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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8 16: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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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启超 著 陈士强 导读

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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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研究十八篇

佛学研究十八篇试读:

出版说明

中国传统学术发展到晚清民国,进入一个关键的转折时期。面对“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旧传统与新思想无时不在激荡中融汇,学术也因而别开生面。士人的眼界既开,学殖又厚,遂有一批大师级学者与经典性著作涌现。这批大师级学者在大变局中深刻反思,跳出旧传统的窠臼,拥抱新思想的精粹,故其成就者大。本社以此时期的大师级学者经典性著作具有开创性,遂延请当今著名专家为之撰写导读,希冀借助今之专家,诠释昔之大师,以引导读者理解其学术源流、文化背景等。是以本社编有“蓬莱阁丛书”,其意以为汉人将庋藏要籍的馆阁比作道家蓬莱山,后世遂称藏书阁为“蓬莱阁”,因借取而为丛书名。“蓬莱阁丛书”推出后风行海内,为无数学子涉猎学术提供了阶梯。今推出“蓬莱阁典藏系列”,萃取“蓬莱阁丛书”之精华,希望大师的经典之作与专家的精赅之论珠联璧合,继续帮助读者理解中国传统学术的发展与大师的治学风范。

《佛学研究十八篇》导读

陈士强

清末民初,在社会改革思潮的冲击下,积弱已久的中国佛教出现了全面复兴的景象。杨文会作为中国近代佛教复兴运动的创始者,先后创办了金陵刻经处和祇洹精舍,前者广搜佛经,刻印流通,后者办学授课,培育佛教人才,一代佛教义学之风由此而得以开启。

自此以后,佛教团体和组织,如中华佛教总会、上海佛教居士林(后改名为“世界佛教居士林”)、中国佛教会等相继诞生;佛学院和佛学研究会,如华严大学、观宗学社、支那内学院、武昌佛学会、闽南佛学院、三时学会、汉藏教理院等陆续成立;佛教出版机构,如上海佛学书局、北京刻经处、天津刻经处、重庆刻经处等纷纷涌现;佛教刊物,如《佛学丛报》、《佛教月报》、《佛学半月刊》、《海潮音》、《内学》等不断问世;《大藏经》、佛教辞典、佛教经律论,以及佛教注疏、论著、史传,如《频伽精舍校刊大藏经》(铅印本)、《续藏经》(影印本)、《佛学大辞典》、《法相辞典》等源源刊行;佛教各宗,如华严、天台、法相、净土、律、禅、密宗均受到弘扬;中外佛教,如中国与日本、印度、斯里兰卡、缅甸、泰国等国的佛教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不同语种,如日文、梵文、巴利文、藏文佛典的汉译工作积极开展;作为佛教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的慈善事业和公益事业,如施医、施食、施衣、救济贫困、造桥、修路、种树等广泛进行,凡此种种,给古老的中国佛教带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梁启超说:“晚有杨文会者,得力于《华严》,而教人以‘净土’,流通佛典,孜孜不倦,今代治佛学者,什九皆闻文会之风而兴也。”(《

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

》)对这

现象作了概括。

虽说其间也曾屡次发生过社会上的一些激进分子,以“庙产兴学”为名,企图侵夺寺产的事件,佛教内部围绕太虚提出的僧制改革,形成过对立的两派,但这毕竟是佛教复兴运动过程中出现的小插曲,由社会转型带来的佛教复兴,在多种力量的混合作用下,稳步地得到推升。此间,不仅涌现了一批有名望德行的佛教僧人、居士,也出现了一批造诣很深的专治或兼治佛学的佛教学者,梁启超就是兼治佛学类型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一)

梁启超是在其师康有为的影响下,开始接触佛教的。康有为在《大同书》中,盛赞“佛学之博大精深”,认为“大同(大同世界)之后,始为仙学,后为佛学,下智为仙学,上智为佛学”(癸部《去苦界至极乐》)。梁启超评论说:“先生于佛教尤为受用者也。先生由阳明学以入佛学,故最得力于禅宗,而以华严宗为归宿焉。”(《南海康先生传》)又说:“先生又常为语佛学之精奥博大,余夙根浅薄,不能多所受。”(《三十自述》)表明他的佛教因缘,始于老师康有为。

梁启超又是在与同道好友谭嗣同的交往中,切磋佛学,加深研究的。谭嗣同初学今文经学,甲午战争后,为救国图存,转向新学(即“西学”)。1896 年,谭北游访学,在北京与梁启超结识,全面接受了维新变法思想。同年夏天,谭到达南京,从杨文会研习佛学,历时近一年。谭的代表作《仁学》就是住在杨文会的寓所里写的。在《仁学》中,谭嗣同提出:“佛教大矣,孔(指儒教)次大,耶(指耶稣教)为小”;“凡为仁学者,于佛书当通《华严》及心宗、相宗之书”。如同梁启超所说的,谭嗣同“自交梁启超后,其学一变。自从杨文会闻佛法,其学又一变”(《清代学术概论》)。谭嗣同在南京时,梁启超正在上海办《时务报》,谭嗣同经常往返于两地之间,就《仁学》中涉及的理论问题(包括佛学问题),与梁启超“迭相商榷”(见梁启超《三十自述》)。

梁启超早年推尊佛教的“三界唯心”说,认为“豪杰之士”之所以没有“大惊”、“大喜”、“大苦”、“大乐”、“大忧”、“大惧”,就是因为他们明白了“三界唯心之真理”而已(见《自由书》)。晚年,他笃信佛教的“无我”说和善恶报应说。他说,“无我”就是他的“信仰”,他之所以“常觉快乐”,悲愁不足以扰乱他的意志,“此即信仰之光明所照”(《东南大学课毕告别辞》)。又说,善恶报应是“宇宙间唯一真理”,“我笃信佛教,就在此点,七千卷《大藏经》也只说明这点道理”(《给孩子们书》)。192 1年,他到南京东南大学讲学,曾到金陵刻经处,从欧阳渐(字竟无)学习唯识学,前后

十天,虽病不辍。他赞叹说:“听欧阳竟无讲唯识,方知有真佛学。”(《致蹇季常书》)1922 年,欧阳渐在南京创办支那内学院,梁启超与之保持了密切的联系。支那内学院校勘出版的《玄奘传》,在玄奘西行求法的具体年代上,采用的就是梁启超的“贞观元年”说,支那内学院有关《大乘起信论》、《

十二章经》、《牟子理惑论》以及其他一些经论的辨伪,也受之于梁启超的影响和日本学者研究的启发。与居士系统创办的佛学院保持密切交往的同时,梁启超与僧人系统创办的佛学院也交谊深厚。1922 年,太虚在武昌创办武昌佛学院,梁启超曾被推举为第一届董事会董事长。

梁启超说:“我喜欢研究佛教”(《佛陀时代及原始佛教教理纲要》),“愿夙好治佛学史”(《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为此,他经常将自己的研究心得,以著文或演讲的方式,传播于世。由于梁启超是当时有名的政治活动家和思想家,学问和文章名满天下,故他的佛学文章如同其他文章一样,一经问世,便备受注目,在社会上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二)

梁启超一生发表了

十多篇佛学文章,它们分别刊载在《地学研究》、《改造》、《哲学》、《东方》、《清华周刊》、《图书馆学季刊》等刊物上。另外,还有若干篇手稿,如《说〈华严经〉》、《〈阿毗达磨俱舍论〉今读》等,未曾刊行(见李国俊《梁启超著述系年》,复旦大学出版社1986 年1月版)。所发表的佛学文章,经历了两次编集。

一次,是上海商务印书馆于1923 年编集出版的《梁任公近著》第一辑。此辑分为上、中、下卷,其中,中卷收录了梁启超于1922 年10 月亲自选定的佛学文章十二篇(附录一篇)。梁启超在为该辑所作的“叙”中说:“中卷,专为研究佛典之著作,内有《中国佛教史》之一部分,都凡十二篇。”所辑的十二篇是:(1)《佛教之初输入》(附:《〈牟子理惑论〉辨伪》,作于1920 年)(2)《千

百年前之中国留学生》(作于1920 年)(3)《翻译文学与佛典》(作于1920 年)(4)《佛教与西域》(作于1920 年)(5)《佛典之翻译》(初撰于1920 年,改定于1922 年)(6)《读〈异部宗轮论述记〉》(作于1920 年)(7)《说〈四阿含〉》(作于1920 年)(8)《说〈六足〉、〈发智〉》(作于1920 年)(9)《说〈大毗婆沙〉》(作于1920 年)(10 )《读〈修行道地经〉》(作于1920 年)(11)《〈那先比丘经〉书》(此辑目录中作《〈那先比丘经〉书后》,但正文的标题则无“后”字,疑是脱漏所致。作于1920 年)(12 )《〈大乘起信论考证〉序》(作于1922 年)

上述文章均作于1920 年至1922 年之间。此为商务印书馆版的梁启超佛学专集。以集中收录的佛学十二篇为底本刊行的单行本名为《中国佛教研究史》(上海三联书店1988 年版)。

另一次,是上海中华书局于1932 年编集出版的《饮冰室合集》,《合集》分为《文集》和《专集》两类,其中,《专集》第十四、十五册,收录了梁启超的佛学文章十八篇(附录十篇)。1936 年,中华书局又将这些文章从《专集》中抽出,编为单行本刊行,这便是《佛学研究十八篇》。此为中华书局版的梁启超佛学专集。

中华书局版的《佛学研究十八篇》,与商务印书馆的《梁任公近著》第一辑(中卷)相比,正文新增了七篇:(1)《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作于1920 年)(2)《印度佛教概观》(作于1920 年)(3)《佛陀时代及原始佛教教理纲要》(作于1925 年)(4)《又佛教与西域》(作于1920 年)(5)《佛教教理在中国之发展》(作于1920 年)(6)《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作于1925 年)(7)《见于〈高僧传〉中之支那著述》(作于1922 年)

附录新增了八篇:(1)《佛教大事表》(作于1920 年)(2)《汉明求法说辨伪》(作于1920 年)(3)《〈四十二章经〉辨伪》(作于1920 年)(4)《说无我》(作于1925 年)(5)《佛教典籍谱录考》(作于1920 年)(6)《佛教心理学浅测》(作于1922 年)(7)《支那内学院精校本〈玄奘传〉书后》(作于192 4年)(8)《〈大宝积经·迦叶品〉梵藏汉文六种合刻序》(作于192 4年)

在两版同收的一些文章中,其编次与篇名也略有改动。如《〈大乘起信论考证〉序》,在商务印书馆版中为正篇,而在中华书局版中则改为附录;商务印书馆版中的《千五百年前之中国留学生》,在192 1年9 月15 日《改造》第4卷第1号刊出时,已易名为《中国印度之交通》,故中华书局版也采用后名。这样,中华书局版的《佛学研究十八篇》,就将所收文章的截止年代,从1922 年延长至1925 年,使之成为梁启超晚年佛学代表作的汇编。(三)《佛学研究十八篇》,粗看起来,是一部论文集,但如果深入研究的话,就会发现:它的主体乃是梁启超撰写的《中国佛教史》的未定稿,以及为撰书而作的相关研究(如经论、史传的研究)的心得。

笔者的这一说法有何证据?请看梁启超的自述:《佛典之翻译》前言说:“本篇是民国九年春夏间所作《中国佛教史》之第五章。近两年来继续研究之结果,对于原作大不满意,正思得数月余力,全部改作,本篇为当时用力最勤者,不忍抛弃,故采以入此。其中见解与现时所见悬殊者仍甚多,材料亦多缺漏,组织亦未完备,存之以备与他日新著相较云尔。”《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说:“佛法确立,实自东晋。吾于叙述以前,先提出两问题:第一,佛法何故能行于中国,且至东晋而始盛耶?第二,中国何故独尊大乘,且能创立中国的佛教耶?此第二题,当于第六章别解答之。”“输入事业之主要者,曰西行求法,曰传译经论,具详第四、第五章两章。建设事业,则诸宗之成立也,具详第六章以下。”《印度佛教概观》说:“吾故先为此章,刺取印度政治上大事与佛教有密切关系者,述其概要,俾学者得一简明概念,为研究佛教宗派史之预备焉。”《佛教与西域》说:“中印交通,以西域为媒介。故必先明此三地相互之关系,然后佛教输入之本末可得言也。……读《印度史迹与佛教之关系》(笔者注:指《印度佛教概观》第一节),当已知迦腻色迦王与印度佛教之关系。”《佛教教理在中国之发展》说:“本章为原定计划所无,嗣因第□(六)章以下分论诸宗,于其彼此相互关系及宗派外之预备的发展,叙述不便,故增设一章,以补其阙……(按:分论诸宗稿未成)。”“如本篇第一章(笔者注:指《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所言:楚王英、襄楷时代,盖以佛教与道教同视,或径认为道教之附属品,彼时盖绝无教理之可言也。”《翻译文学与佛典》说:“现在藏中佛经,号称最初译出者,为《四十二章经》,然此经纯为晋人伪作,滋不足信(拙作《中国佛教史》别有考证)。”“《大乘起信论》,旧题真谛译。近来学界发生疑问,拙著《中国佛教史》别有考证。”“吾并不主张‘大乘非佛说’,不过承认大乘经典晚出耳。其详见拙著《中国佛教史》。”

根据梁启超的以上自述,并参校《佛学研究十八篇》的其他内容,不难推出以下的结论:

梁启超曾于1920 年春夏撰《中国佛教史》。初稿分为二篇六章。第一篇是讲印度佛教和西域佛教的,因为印度佛教是中国佛教的本源,西域是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内地的媒介和途径。下分二章:《印度佛教概观》(其扩展性研究,构成《说〈四阿含〉》、《说〈六足〉、〈发智〉》、《说〈大毗婆沙〉》、《读〈异部宗轮论述记〉》、《佛陀时代及原始佛教教理纲要》等文)和《佛教与西域》(其扩展性研究,构成《又佛教与西域》)。第二篇是讲中国佛教的,内容包括佛教的传入及其在中国的发展。下分四章:《佛教之初输入》(此文曾发表在192 1年8 月15 日《改造》第3 卷第12 号上,梁启超自注:“此为拙著《中国佛教史》第二篇第一章。”其扩展性研究,构成《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一文,梁启超后以此取代《佛教之初输入》,作为第二篇第一章)、《中国印度之交通》、《佛典之翻译》(其扩展性研究,构成《翻译文学与佛典》、《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诸宗之成立》(未成,后改为《佛教教理在中国之发展》。其扩展性研究,构成《见于〈高僧传〉中之支那著述》)。梁启超在《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等文中说的第四、五、六章,都是按第一篇二章的顺序排下来说的,实是第二篇的二、三、四章。

由于佛教史牵涉的方方面面极广,这不是花几个月的时间,就能研究透的。故随着研究的深入,梁启超对原作大不满意,想全部改作,又苦于没有时间,最后便决定以论文集,而不是以专著的方式刊行。这就造成了《佛学研究十八篇》形式上是论文集,其实质是《中国佛教史》的未定稿及其衍生产品的情由。(四)《佛学研究十八篇》的特点是,从史学的角度出发,对中国佛教的兴衰流变,以及相关的事项作了扼要的阐述。内容叙及:佛教的产生;原始佛教的基本教理(五蕴、十二因缘、业、轮回、无常、无我、涅槃等);阿育王、迦腻色迦王的护法事迹;印度境内佛教宗派的分布情况;中印之间的交通;佛教东渐的路线;西域来华的译僧;西行求法的古德;佛教输入中国的年代和地点;汉明求法说、《四十二章经》、《牟子理惑论》、《大乘起信论》等传说和经典的辨伪;中国佛教的兴衰沿革;佛经翻译的演进(包括译场的组织、翻译理论的提出、翻译文体的改进,以及佛经翻译对中国文学的影响等);佛教经录的地位;汉唐高僧的著述;玄奘的行历年谱;《四阿含》、《大毗婆沙》、《异部宗轮论述记》等经典的梗概,等等。其中,有不少见解与论述,至今仍不失精深之论,具有长久的参考价值。

如关于佛经的成立。梁启超提出“四个观念”:一、佛经并不是佛在世时就有的,无论是哪一乘(大乘或小乘)哪一派所传的佛经,都是佛入灭以后佛弟子追述而成的。其中,最初编成的,在佛灭数月之间,最晚编成的,在佛灭五百年以后。二、佛经的追述,有团体公开结集和个人私著两种方式,前者有确切的时间可考,后者则无从确考。三、佛经的流通,分为单行本和丛书两种形式,现存的十多部大经(指《阿含经》、《般若经》、《宝积经》、《大集经》、《华严经》、《法华经》、《涅槃经》等),均是丛书。而这种丛书,有的是在确定的时间内编纂而成的,有的是经历若干年的增补附益才告完成的。四、佛经最初皆无写本,全靠记诵而得以流传。写本大约产生于佛灭数百年以后,随着佛教的传播,逐渐写录成各国文字。简略地说,佛经都是翻译文学(见《说〈四阿含〉》)。

关于研究《阿含经》的必要性。梁启超认为,我国自隋唐以后,学佛者以谈小乘为耻,《阿含经》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已有一千年了。但是,“真欲治佛学者,宜有事于《阿含》”,也就是说,真正想研究佛学的,应当从《阿含经》入手。其原因有六:第一,《阿含经》是最早形成的经典,采用公开结集的形式产生,最为可信。虽然不能说佛的教说(“佛说”)已经全部收集于《阿含经》之中,但《阿含经》作为佛的教说的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则是毋庸置疑的。第二,佛经的大部分,都是文学作品,《阿含经》虽然也不免有文学的成分,但与其他晚出的佛经相比,比较少,比较接近于朴实说理的性质。因此,虽然不能说《阿含经》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佛语,但它所含的佛语的份量多而且纯,则是其他佛经所不能及的。第三,《阿含经》的体裁实际上是言行录,与《论语》的性质大致相同,要想体验佛的现实的人格,舍此没有别的途径可寻。第四,佛教的根本教理,如四谛、十二因缘、五蕴皆空、业感轮回、四念处、八正道等,在《阿含经》中均有详细的说明,假如连这些概念也弄不明白,那么,读大乘的经论,更无从索解。第五,《阿含经》非但与大乘经不相冲突,而且它本身就蕴含了不少大乘教义,不能因为它偏于小乘,而轻率地加以唾弃。第六,《阿含经》叙及当时社会的事情最多,读后可以了知佛所处的环境以及他应机施化的良苦用心。异国异时代的人,怎样才能受用佛学,于中可以受启自觉(见《说〈四阿含〉》)。

关于西行求法的路线。梁启超综合佛教史传上的记载,归纳为六条:一、“海路”。从广州、安南、青岛等地出发,乘船渡海,经诃陵(今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师子(今斯里兰卡)等国,抵达印度。二、“西域渴槃陀路”。经西域的疏勒,或子合,或莎车,在渴槃陀(今塔什库尔干)翻越葱岭,进入迦湿弥罗(又称“罽宾”,今克什米尔一带)。三、“西域于阗、罽宾路”。从于阗西南行二千里,登葱岭而入罽宾。四、“西域天山北路”。由拜城,出特穆尔图泊,经撒马罕而入阿富汗。五、“吐蕃、尼波罗路”。从青海入西藏,经尼波罗(今廓尔喀)而入印度。六、“滇缅路”。从云南出发,经缅甸而到达印度(见《中国印度之交通》)。

关于东汉至北宋佛经翻译事业的进化。梁启超勾勒了以下的轨迹:一、“以译本论”。起初多凭西域僧人的暗诵传译,后来发展到必求梵文原本。同是原本,起初仅译小品(篇幅小的经典或章节),后来才广译大经(卷帙多的经典)。同是大经,起初只是将其中的某些篇章,各自译出抄行,到后来才通译全书,首尾完备。二、“以译人论”。起初仅局限于西域来华的一些僧人,和不出名的个别居士,后来则基本上都是本国西行求法归来的鸿哲,和印度来华的大师。三、“以译法论”。初起大多是一人传语,一人笔受。后来则发展到主译者必是梵汉两通之人,而且辅以专门的口译、笔受、证义、勘文,每句译文,需经四五人之手,才能最终确定下来,勒为定本。四、“以译事规模论”。起初为私人性质,仅一二人,相约对译。后来则为国家性质,由朝廷出面组建译场,广罗俊才,进行翻译。五、“以宗派论”。起初译的是小乘经典,后来译出的是大乘经典。六、“以书籍种类论”。起初只译出经,后来才广译律、论、传记,乃至外道的经典(见《佛典之翻译》)。

关于佛家经录(佛经目录)的特质。梁启超认为,它比古代一般图书目录优胜的地方有五处。一、“历史观念甚发达”。每一部经典的传译渊源、译人小传、译时、译地,靡不详叙。二、“辨别真伪极严”。凡是可疑的经典,均详审考证,别存其目。三、“比较甚审”。凡是同一部经典,有同时或先后翻译的不同本子的,均详细地予以罗列,校勘它们之间的异同得失。如果属于从一部丛书中抽出一二种,或从一部经典中抽出一二篇加以翻译,然后别题书名抄行的,都一一注明出处,使读者免生困惑。四、“搜采遗逸甚勤”。即使是已经散逸的经典,也必存其目,以利日后的搜寻。使读者能根据经录的记载,知道它的亡佚年代。五、“分类极复杂而周备”。或以著译时代分,或以经典性质分。在按经典的性质区分的目录中,有的按经典的内容分,如既分经律论,又分大小乘;有的按经典的形式分,如分一译多译、一卷多卷等。在同一经录中,各种分类法并用,一部经典依照不同的类别交错互见,乃至十多处,给读者带来了种种查检的便利(见《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

此外,梁启超为《佛学研究十八篇》制作的各种图表,如《第七世纪(佛灭后千二百年)印度诸国教势分布表》(见《印度佛教概观》)、《西行求法古德表》(见《中国印度之交通》)等,也为学者进行专题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五)

在《佛学研究十八篇》的诸多论述中,于佛教界和学术界分歧最大、争论最多的是有关汉明求法说(指东汉明帝于永平年中,因梦见金人而遣使前往西域求法,为佛教入华之始的传说)、《四十二章经》(相传为东汉迦叶摩腾、竺法兰翻译的汉地最早的佛经)、《牟子理惑论》(相传为东汉牟子所作的汉地最早的佛教撰著)、《大乘起信论》(旧题印度马鸣造,梁代真谛译)的辨伪。

梁启超认为,“汉明求法事,全属虚构”,“最初见者为西晋王浮之《老子化胡经》”;“《四十二章经》,察其文体,案诸经录,皆可断为两晋间人作,绝非汉时所有”,此经“并非根据梵文原本比照翻译,实撮取群经精要,摹仿此土《孝经》、《老子》,别撰成篇。质之,则乃撰本而非译本也”;《牟子理惑论》“旧题汉牟融撰,实则东晋刘宋间人伪作”,“后汉末并无牟融其人者,则可断言也”,而且据《后汉书·西域传》记载,桓帝时,于阗“自此与中国绝”,“灵、献之交,中国人安得游于阗”(以上见《佛教之初输入》);《大乘起信论》“其为支那撰述而非印度撰述”,“出于我先民之手”(见《〈大乘起信论考证〉序》)。

对此,持赞同或类似观点的则有吕澂等人,持反对或相异观点的则有汤用彤、周叔迦等人。

吕澂认为,“说明帝永平七年,由于夜梦金人而派人去西域求法”,“纯属后人的附会”;“《四十二章经》不是最初传来的经,更不是直接的译本,而是一种经抄”,“就内容看,是抄自《法句经》”,“是东晋初抄出的”;“《牟子》的真伪至今尚无定论。据我们看来,应该属于伪书”(以上见《中国佛学源流略讲》,中华书局1979 年8 月版);“《起信》所据皆魏译《楞伽》之错解,其思想学说,亦皆魏译时代所流行,于印度未尝见”,因此,可以论定“《起信》之为此方人士受魏译学说而成之撰述”(见《吕澂佛学论著选集·起信与楞伽》,齐鲁书社199 1年7 月版)。

汤用彤除了对《大乘起信论》也持怀疑态度以外,对汉明求法说、《四十二章经》、《牟子理惑论》则均持肯定态度。

关于汉明求法说。他认为,“依今日所知永平求法,最早见于《牟子理惑论》(载于《弘明集》)、《四十二章经序》(《祐录》卷六)及《老子化胡经》(《广弘明集·笑道论第十四》)”,“其余六朝人言及者,尚不乏人”。《后汉书·西域传》所说王莽时“西域怨叛,与中国遂绝”,是指西域断绝与中国的“役属”关系而言的,“按其全文均不能指为汉人不能西游”。永平求法事也不是道士王浮伪造的,“《化胡经》实采取佛书”,“若道士造求法之事,而释子乃因袭其说,愚谬至此,殊不可解”。因此,“汉明求法,吾人现虽不能明当时事实之真相,但其传说应有相当根据,非向壁虚造”(以上见《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华书局1983 年3 月版)。

关于《四十二章经》。他认为,“东汉时,本经之已出世,盖无可疑”,“而最早引用本经者,则为后汉之襄楷”,“且《四十二章经》乃撮取群经而成。其中各章,颇有见于巴利文各经及中国佛典者,但常较为简略耳”,“凡此数端,均可确证原译《四十二章》,实根据印度原文”(同上)。

关于《牟子理惑论》。他认为,“《牟子理惑论》作于汉末”,但汉章帝时的太尉牟融,与汉灵帝时撰《理惑论》的牟子“自非一人”,刘宋陆澄《法论》目录中说的“一云苍梧太守牟子博传”中的“牟子博”,指的是“牟融字子博”,但“牟子决无为太守之事”。“《牟子》之真伪为东西学者所聚讼”,“细绎之,疑为伪书者,所持理由多不确实”,“而其序文所载史事,不但与史书符合,且可补正史之阙”,“牟子作《理惑论》,公然黜百家经传,斥神仙方术。佛教自立,而不托庇他人,其精神始见于《理惑论》。不仅因其为现存支那撰述之最早者,而可重视也”(同上)。

周叙迦则对《大乘起信论》也加以肯定。他认为,“马鸣依《楞伽经》造《起信论》”,“真谛于梁承圣二年在衡州始兴郡所译,于时智恺笔受”。智恺在《起信论序》中所说的当时的翻译情况是可靠的,“如是证信,时主处众,无不分明,何可不信”(以上见《周叔迦佛学论著集·佛典丛录》,中华书局199 1年1月版)。

由于汉明求法说、《四十二章经》、《牟子理惑论》的真伪,涉及佛教入华的年代、最初译出的佛经和最初出现的佛教撰著,而这是任何一部中国佛教史都要讲到的,因此,有关这些传说和经典的真伪的争论,在新的史料没有发现之前,还会持续下去。(六)

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曾对自己的治学风格作过以下的剖析:“启超务广而荒,每一学稍涉其樊,便加论列,故其所述著,多模糊影响、笼统之谈,甚者纯然错误,及其自发现而自谋矫正,则已前后矛盾矣!”“启超学问欲极炽,其所嗜之种类亦繁杂,每治一业,则沈溺焉,集中精力,尽抛其他;历若干时日,移于他业,则又抛其前所治者。以集中精力故,故常有所得;以移时而抛故,故入焉而不深。”

这是道道地地的实话。对照《佛学研究十八篇》,人们不难发现梁启超的佛学研究也是这样。

第一,梁启超的佛学研究集中于1920 年至1925 年的六年间,自1925 年以后,他又转向文学及其他,很少再涉及这一领域。

第二,由于研究时间的不足,梁启超对小乘的经典和教理研究较多,而对大乘研究较少;对中国佛教史传研究较多,而对中国佛教论著注疏研究较少。因而对印度佛教和中国佛教发展轨迹的论述,从总体上来说比较粗糙。

第三,梁启超“稍涉其樊,便加论列”,好下断语。有的断语是精辟的,也有的断语是失当的,经不起其他史料的反驳。如梁启超认为,“佛教之来,非由陆而由海,其最初根据地,不在京洛而在江淮”(《佛教之初输入》)。但是,无论是从历史记载,还是从近世的考古发现来看,梁启超的这一论断都是失当的。佛教最初是从陆路传入中国的,而不是海路,最初的传入地是北方,而不是南方。

第四,梁启超写文章,才思敏捷,落笔成章。写政论性文章需要激情,这出手快的风格就容易取得成功;而写学术性文章需要冷静,出手快,不加仔细的推敲与核对,就容易出错。反观《佛学研究十八篇》,人名、地名、书名、卷数、年代、史实等方面的差错是不少的,其中,大多是由于作者的粗疏所致,也有一些是排印时的误植。特别是引文,梁启超为使上下文连贯,动辄对原著的文字加以删改,致使引文与原文时有出入(有些引文只能看作是“意引”,即原文大意的摘引,而不是原著文句的摘引)。因此,对《佛学研究十八篇》的整理,不仅需要标点、分段,而且需要校勘。

本书是《佛学研究十八篇》的第一个校点本。校点工作由我和宋道发(复旦大学哲学系博士生)共同完成。其中,第二篇《佛教之初输入》至第十篇《佛典之翻译》九篇,由宋道发校勘;其余皆由我校勘,并负责全书的统稿。校点所用的底本是中华书局1936 年版《饮冰室专集》本,校本为《佛学研究十八篇》中提到的各种著作,亦即资料来源,如《高僧传》、《续高僧传》、《宋高僧传》、《大唐西域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出三藏记集》、《历代三宝纪》、《开元释教录》、《魏书·释老志》等。《佛学研究十八篇》涉及的史料众多,由于时间关系,难以一一查遍、校正,不到之处,祈请读者批评指正。不过相信即便是目前的这个整理本,对读者来说也是有助益的。这也是我要在导读文字中对校点的情况作出说明的原因之一。2001年1月15日于复旦大学中国佛法兴衰沿革说略一

佛法初入中国,相传起于东汉明帝时。正史中纪载较详者,为《魏书·释老志》。其文如下:“汉武……开西域,遣张骞使大夏还,传其旁有身毒国,一名天竺,始闻有浮屠之教。哀帝元寿元年,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经。中土闻之,未之信了也。后孝明帝夜梦金人,顶有白光,飞行殿庭,乃访群臣,傅毅始以佛对。帝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使于天竺,写浮屠遗范。愔仍与沙门摄摩腾、竺法兰东还洛阳。中国有沙门及跪拜之法,自此始也。愔又得佛经四十二章及释迦立像。明帝令画工图佛像,置清凉台及显节陵上,经缄于兰台石室。愔之还也,以白马负经而至,汉因立白马寺于洛城雍关西。摩腾、法兰咸卒于此寺。”

此说所出,最古者为汉牟融《理惑论》。文在梁僧祐《弘明集》中,真伪未敢断(《隋书·经籍志》有《牟子》二卷。注云:汉太尉牟融撰,今佚。《弘明集》本篇篇目下注云:一名苍梧太守牟子博传。然读其内容,则融乃苍梧一处士,流寓交趾。不惟未尝为太尉,且未尝为太守也。书凡三十七节,专务拥护佛法。文体不甚类汉人,故未敢置信。若其不伪,则此为论佛法最古之书矣)。其后,文饰附会,乃有永平十四年,僧道角力,宗室妃嫔数千同时出家,种种诞说。又造为摩腾所译《四十二章经》,编入藏中,流通迄今,殆皆不可信(此等诞说最古者,出《汉显宗开佛化法本内传》,见唐道宣《广弘明集》。注云:未详作者。据所说,则道士褚善信、费叔才奉敕集白马寺前,与摩腾等斗法,道经尽毁云云)。大抵愔、景西使,腾、兰东来,白马驮经,雍西建寺,事皆非虚。然所谓提倡佛法者亦仅此。至于创译经典,广度沙门,则断非彼时所能有事也(《四十二章经》真伪,别详第五章)。然诵习佛法者,早已有人,盖不容疑。《后汉书》光武十王传云:“楚王英喜为浮屠斋戒。永平八年,奉黄缣白纨三十匹诣国相赎愆罪。诏报曰:‘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因以班示诸国。”

汉明遣使事,相传在永平十年(《释老志》、《弘明集》、《高僧传》,皆无年岁。其指为永平十年,自隋费长房之《历代三宝记》始)。然报楚王英诏,在永平八年。浮屠(佛陀)、伊蒲塞(优婆塞)、桑门(沙门)诸名词已形诸公牍,则其名称久为社会所已有可知。有名称必先有事实,然则佛法输入,盖在永平前矣。《释老志》称“汉世沙门,皆衣赤布”。则当时沙门,应已不少。然据晋石虎时著作郎王度所奏,谓“汉明感梦,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汉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汉制,亦循前轨”(《高僧传》

[1]卷九《佛图澄传》引)。此述汉魏制度,最为明确。盖我国自古以来,绝对的听任“信教自由”。其待远人,皆顺其教,不易其俗。汉时之有佛寺,正如唐时之有景教寺,不过听流寓外人自崇其教,非含有奖励之意也。然桓帝延熹九年,襄楷上书,有“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一语(《后汉书》本传)。据此,则其信仰已输入宫廷矣。桓、灵间,安息国僧安世高、月支国僧支娄迦谶,先后至洛阳,译佛经数十部,佛教之兴,当以此为纪元。

三国时,刘蜀佛教无闻,曹魏稍翻有经典。而颍川朱士行,以甘[2]露二年出家,实为汉地沙门之始(据费长房《历代三宝记》卷三)。士行亦即中国西行求法之第一人也。吴孙权因感康僧会之灵异(参观《高僧传》会传)。在建业设建初寺,是为佛教输入江南之始。而支谦亦在吴译《维摩》、《泥洹》、《法句》诸经,故后此佛学特盛于江南,谦之功也(详第五章)。

至西晋时,洛下既有寺四十二所(见《释老志》)。而竺法护远游西域,赍经以归,大兴译事(详第五章)。河北佛教渐以光大。石勒僭号,而佛图澄常现神通力以裁抑其凶暴(参观《高僧传》澄传)。其于佛教之弘布,极有力焉。

计自西历纪元一世纪之初,至四世纪之初约三百年间,佛教渐渐输入中国,且分布于各地。然其在社会上势力极微薄,士大夫殆不知有此事。王充著《论衡》,对于当时学术、信仰、风俗,皆痛下批评,然无一语及佛教,则其不为社会注目可知。沙门以外,治此学者,仅一牟融。然所著书犹真伪难断,具如前说。

此期之佛教,其借助于咒法神通之力者不少。摩腾角力,虽属诞词,然康会在吴,佛澄在赵,皆借此为弘教之一手段,无庸为讳。质言之,则此期之佛法只有宗教的意味,绝无学术的意味。即以宗教论,亦只有小乘,绝无大乘。神通小术,本非佛法所尚,为喻俗计,偶一

[3]假途。然二千年来之愚夫愚妇,大率缘此起信,其于佛法之兴替,功罪参半耳。[1] 原误作“《高僧传》卷千”,今改正。[2] 原误作“《唐代三宝记》”,今改正。[3] 梁启超原注:《高僧传·佛图澄传》:“石勒问澄:佛道有何灵验?澄知勒不达深理,正可以道术为征,即取应器盛水,烧香咒之,须臾生青莲花……”《续高僧传·菩提流支传》:“支咒水上涌,旁僧嘉叹大圣人。支曰:‘勿妄褒赏,斯乃术法,外国共行,此方不习,谓为圣耳。’”二

佛法确立,实自东晋。吾于叙述以前,先提出两问题。第一,佛法何故能行于中国,且至东晋而始盛耶?第二,中国何故独尊大乘,且能创立“中国的佛教”耶?此第二题,当于第六章别解答之,今先答第一题。

我国思想界,在战国本极光明。自秦始皇焚书,继以汉武帝之“表章六艺,罢黜百家”,于是其机始窒。两汉学术,号称极盛,揽其内容,不越二途。一则儒生之注释经传,二则方士之凿谈术数。及其末流,二者又往往糅合。术数之支离诞妄,笃学者固所鄙弃,即碎义逃难之经学,又岂能久餍人心者?凡属文化发展之国民,“其学问欲”曾无止息,破碎之学既为社会所厌倦,则其反动必趋于高玄。我国民根本思想,本酷信宇宙间有一种必然之大法则,可以范围天地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孔子之《易》,老子之五千言,无非欲发明此法则而已。魏晋间学者,亦欲向此方面以事追求,故所谓“易老”之学,入此时代而忽大昌,王弼、何晏辈,其最著也。正在缥缈彷徨,若无归宿之时,而此智德巍巍之佛法,忽于此时输入,则群趋之,若水归壑,固其所也。

季汉之乱,民瘵已甚,喘息未定,继以五胡,百年之中,九宇鼎沸,有史以来,人类惨遇未有过于彼时者也。一般小民,汲汲顾影,旦不保夕,呼天呼父母,一无足怙恃,闻有佛如来能救苦难,谁不愿托以自庇?其稔恶之帝王将相,处此翻云覆雨之局,亦未尝不自怵祸害。佛徒悚以果报,自易动听,故信从亦渐众。帝王既信,则对于同信者必加保护,在乱世而得保护,安得不趋之若鹜?此一般愚民奉之之原因也。其在“有识阶级”之士大夫,闻“万行无常,诸法无我”之教,还证以己身所处之环境,感受深刻,而愈觉亲切有味。其大根器者,则发悲悯心,誓弘法以图拯拔;其小根器者,则有托而逃焉,欲觅他界之慰安,以偿此世之苦痛。夫佛教本非厌世教也,然信仰佛教者,什九皆以厌世为动机,此实无庸为讳。故世愈乱而逃入之者愈众,此士大夫奉佛之原因也。

前所论者为思想之伏流,此所论者为时代之背景。在此等时代背景之上,而乘之以彼种之思想伏流,又值佛法输入经数百年,酝酿渐臻成熟,此所以一二大德起而振之,其兴也,沛乎莫之能御也。

中国佛教史,当以道安以前为一时期,道安以后为一时期。前此稍有事业可纪者,皆西僧耳(即竺法护亦本籍月支)。本国僧徒为弘教之中坚活动,实自安始。前此佛学为沙门专业,自安以后,乃公之于士大夫,成为时代思潮。习凿齿与谢安书云:“来此见释道安,故是远胜,非常道士。师徒数百,斋讲不倦。无变化技术,可以惑常人之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而师徒肃肃,自相尊敬,洋洋济济,乃是吾由来所未见。其人理怀简衷,多所博涉,内外群书,略皆遍睹,阴阳算数,亦皆能通,佛经妙义,故所游刃。”(《高僧传》安传)此叙安威德,盖能略道一二。安值丧乱,常率弟子四五百人,转徙四方,不挠不乱。安十五年间,每岁再讲《放光般若》,未尝废阙。安不通梵文,而遍注诸经,妙达深指,旧译讹谬,以意条举,后来新译,竟与合符。安创著经录,整理佛教文献。安制僧尼轨范,佛法宪章,后来寺舍咸所遵守。安劝苻坚迎罗什,间接为大乘开基。安集诸梵僧译《阿含》、《阿毗昙》,直接为小乘结束。安分遣弟子布教四方,所至风靡。若慧远之在东南,其尤著也。安与一时贤士大夫接纳,应机指导,咸使妙悟,大法始盛于居士中(以上杂据《高僧传》安传及其他诸传,不备引原文)。要而论之,安自治力极强,理解力极强,组织力极强,发动力极强,故当时受其人格的感化与愿力的加被,而佛教遂以骤盛。安,常山人。所尝游栖之地极多,而襄阳与长安最久,卒于东晋安帝之太元十年(三八五)。自安以后,名僧接踵,或事翻译,或开宗派,其应详述者极多,当于第五章以下分叙,本章惟随举其名耳。惟安公为大法枢键,故稍详述如右。三

东晋后,佛法大昌,其受帝王及士大夫弘法之赐者不少。其在北朝,则苻坚敬礼道安,其秘书郎赵正尤崇三宝,集诸僧广译经论。姚兴时,鸠摩罗什入关,大承礼待,在逍遥园设立译场,集三千僧谘禀什旨,大乘经典于是略备。故言译事者,必推苻姚二秦。北凉沮渠蒙逊供养昙无谶及浮陀跋摩,译经甚多。其从弟安阳侯京声,亦有译述。西秦乞伏氏,亦尊事沙门,圣坚司译焉。北魏太武帝一度毁佛法,及文成帝兴复之,其后转盛。献文、孝文,并皆崇奉。宣武好之尤笃,常于宫中讲经。孝明时,胡太后秉政,迷信尤甚,几于遍国皆寺,尽人而僧矣。魏分东、西,移为周、齐,高齐大奖佛法,宇文周则毁之。隋既篡周,文帝首复佛教,而炀帝师事智顗,崇奉尤笃,在东西两京置翻经院,译事大昌焉。

其在南朝,东晋诸帝,虽未闻有特别信仰,而前后执政及诸名士,若王导、周顗、桓玄、王濛、谢尚、郄超、王坦、王恭、王谧、谢敷、[1]戴逵、孙绰辈,咸相尊奉(见《弘明集》卷十一引何尚之答宋文帝问)。及宋,则文帝虚心延访,下诏奖励,谯王义宣所至提倡,而何尚之、谢灵运等阐扬尤力。及齐,则竟陵王子良最嗜佛理,梁武帝、沈约辈皆尝在其幕府,相与鼓吹。及梁武帝在位四十年中,江左称为全盛。帝嗜奉至笃,常集群臣讲论,至自舍身于同泰寺,昭明太子及元帝皆承其绪,迭相宏奖,佛教于是极盛。陈祚短促,无甚可纪。东晋南北朝及隋帝王执政提倡佛教之情形,大略如此。

唐宋以后,儒者始与佛徒哄,前此无之也。两晋南北朝之儒者,对于佛教,或兼采其名理以自怡悦,或漠然置之,若不知世间有此种学说者然。其在当时,深妒佛教而专与之为难者,则道士也。梁僧祐《弘明集》、唐道宣《广弘明集》中所载诸文,其与道家抗辩者殆居[2]三之一。其中,如刘宋时道士顾欢著《夷夏论》,谢镇之、朱昭之、慧通、僧愍等驳之。南(朝——校补)萧齐时,张融著《门论》,周颙驳之。道士复假融名著《三破论》,刘勰著《辩惑论》驳之。其最著者也,所谓道教者,并非老庄之“道家言”,乃张道陵余孽之邪说,其于教义本一无所有,及睹佛经,乃剽窃其一二,而肤浅矛盾,无一是处。乃反伪造《老子化胡经》等,谓佛道实出于彼,可谓诞妄已极。其壁垒本不足以自立,乃利用国民排外之心理,倡所谓夷夏论者,此较足以动人。谢、朱辈本非佛徒,亦起而驳之,于学术无国界之义,略有所发挥焉,盖非得已也。然在南朝则以言论相排挤而已,北朝则势力相劫制。北魏太武帝时,信任崔浩,而浩素敬事“五斗米道教”之寇谦之,荐之魏主,拜为天师,改年号曰“太平真[3][4]君”。太平真君七年(四四六),忽诏诛长安沙门,焚破佛像,令四方一依长安行事。其诏书所标榜者,曰:“荡除胡神,击破胡经。”其法,则“沙门少长悉坑之,王公已下敢隐匿沙门者诛一门”(《魏书·释老志》)。我国有史以来,皆主信仰自由。其以宗教兴大狱者,只此一役。元魏起自东胡,犷悍之性未驯也。后四年,浩亦族诛,备五刑焉。魏毁佛法凡七年,文成帝立,复之,后转益昌。后七十余年,孝明帝正光元年(五二〇),又再集佛道徒使讨论。道士姜斌以诬罔当伏诛,而佛徒菩提支为之乞杀。又五十余年,周武帝建德元年(五七二),下诏并废佛道两教,寻复道教。越十年(大象元年),并复之。然此役仅有遣散,并无诛戮云。计自佛法入中国后,受政府干涉[5]禁止者,仅此两次,时皆极短,故无损其流通,其间沙汰僧尼,历代多有,然于大教固保护不替也。

佛教发达,南北骈进,而其性质有大不同者。南方尚理解,北方重迷信。南方为社会思潮,北方为帝王势力。故其结果也,南方自由研究,北方专制盲从。南方深造,北方普及(此论不过比较的,并非谓绝对如此,勿误会)。此不徒在佛教为然也,即在道教已然。南朝所流行者为道家言,质言之,即老庄哲学也。其张道陵、寇谦之之妖诬邪教,南方并不盛行。其与释道异同之争,亦多以名理相角。若崔浩焚坑之举,南人所必不肯出也。南方帝王,倾心信奉者固多,实则因并时聪俊,咸趋此途,乃风气包围帝王,并非帝王主持风气,不似北方之以帝者之好恶为兴替也。尝观当时自由研究之风,有与他时代极差别者。宋文帝时,僧慧琳著《白黑论》、何承天著《达性论》,皆多曲解佛法之处,宗炳与颜延之驳之,四人彼此往复各四五书。而文帝亦乐观之,每得一札,辄与何尚之评骘之。梁武帝时,范缜著《神灭论》,帝不谓然也,自为短简难之,亦使臣下普答,答者六十二人,赞成缜说者亦四焉。在东晋时,“沙门应否敬礼王者”成一大问题。庾冰、桓玄先后以执政之威,持之甚力。慧远不为之屈,著论抗争,举朝和之,冰、玄卒从众议(以上皆杂采正史各本传、《高僧传》及两《弘明集》,原文不具引)。诸类此者,不可枚举。学术上一问题出,而朝野上下相率为公开讨论,兴会淋漓以赴之,似此者求诸史乘,殆不多觏也。若北方,则惟见寺塔、僧尼之日日加增而已,其士大夫讨论教理之文,绝无传者,即僧徒名著亦极希。后此各大宗派,不起于北而起于南,良有以也。然则南北两派,何派能代表我国民性耶?吾敢断言曰南也。五胡以后,我先民之优秀者,率皆南渡,北方则匈、羯、鲜、羌诸族杂糅,未能淳化于吾族,其所演之事实,非根于我国民性也。

北方之迷信的佛教,其发达之速实可惊。《释老志》尝列有简单之三度统计,今录如下:

⑨原误作“承明元年四七六”,今据《魏书·释老志》改正。

⑩原误作“七七·三五〇”,今改正。原误作“一二·七二七”,今改正。原误作“兴和二年(五四〇)”,今改正。[6][7]

前后七十三年间,而寺数由六千余增至三万,僧尼数由七万余增至二百万,以何故而致此耶?试检《释老志》中所记当时制度及事实,可以知其梗概。志云:“永平元年诏曰:自今以后,众僧犯杀人已上罪者,仍依俗断,余犯悉付‘沙门统’(僧正)昭玄,以内律僧制治之。”“和平初,昙曜奏:‘民有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祇户,粟为僧祇粟,至于俭岁,赈给饥民。’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8]为佛图户,以供诸寺洒扫。’并许之。于是僧祇户、粟及寺户遍于[9]州镇矣……永平四年,诏曰:僧祇之粟,本期济施。但主司冒利,规取赢息,及其徵责,不计水旱,或偿利过本,或翻改卷契,侵蠹贫下,莫知纪极。……自今以后,不得传委‘维那’(僧职)、都尉[10],可令刺史共加监括。”“熙平二年,灵太后令曰:‘自今奴婢悉不听出家,……其僧尼辄度他人奴婢者,移五百里外为僧。僧尼多养亲识及他人奴婢子,年大私度为弟子,自今断之。’”“神龟元年,任城王澄奏曰:‘自迁都以来,年逾二纪,寺夺民居,三分且一。……非但京邑如此,天下州镇僧寺亦然,侵夺细民,广占田宅。’”“正光已后,天下多虞,王役尤甚。于是所在编民,相与入道,假慕沙门,实避调役,猥滥之极,自中国之有佛法,未之有也。”

据此,可见当时制度:(一)有各种僧职,权力极大,最高者为“沙门统”,其下有“州统”、“都维那”、“维那”等。(二)僧侣有治外法权,非犯杀人罪不到法庭。(三)挂名寺户可避徭役。(四)犯罪者及奴婢,凭借教力,可免罪为良。(五)假立寺名,可以侵占田宅,猥滥横暴,至于此极。佛法精神,扫地尽矣。其帝室营造之侈靡,犹令人惊骇,就中若灵岩石窟、伊门石窟,若永宁寺,据《释老志》、《续高僧传·菩提流支传》、《洛阳伽蓝记》诸书所载,略可追想一二。使其至今犹在,或可大为我国建筑学上一名誉纪念,然当时民力之凋敝于此者,亦殊不让罗马教皇之营彼得寺也。至今过伊门、龙门间,[11]睹石像攒若蜂窠,即在琉璃厂求魏齐造像拓片,广搜之犹可得数千种,此实当时佛教兴隆之遗影留传今日者,而无数之罪恶苦痛即隐于其背后。此唐韩愈有“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之议。虽庸妄可笑,抑亦东流极敝反动使然也。南方佛教,此弊固亦所不免,然其兴也,不甚凭借政治势力,以视北方,清明多矣。以上叙佛教黑暗方面略竟,今还叙其光明方面。[1] 原误作“《弘明集》卷五”,今改正。[2] 原误作“顾宽”,今改正。[3] 原误作“太一真君”,今改正。[4] 原误作“四四五”,今改正。[5] 此说不确。唐武宗时也曾发生过毁佛运动。[6] 原误作“六十四年”,今改正。[7] 原误作“七千余”,今改正。[8] 原作“供诸寺洒扫”,首脱“以”字,今补。[9] 原作“遍于州镇”,末脱“矣”字,今补。[10] 原脱“都尉”两字,今补。[11] 厂,原误作“庙”。四

从中国佛学史大量观察,可中分为二期:一曰输入期,两晋南北朝是也。二曰建设期,隋唐是也。实则在输入期中,早已渐图建设,在建设期中亦仍不怠于输入,此不过举其概而已。输入事业之主要者,曰西行求法,曰传译经论,具详第四、第五章两章。建设事业,则诸宗成立也,具详第六章以下。今欲使学者得一简明之概念,且略知各部分事业之联络,故以极简单之文句,先述如下(其有重要资料不能入以下诸章者,则于此处稍为详叙,望读者通前后参错观之)。

印度佛教,先有小乘,后有大乘,中国亦不逾斯轨。然小乘之行于中国,时期甚短,势力亦弱,非如印度西域之以小乘为正统、而大乘为闰位也。后汉、三国所译经典,虽小乘较多,然大乘亦已间译。至两晋以后,则以译大乘为主业。诸大乘经中,方等先昌。支谶之《般舟三昧》,佛调之《法镜》,支谦之《维摩》、《首楞》,法护之《宝积》、《大集》、《普曜》,皆其先河也。般若之兴,亦略同时。支谶之《道行》,法护之《光赞》,叔兰之《放光》,罗什之《摩诃》,皆其选也。此两部分,皆起于西历二世纪中,而发达于四世纪末。《法华》之来,则在四世纪,法护、罗什前后两译。《涅槃》、《华严》最晚出,昙谶、佛驮所译,皆在五世纪初元。至五世纪初元,而大乘要经略备,小乘之《四阿含》亦次第完成,译事告一段落焉。道安,此方弘法之祖也,遍注诸经,而犹精《般若》,可谓“空宗”最初之建设者。其弟子慧远,在庐山结莲社念佛,今之“净土宗”尊为初祖焉。罗什入关,气象万千,后此大乘之“三论宗”、小乘之“成实宗”,皆于此托始。其弟子僧肇、僧睿、道生等,皆为一时龙象。自此以前,为输入全盛、建设萌芽之时期。

在此时期中,有两种事实,颇足资研究兴趣者。其一,则小乘派殆无反抗力也。印度大乘初起,其与小乘之对抗极烈。即在今日之日本尚有持“大乘非佛论”者,独我国则大乘一至,靡然从风。其持小乘以非毁大乘者,今所考见,才得数人。一、慧导疑《大品般若》。二、昙乐非拨《法华》。三、僧渊诽谤《涅槃》。四、竺法度禁一切大乘经典,不听读诵(见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五末两篇)。僧睿著《喻疑》篇,专为当时疑《涅槃》者而发。中有言曰:“三十六国,小乘人也。此舋流于秦地。”可知当时西域诸僧在中国者,非无反抗大乘之人,特力不足以张其军耳。其二,则大乘教理多由独悟也,朱士行读《道行般若》,知其未尽,矢志往求(《高僧传》本传)。道安订正旧译诸经,其后罗什重译,适与冥合,初无乖舛(《魏书·释老志》)。凡此之类,具征深智。道生尝叹:“经典东流,译人重阻,多守滞文,鲜见圆义。”于是校练空有,研思因果,乃立善不受报及顿悟义。笼罩旧说,剖析佛性,洞入幽微,说阿阐提人(译言多贪)皆得成佛。于时《大涅槃经》未至此土,孤明先发,独见迕众。旧学僧党,讥忿滋甚,摈而遣之。俄而《大涅槃》至,果言阐提有佛性,与[1]生说若合符契(《出三藏记集》卷十五)。吾读此等记载,发生两种感想。其一,可见我先民富于“研究心”,虽于其所极尊仰之经典,并非一意盲信。其二,可见我先民有创作之能,虽于所未闻之学说,而精思所运,能与符契,后此能蔚然建设“中国的佛教”,盖有由矣。以上为东晋之重要事业。

印度大乘性、相两宗,罗什传来者则性宗也,而相宗则未之闻。梁陈之交,真谛创翻《摄论》、《俱舍》,法泰、智恺最能传其业,于是开大乘之“摄论宗”与小乘之“俱舍宗”。“摄宗”即后此“法相宗”之前驱也。世亲依《华严·十地品》作《十地经论》,元魏时菩提流支、勒那摩提合译之。北齐惠光治之最明,于是创“十地宗”,即后此“华严宗”之前驱也。以上为南北朝之重要事业。

自罗什译《中》、《百》、《十二门》三论,后百余年间传习极盛,至隋吉藏(嘉祥大师)大成之,创“三论宗”。此宗入唐转衰,其一部分入“天台宗”,一部分入“禅宗”焉。自《法华》、《涅槃》输入后,研究极盛,六朝时有所谓“法华宗”、“涅槃宗”者。至隋智顗(智者大师)神悟独运,依《法华》创“四教五时”之义,立止观之法,学者以顗居天台,名之曰“天台宗”。其后唐湛然(荆溪)益大弘之,中国人前无所受而自创一宗者,自“天台”始也。此为隋代之重要事业。

唐玄奘三藏孤游天竺,十有七年,归而译书千三百卷,为我学界第一恩人。而其所最服膺者为戒贤显识之论,于是大阐之,立“法相宗”,亦称“唯识宗”。其弟子窥基最能传其学,基住持慈恩寺,故此宗或称“慈恩宗”焉。自“十地宗”成立以后,华严研究日盛,唐法藏(贤首国师)与实叉难陀重译《华严》,乃大阐扬之,立“华严宗”,亦可谓中国自创之宗也。此后宗密(圭峰)、澄观(清凉)盛弘其业。自慧远提倡念佛,至唐善导大成之,是为“净土宗”。自道[2]安提倡戒律,至唐道宣大成之,是为“律宗”。自唐善无畏、金刚智传授密咒真言,是为“密宗”。此诸宗皆盛于唐,而其传最广而其流最长者,则“禅宗”也。相传佛灭度后,以衣钵授大迦叶,心心相传,历二十八代而至达摩。达摩以梁时至中国,更不译经说教,惟物色传法之人,六传而至唐慧能(六祖大鉴禅师),乃大弘之,直指一心,不立语言文字,号为“禅宗”,亦称“心宗”。其徒南岳让、青原思传之,后为衍为“云门”、“法眼”、“临济”、“沩仰”、“曹洞”之五宗,数百年间,遍天下焉。此宗虽称来自印度,然自六祖以前,既一无传布,则虽谓中国自创之宗焉可耳。禅宗与“天台”、“华严”、“法相”皆极盛于唐,彼三者称“教下三家”,禅宗则称“教外别传”,此为唐代之重要事业。

以上诸宗,实为我国佛学之中坚,吾将于下卷各著专章以论之,此不过举其名而已。通计佛教盛于中国前后将及千年,法海波澜,不无起伏。最初输入小乘,墨守所谓“三法印”,即“万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之教,以尘世为可厌,以涅槃为可乐。既而闻方等般若之说,谓涅槃真空。既并涅槃而空,则乐涅槃者丧其所据,此慧导、昙乐之徒所为大怖而盛诘也。般若昌明以后,空义既闻而习之矣。及《法华》、《涅槃》传来,又明佛性不空。浅根闻之,疑非佛说,故道生阐提成佛之论,旧学指为邪说,集众而摈之也。诸大经次第都来,群疑亦既涣释。而“相宗”之入,犹滋疑议。所以者何?诸宗所说皆当今世西欧哲学所谓“形而上学”之一部分,相宗所说,则当其所谓“认识论”之一部分也。前此既未之闻,而其所用“因明”又为外道所同用,其论心物之法,又与小乘之《俱舍》相翼辅,重以繁重艰深,不易明习,则厌而蔑焉。故法泰“屡演《摄论》,道俗无[3]受”(《高僧传》本传)。直至奘师归来,乃始大昌,而数十年后已莫能为继也。教下三家,鼎立盛行,诸经义解,发挥略尽,然诵习愈广,渐陷贫子说金之讥,故禅宗出而荡其障。惟密传心印,取信实难,呵佛骂祖,滋疑尤众,故六祖得法黄梅,十年乃布,而荆溪著《金刚錍》以非难之。自比于距杨、墨,新说推行之不易,自古然矣。及夫两榦开基,五花结实,禅宗掩袭天下而诸宗俱废,公案如麻,语录充栋,佛法于兹极盛,而佛法即于是就衰矣。[1] 原误作“卷十七”,今改正。[2] 原误作“唐道安”,今改正。[3] 当作《续高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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