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读传记系列(全5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9 08:3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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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保明,许寿裳,乔丽华,王勉三,胡哲敷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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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读传记系列(全5册)

领读传记系列(全5册)试读:

前言

第一章 少年多坎坷 出生山阴水乡里贫寒人家苦难多辗转伴读路自许中国才子,岂止临浦才子初见晴朗又陷窘迫“还债?气节?气节?还债?”

第二章 文齐福不齐 一碗鸡汤断了举人路清官救国梦遇上科举改革教会学校谋生计一朝中第朝中面圣痴梦中觉醒

第三章 从教育之救国路 琴石岗初识三民主义撰文著书初显革命情怀痛诤友之不复,怅国事之多艰《女子论说文范》显进步教科书引发的外交风波民国中改订《幼学琼林》叹国文每况愈下,编《国文新范》推心置腹解误会,家中变故催人归

第四章 行演义之道路 人到中年,痛失贤妻临江书舍教书著述《清代史论》获赞誉愿为史家之羽翼,不当子虚乌有先生务求确凿,不尚虚诬,自成一家“演义体”出版碰壁皆因不愿扭曲历史清史出版费周折,幸赖友人出妙计整编留青别集十三卷《聊斋志异》读出灵感,演绎《客中消遣录》两度姻缘,胡皆中断演义一代太后慈禧增订《二十四史通俗演义》

第五章 登演义之巅峰 兴亡原系匹夫身《元史通俗演义》成书,一时后无来者于繁复史料中抉择钩考,终成《明史通俗演义》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与其文胜而失其实,毋宁质胜以存其真一己之躯,保护孔氏宗祠筹备唐史演义,贬斥恶书之害立志写完中华几千年历史治学严谨,爱生如子痛恶君主专制,缅怀革命先烈捐稿费声援爱国群众一代演义大家熔高文典史于一炉

第六章 国难中度晚年 重新走上讲台,续著《写信必读》废除中医风波兴教育,办实业痛国难哀国民编撰《联对作法》,传承文化精华花甲之年校勘《天乐志》拒绝日伪政府的邀请为抗日烈士写墓志铭一生多坎坷,唯求解民忧

蔡东藩大事年表前言

二十世纪初,新文化运动中最热闹的是小说革命。1902年,梁启超发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公开亮出小说能“改造国民”“改造社会”的观点。吴趼人更是“发大誓愿,编撰历史小说”。而完成这一“誓愿”的却是一位蜗居在小镇上的平民知识分子,他就是蔡东藩。

他把历史当作了一面镜子,以便透过它来观照当下的生活。所以,坚守着“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逸闻为纬,不尚虚诬”的求实原则,经十年的含辛茹苦,先后出版了十一部历史演义,总其名曰《历朝通俗演义》,为我们提供了一部浩瀚而通俗的中华通史。百年时间里,这部通俗演义一版再版,销量远超千万册,可谓是前不见古人,后未见来者了。或许,他没有盛大的“立德”、“立功”之举,即便是这部“立言”之作,虽以史实为骨架,却是以“浅近之词”来演述故乘;虽借“说部体裁”演说故事,却没有以虚构来丰满血肉,因此史学史、文学史鲜见其踪迹,《辞海》也查不到其为何许人。他位卑而名不显,最终沉寂在民间,终老于乡野。但我们无法忘却在那动荡的年月里,他一介柔弱的书生,一介贫困的书生,以一支秃笔践履着“即古证今,惩恶劝善”以助通俗教育、国家思想的拳拳赤子之心。

他写尽了中国历史,自己的历史却成了谜。因其“普通”,因其“民间”,尽管他的历朝通俗演义遍布大大小小的图书馆,他的生平事迹却还是那么模糊,他自己的“史料”还是难以搜寻,哪怕是一张照片,一份简历,更谈不上系统的有深度有广度的研究了。

历史常会湮没一些本不该湮没的人物,蔡东藩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幸甚的是,在走过历史的风风雨雨之后,如今的家乡人并没有忘记他,东藩亭,东藩路,东藩小区,东藩小学……“他”戴着一副眼镜,端坐在文化广场上,默默地注视着一个小镇的美丽蝶变。“他”拿着一卷书,站立在校园里,沐浴在琅琅的读书声中。学术研讨会举办了,临江书舍修缮了,东藩文学奖设立了,他已经融入家乡人的文化生活之中。我想,历史总是公允的。

同乡后辈,孤陋寡闻,初知蔡东藩已逾而立。惭愧而起,徜徉于逼仄的弄堂,瞻仰着临江书舍;走访于前辈乡贤,聆听蔡东藩的故事;搜求于书店、档案馆,查寻着蔡东藩的史料。近三年的时间,编成拙作,不揣谫陋,不及深究,希翼能弥补没有一部关于蔡东藩生平事迹传记的这一缺憾。文后所附大事年表,本诸考证,摒弃逸闻,求实存疑,与前文不能一一相勘,请读者谅之。

邵燕祥先生说,自古以文章鸣世的人,可以分为文以人传与人以文传两种。前者最终难免云烟过眼的命运,后者虽时空远隔,仍有如晤对。蔡东藩是属于人以文传的。

二月河先生说,判断任何一部书的社会价值只有两个量化的标准,一是它拥有不拥有读者,二是它拥有不拥有时间。蔡东藩的通俗演义做到了“两个拥有”,它还将“拥有”下去。

小说可以“益世道人心,为治化之助”,小说更应表达对人生的解释。希翼明天,能更广、更准地追溯到属于蔡东藩自己的历史,“丰满”他的人生,让后人陶熔其中,获取更多的人生启迪。第一章 少年多坎坷出生山阴水乡里

蔡东藩家世居萧山城厢(今杭州市萧山区城厢街道),是该镇四大姓氏之一。蔡本姬姓。西周时期,武王姬发将弟弟叔度封于蔡(今河南上蔡西南),后叔度的后裔以封地为姓。唐朝时,其中一支南来会稽,卜居于新昌蔡岙。元朝时,蔡岙十四世尊怿自新昌迁居萧山,是为萧山蔡氏第一世。到了蔡东藩的父亲蔡文杰,家境破落,又为避祸乱,便移居萧山之南的临浦小镇。萧山博物馆蔡东藩像

临浦原是浦阳江下游的一个湖泊。浦阳江,亦名丰江、浣江、潘水,发源于浙江浦江县西部的天灵岩,流经义乌、诸暨,北出萧山,注入钱塘江。在萧山界内,除了零星分布的会稽山尾闾残丘外,是一片冲积平原。平原上河港交错,湖泊棋布。在这个地区的许多古代湖泊中,最重要的有临浦、湘湖和渔浦三处。经过历代的围垦,临浦湖逐渐缩小,直至被围垦殆尽。

南宋,浦阳江改道西小江以后,临浦成为浦阳江和西小江衔接翻坝过闸的航道要冲,商贾云集,形成了市镇。浦阳江素有“浙江小黄河”之称。明天顺年间,为解除浦阳江水患,绍兴知府彭谊主持开通了临浦西的一个孤立岗阜——碛堰山。自此,浦阳江折向西北注入钱塘江。

这样一来,浦阳江从东往西,西小江从南往北,成丁字状流过临浦。因此,临浦溯浦阳江上游可至诸暨、义乌,沿下游可达杭州,并与富春江交汇,而经西小江又可抵达绍兴、宁波,形成了四通八达的水路网。旧时,交通主要靠水路。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让临浦成为一个活水码头,商贸业十分发达,其繁华热闹程度仅次于县城。即使到了内困外患、民不聊生的清末,这个方圆不足一平方千米的小镇,依然船桅林立,商旅络绎,热闹非凡。到了民国初年,沿江靠埠货船多时达七八百只,店铺八百多家,山水商客云集,茶馆酒店遍是,被时人称之为“小上海”。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中国实业志》将临浦称为浙江六大米市之一,日流量五六千石,多时近万石。且临浦米市举足轻重,有“临浦米店老板打个喷嚏,萧山、绍兴的米价就会感冒”之说。

据记载,临浦还是古代四大美女之首——西施的故里。《越绝书》中说:“余暨,西施之所出。”古代,沿浦阳江有“上诸暨”和“下诸暨”之分。下诸暨即浦阳江下游之地。秦时置诸暨县包括了这两部分。西汉时把下诸暨单独置县,称“余暨”,三国吴时改称“永兴”,唐天宝元年正式改名为“萧山”。至今,临浦还有十四处关于西施生活的遗迹。正是因为行政区划的变化,西施故里就有“诸暨说”和“萧山说”之争。

同样,蔡东藩的籍贯也有争议。蔡东藩的仲孙蔡福源认为蔡东藩的籍贯实为绍兴,而詹文元、王炜常等人则认为蔡东藩是萧山人。这与临浦的行政区划多变有着很大的关系。清康熙年间,临浦以大庙为界,东属山阴县(辛亥革命光复后,山阴、会稽合并为绍兴县),地面约占三分之一弱;西则属萧山县,地面约占三分之二强。尤其是镇上的山阴街,自古就有“山阴不收,会稽不管”的说法,说的就是一镇二管,出现一些疑难纠纷互相推诿的事。直到1950年,整个临浦镇才划归萧山管理。

1877年7月23日(农历六月十三日),蔡东藩出生在当时的山阴县临浦牛场头街。

他的父亲叫蔡文杰。文杰者,文豪也。可是,蔡文杰并没有成为文中之“杰”,他只是一家丝行的小店员,挣些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蔡东藩出生时,蔡文杰已有了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为了实现“文杰”的梦想,他省吃俭用,勉勉强强地把大儿子、二儿子送进了私塾。两个儿子也特别争气,尤其是二儿子,年龄虽小,却已粗通诗文,能出口对联了,被镇上的人称之为神童。

蔡东藩的出生,让蔡文杰喜忧参半,高兴的是家里的人丁更兴旺了,忧虑的是家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为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增加了负担。他叹息一声,给接生婆递上了红包,也没去瞧一眼婴儿,就匆匆赶往丝行做工去了。蔡文杰怎么也没有想到,先辈对他的期望,竟然在这个小儿子的身上得以实现。

蔡东藩出生时,他的母亲已是四十出头了。清苦的日子,繁重的劳动,使得这位家庭主妇过早衰老了。她没有充足的奶水给这位小生灵吃,只得用米汤来喂食。这或许是蔡东藩后来身体羸弱的主要原因吧。

时光飞逝。倏忽之间,就到了婴儿弥月之日。按小镇的风俗,婴儿满月是要举行剃头仪式,办满月酒的。这一天,蔡文杰向老板请了假,早早上街买了一些荤腥菜肴。妻子知道蔡文杰的艰辛,也顾不上月子刚刚结束之忌,也起来张罗了。俩人忙碌了一阵,本家亲戚就拿着些婴儿所需的衣服、鞋帽一一过来了。不一会儿,剃头匠也到了。

祭请过了财神五圣菩萨及祖宗,文杰妻就抱着婴儿坐在祭桌前,因为婴儿头皮嫩,剃头匠只是象征性地在婴儿头上修剃了一下,边剃边念着“剃去胎发,越剃越发”“人财两旺,金玉满堂”等吉利话。

剃好头,蔡文杰又抱着婴儿向菩萨行了三拜礼,然后将婴儿交给身边的大儿子,口中说:“阿哥抱一抱,大家和睦好。”

这时,剃头匠已将胎发与猫毛、狗毛混在一起,用红纸包好交给了文杰妻。文杰妻接过红包,利索地系在了床脚上,希望婴儿能健康成长,无病无灾,像猫狗一样好养。

酒席只办了一桌。蔡文杰举着酒杯,有些尴尬地说:“穷家的孩子不能算宝,毛毛又是丁中老三,但这总归是我们蔡家添丁加口的好事。天气炎热,不能多备酒菜,聊以薄酒,敬请大家!”这些本家们彼此心照不宣,个个点头称是。

这次满月之喜虽办得简朴倒也不失体面。等到宴毕人散时,蔡文杰高兴地对妻子说:“这孩子挑着夏天这个日子来,让我既省了钱,又光了脸。儿子呀,你这么小就知道体谅父母的难处,也许蔡家的希望就寄于你了呢!”说着,把脸颊贴近了婴儿。

他的妻子说:“别忙着高兴了。毛毛满月了,该给他起个名字了。”“起名字是个学问,要不要去请先生起一个?”蔡文杰皱起了眉头。“请先生起名,不是又得花钱吗?我想了一个,叫椿寿,你看好不好?”“椿寿?”蔡文杰沉吟着。“我请教过有学问的人,这可是个好名字。一来希望小儿像大椿般长寿,二来这‘椿’字是父亲的代称,‘椿寿’就是愿他的父亲长寿。好不?”“为人父母的,谁不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长大后光宗耀祖啊。”想到这,蔡文杰点了点头。

俗话说,养小日日鲜。小东藩在父母的关爱下一天天长大了。虽然体质羸弱,然“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上天也给了他聪慧的天资。由于大哥、二哥都用劲于书文,在这样的氛围中,小东藩耳濡目染,三四岁上便能跟着两个哥哥吟些诗文了。

有一次,大哥故意考他,问:“椿寿,你生活在什么朝代?”“不晓得。”“记住,我国是清朝,我辈便是清朝的百姓。”

小东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蔡东藩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清王朝带给他只有痛苦的回忆。贫寒人家苦难多

1882年,外侮频仍,国势日蹙,大清王朝已处于摇摇欲坠的境地,老百姓的生活也越发窘迫了。眼看到了年关,许多人家都为过年而犯着愁,蔡文杰一家也不例外。

这一天,五岁的蔡东藩跟随父亲上街去办年货。

年年难过年年过。时值年关的小镇,越发热闹了。蔡东藩跟着父亲穿过山阴直街,来到了山阴横街。街上有家万成南货店,经营着各类鱼鲞(xiǎnɡ)、海味、南北果品和闽广圆糖。蔡文杰停下了脚步,在箩里小心地挑拣起了白鲞。原来小镇人家过年,“白鲞烧肉”这道菜是必不可少的。这白鲞就是黄鱼鲞,肉最好是五花肉,白鲞吃油,两者相配,鱼腥与肉腥相抵,鱼香与肉香相合,味道绝佳。

按理说,白鲞该挑大弃小,拣肥舍瘦。可蔡文杰因囊中羞涩,只挑了三片小白鲞。正待付钱时,忽闻柜内深处有人高声阻拦道:“且慢。”

接着,从里面踱出一个身着裘服、手捏水烟袋的胖子。这胖子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名叫倪万顺。倪老板来到柜台前,对蔡文杰说:“早听说蔡家养了个神童,今天我出个对子来考考。要是对好了,这三片白鲞算我送了。”

蔡文杰知道倪万顺错将蔡东藩当作二儿子了,正要解释时,倪万顺已经开口了:“我的上联是‘三片小白鲞’。请神童对下联吧。”

话音刚落,小东藩那稚嫩的童声就响起了:“五(唔)个大乌龟。”“哈,哈,哈。”旁边围拢着的人群立刻哄堂大笑了起来,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夸蔡东藩:“真是个神童,一出口就对上了。”

在一片笑声中,倪老板脸红得像火烧一样,只说了声:“白鲞钱不用收了。”就赶忙走进后堂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在临浦方言中,“唔”是第二人称“你”的意思,“五”与“唔”同音。“五个大乌龟”变成了“你个大乌龟”,难怪旁观的人要笑了。

望着倪老板离开的背影,蔡文杰暗自为儿子的才思敏捷而高兴,但他仍坚持要付钱。店员却说:“你养了这么个好儿子,这白鲞就是老板不送,我也要送了。何况老板也吩咐了,这钱是一定不收的。”

蔡文杰只好作罢,道了声谢,便拎着篮子,领着蔡东藩,穿过大庙,来到最繁华的萧山中街。这一路走来,篮子却没有增添多少年货。可年少的蔡东藩跟着父亲穿梭在如饭架般横直交叉的街巷里弄,望着青砖黛瓦的房屋和熙熙攘攘的景象,显得格外兴奋。

回到家,蔡文杰把大儿子叫到一边:“老大,今天椿寿可给我长脸了。过完了年,让椿寿跟你兄弟俩去读书吧。你是老大,可得管着些。”大儿子点了点头。

爆竹声中一岁除。过完了年,蔡东藩就跟着两位兄长进了苎萝乡临浦私塾。

李白在《咏苎萝山》诗中云:“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苎萝山位于临浦东北,相传为西施的出生地。据明·嘉靖《萧山县志》(天一阁藏本)载:苎萝乡在县南二十五里,领临浦、西施等五里。临浦与苎萝乡有从属关系,蔡东藩就在临浦私塾从师葛氏,读起了赵钱孙李、天地玄黄。

而他的父亲蔡文杰从简陋的房屋里辟出一间书房,供兄弟三人读书用功。老大忠厚敦实,读书一丝不苟,他见蔡东藩没几天就将《三字经》背了个滚瓜烂熟,后来的《千字文》《千家诗》更不在话下,就一咬牙捧出了《诗经》,让蔡东藩“啃”。

可过不了多久,蔡东藩的大哥病了。虽然蔡文杰倾其所有,为大儿子治病,大儿子还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蔡文杰揪心撕肺地送走了长子。为了还债和节省开支,他把三个女儿都嫁了出去,蔡东藩也辍了学。蔡文杰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次子的身上。蔡东藩的二哥比他大四五岁,天资聪颖,十多岁时就能诗善文,当时镇上人都称他为“神童”。

大哥走后,蔡东藩兄弟俩的感情更加笃厚了。他二哥下学后,一边自己苦读,一边当起了小先生,教蔡东藩读四书五经。二哥对他的要求极其严格。蔡东藩为了在规定时间里背诵熟知,常常通宵达旦,秉烛夜读。他在这种严格的管教和具体指导下,长进很快,学识与日俱增。

只可惜天不假年,蔡东藩的二哥突患足疾,渐渐地不会行走了。蔡文杰请遍了镇上的名医,可医生们竟说不出究竟患的是什么病。蔡东藩的二哥苟延数年,终因回天乏术,在蔡东藩十一岁那年也不幸夭折了。这正应了“贫寒人家苦难多”这句话。

次子的亡故,给了蔡文杰沉重的打击。每当鸦雀归巢、夕阳西下时,蔡文杰总是坐在浦阳江畔的霜叶衰草中,望着江面上几叶昏昏暗暗的扁舟,独自伤感。

这一天,秋风萧瑟,蔡文杰任暮色把自己埋在黑暗中。忽然,身后传来细细地吟诗声:“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蔡文杰回过了头,见是蔡东藩。蔡东藩满脸泪水地望着父亲。“椿寿,怎么啦?”蔡文杰站起了身。“爹,大哥、二哥都走了,您可得千万保重身体啊!”蔡东藩小心翼翼地说道。

望着懂事的蔡东藩,蔡文杰原来阴暗的心开始有了一丝光亮。蔡东藩不也被大家称为“神童”吗?他已经通读了《诗经》《春秋》,连《通鉴》也能啃一点了。“椿寿聪颖,要是能拜在名门下,将来肯定会出类拔萃的。可家里又哪里有钱为他请先生呢?”蔡文杰心中的这一丝光亮又瞬间熄灭了,泪水又夺眶而出。他默默地领着蔡东藩回了家。

第二天,蔡文杰强打着心情去丝行做工。以后每次回家,他一看到蔡东藩孤零零地在读着兄长留下来的书时,整颗心就犹如颠簸在破碎的瓦罐上,阵阵刺痛。“再想法子去借点钱,让椿寿去读书吧?”这天晚上,蔡文杰与妻子商量着。“可亲戚都借过几次了,还能从哪儿借钱呢?”蔡文杰的妻子流着泪说道。“这……”蔡文杰的眼中立刻渲染上了一种痛苦的神色。辗转伴读路

正在蔡文杰为难之时,仕康丝行老板金锦生找上门来了。蔡文杰连忙迎进门,奉上了茶,金锦生就开口了:“文杰啊,你家椿寿现在做什么事?”

蔡文杰以为金老板是叫他儿子去做学工,忙说:“椿寿呵,正读着他大哥、二哥给他指定的书呢。”“椿寿真懂事啊。”金锦生喝了口茶,“哎,我家宝英要是像椿寿,我就烧高香了。”

蔡文杰苦笑一声:“家境贫穷,也是没法啊。”“文杰啊,跟你商量一件事。你看,能不能让椿寿去陪宝英读书,不用学费,中饭也随宝英一起吃了?”

宝英是金锦生的儿子,年龄与蔡东藩相仿。金锦生经营着一家丝行,生意兴隆,家道殷实。他见蔡东藩天资聪敏,勤奋好学,非常喜爱,也甚为同情。两家又有坟亲关系,遂来叫蔡东藩陪伴金宝英一道读书。

这可正是天上掉下大馅饼了,蔡文杰哪有不应承的理?他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金锦生,匆匆走进里间,把这喜讯告诉了蔡东藩,蔡东藩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第二天,蔡东藩早早地起了床,照习俗吃了两个红鸡蛋,拿着笔墨纸砚,跟父亲来到了金家墙门。

金家墙门有一门楼、二厢房、一天井,正屋坐北朝南,均为两屋楼重檐、硬山顶。蔡东藩父子俩穿过天井,来到书房。蔡文杰让儿子拜见了先生。先生把蔡东藩引到神龛前,说:“这是孔夫子的牌位,从今往后你每天早上都要对神龛叩拜。日后,保管你会文思发达,连中三元。”

蔡东藩按先生所说,恭恭敬敬地作了揖,行了礼。先生见蔡东藩乖巧懂事,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本书翻开首页,递给蔡东藩:“这几个字可识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是《千字文》的首起四句。”蔡东藩看了一眼书上的字,低头答道。“东藩,你现在在读什么书?”“先生,学生在读《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生让蔡东藩接着背。“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先生捻着胡须,不住颔首,对蔡文杰说:“令郎资质聪颖,有朝一日定会名登高科,光宗耀祖的!我看他的学名就叫‘郕(c hénɡ)’吧。”

后来,蔡郕自取笔名为“东藩”,意为居住在东海之滨。有时又写成“东帆”或“东颿”。

先生对蔡东藩的称赞,却把冷在一旁的金宝英给惹恼了,他嘟着嘴嚷道:“先生,还读书不?”“先生过奖了,犬子能有幸进学堂,多亏了金公子一家。我不打扰了。”蔡文杰见状,退出书房,叩谢金锦生去了。

这天下学时,蔡东藩正收拾着书具,金宝英走到他眼前,趾高气扬地说:“喂,去把本少爷的砚台洗了。”说罢,扬长而去。

蔡东藩知道自己只是“伴读”,便默默地拿起砚台走向池边。这正是: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

石火光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先生已是教完破题、承题、起手、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一天,先生出了题,令学生各写一篇文章。蔡东藩铺开纸砚,不假思索,一挥而就。而金少爷还咬着笔头,苦思冥想。为了不让少爷难堪,蔡东藩没有把写好的文章交给先生,而是折起来放在桌角,打开书本用起功来。

谁知,金少爷走了过来,问也不问一声,径自拿起蔡东藩的文章读了起来。读罢,“哼”的一声,把文章丢到地下,又狠狠地踩上几脚:“这臭文章,还自诩神童呢!”

蔡东藩气得满脸通红,一股压抑已久的郁闷之气顿时喷发起来。他狠狠地推了一下金少爷,把没有防备的金少爷推倒在地,然后收拾书具破门而出,头也不回走了。

正卧病在床的蔡文杰瞧见儿子满脸泪痕地跑回家,知道是受了委屈,便叫住了蔡东藩。

问清了事情的原委,蔡文杰就郑重其事地问道:“椿寿,工字出头是个什么字?”

蔡东藩不假思索地答道:“士。”“你知道为什么工字要出头呢?”

蔡东藩摇了摇头。“士农工商学嘛,士排在最前面啊!”蔡文杰见儿子有点领悟了,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像我一样,做一个人下人,要做人上人啊!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瞧着父亲那憔悴的脸,蔡东藩知道自己错了,便低下了头。

恰巧此时,金家太太也赶来了。她和颜悦色地对蔡东藩说:“东藩啊,我家宝英不懂事,我已经骂过他了。有你和他一起读书,可是他的福气呢!你跟我回去吧,我再也不让他欺负你了。”

蔡文杰也劝导了一番,蔡东藩又回到了金家。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少会耿耿于怀。经这番折腾,俩人后来竟成了好友。蔡东藩在金家学到不少东西,对金家怀有深厚的感情,因而在日后的岁月里,同金家结下了许多不解之缘。

此时的蔡东藩已是全家的希望了。蔡东藩的学习也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他爱吃甜食。有一次,母亲为他做了一碗甜糕,悄悄放在书桌旁,而蔡东藩沉迷于书籍之中,竟全然不见,甜糕一块未动。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小镇的春天总是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悄悄来临的。在如丝如毛的春雨的润泽中,那些经受一个冬天的寂寞与清冷的生命,全冒出了尖尖的绿芽。

一天,蔡东藩从金家回来,看见二姐夫田沛鋆(jūn)正和父亲在堂前说话。田沛鋆一见蔡东藩,站起来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小舅子,我来请你去我家,跟我一起读书,你肯去吗?”

原来,田沛鋆粗通文墨,家境也比较殷实,所以他很想博取功名,以光耀门庭。田沛鋆知道蔡东藩好学又颇具文才,特地赶来与岳父商量,请蔡东藩去伴读。

虽然金家对蔡东藩不错,但总比不上自己亲戚。蔡东藩这样想着,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于是,十二岁的蔡东藩离开了金家,随姐夫来到了所前田家村。

所前也是个古镇。明朝时,设绍兴盐务批验所衙门,掌管盐政。镇上设盐号四十八家,颇为繁盛。因街市在盐务批验所前,“所前”之名由此而得。人们沿着连绵的山包聚族而居,形成了十八个村落。这田家村就是其中的一个自然村。

田沛鋆一家在田家村也算是大户人家。蔡东藩的到来,最为高兴的当然是他二姐了。然而,蔡东藩却从他二姐处处小心的神情中,很快看出了二姐在田家的地位很是卑微低下。蔡东藩心中暗想,这肯定是因自己家穷、二姐又不曾生育的缘故。

幸而二姐夫很善待他,虽然年纪相差近二十岁,但把他当作同窗相待。蔡东藩也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给二姐长脸。

一天早晨,田沛鋆优哉游哉地踱进书房,见蔡东藩正埋头看着书,就悄悄走了过去,猛地把书给抽了出来。一看是《纲鉴易知录》,他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蔡东藩见是姐夫,站起身来说:“姐夫,你来了,我们读书吧!”“真是个书呆子。”田沛鋆一边拉着蔡东藩往外走,一边说,“今天我俩给自己放假,村里要演太平戏,我俩一起去瞧瞧吧。”

蔡东藩拗不过田沛鋆,就随着他来到了村西的聚龙庙,此时村民早已聚集在戏台下了。这聚龙庙是附近陈、田、李、王等八姓的土地社刹,前亭后殿,亭殿合一,濒临会龙河。1927年改名为仙师殿,意谓蜈蚣仙师在张大师门下得道成仙选址而成。

蔡东藩走入殿内,跟着姐夫转了一圈,就在几根石柱旁停下了脚。这几根石柱上刻着几对楹联,云:

七二溪汇水朝宗式凭灵爽,三酉户栖山立社永赖神庥。

集里民得八社春而祈秋,而报应叨灵佑容保无疆。

崇庙貌以奉王神桥为带,亭襟环抱清流会拜有极。

正当蔡东藩驻足凝神读着楹联时,一位老者来到他跟前,问:“这是田老太爷家的客人吧?”蔡东藩点头称是。“正是巧了。戏台前还缺着一副对联,听闻你是神童,为我们写上一联吧?”老者又说道。一旁的田沛鋆听了,也极力地撺掇着。

蔡东藩见推辞不掉,只得来到戏台前。他提起一支狼毫锋笔,饱蘸浓墨,悬腕挥毫,略加思索,就写下了:

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登场便见;

有时欢天喜地,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当他放下笔时,周围已是一片喝彩声。田老太爷坐在罗圈椅里,吧唧吧唧地吸了几口旱烟,脸上也泛起了满意的笑容。有了这笑容,蔡东藩二姐在家里的地位也提高了些许。自许中国才子,岂止临浦才子

光阴容易过,风景又经年。1891年农历二月,大地回春,悄无声息中,草儿绿了,枝条发芽了。蔡东藩与姐夫田沛鋆沐浴着春晨的曙光,一起参加了童试。在县试、府试中,两人双双得中。之后,两人又赴绍兴参加院试。临行前,蔡东藩的二姐再三叮嘱丈夫一定要照看住东藩。这也的确是令田沛鋆头痛的事。考生人多,而蔡东藩的身材也实在瘦小了些。

果然,进城后,但见人头攒动,考生多得超出了田沛鋆的预期。怎么办?弄不好小舅子连考棚都进不了。左思右想,田沛鋆终于想到了个办法。

考试那天,田沛鋆双手挽着两只考篮,腰中系着一根粗布带,叫蔡东藩紧紧拉住跟随在后面,自己仗着体壮力大在前面开路。田沛鋆比蔡东藩大二十岁左右,蔡东藩又体格弱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父子俩同进考场呢。

点名,搜检,唱名,接卷,放炮封门,如木偶似的一阵忙乱,蔡东藩总算坐了下来。此次院试,第一场为正试,试以两文一诗。第二场为覆试,试以一文一诗。在课读时,蔡东藩就很重视诗文,是以试卷的题目对于他而言并不甚难,他游刃有余,不假思索,引经据典,一挥而就,不片时便一一答毕。

发榜那天,姐夫和小舅子双双上了红榜,而蔡东藩的名次远远在姐夫之前。这次院试,临浦考中秀才的有好几个,可数蔡东藩年龄最小,名次却最高。他的名声一下子在附近传开了。这一年,蔡东藩十四岁。

桂子飘香金风送爽,转眼中秋节到了。晚上,镇上望族汤寿崈(c hón g)宴请当地名流。汤寿崈(1869~1973年),字泳仙,更字农先,是清末民初著名的实业家和政治活动家汤寿潜的二弟。他经营着仁泰衣庄、沅泰钱庄、恒大昌瓷店、信大山地货行等庄行,人称汤二老爷。其宅很大,西起旧里河,东至小当弄,南临牛场头,北与钱家墙门隔墙,拥有十五间房子。显然,能赴汤家的宴席,肯定是附近数得上的人物了。

这天晚上,淡淡的清辉柔柔地照在窄窄的巷子里,给小镇平添了一份诗意。蔡东藩走在小巷里,见如此美景,不由诗兴大发,随口吟道:“水魄连空合,霜辉压树干。夜深高不动,天下仰头看。”

吟着诗,他走进了汤宅。此时的汤宅已是高朋满座,蔡东藩也就不卑不亢地入了席。

酒过三巡,银蟾光满。所谓“月到中秋诗酒缘”,对着皓月,这些名流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操笔弄墨,或题字撰联,或作诗赋词,以一展胸中才学。

一轮圆月晶晶莹莹,如玉盘高高地挂在空中。碧海青天无一丝云彩,一朵寒星,一斑鸟影,一粒纤尘。蔡东藩坐在凳子上,顾自静静地欣赏着这月色。

突然,有人过来,一把拉起蔡东藩,把他推到书桌前,说:“诸位,自古英雄出少年,让我们一睹蔡秀才的文采吧!”“好,好。”一片附和声响起。这其中也有不服气,想看一看蔡东藩笑话的人。

蔡东藩神情自若地走上前去,只见他肃立了一会儿,忽地用力握起笔管,饱蘸墨汁,奋笔疾书起来。须臾,一首七言律诗已跃然纸上。

大家把诗递到坐在上首席上的一位长髯老翁手上。老翁读罢,不由拊掌赞叹道:“此诗意境新颖,不落俗套,音韵和谐,珠圆玉润,别有韵致,在今天诸位的诗作中,当属上乘。成该诗者,可以说是临浦才子了。”话音一落,全场响起了掌声。

可谁也没有想到,平素谦虚谨慎的蔡东藩这次却一反常态,大声说道:“我不是临浦才子,请您免开这样的尊口。”说完,拂袖离席,顾自而去了。

第二天,蔡东藩正在书房里读着《通鉴》,这是他最喜欢读的一本书。汤家来人了。

来人对蔡东藩说:“昨晚有些不愉快,二老爷让我来向蔡秀才表示歉意。”“哪里哪里,二老爷客气了。”蔡东藩应酬道。他见来人欲言又止,又说:“你还有什么事?”

来人犹豫了一下,开口说:“蔡秀才,我有些不明白,当个临浦才子有何不好?”

蔡东藩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许多,正色道:“我自许中国才子,岂止临浦才子?”

来人这下明白了,原来蔡东藩是志存高远啊。这番插曲过后,蔡东藩的名气更加响了。

浦阳江经临浦,出碛堰山,折向西北流至闻堰小砾山注入钱塘江,自古以来是条黄金水道。旧时,临浦镇浦阳江畔,高低桅杆如林,大小船舶紧挨,一片繁忙景象。商贸的繁荣也促进了信息的互相交汇。

蔡东藩十五岁那年,杭州一旗人家慕名前来聘请他去做塾师。蔡东藩有些犹豫了:“当今国势日蹙,外患日逼,皆因满族统治者之腐败、懦弱。去旗人家教书,这……”

蓦地,房内传出连串剧烈的咳嗽声,强烈地撞击着蔡东藩的心。“父亲已卧床多日,家里无经济来源,自己还犹豫什么?”这样一想,他就乘船来到了杭州。

清末政权日益衰落,旗人的处境已大不如前。一部分明智的旗人有感于清朝的穷途末路,就积极地自筹生计。邀请蔡东藩去做塾师的,就是这样的旗人家。

东家见蔡东藩不过舞象之年,身材瘦削,未免有些不踏实,顿生试探之心,出口道:“我有一上联,绞尽脑汁也没对出下联,请先生指教。”

心知肚明的蔡东藩,从容说道:“敢问上联?”“莫忧陋巷箪瓢苦。”

蔡东藩略一沉吟,接道:“欲振家声在读书。”

东家见他才思敏捷,出口成联,且举止潇洒,气质风雅,连忙唤出两个儿子,行了师生之礼。这东家的两个儿子,大的年龄比蔡东藩稍大,小的与他差不多。

蔡东藩随着两个学生走进了书房,只见书房正中上方悬挂着匾额,题着“笔酣墨畅”四个隶书大字,书房中间放着一张木方桌和一把高背椅子,两边是两张硬木书桌。最令他眼前一亮的是靠墙的书柜上摆满了各种藏书。就这样,蔡东藩亦师亦友教书之余,如同一个淘金者,如痴如醉、如饥如渴地在东家的藏书中寻觅经世致用的宝藏。他雄心勃勃,要去攀登科举仕途上的一个个向往已久的阶梯。初见晴朗又陷窘迫

春光烂漫,新鲜的嫩草伸出了娇黄的叶片。这一天,东家父子外出赴宴,给蔡东藩放了一天假。到杭州已快半年了,蔡东藩也没好好去游览一番。这次,他乘着这难得的空闲,信步来到了心仪已久的岳庙。

岳庙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拜谒的人群。蔡东藩随着人流过碑廊,进墓园,来到秦桧等四人的跪像前。但见四个铁铸人像,反剪双手,面墓而跪。跪像后面的墓阙上,有联云: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奸佞之臣人人得而唾之。跪像前,游人们纷纷朝着四个佞臣吐口水。见此情形,蔡东藩暗忖道:“人谁不死,死而名存,某忠,某佞,公论自真啊。”

出墓园,蔡东藩又来到大殿,在岳飞塑像前,合掌虔诚地跪拜。起来,口占一诗道:

一生系念只君亲,亲殁惟存报主身。

愿复国仇三上表,如公才不愧忠臣。“好,吟得好。”蔡东藩抬头看,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长衫、清瘦修长的人正在鼓掌称好。蔡东藩连忙拱手见礼。

那人还礼后说道:“吟得好句啊。只可惜……”

蔡东藩忙说:“敬闻先生教诲。”“可惜岳王墓前无树叶北向之树!岳王乃民族英雄,黄龙未捣,遗恨以终。岳王死,我民族几已俱死。我等敬礼崇拜,当效古人,与岳王同铸族魂啊!”“先生见教得是。”蔡东藩躬身致谢。“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那人却吟着诗句,转身离去了。

蔡东藩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怔怔地思索了一会儿,就收起了游玩之心,去了书院。

钱塘自古繁华,不但神秀所钟,风景如画,而且士人荟萃,学术繁荣。尤其是兴起于元代的书院,至清代已极为鼎盛。蔡东藩执教的地方就有书院多家。所以,他一有空暇,就到书院去读书。古人有所谓“读书有味身忘老”之说,而蔡东藩却是读书有味身忘乏。他手不离卷,犹如学海泛舟,又似书山揽胜。读了还嫌不够,他又抄起了书。后来蔡东藩家中有藏书几千册,其中许多是手抄本,大多是在杭州教书时抄写的。

不仅如此,书院还每月举行策论评比活动。策论是就当时的政治问题加以论说,提出对策的文章。蔡东藩经常应题而作,并多次得奖,这更砥砺着他不断奋进。

一次,策论的题目为《居官之本论》。蔡东藩想到了被誉为“天下廉吏第一”的于成龙。于是,他以《于成龙以天理良心四字为居官之本论》为题,写道:

世尝谓治民难,吾独谓治民不难。民非无天理,非无良心。我先本天理良心以待民,则民亦必本天理良心以待我,一诚足以感万物,在我好自为之可耳。今试即于公之行事以证之。方其至罗城也,土几置釜,竹舆巡行,召吏民从容问疾苦,而人皆乐服,即猺民亦相率听命,是藉天理良心以为感格者一。及知黄州,甲士争哗不为动,而众不敢犯;巨室被讦不之信,而境赖以安,是藉天理良心以为感格者二。东山寇作,奉命讨贼,刘君孚一亡命徒,素称黠猾,乃以单骑招降,鼾睡贼巢,能令巨寇归诚,愿听约束,是其藉天理良心以为感格者三……有此七政,而皆以天理良心四字括之,诚哉,为官者之不可不恃天理良心以为治也。

于自服官后,未尝携家属入署。及殁,署内萧条无长物,盖不忍敛民以伤天理,自不愿肥家以汩良心。所至之区,吏民畏其威而尤怀其德,乃知天理良心本人人所固有,执此为治,夫何难乎?彼以治民为难者,非真民之难治也。彼将剥民以肥己,而自绝于天理,自失其良心。民也何辜遭其荼毒,有不起而反抗者,鲜矣。此其所由难治也。世有为官如于公者乎?吾愿馨香以奉之。

这篇策论又被书院评为优秀,蔡东藩还获得了书院发给的膏火费。所谓“膏火费”即作文时的灯油费。

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家里频频传来父母身体不好的消息,顿时愁云罩上了蔡东藩原先晴朗的脸庞。好在临浦离杭州仅十几里水路,交通也还方便,东家更是体谅他的苦衷,让他往返两地,执教探病两不误。

一日,蔡东藩正为学生讲述《尚书》中的《盘庚》篇,临浦家中忽然来人,说他父亲蔡文杰病重。蔡东藩向东家告了假,匆匆赶回家中。

此时,临浦的家里一片凄楚。骨瘦如柴的蔡文杰瘪着嘴,已游丝一息了。蔡东藩紧紧攥住父亲的手,不住地呼唤着。在他的呼唤声中,蔡文杰又睁开了双眼,眼睛明亮了起来:“椿寿,你终于来了……你是咱家的秀才……你要好好地……好好地……”亮光渐渐地暗去,暗去……蔡文杰走完了小店员的一生。“爹——”牛场头蔡家响起了蔡东藩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为了给蔡文杰治病,蔡家早已掏空了家底。无奈,蔡东藩只能向还算富裕的二姐夫家借了钱,这才送走了父亲。只是他的母亲遭此打击,病越发重了,最后也支撑不住离开了人世。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一年之间,年仅十六岁的蔡东藩痛失双亲,这让他伤心欲绝,几乎崩溃了,幸亏姐夫田沛鋆帮着操办。等办妥了丧事,蔡东藩已是欠下田家一大摞的债务。

却说蔡东藩二姐的身子一直羸弱,自从嫁入田家,没有生养,精神长期抑郁,又不胜农村劳动的负荷,患上了痨病。现在,苦难的娘家又背上田家许多的债务,这让她越发焦虑不安,身体便每况愈下了。

有一次,蔡东藩去探望二姐的病情。谈到债务时,他二姐就泣不成声地说:“小弟,爹娘去世,医药丧葬费都是从我夫家借的,这是一个大家庭,叔伯妯娌很多,他们时时冷嘲热讽,难听的话说得很多,我做人很没趣味,经常暗暗流泪。我自知在世之日不多了,你要替我争口气,能在我死以前把这笔债全部还清。否则,我是死难瞑目的。”

蔡东藩听了这番话,心酸得直流泪。可看着形容枯槁、满面灰暗的二姐,他忍住悲痛,勉强劝慰二姐。

二姐只是直盯着他,没再说话。蔡东藩明白二姐的心意,就拉着二姐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二姐,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设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债务如数还清。”说完,也不在田家多留,转身就走了。

可是,除了满腹的文才,蔡东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哪儿去赚钱啊!焦虑不堪的蔡东藩爬上了位于镇西的峙山,望着街上商铺林立,江面船桅繁忙,一派商埠气派,想着自己生活却如此窘迫,他不禁悲从中来,号啕大哭了起来。“天哪!几百块大洋,让我到什么地方去弄啊!”这一悲怆的喊声久久地回荡在峙山上。“还债?气节?气节?还债?”

峙山上的东岳庙,廊柱露出发黄的纹理,斑斑驳驳的,似乎也在诉说着蔡东藩的不幸和悲哀。

一日,蔡东藩正枯坐在家里发着愁,好友邵勉卿领着一位农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邵勉卿(1864~1931年),山阴天乐乡下邵村(今属萧山进化)人。蔡东藩因“就葛师门,乃识同门邵君”,两人交情甚厚。后来,邵勉卿的次子志千还成了蔡东藩的学生。

邵勉卿坐了下来,对蔡东藩说:“东藩,这是我邻村的。他们欲集资建桥,想请你写个修桥启。”

那农民连连鞠躬道:“烦劳蔡秀才了,烦劳蔡秀才了。”

蔡东藩也不多说话,问清修桥缘由,即落笔写道:

人物往来,道所必经,亦要津也。历有古渡,居民造船只,雇舟子,行人便之。然春涨冬塌,时流时落,而不知所属,亦或胶而不可行,而舟子又往往呼之不出。风霜雨雪,守候酸辛,便而不便矣。余等顾之,不胜恻然,爰发大愿,易舟为桥。顾石未成羊,孰叱之走?柴虽在望,谁曳其舆?怅独力之难支,思众擎兮易举,所赖仁人君子喜舍乐施,共襄厥成,安澜永庆,杯渡不需,纵不敢侈言利济,亦王道荡平之一资也。

少顷,启事写毕,交与来人。那人搁下些钱,千恩万谢地走了。一旁的邵勉卿看着蔡东藩,笑着说:“疗饥煮字书生策,叹绝文章掷笔时。”

此事一传出,前来求蔡东藩写文章的人越来越多。文章写就,求文者给钱的,蔡东藩也不推辞,不给的也不向他索要。如此一来,稍微积攒了些钱,可离债务还相差颇远。

这时,杭州的东家写信来,催促蔡东藩前往执教。就这样,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赶往杭州。

蔡东藩教读甚严,日夕不倦,东家很是器重。如此过了大半年,蔡东藩收到了临浦一老板的来信。信中说,又逢乡试之年,虽延请了不少名师,可他儿子依然笔下无力,颇感脸上无光,想请蔡东藩代考,酬劳任由他说。“枪替?这不是让我以身试法吗?”蔡东藩随手就把信丢在一旁。按雍正年间《钦定大清会典事例》规定:“枪手代请,为学政之大弊。嗣后凡有代笔之枪手,照诓骗举监生员人等财物指称买求中式例,枷号三月,发烟瘴地方充军。其雇代请代笔之人,照举监生员夹浼营干买求中式例,发烟瘴地方充军。知情保结之廪生,照知情不首例,杖一百。”

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时,广西土田州知州岑宜栋的长子岑照赴广西省城参加乡试,入场前,他先到永安州知州叶道和的寓所拜访了两次,恳请这永安州知州叶道和找个有些才学又可以信赖的人代考。叶道和照办了,让幕友曹文藻混入场内,替岑照答写了全部三场试卷,岑照得中解元。案发后,乾隆皇帝立即处斩了岑照、叶道和,并判枪手曹文藻绞监候,秋后处决。

蔡东藩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可酬劳任由他说这话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心头,伴随着响起的是二姐的声音:“小弟,你一定要在我死以前把这笔债全部还清。否则,我是死难瞑目的。”

一连几天,一方是理智和尊严,一方是情感和债务,各在一头拉锯着蔡东藩的心。最终,二姐那乞求的眼神说服了他。蔡东藩决定回到临浦去。

临走前,蔡东藩对东家说:“家中有大事,要耽搁许多时日。为了不误两位公子,请另请高明吧。”

东家舍不得,言道:“犬儿多亏了先生的教诲,才有长进。既然先生家中有事,我不能强留。等先生处理完事情后,万望再赐教诲。”

蔡东藩说:“我乃萤虫之光,不敢误了两位高足。还请另请高明吧!”

东家不再言语,叫来两个儿子,让跪在地上,非要蔡东藩答应不可。盛情难却,蔡东藩只得答应办完事后返回。

回到临浦,蔡东藩就马上与某老板面商。他顾不上羞涩,把牙一咬,开出与所欠债务数目一样的价钱。

这老板一听,哈哈大笑:“就这个数?你真是个厚道人,那就这样说定了。”

回到家,虽然心中仿佛梗着什么似的,蔡东藩还是温习起功课来了。

转眼考期到了。临进考场时,蔡东藩停住了脚步:“不,不能,哪有为了债务而做‘枪手’的。”他的喉咙里咕咕响着,一个嘶鸣的声音不断地冒出来,提醒着他。“气节,读书人的气节。”一时间,蔡东藩退缩了。但内心又更大更猛地翻腾起来,他二姐那忧郁、没有神采的眼睛被放大似的定格在了蔡东藩的脑中。“还债?气节?气节?还债?”蔡东藩低低地自语着。突然,他长叹一声,迈开了脚步。

等到一拿到考卷,蔡东藩早已把刚才内心的挣扎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考的不是人家的少爷,而是他自己,任由笔下一泻千里,洋洋洒洒。顷刻间,他完成了考卷。

走出考场,被阳光一刺,蔡东藩这才憣然醒悟了过来。“我是个‘枪手’,我是个‘枪手’!”霎时,愤慨、无奈、悲怆全袭上了蔡东藩心头。他生怕被熟人碰见,专门挑选了小路,小偷似的回了家。关上门,他仰天大叫一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结果,老板的公子“考”中了举人,蔡东藩也得到了那笔酬金。他一拿到钱,就急急忙忙地奔向二姐家。

蔡东藩刚一脚跨进田家的门槛,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佣人。

这佣人神色匆匆,见是蔡东藩,顾不上招呼,说道:“小舅爷,快到您二姐房里去,快!”

蔡东藩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趋二姐病榻前,看到他二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已是气息奄奄,精力全耗了。慌得他赶紧握住二姐的手,叫唤道:“二姐,我是小弟,你醒醒,你醒醒……”

也许是亲情的召唤,他二姐微微睁开了双眼,见是小弟,她伸出了瘦如干柴的手,紧紧握住了蔡东藩的手。

蔡东藩急忙说:“二姐,我已还清了田家的债务了。”

他二姐挣扎着望了望摆在桌上的一叠叠银元,吃力地用手指指心窝,就含着一丝苦涩的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打幼小起,十七岁的蔡东藩已经历了五次丧亲之痛,这令他倍感人生的无常与凄苦。他勉强打点心情,回到杭州教书。这时,两个弟子也考中了秀才。第二章 文齐福不齐一碗鸡汤断了举人路

1899年,蔡东藩和弟子一起参加了三年一度的乡试。清时的乡试共考三场,一场三昼夜。第一场考四书文和五言八韵诗,第二场考五经文。两场考毕,将墨卷呈交受卷官后,蔡东藩自我感觉良好,颇有些踌躇满志。

农历八月十三,蔡东藩偕弟子又住进了考棚。陈独秀曾对安庆的考棚有过回忆:考棚被分隔成十余丈长的号筒,每个号筒要住上近百个考生,号舍又低又矮,像鸽子似的排在那里。

好在蔡东藩过惯了苦日子,没有像陈独秀那样“三魂丢掉二魂半”。这一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中秋节前夜,蔡东藩已把文章誊写清楚,等待第二天交卷。

第二天,为了滋补师徒三人,东家差人送了三碗蒸鸡。蔡东藩有点不好意思接受,就在与送蒸鸡的推搡之际,鸡汤不慎溅出,正好溅到了已誊好的试卷。那时的试卷是印有红格子的毛边纸。鸡汤一溅,红色的格子,黑色的字体,互相渗透,致使原本端正清秀的字迹变得模糊难辨。

眼看着交卷的时辰快到了,蔡东藩急得直跺脚,匆忙摊开毛边纸想要重新誊写,可为时已晚了。蔡东藩只得将弄糊了试卷交了上去。

旧时的科举制度,不仅注重文章的内容,同时也讲究字迹端正清秀,两者缺一不可。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蔡东藩的考卷被考官搁在一旁,名落孙山了,而他的两个弟子却上了“桂榜”,这可使蔡东藩面子上太过不去了。

他如坐针毡,思量再三,便向东家请辞。东家替他唏嘘的同时,再三挽留。可蔡东藩去意已决。分袂时,东家犹泪水涔涔,包了一个红包,吩咐两个儿子把蔡东藩送上船。

知有杏园无路入,马前惆怅满枝红。怀着落第者的失意与无奈,蔡东藩又回到临浦牛场头。临浦虽是繁荣之地,可他又不懂经商之道,只能一门心思地扎进书堆里。很快地,生活就捉襟见肘了。后来,这事被好友邵伯棠知道了。

邵伯棠(1870~1911年),字廉存、希雍,号伯棠,山阴天乐乡下邵村人,十六岁时应试为秀才。下邵村与牛场头仅距二里路,当时均属山阴县天乐乡,可谓是蔡东藩同乡。邵伯棠年长蔡东藩七岁,两人关系甚笃。书信往来时,邵伯棠称蔡为“吾同学友”,蔡东藩称邵是“莫逆交”。

邵伯棠知道蔡东藩的处境后,就推荐他到山阴天乐私立蕺山小学堂教书。蕺山小学堂就在镇上火神庙后面,蔡东藩便应允了。

蕺山小学堂是为了纪念明代鸿儒刘蕺山先生而建的。刘蕺山就是明末著名哲学家、“浙东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刘宗周。

原来,明天顺年间(1457~1464年),郡太守彭谊主持凿深临浦、义桥交界处的碛堰山,引浦阳江水经碛堰山口北入钱塘江,不再萦回西小江故道斗折东行。绍兴府为了把山阴、会稽、萧山三县数百里田地,从浦阳江故道“洪祸”中抢救出来,在进化溪上修筑了麻溪坝,并立下了“碛堰口永不可塞,麻溪坝永不可开”的禁令。

麻溪坝一筑,把天乐乡斩成了上、中天乐和下天乐两截,上中天乐被摈在坝外。每遇山洪暴发和汛期,诸暨、浦江等县下泄的洪水和进化溪的山洪被坝挡住,难向浦阳江故道宣泄,便在坝外肆虐造孽,坝外天乐变成一片泽国,每每颗粒无收。因此,坝内、坝外形成以麻溪坝为焦点的“保坝”和“拆坝”的水利纠纷。

崇祯元年(1628年),刘蕺山被贬还乡,游学到临浦,在茅山设点讲学。他见麻溪坝一案悬而未决,就募捐集资,将原茅山闸改建为两孔石闸,让当地老百姓受益匪浅。百姓为了纪念他,就在茅山闸南侧修建了蕺山寺,春秋二祭。

对这样的先贤,蔡东藩很是崇敬。因此教学之余,他常常到蕺山寺里转悠。每每望着蕺山先生的塑像,他就会反复低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最能表现儒者宏大抱负和坚定信念的“横渠四句”。

蔡东藩的教学也很讲究艺术。一日,他为了让学生明白学习的秘诀,便领着学生走出学堂,来到茅山上的竹园里。他指着一枝枝破土而出的竹笋说:“你们蹲在那笋前,聚精会神地瞧一瞧,它是不是在升高?”

学生们便蹲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竹笋。可是直到盯得眼睛酸痛,那笋依然如故,不见其长。有的学生忍不住站起来对蔡东藩说:“先生,没见长啊。”学生们都附和说:“没见长啊!”

于是,蔡东藩耐心地开导说:“这笋每时每刻都在滋长,只是我们肉眼察觉不到。学习也属同理,知识的增长也是一点一滴积聚的,有时连自己也不易察觉到,但只要持之以恒,勤学不已,就会由知之甚少变为知之甚多。所以有人说,‘勤学如出土之笋,不见其增,日有所长’,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听了这一席话,学生们顿开茅塞,懂得了“勤学则进,辍学则退”的道理。

就这样,蔡东藩白天教书,晚上则挑灯夜读,努力芸窗。他在等待着“为生民立命”时刻的到来。清官救国梦遇上科举改革

寒来暑往,又到了大比之年。照例七月流火,暑热减退,天气该凉起来了。可1902年的农历八月,太阳依然肆无忌惮,空气中仿佛流动着火焰一般。蔡东藩坐在船里,有些心绪不宁:我年已二十六岁了,这次再不中举人,镇上的人会怎样看我?哎,上次都怪那鸡汤!也许我命该如此吧。替人家考,都中了,自己却……

坐立不安中,船靠了岸。蔡东藩走出船舱,耀眼的日光忽地刺入瞳中,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人越发烦躁不安了。

忽然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蔡东藩抬头望去,只见路旁的树上缀满了或淡黄或银白的小花,一串挨着一串,一朵接着一朵,彼此互相推着挤着,好不活泼热闹。

面对如此生机勃勃的景象,他心头一震,一扫阴霾,脱口吟道:“八月桂花遍地香,独占三秋压众芳。”

一连三场,蔡东藩的文思如泉水般涌出。他笔走群象,思通神明,锦绣诗文浑然天成。

回临浦的班船上,一同应试的同乡问起蔡东藩的诗文。蔡东藩凭记忆如实说了。同乡们一听,纷纷道贺说:“如此诗文,蔡兄必定能赴鹿鸣宴了!”《聊斋志异》中有一则《司文郎》的故事,说得是一瞽僧可通过焚稿嗅出文章的高下。一位同乡就学着“瞽僧”的样子,戏言道:“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

虽然蔡东藩谦逊一番,可内心却袅袅升起了喜悦。

岂料“文齐福不齐”,蔡东藩依然榜上无名。这正是:学政秉公,公子公孙皆入学;童生怨恨,恨爷恨祖不为官。

知道落榜的消息,蔡东藩整个人都木了。每当夜色深邃时,他总是独自一人,在浦阳江边躞蹀(x ièd ié)。风从江上吹来,有些冷,也有些潮,可他浑然不觉,被漫上来的薄雾笼在里面。

他的亲戚好友知晓后,怕蔡东藩想不开,一个个上门来劝导。

这一日,好友邵伯棠特地从上海赶来。一进门,邵伯棠见蔡东藩萎靡不振的样子,就直言不讳地“骂”了起来:“你这个书呆子!你忘了庚子年连皇城都让外国人给攻破了,太后、皇帝都跑了。这样腐朽无能的朝廷,你还要去做官?你是不是昏了头了?”

蔡东藩辩解道:“正是因为朝廷腐朽,才更需要有作为之官,以振国威、解民苦啊!”“哈哈,好个有志之士!”邵伯棠呷了口茶,言道,“可你报国有门吗?你有灵之文字,还不是遭主考官白眼吗?东藩,值此世道,还是好好地成个家,搞些营生吧!”“是该成个家了。”邵伯棠的话音刚落,蔡东藩的堂叔从门外走了进来。蔡东藩连忙起身让座倒茶。

堂叔喝了一口茶,便说:“东藩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是独苗,也该成家了吧?”

蔡东藩一听堂叔提到了婚事,脸红了一下,一时有些讷讷。

堂叔也顾不得蔡东藩害羞,继续道:“我给你相中了一个女子,姓王。她是乡下人,父母已去世了。虽然不通文墨,可人却贤惠。你看怎样?”

邵伯棠一听,打趣道:“咱蔡秀才哪有此等心情?他呀,非等到金榜题名时,才肯与宰相之女洞房花烛。这样的村姑怎入他的法眼?”

堂叔一听,急了:“他已二十八岁了,与他同龄的人早就有子女了。不早了!”

蔡东藩知道邵伯棠在故意“挖苦”,一见堂叔的模样,就说道:“叔叔,别听他疯言乱语的。我一介寒酸,谁家能看得上呢?”“那好,过几天我带你去见见面。”堂叔见蔡东藩有应允之意,喜滋滋地走了。

过了几天,他的堂叔找了个借口,带着蔡东藩去女方家“相亲”,女方的堂叔把他们迎进了门。蔡东藩进了门,见王家虽然家境贫穷,却里里外外整理得井井有条,知是个善于持家的女子。过了一会儿,王姑娘端上茶水。蔡东藩偷眼一看,这姑娘长得还秀气,只是看上去显得有些瘦弱和单薄。

王姑娘献好茶,就进里间去了。堂叔把蔡东藩拉到一边,问他怎么样。蔡东藩红着脸点了点头。

见蔡东藩答应了,两位堂叔就交换了庚帖。

又过了几天,蔡东藩正就着腐乳吃着中饭,堂叔拿着龙凤帖进来了,说道:“东藩,我去找算命先生合了一下生辰八字,你俩的属相相配的。喏,这是算命先生择定的黄道吉日,你看一下。”

可蔡东藩看过龙凤帖后,却苦着脸,一声不吭。“东藩,怎么了?”他的堂叔还以为是龙凤帖出了问题。“堂叔,我囊中羞涩,怎么办婚事?”

原来是这样。堂叔舒了口气:“我已经跟女方家商量过了,都是贫穷人家,只要一顶花轿,简单地办两桌酒席就行了。”

1904年的秋天,蔡东藩雇了顶花轿,把王氏迎进了门。这拜堂仪式自是少不了。新郎、新娘四跪四拜后,又随着二位老人绕着祭桌,踏着麻袋,左三圈,右三圈,才被送入洞房。

婚事虽然办得简单,小夫妻的新婚却是美满而幸福的。蔡东藩知道王氏来自乡间,不熟悉镇上的买卖,就把上街买菜一事给包了。王氏见夫婿厚道可亲,也能体贴自己,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因此对蔡东藩的照顾也很体贴。

成了家的蔡东藩并没有沉浸在温柔乡里,他的清官救国之梦还未圆呢。于是,蔡东藩更加埋头苦读了。青灯黄卷,孜孜不倦,以期能博一领青衿,拯救社会沉疴。

然而世事变化无常。正当蔡东藩埋头苦读时,清廷于1905年9月2日颁发上谕,宣布“自丙午(1906年)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

原来,早在1901年清廷实行所谓“新政”后,各地封疆大吏纷纷上奏,要求改革科举。1904年,清廷颁布《奏定学堂章程》,改八股为策论。1905年,袁世凯、张之洞等实权官员又递呈了《请废科举折》,称:“危迫情形,更甚曩日,科举一日不停,士人皆有侥幸得第之心,以分其砥砺实修之志。”清廷为保安政府,不得已诏准了,已实行了千余年的科举制度至此寿终正寝了。

这一消息传来,蔡东藩眼神尽是凄苦,顾不得快要临盆的王氏,冲出门外。外面大雨倾盆,早湿了青衫。

蔡东藩悲愤难抑,仰天大叫道:“我考功名,只求为国家效力,为生民立命。老天啊,你何以如此薄待于我?”

他喊了一阵,只觉喉头嘶哑,那老天却是沉默不语,除了赐下冰冷的雨水外,别无回答。

蔡东藩膝间一软,跪倒在地。这时,一把雨伞撑住了他。泪眼蒙眬间,他抬头望去,但见王氏腆着大肚子,正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他。

她都快要临盆,可别再生出事来。蔡东藩心头一颤,急忙搀扶着王氏回了家。

过了几天,王氏生下了一个儿子。想起那大雨里的一幕,他为儿子取名为“震濆”。“濆”古同“喷”,意为“喷涌”“喷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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