军马,出私财犒赏,优礼副总兵贺世贤,以示赏功。初七日,请监军陈御史、赞画刘主事、监军单副使,守巡阎参政、韩佥事,一齐至院,随即拿了向来逃将,一个是刘遇节,一个是王捷,一个是王文鼎,刀斧手俱押过来。熊经略道:“军法不严,所以人怕鞑子杀,不怕王法杀。若使军令行,战还不死,逃毕竟死,自然死战了。我想当日在抚顺,随张承胤不战而逃,随杜松又逃的,不是刘遇节么?”众官应声道:“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众官道:“该斩!”又道:“临阵背主先逃,致杜松呼恨切齿的,不是王捷么?”众官应一声:“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众官道:“该斩!”熊经略道:“铁岭城陷,充甘逃生的,不是王文鼎么?”众官道:“是。”熊经略道:“这该怎么?”单副使道:“文鼎到任一日,情似可矜。”熊经略道:“主将应与城同死,今铁岭既失,协守将皆死,他岂可独生!”就叫拿出去斩首,一会便砍了,献了头,以罚罪。遂吩咐城外设立六个坛,一坛是刘、杜总兵,一坛是潘监军,一坛是偏将,一坛是文臣,一坛阵亡军丁,一坛被杀百姓。亲行祭奠,将三将头遍献,仍大哭,吊各人之死。北关来贺,就差通官万里侯去,厚行赏赉,叫他协力同复开原。因军士缺马买马,马要料,差人买料。缺器械,招集工匠开造。沿边墩台拆毁的,尽行补葺,拨夜逃亡的,尽行召补。把军士有甲有马的,配与李总兵、贺总兵,着他防守沈阳、虎皮驿一带地方;其余衣甲器械不齐的,着柴国柱管领,暂行城守。又因李总兵贼陷开原,奸淫酗酒,不能邀其惰归,截其捆载;贼陷铁岭,奴酋与西虏夺金帛、子女相杀,不能乘机斩击;又妄报西虏合营三万,致惊辽民,疏劾,另换了李怀信。又复请器械粮饷,取讨将材兵马,把一个辽东渐渐振作起来。

北关早又来报道:“奴酋要乘经略新任,事务未备,倾巢大举,入寇辽沈。因恐先降朝鲜将士乘虚为变,尽行杀死。”通知防备。经略回文北关,叫他赤心报国,以图犄角。自己复行挑选援兵,整备器械,上本奏讨保请麻阳、永宁、酉阳、永顺、石柱各处士兵,奏请释放缘事总兵麻承恩、刘孔胤,参将张名世,都司张神武、庄安世,游击周敦吉,前赴辽阳,以备战守。不料奴酋虚声入犯,哄我兵马,不敢轻离,他却阴图北关,先差奸细混入北关寨中,他自率精锐鞑贼五万,直抵金台失寨。金台失见奴酋势大,坚守寨栅,将中国给予火器向寨外施放,也打死奴兵众多。怎奈奴众勇猛,攀缘寨栅而入,所差奸细又自内杀出,不过半日,营寨早已攻破。金台失力战不支,为奴兵所杀,其子得力革,竟被奴掳去。白羊骨闻得奴酋来攻,也作准备,将强弓硬弩布向寨外,又加火器,只待奴兵一至施放。谁知奴兵才至,才方合围,白羊骨寨中已是火起,喊声大作。白羊骨知事不好,恐被奴酋掳去,遭他凌辱,竟将身跳入火中,自焚而死,其弟卜儿汉,为奴酋擒捉。可怜两个忠顺鞑子,竟为奴酋所害。

三韩久矣壮藩篱,忠顺尤为世所知。

一旦丹心随焰灭,边隅何胜齿寒悲。

此时奴酋中一个奸细、抚顺秀才贾朝辅,带一个十三岁儿子、八九个家丁,诈言报效,吐奴酋处虚实,说目下先攻北关,回兵到辽沈,希图熊经略用他,就在辽阳为奴酋内应。熊经略因想:奴酋暗袭北关,怎么他能得知,皆竟奴酋用事的人。暗将他儿子一审,果是李永芳与奴酋商议,着他来的,马匹家丁还是李永芳的。熊经略竟将来人砍了,砍时贾朝辅还道:“再迟半月,我大事济矣。可恨,可恨!”

熊经略既斩贾朝辅,传令李如桢、李光荣、贺世贤三个总兵,各带本部人马,扬兵抚顺,声言捣巢,使奴酋分兵回顾巢穴,不得尽力攻北关,也是救他一策。三个总兵得了令,也各各整备兵马器械,前至抚顺。奴酋得知,果然先发数千来抵敌,恰好在抚顺关外遇着。此时贺总兵名下兵,还曾经战阵,自己家丁,都是降夷,也有本事,故此见贼到,奋勇相杀。这两个总兵,他部下听得鞑兵到,都扎在林子里,再催不上前来。喜得鞑兵见林子内有旗有尘,道是有伏,不敢杀人。贺总兵因是孤军。恐难挡抵,也不深进。两下各自退回,竟也济不得北关之事。

穷边属虏望旌旗,寨上貔貅怯鼓鼙。

饱食不堪撄一战,诸君何以答君知。

当日沿边属夷,南北两关是王台子孙,最忠顺,有心为国的,今日为他所破。还有个宰赛,虽无心为国,却恃强与他相抗,开原失时,他领兵来,要夺奴酋掳掠的金帛子女,大相攻杀。宰赛蠢,奴酋狡,被奴酋劫寨拿去,把他名下有谋勇的将官杀死,独留宰赛作当,放在地窖里边,使人与宰赛狼子说:“若助兵同攻天朝,方才还他。”更有西虏炒花一支,他又着人与他联合。从此河东一带,再没一个为他后患的,他越得领兵深入,恣意侵扰了。但说他回兵攻辽阳,熊经略虽是赤心为国,只是外边没了为我的属夷,里边又是那些怕鞑子不怕朝廷的一班班官、一班兵士,如何振肃得来,如何保得辽阳、还得为复开、铁张本!(杨经略经理于辽祸方始之时,熊经略经理于辽事极坏之际,而杨竟败衄,熊犹固辽年余,虽有小衄,未至大败,久任未必无成。即其信赏必罚,实心任事,可云不愧乃职,卒令罢去,殊有遣恨。中国有叛将逃官,而金台失、白羊骨能死,是中国不如夷也。)第六回振南出奇毒 虏芝冈力固全辽

将星炯炯明吴地,中有奇才崛然起。

学书不成耻作儒,短衣挟剑三韩市。

千金结客岂言贫,肘后玄符泣鬼神。

腹里山川轻聚米,时将兴废问苍旻。

醉来夜虎清河堡,虏骑纷纷秋叶扫。

英雄直令夷夏闻,微官何惜供潦倒。

新来经略当道熊,双睛闪烁初日瞳。

便从行伍拔豪杰,与君戮力成奇功。

丈夫埋没每如许,今日成虎昔为鼠。

乘时且展爪牙威,用洒丹必献当宁。

从来豪杰无种,将才偏不在世禄之中。人道世将皆竟身亲战阵,黄石家传,不知习于富贵,意气易骄,又且重视身家,贪生怕死,不如草泽英雄,贫寒炼他骨骼,困厄发他心思,颠沛励他志气,没个依,没个傍,劈空跳出一个身来,自能为国家立功业。如韩信出在逃虏,武穆出在行伍,宝剑在匣,利锥处囊,何尝不露出锋颖,但是知者会得风尘识英雄,愚者直待岁寒知松柏。

当日辽左有事,人见将星照在杭州,所以要募浙兵,取浙将,不知这应将星的,早已在辽东了。自古道山西出将,这将官原也系籍山西。他祖姓毛,名玉,因做盐商,寄籍杭州府钱塘县。生子毛伟,是个监生,娶同乡沈氏,生有三子,长名文龙,九岁丧父,母亲抚他,为他娶妻,别号振南。年少也有志功名,博习百家,只是运蹇,这两句文字,屡试有司,不得进取。一日喟然叹道:“丈夫当取功名如拾芥,怎年纪三十,困于名场!”便抛却书卷,习骑射,也百发百中,又系书生,心极灵巧,理极透彻,所以武经将略,一览无遗,便有志边防。恰又母舅成进士,官拜耿方,他把寡母托与妻子,别了兄弟仲龙、云龙,持沈兵部书,驰入辽东。他平生胸怀倜傥,挥金如土,以此一至辽东,凡是知名文士,雄略武臣,无不与他交游,又时常备了粮糗,遍游河东西地方,山川形胜,无不历览。一日在寓所,偶然神思困倦,便伏几而睡,只见信步而行,忽然见一座宝塔:

瓦耀千鳞浅碧,栏摇一抹微红。

琅琅铃铎响西风,宝顶青霄直耸。

这毛振南看了,道:“我在此许久,不曾见这塔,且随喜一随喜。”走到塔边,塔门正是洞开,毛振南抽身入去,旁边白玉坡级,振南便步将上去,不见一人。复上一层,见一官上坐,对振南道:“将军此来不易。”振南与相揖了,求看上边,这官也不阻。直至五层,见一官朱衣幞头。振南又与他揖了,与他在塔中观玩下边光景:

渺渺天连野,森森树接山。

微青禾遍地,纤白水成湾。

振南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待又上去,那朱衣人道:“君且止此。”振南不从,复往上行,复往上行,过了第六级,至第七级,却是一个神人在上:

脸如蓝靛点微斑,两发朱涂喷火光。

头顶金冠红映日,手持铁杵气难降。

大喝一声道:“哪里走!”竟舞手中铁杵来打振南。振南急用手格时,早为杵挺于壁间,死力要挣脱时,不觉惊醒,已在牀上。振南自想道:“我的功名,应不能到绝顶了,却也不是以下之人。”以此自负。

后来在辽东做了个旗牌,因斩获西虏有功,曾任叆阳守备,至此时加都司衔,管辽东失骑营兵马,每日参谒熊经略。经略见他体貌伟梧,举止儒雅,常问他些事,对应颇是详明,问他守备地方形势,答应了了。经略知他是个有才干人,一日叫他近前道:“你曾任守备,久在辽东,我看你是个有心机,有胆量,有作为的人,你沿边地方形势,可也晓得么?”毛都司道:“沿边形势,小将也曾略知。”经略道:“这等奴酋入犯之处,你可料得来么?”毛都司道:“奴酋入犯,人必要水,马必要草。零星入掠,可不择地;其大举,必从多水草之地进发,这地方都可定得来。”经略又叫近前道:“我有一事差你,你敢去么?”毛都司道:“凡是国家公事,爷台军命,敢不竭力!”经略悄悄地道:“我想下策斗力,上策斗智,如今沈阳虽有柏世爵,虎皮驿一带虽有贺世贤,清抚一带有柴国柱、李光荣,但兵少且弱,不堪与虏对敌。我意欲遣你在沿边一带有水草之处,撒放毒约,倘他入寇,亦是不战而胜之策。闻你熟于地形,你须不避艰苦,为国立功!”毛都司叩了两个头道:“小将就去。”出了经略府,便差心腹人买了砒霜等毒,北自清河、抚顺,直至镇江,昼伏夜行,凡是有水有草处,都藏放毒药,以待奴酋兵至。到镇江时,适值朝鲜咨文与镇江游击戴光裕,道奴酋有意攻朝鲜,戴游击因与毛都司两个相度地形,道:“镇江是辽沈左臂,朝鲜登莱咽喉,金复海盖门户,须得添兵,与朝鲜犄角。”申文三院。毛都司已知镇江是个要地,也尽知镇江虚实。事毕回话,熊略重赏了毛都司。果然奴酋哨探零骑到边上的,都中了毒,说是水土不服,不敢大举深入,也是熊经略奇谋,也见毛都司勇于任事。经略曾在援将劳苦异常奏疏上荐他道:

管铁骑营加衔都司毛文龙,弃儒从戎,志期灭虏,设防宽叆,凡夷地山川险阻之形,靡不洞悉,兵家攻守奇正之法,无不精通,实武弁中之有心机,有识见,有胆量,有作为者,岂能多得,应与实授都司。

经略又因兵力不支,粮饷不继,从众议聚全力保守辽阳。看得代子河水可以引入城壕,还有支流筑坝壅水可以环流,经略督率兵士开筑,毛都司都首先效用。逡巡过了冬,经略因天色温和,兵饷略足,道:“向日开铁失陷,奴兵既去,我兵不往守,却被西虏占做牧地,如今沈阳只以些少兵守,恐不能做辽阳屏蔽。”复于沈阳增修城郭,挑浚池壕,壕外砍合抱大树多枝的,交互纠结三五层做鹿角,这番沈阳有可守之势。辽沈大势可守,使兵渐逼贼巢,示他一个要进兵的意思,贼还敢来。且又不时遗书札与道将,勉他忠义,叫他体恤兵士,整备器械,严固防守。又因标下左翼营游击陈伦不理军务,不恤军士,饮酒宿娼,戒谕不改,一日已将他嫖的娼妓田四儿驱逐出城,陈伦又私自出营去嫖,熊经略大恼,即锁娼与陈伦到院,又着人去搜他寓所。经略还无意杀他,只是在寓中搜出他克减兵粮银有五十二个半元宝,共计三千二百四十两,又看他家书,寄回银有五千多两,审是每月逃故空粮三百分,都是他收,又每哨逼下程,每月三百五十两所致,经略大怒,将来斩了示众。部下将官,哪一个敢不留心军务,还敢克扣军粮。

六月初四日,熊经略见辽沈大势已定,又巡视沿边城堡,以便增改。自奉集堡起身,次日到威宁海,一路都是山路,登岩度岭,过涧盘溪,军士下马步行,熊经略也步行,直至叆阳、宽奠。沿着鸭绿江一带,直至镇江城。复至险山旧边,渡夹河,登凤凰山,寻唐时莫利支、盖苏文屯兵去处,又往镇夷堡。早奴酋奸细报入虏营,李永芳计议道:“经略巡边,辽沈必虚。”竟在十二日带领精壮三万余人,自己打着黄伞、龙旗,一支从东州地方沙地冲出,直取奉集,牵制住贺总兵人马,使他不敢救沈阳;一支从抚顺关进兵,直犯沈阳,后边又有四万多鞑子,驮云梯钩竿前来。喜得沈阳新经熊经略修筑,城里又邢分守带领梁游击等守备,且是坚固。经略在镇夷堡闻报,即发令旗令箭,着贺、柴二总兵迎敌,黑夜驰马走一百余里,到镇东堡调度。这厢贺总兵差副将麻承宣领兵一支,回守沈阳,自己领兵赶至浑河沿,与寇沈阳贼兵大杀,夺获钩梯挨牌三千多副,斩获首级,夺获夷马,救回被掳人畜不计其数。柴总兵又领本部兵马,直至小尖山、榆条寨,抵住奴酋寇奉集人马,也斩获数多,奴兵只得退兵而去。经略到沈阳,重赏有功将士,将哨探不远抚顺游击捆打四十,靖夷坐营捆打四十,千总饶斩,捆打一百,责令立功。自己因病衄血,又因回镇东堡时驰马急行,从马上昏倒下地,半日始醒。十六日至辽阳,告病,圣旨不准,只得力疾视事,巡抚周永春又丁忧回籍,熊经略独力支撑。又亏得七月间新皇登极,特发帑银一百万两,解赴犒赏,军声大振。

八月中,经略打听得贼中饥馁,已吩咐副将尤世功,同川将周世禄、土司彭宗卿,在麦子山巡哨,自己往沈阳镇守,以便贺总兵可以出兵救援。复至奉集,二十一日,只听得传有炮声,报奴兵数万围住蒲河,经略便着薛守道看守奉集,自己披甲上马,督领副将李秉诚往救。正行之间,又报沈阳被围,复差川兵周世禄前往援救。到时恰值贼攻北门,城壕火炮齐发,经略中军朱副总兵,即便督率各将向前砍杀。经略已督兵杀散蒲河奴兵,又亲自领赵副将、罗参将各兵策应。奴兵退守灰山,经略又亲至山下,督兵攻打。奴兵不出,至二十三日黑夜,潜往石碑山、塔儿峪两处出境。经略知是山险,且奴惯用伏兵,因传令班师,因至沈阳,大赏将士,申饬以防再举。这战若非经略往来督战,哪一个肯竭力尽心!熊经略之在辽东,不惟心劳,力亦殚矣。

为念君恩重,何辞百战艰。

直教胡马尽,不敢度阴山。(监工督战,为衙官裨将所不欲为,非实心体国,何以如此!若人也,如今那得来,那得来!一味实心任事,乃蒙刚愎之名,尝读其奏疏书牍,令人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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