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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3 02: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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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大进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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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雪一样温暖

像雪一样温暖试读:

礼物

1

人生当中会有很多的意外。

有些意外可以给你带来惊喜,有些意外则可能会给你以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彻底改变你的生活。

柴小青遇到的就是后一种。

那天是个双休日,柴小青正在和一个要好的姐妹在逛街。柴小青是个面貌姣好,身材纤细的女人,而她的女伴长相则要平庸些,个头明显比她矮,腰身粗短。但她们走在一起,远远地看上去,却特别地和谐。她们俩经常在一起逛街。那天是柴小青约她。她需要她作参谋。她认为那个女伴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她要办一件大事,给一个人送一件礼物。

关于这件礼物,她已经想了好久了,颇费思量。最后,她想到了,她要给那个人买一双皮鞋。因为是休息天,所以街上到处都是人,商场里更是人头攒动。但她们已经逛了好几个商场,柴小青也没挑到特别中意的,不是价格一般,就是式样不新,总是不尽如人意。最后,两人又打车到了另一条著名的商业街,来到一家新开的外资商厦,才看中了一双最新款式的意大利进口皮鞋。式样好看,价格更是让人咋舌。女伴有些犹豫,劝她放弃。但柴小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勇敢地决定买下。

两人刚心满意足地离开那个商场,柴小青的手机就响了。事实上,她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遍了,但她们一直没听见。接通了以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确认了她的身份后,那个陌生的声音告诉她,她的丈夫杨健出事了,被车撞了,让她迅速赶到市第二医院。

柴小青关上手机,脸色发白。身边的女友也听到了,意识到出了大事,安慰她说,不会有太大的事,并且鼓励说,她要陪她一起去。好朋友就是要有共患难的意识。因为这突然而至的消息,粉碎了原本一个浪漫的午餐会。原本的计划是:她们俩一起逛街,尽情地逛,然后打电话叫那个人出来,找个好点的饭店,开开心心地吃一顿。女友一直很好奇,想看看那个人,并扬言要好好地敲他一顿。而柴小青也愿意她“狠狠地”敲他一顿,看看他的男人本色。她相信他是会做到泰然处之的,声色不动。她知道他一向是很大方、从容的。再说,他有能力处理那种消费的。既然女友对他表现得那样的好奇,她也愿意把他展现给她看(一开始,他是有点犹豫的。后来她在他面前撒娇,央求,说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会透露他的半点信息,他才答应了)。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她把他看成是自己的成果。她相信她一定是会羡慕自己的。但现在看来,这场约会是要取消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异常的热闹。天气正在变得暖和起来,人们开始穿上了春装,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十八九岁的样子,已经大胆地穿上了短裙,她们是异常的时髦而美丽。阳光变得比过去更有穿透力,分外地灿烂。整个城市都在阳光下变得辉煌无比。空气里有一种新鲜的味道。街道两边的树木开始吐絮,纷纷扬扬的,就像在下雪。远远地看去,整条街都像是一个迷幻的世界,显得不太真实。

柴小青和女友迅速地拦了一辆车,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赶。柴小青的脸色有些苍白,并没有从惊骇中恢复过来,而且眼里有了惊恐的泪水。她一言不发。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太突然了,把她的好心情全破坏了。她出来的时候,杨健是好端端地呆在家里的。他一早就在家里忙碌着,又是洗又是涮的。他是一个闲不住的男人,热爱干家务。他喜欢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柴小青对他是既满意,又不满足。或者说,不满足的成分更多。在她的心目中,优秀的男人应该是个事业型的。杨健显然不是。他在单位里虽然是个小科长,但也还是改不掉庸庸碌碌的个性。当别的女友都夸赞她的丈夫持家时,柴小青却是不以为然。在她眼里,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当她上街或是因为别的原因外出时,他总是默默地接受,从不多说什么。

夫妻十多年了,现在的柴小青对婚姻已经有点麻木。原来她对婚姻还有所期待,后来才发现婚姻生活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它就像一张钞票,刚开始时还是崭新的,手感也好。后来是越用越旧,光泽黯然,而且价值也在走低。原先的百元大钞,能买一两件很像样子的时尚奢侈物件,现在却只能买点米面油盐了。

杨健就是在去菜场买米时,回来的路上被撞的。一辆电力工程车在拐弯时,没有减速,把杨健从车上撞出了好几十米,当场昏迷,大出血。柴小青手里大包小包地赶到医院,他还在急救,没能完全脱离生命危险。她和女友就一直守在走廊上。她的哥哥和姐姐也都赶来了,甚至把儿子也叫来了。柴小青看到儿子眼泪就下来了,痛哭起来。而他们都一起簇拥着她,努力地安慰她。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等待他从急救室推出来。这样的等待,就如同等待像那吊滴里的水滴,将下面的大理石滴穿。这过程中,那个人来了一个电话,问柴小青情况。柴小青告诉他,她现在有事,不能和他见面了。他大概听出了她声音的异样,急急地追问为什么,她没有多和他说,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不想告诉他。

对她而言,这一天真的是糟糕透了。她爱那个男人。她只愿把自己高兴的事和他分享。当然,过去自己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寻求他的理解与安慰。但这事太严重了,她不想当时就告诉他。也许,过几天,等她心情平静了,再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他。她现在心里还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这现实有点残酷!

一直到下午三点,柴小青才被允许看一下杨健。杨健的命总算被医生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但他还没有完全摆脱危险,仍然在重症监护病房。柴小青看到他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医生对柴小青说,命是救过来了,但是他只怕是要瘫痪了。当然,如果恢复得好,能站起来的希望也还是会有的。柴小青木木地听着,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做什么表情反应了。她能表示什么呢?毫无疑问,她的生活将会被彻底地改变。她不敢想以后会怎样,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测了。她的心里沉重得很,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一接,还是那个人的。显然,那个男人已经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她的事,看来他的神通广大。他在电话里努力地安慰着她。她不想在那个场合和他多说,向他简洁地道了谢,然后挂断了。

他关心她,是对的。但这个时间,却显得有点乱。事实上,她那天上街,也是为了想对他表达爱意,但却被这意外事故破坏了。那天她逛街,是她早就计划好了的,为了要买份礼物送给他。她知道他的生日快到了,她逛了好几个商场,请女友再三参谋,最后选中了那款进口皮鞋。

她相信他会喜欢的。

他是一个很讲究品牌的男人。他的衬衫、领带、手表、腰带到皮鞋,都是有品牌的。以她的个人收入来说,那双皮鞋算是相当昂贵了,至少,她是舍不得给杨健买的——有意思的居然是他俩的尺码是一样的。当然,就算是给杨健穿上了,和他的身份也不太符。杨健是个很随意的人,要是穿新衣服,都感觉浑身不自在。他和那个人是两种不太一样的人。那个人是个有身份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他是很讲究的。她喜欢他的那种讲究。而现在,她不能提前对他说“生日快乐”了,也不能把爱意递到他的手上,只能以后再送给他。

看着躺着的丈夫,柴小青忽然觉得格外的悲凉。远处的男人和近处的男人,是那样的不同,暗处的那个人是美好的,浪漫的。而眼前的这个,却是现实的,而且现在的景况变得很悲惨。这完全是一天一地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伤心起来。事实上,她当时并不是完全为了杨健而感到伤心,更多的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今后的生活可能面临的种种不幸。她不自主地流下了眼泪,泪水正好滴在了杨健的脸上。就在滴上去的刹那,杨健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她,他对她艰难的一笑。

那是歉意的一笑,或是别的什么的一笑。

柴小青觉得他不应该那样笑的。

他为什么要歉意地或是别的什么的一笑呢?是因为自己的受伤吗?是觉得自己从此拖累了她?可是,她一点也笑不起来。

她只觉得他真的不应该笑。

她差不多有些恼怒了。2

柴小青很努力地照顾着杨健。

大家对她的遭遇都是同情的。

这是一场飞来的横祸。

杨健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都来看望过他,除了同情,大约也没有别的办法。出于人道主义原则,他们决定过两年再讨论他的伤退问题,现行的工资待遇,全都不变。看来,杨健在单位里人缘还相当不错。但谁都知道,这对他只是一种安慰。他是再不可能重回岗位上去的。肇事单位和责任人,也进行了赔偿。可是,这对杨健来说,赔偿是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的。

柴小青感觉自己简直就要垮掉了。虽然单位里给她放了假,但她自己过意不去,还是要求承担一些时间上不是很紧的工作。于是,她时不时地还要赶过去处理。另一方面,她还要照顾孩子。于是她就在这三者当中奔忙,身心疲惫。杨健的命保住了,但真的就只能从此躺在床上了。他躺在床上,几乎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死人。开始的几天中,有好几次陷入昏迷。她真的担心他会停止生命活动。但是,他每次在抢救下又化险为夷。

最终,他缓过来了。

可是,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柴小青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她真的不敢去想以后的生活。难道自己以后就要一辈子陪伴这样的人吗?

她这一辈子要被他害苦了,她想。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夫妻并不相配呢?恐怕谁也说不清。柴小青和杨健实际上就属于并不相配的夫妻。比如说,杨健不爱说话,而柴小青偏偏就是个特别爱说的,她说要是一天不让她说话,真的还不如杀了她。她说起话来语速极快。杨健爱静,柴小青却特别喜欢热闹。杨健马虎随便,柴小青却认真仔细,甚至有时可以说是到了斤斤计较的地步。杨健会谦让,柴小青能顶真。也许就是谦让对上了她的顶真,所以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

人,往往只有结过婚以后,才能知道婚姻的对错。这就像是一双看上去挺漂亮的鞋子,一定要在试穿之后,才能知道是否合脚。但问题是,鞋子是可以试穿的,婚姻却是领了证就不能反悔的。柴小青开始和杨健恋爱的时候,还是蛮幸福的。在当时她的眼里,杨健那时候条件是相当不错的。杨健长得还是不错的,家庭条件也好,自己在国有单位里上班。而柴小青当时是在一个工厂里,工资也不高。所以,别人介绍了以后,他们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恋爱中的柴小青是幸福的,甜蜜的,满足的。她相信她以后的日子一定是美好的。她也觉得他们在性格上有些差异,但她相信老一代的人说,夫妻就要不一样的类型,才会和谐。

结婚后,他们很快就有了孩子,一年、两年、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在这几年里,柴小青慢慢地发觉其实她内心里有许多的不满足。她也说不出来到底什么地方不满足,反正就是觉得过得挺没劲的。其实,在外人眼里,他们的日子过得挺不错的,相当平静,波澜不惊的。杨健是个比较稳重的男人,在家里不声不响的,对她也是体贴的。但他们也看到了,柴小青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她聪明,也有想法,不甘寂寞。但她是个女人,没有什么施展的空间。相比之下,杨健是个眼里只有单位和家庭的人。对生活,他没有太多的想法。

柴小青在婚后的第三年,就有了一个追求者。那个人是她过去的高中同学,后来自己开了一个公司。公司虽然不大,但经营得还不错。至少在柴小青眼里,那个人也算是步入了有钱人的行列。在众多的同学里,他算是一个小小的成功者。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联系。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他们碰到了。那是她第一次参加那样的同学聚会。他在人群发现了她,就像发现了一笔可以赚钱的生意,立即两眼放光。他说她变了,原来她只是一个没发开的黄面疙瘩,而现在则成了被开水浸泡开来的白馒头。因为他的自我感觉良好,所以他的追求也就变得非常的赤裸,无所顾忌。

说实在的,柴小青开始是有点反感他的,觉得他太直白了。她不喜欢他那赤裸裸的样子。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认他很会讨好人。他时不时地会献些小殷勤,还会说些甜言蜜语。世界上,有几个女人不吃这一套呢?不顾她的拒绝,他几次三番的邀请,一会请吃饭,一会请唱歌,毫不气馁,而且,甚至是一次比一次更执着。而柴小青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天性又是个爱玩,爱热闹,很快就从拒绝变成婉谢,从婉谢变为犹豫,从犹豫变为沉默,从沉默再变为应约。

最终,被他俘虏了,从精神到肉体。

那是一段终生难忘的日子。

柴小青觉得那一段日子,她有些疯狂。只要他约她,她会想方设法找借口出去。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逛街。当然,也经常做爱。她得承认,和他做爱很刺激。她发现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一开始时,她还有所隐讳他们这样的关系。后来在他的那些朋友和一部分同学面前,她已经不再忌避。她坦然地接受情人这样的身份,一点也不羞涩。因为,她觉得那是一种爱。

在婚前,柴小青有过两三次恋爱,但都不是很深入。和杨健,也算是一种恋爱,并且还最终结了婚。但是,过后回头看看,却是一点激情也没有。她认定自己的婚姻就像是一间不透气的黑笼子,而那个昔日的男同学,粗鲁地把木笼子给砸了,拉了她出来。虽然动静很大,招来了许多人惊诧的目光,但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从此可以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并且感受到了洒在身上的阳光的热量。那感觉真好,非常的畅快。她甚至想过,要和杨健离婚,和那个人在一起。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己也知道。

杨健对她的行为,当然是早就有所察觉的,但他一直没有及时的制止。一方面他是有点宠她,忍让着;另一方面他也是不相信她能怎样。直到后来已经满城风雨,他才变得坚决起来,阻止她所有的外出(哪怕是正规的逛街)。而她当然是要反抗的。为此,他们发生过好多次非常激烈的争吵,甚至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柴小青事后想起来,自己当时已经变得不管不顾了,一点也不加掩饰。但就在他们矛盾越来越深的时候,她却发现那个人已经在有意地疏远她了。他的疏远当然不是由于她和杨健的矛盾,而是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对她已经有些腻味了,当她觉得不能忍受,而去指责他的时候,他表现得特别的无情,干脆开始躲避起来,就像她是一只讨人厌的苍蝇。

柴小青不甘心,她想知道原因。她的女友劝她不要追查了,明摆着那个人又有了。可是,柴小青就是不信。有一次,她跟踪着他,结果在一个饭店里真的就看到他和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在亲热地吃饭。她怒不可遏,完全失去了理智,和那个女子扭打起来。而他不仅不帮她,相反还痛打了她一顿,骂得她连狗屎都不如。

那句句话像是刀一样地,扎在她的心上。

柴小青伤心极了。

之后,她心灰意冷,甚至一度想自杀。

杨健看到她那样子,倒有些可怜她。他没有再骂她,平静地让那件事成为过去。柴小青虽然不太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自己在后来的日子里,却表现得很本分。她想:有过一次那样的疯狂之事,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了。为了那事,她寻死觅活的,差不多把自己的尊严都丢光了。家里家外的人,都知道了,简直就是一大新闻。为了维护今后自己已经不多的体面与尊严,她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能那样傻了。她觉得自己算是悟明白了,一个男人想要你的,就是性。良家女人就是一块洒了香水的漂亮、干净手绢,男人在上面尽情地排泄,当变得污秽不堪,成了一团抹布的时候,他就扔下它,扬长而去……她不仅屈辱,也感觉自己这样,其实是对不住丈夫与孩子的。

但是,一道大坝要是决过堤了,再怎么拦截,也还是不如原来结实。它的裂缝还在,虽然重新填过了,但是它却是不牢的,一直在渗水,随时都有再破堤的可能。柴小青寂静了一段时间后,再度陷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中。好在她在这样的关系中,涉足不深。首先,她在心理上已经有了拒绝的意思。她不想重蹈覆辙。但是,很多事由不得她,一些男人总会主动靠近她,觊觎她,并想伺机下手。这年头,男人们总是很敢想,也敢干,尤其是那些在社会上经常走动的,成功或并不怎么成功的男士。

事实上,柴小青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漂亮女人。单凭脸蛋长相,也就是中等姿色。但是,她是属于耐看的那种,甚至,是越看越有味,而且她的身材相当好,在这样的年龄有这样的身材是相当不易的。她的很多女伴都是羡慕她的,羡慕她有好的腰身和浑圆结实的屁股。从后面看,她简直就是一个成熟的大姑娘。她想:那些男人看中的可能还不只是她的脸蛋和身材,更可能觉得她的性格是开朗的。男人们会有错觉,觉得她是容易俘获的。而事实上,她只是不想那样冷漠罢了。她努力地应付着,周旋着。而她越是周旋着、应付着,那些男人就越起劲。这样的男人,她一共遇到过有三四个。在这些纠缠中,杨健一直是不知道的。她平时只要从单位一回到家里,就会关掉手机。晚上她也不再出去了,她把自己的社交圈,尽量地缩小,缩小到只和一些女同事或少数女友来往。这一段时间,持续得很长,一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才把她又彻底改变了。

柴小青感觉这回是真的爱那个人的。

这和她过去爱上那个同学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稳重、体面,有身份。

她喜欢他的稳重、体面,有身份。

对于她的这次越轨恋情,杨健是一无所知。因为有了前一次的失败而且狼狈的经验,她变得更加的小心了。她想:自己虽然不爱丈夫杨健了,但是也不能伤害他。她觉得,凭良心说,他也有很多好的地方,比如说,顾家,没有什么恶习,对她也是尽心的,等等。她做事很小心,努力不露一点的破绽。她不想让他发现她有任何的问题。他不知道,也就等于没那回事。他心里没有那回事,也就不会受到伤害。

柴小青有时也在心里问自己,已经受过一次伤害了,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说到底,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自己的春心荡漾。她忍不住不去爱。她为了那个男人心动。她喜欢那个男人。她骨子里就是喜欢那种男人的。她的一个好朋友讥笑她,说是碰到了出色的男人,她就走不动路了。柴小青知道这只是笑谈,但她并不否认自己对优秀男性的喜爱。或许,她比别的女人更易受到男性的诱惑。

这是天生的,她想。

其实,她在心里也是想拒绝的,想抵制的,但却发现自己最终是不能抗拒的。在与那个人的关系中,她就像是下雨天骑车行驶在一段被泼了油污的下坡路上,想停都停不住。

那个身材矮胖的知情女朋友劝她小心,已经受过一次伤了,谁能保证她不会第二次受伤?“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女友说,“他们想到的,就是上床,你要小心点啊。”但是,柴小青不信,人哪能就那样倒霉。她有理由不信。因为,那个男人和前面的那个男人是不一样的。世界上总是有好男人的。一棍子把所有的男人都打死,是不对的。以偏概全,是极端错误的。

那个人很和善,体贴。

对她的丈夫发生的这一意外,那个人也充满了同情。他曾经问她,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她说不需要。是啊,他能帮助什么呢?当然,有他的这份关心已经足够了。在杨健快要出院的前一个星期的一个晚上,柴小青和他在一个宾馆里见了面。那个人是出席一个会议,住在市内的四星级宾馆里,单人间。多日不见,他还像过去一样,白白净净的,保养得很好。他刚洗过澡,一双大手很温暖。他拥抱了她,然后让她进去洗澡。她犹豫着,想先和他说会话。可是,他却是用不容置疑的眼光看着她。她只有去卫生间里草草地冲了一下。当她裹着雪白干净的浴巾出来时,发现他已经光裸着躺在了床上。

他轻车熟路地压到了她的身上,然后就像一根木楔一样,打进了她的身体。他一边动作,一边夸赞她的美丽,说自己如何如何的思念她。事实上,柴小青知道,自己是憔悴的。她来见他,其实并不是为了发生这种事。她真的是有些想他了。她是来看看他,想和他说会话,得到一些安慰。她真的是太累了,不仅是身体上的,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但他却显然在肉体上更迫切。她看到他非常专注地动作着,并不在意她在深情地看他。她看到他原来梳向一边的头发由于激烈的动作,而大幅地摆动,就像汹涌海浪中的水草。他在用力,额头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一样地,拱了出来。她突然想到,也许他工作都从没这样努力过。是的,在背地里,他经常批评甚至是辱骂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另一方面他却从这样的工作获利。这就是不同的人生。她看到他的脑门上开始流汗,整张脸显得油光光的。一滴滴汗顺着往下流,滴到了她的胸脯上。“你叫,你叫,我要你呻吟,宝贝,我喜欢你呻吟。”他说。可是,奇怪的是她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平时她是情不自禁的。他像一条大鱼在畅快地游动,而她就是一条河,水流更急。她爱他,她在他的面前不需要掩饰。可是,现在她却像是一潭死水。他让她像过去一样,那她就只能伪装。

柴小青勉为其难地装了一会,直到他如软体动物一样从她身体里退出来。他到卫生间冲了一下,然后颓然地倒在一边。她擦净了自己,回来后,看到他是一种极度疲惫的神情。“躺一会吧。”他说。她顺从地在他身边躺下,抚摸着他的胸膛。他眼睛看着天花。“累死了,”他说,“开了一天的会。”柴小青想,他累吗?他哪里有她累呢?当然,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她要感谢他,她现在所以得到公司的关照,就是由于他找人打了招呼。“你好好地休息。”她说。其实,她想要告诉他,她给他买了一双高档的皮鞋。她这样说并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为了表达她的歉意。他闭着眼睛,一双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她身上游走了一会,然后说,“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她不知道他这样的话,算不算是一种关心。至于她想要说的那句话,一直到临走,也终究没有说。

当她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她看到丈夫躺在病床上已经睡着了。她和值班护士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又骑车回家了。城市的道路上灯火通明。她忽然有点伤感,觉得自己过得很窝囊。现在她的生活是混乱的,一方面丈夫出了车祸,成了一个废人;另一方面自己和那个人保持着那种关系,多少有点不清不白的。她有种隐隐的感觉,感觉那个人并不是很爱她。

自己是不是有点傻?她在心里问自己。3

丈夫杨健出了院,回到了家里。

柴小青开始正常上班了。

事实上,杨健在生活上还不能自理。但是,柴小青却不能不上班。杨健也不希望她留在家里。能留到什么时候呢?他总有要单独面对的一天。于是,他努力地试图独自去克服困难,适应现在的状况。

他清楚她心里是怨恨的,只是还没有发作而已。但这种忍受与克制,能保持到哪一天呢?他不是很乐观。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原本她就有些不安分,现在到了这份上,她难保哪天不飞走。这种可能性应该是存在的,而且可能性很大。真到那一天,他怎么办?

他必须要自立,他想。不能这样下去了。如果这样,那还真的不如当初把他撞死。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尤其,不想成为柴小青的累赘。

在她上班后,他就试着一次次地挣扎着要起来。当然,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他常常累得精疲力竭,大汗淋漓。但他不服输。有好几次,他甚至从床上跌到了地上,爬不起来。于是,只能绝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等孩子放学回来。孩子回来后,给他妈妈打了电话,柴小青又匆匆地赶了回来,非常吃力地把他搬回到床上。

杨健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看到柴小青比过去瘦了,也不爱说话了。即使偶尔说得多了些,脾气也是冲冲的。是的,她的心情肯定是不好的。换谁,心情也不会好起来。她现在连打扮自己的兴趣都没有了。要知道,她过去是个很爱打扮自己的女人。虽然她的衣着很普通,没什么值钱的,但她修饰起来是很刻意的,时髦而不艳俗。

当然,他要比她痛苦得多。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虽然肇事司机的单位赔偿了他一笔不菲的伤残金额,但是,钱能顶得上什么用?过去他多想有一笔财富啊,现在才明白,没有一个健全的身体,光有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现在宁愿一无所有,再回到过去。当然,那只是一个梦想。

柴小青当然还是个称职的妻子。她在努力地照顾他。除了照顾他的生活,在精神上,她也在安慰他。可是,她却不能安慰她自己。是的,现在她在别人的眼里,已经成了一个不幸的女人。而原来那些经常打电话,或有事没事想靠近她的人,这时候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再像原来那样热切了。显然,他们都知道了她生活中的变故。那么,他们是有所顾忌了?是开始同情她了?不想破坏她现在的状况,还是另有想法?

那个人也还好,时不时地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她就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她信任他。她向他诉说自己的苦闷。她说杨健现在就是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吃喝拉撒几乎都在床上。原来的家务,都是他抢着干的,现在则完全落到她的肩膀上。她现在只能硬撑着,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一个女人,承受力毕竟是有限的。同时,她还不能让杨健也感觉到她的悲伤,因为他的情绪也低落得很。有时候,他在家里能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她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看他那样子,她都有些怕了。

过去,她在家里很清闲的,连孩子都不用她管,上学的接送,都是他一手承包。她只管自己的吃饭、穿衣。闲时就和她的女友逛逛商场,买点女人喜欢的小物件;去美食一条街的小吃铺吃零食;郊游,爬山或在体育馆健身,等等。除了经济上的不宽裕外,她的生活简直就像一个有钱人家的主妇。她的很多女友,当时都羡慕她,羡慕她嫁了一个能容忍她的好老公。即使在她第一次出轨时,他也还是和往常一样,承担家里的一切事务。当时,她并不知道那其实是多么的轻松。她依然有许多的不满足。而现在,她才真正地知道,过去是多么的好。

她开始怀念了。

可是,怀念又能顶什么用呢?“等他好了,能自理了……我真不想和他过了。”她突然这样说。说完了,她才后悔。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在他过去健康的时候,她倒是有过和他离婚的念头。特别是她第一次出轨,爱上那个不该爱的人时,她真的很冲动,很想离婚。而现在,明显是不可能的。她这样说,纯粹是信口开河,或者说,只是一种撒娇。在他面前,她一直是不设防的。过去,她随便乱说什么,他都是微笑着,听着,然后善意地嘲笑她。而她在他面前,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姑娘,扭着身子,发嗲。而他则搂着她,再哄着她。“你可别这样,”他说,“别这样说,也不要这样想。”“好好地过吧。”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说,“现在是你的心情不稳定期,过去了就好了。”“你想我吗?”她问。

他沉吟了一下,说:“想。”

但柴小青知道了,他说了谎。过去,一通问候后,他总要约她再见面。他那方面的要求是很强烈的。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妻子没有什么兴趣。他的妻子是个医生,长相平庸,胸脯扁平,而且在性卫生上有很古怪的要求。他喜欢柴小青,喜欢她的身材,喜欢她丰满的乳房和长腿。当然,他更喜欢和她做爱,甚至可以说是很迷恋她。这不仅因为她比他年轻,要小他十几岁,更主要的是她性格活泼,她给他的生命注入了阳光,增进了活力。他过去也经常微笑着对她说:“你嫁给我吧。”她只是笑着看他,知道他是在说笑,因为那明显是不可能的。当然,她相信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他在心里还是真的喜欢她的,她能感觉到。

他当然是喜欢她的。他没有理由不喜欢她。作为一个情人,她从没有给过他什么压力,她对他也没有任何的附带要求。她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她简直就像是他的应召女郎,随叫随到。而现在,她感觉到,他的语气忽然有点冷。

他们好久没见面了。自从上次那次做爱后,他们就再没见过,只是通通电话。按照道理说,他是会提要求的。可是,他却没有再提,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她说她要离婚?他害怕了!男人有时候是很虚弱的。她并没有说离婚了,就要嫁给他。因为,那是不现实的。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

他的冷淡,就是怕她会成为他生活中的一个麻烦?

她不相信他会那样想。

当然,她也看不透他。

她只是在心理上有点疑惑与失落。4

谁都知道杨健是废掉了。原来好好的一个男人,现在却整天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个家的里里外外,看到出入的都是柴小青了,她比过去忙多了。大家有赞叹的,同情的,也有疑惑的,大家在心里都认为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而柴小青也的确变了,不再那样张扬了。很多人以为柴小青会挺不住,但没想到很长时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样。

所谓的还是那个样,当然是指她还像灾难刚发生后那样,变得沉默了。她的话明显比过去少多了。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心情恶劣,肯定就不爱讲话了。很多事她只能闷在心里,不想讲了,也不能讲了。比如说,她原来对丈夫杨健是无所谓的,有点瞧不起,甚至是厌恶的,但后来那种感觉却一天天地消失了,因为,过去他是不用她来操心的。她可以忽略他的存在。现在,她才突然发现他需要她的照顾。

他离不开她。

为此,她也心烦,但却无可奈何。有一件事她没对单位里的任何人说起,那就是杨健曾经自杀过,但被她发现了。那大概是发生在半年前的一个上午,她到菜市场买菜。在半路上,她就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她不知道是预示着什么,心烦意乱的。她匆匆地买了些菜,就往回赶。几乎是用小跑的速度上了楼,刚打开门,就看见他躺在外间的地上,臂弯底下是一摊的血,而在边上就躺着一把菜刀。柴小青简直要吓晕了,双腿发软,然后就放声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邻居,赶紧叫来了急救车,大家一起把他送到了医院。“我不想拖累你和孩子。”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柴小青当时感觉他真的是可怜极了。

她知道他是悲观的,绝望的。好多个晚上,夜深人静,她被异样的动静弄醒了,细听,发现他在抽泣。他在压抑着,压抑着……但那声音还是特别的痛苦。她过去从没发现他会哭泣。她都以为他作为一个大男人,是不会哭的。她听任他去哭,装着不知道。她不想去打断他,让他知道她发现了他的哭泣。

他的悲伤与绝望,她能理解。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自杀。

这给她很大的震撼。

再活过来一次的杨健向她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他决定让自己坚强起来。他每天坚持锻炼,试图能撑起来。他不停地捶打、搓揉自己的大腿,想恢复肌肉的弹性与活力。他做得很认真,坚持不懈。而照柴小青看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一点起色也没有的,她是根本看不到什么希望的。医生也早就说过,“除非出现奇迹。”但是,杨健想要恢复健康的愿望真的是无比的强烈,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丈夫是毫不气馁地在努力地挣扎着。他每天早晨在她临上班前,都请她帮忙,把他扶起来,坐到床边,然后等她走后,他自己就挣扎着,一点点地移动他的大腿。大冷天里,他能穿着薄薄的内衣,努力挣扎而弄得满身大汗,白色的热气从他的头发里向外蒸腾,就像是顶了一锅小笼包,在散发热气。

柴小青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几乎完全没有了社交活动。杨健对此,也是心存愧疚。好几次周日,孩子在家的时候,他对她说:“你好久没逛街了,你要是想,出去逛逛吧,我不要紧的。”柴小青听了也就听了,不作反应,被他逼急了,就说:“没事的。我逛不逛的无所谓。逛了也没事。”由于她的特殊情况,原来的女友们也都自觉地不再找她来逛街了。她们最多是打打电话,通通信息,偶尔过来看看她。她心里不舒服,也的确不再有原来逛街的心情了。

逛街是需要有好的心情的。

而那个人大概也知道了她的不方便,很长时间不再打电话给她,幽会了。其实,她心里特别想他,她喜欢他的样子。他是稳重的,说话做事,都是不紧不慢的。他是温文尔雅的,有风度的。只有在做那种事时,才显出他的阳刚与凶狠。当然,她喜欢他的那种凶狠。每次她都有一种飘起来的感觉,躺在床上,半天不肯起来,她起不来,她整个人都是晕乎的,感觉被他撞酥了,或者说像是热火下的奶昔,融化了。

想到过去的情景,她就有些心旌摇荡。她想,想那件事。她是个正常女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情欲旺盛的女人。她需要。但是,现在连杨健也不能满足她了。“我这样下去,长久不是个事。”有天杨健犹豫着这样对她说。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他要和她离婚?她那次出轨了,他身体好好的,都没有这样提出来,现在自己成了一个废人,反倒要自己独立出去?“你这样守着……没有意思……应该交的……朋友……就去交。”他低着头,眼睛并不看她,说。

柴小青的脸红了。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怎么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呢?她想。大概,他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绝望和无奈?或者,是出于对她某种权利的尊重?或是出于对她照顾自己而做出的一种回报?不管如何,这是一种姿态,一种退让。而对于一个男人,这种退让姿态的做出,是多么的苦涩与艰难啊!“你不要乱想!”她说。

他看到她的脸是刷白的,就不再说话了。

柴小青事后想起来,自己一个人躲到房里哭了一场。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不幸了。可是,在这不幸之中,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命。一个人的命,是生来注定的,她想。既然这样,她只能认命。

日子总是一天天地过去的。

慢慢地,柴小青已经习惯了。

杨健躺在床上变得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他的心情也变得比过去好多了。在柴小青上班的日子,他差不多完全能自己照顾自己。柴小青消瘦了不少,看到她的人都说,她比过去更白了,眼睛更大了。如果说她过去的形象是个良家妇女,那么,现在她的脸上则多了一种凄楚的美。“你很漂亮。”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上,公司里的一个客户经理对她说。

那个客户经理是个瘦瘦的,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下巴上长了一颗黑痦子,一看就是风流成性的那种人。细细的眼睛,看人时里面全是讨好谄媚的笑,挺色的。她不喜欢这样的男人,甚至是很反感。

对于那个饭局,本来她并不想参加的。她好久不参加公司里的活动了。杨健在知道她的犹豫心情后,却坚持要她参加,并说如果她总是拒绝,公司经理一定会不高兴的。为了让她安心,他特地叫来了他的老母亲,到家里去陪他。

柴小青那天晚上喝了不少的红酒,喝得脸上现出一片的绯红。在大家都各自散去后,那个客户经理却突然在公司的楼下的自行车棚前,“巧遇”上了她。她正要取了车回家,他热情地说,她可能酒多了,骑车不安全,他愿意找车送她,并提出先请她到宾馆坐一坐,喝一杯茶。

那样的暗示,太明显不过了。柴小青懂。她知道只要她同意了,就意味着什么。要是在过去,她一定会拒绝的。那个客户对她来言,两三天前还是个陌生人。她在心理上是排斥陌生人的。当然,还不仅是因为陌生。

柴小青喜欢的是男女间的那种感情,然后由情而及性。可是,这个晚上,她却突然决定跟着那个客户经理到他住的宾馆客房里去。那个经理显然为这原本并没有把握的邀请居然得到了成功而欣喜若狂,出了电梯,几乎是以冲锋的速度,就窜到房门前。一进房间后,连起码的客套都不要了,直接就搂住了柴小青,往床上压。

这样的唐突与冒犯,一点也没有让柴小青反感。奇怪的是,原来她对他的反感,相反倒烟消云散了。

房间里很温暖,灯光很柔和。那气氛,让她有些迷乱。柴小青推拒了两下,发现那个男人很有力,也很着急,就不再动了,听任他脱去自己的衣服,然后几乎是很温顺地让他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让那个客户经理吃惊的是,一旦进入了这个女人的身体,立即就发现自己能力的有限。原来他以为自己是会当一个勇猛的伟丈夫的,结果却发现控制权并不在自己的手里。控制局面的完全到了她的一方。她像一匹野马,在他身底下桀骜不驯。他简直就要松手脱缰了。

柴小青知道自己疯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有种想要让自己融化的感觉。她不顾一切,想让那个男人摧毁她,是的,把她轰击得像粉齑一样。是的,她愿意死,愿意化成粉齑,消散在空气里,无影无踪……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她当时就只有自己。不,连自己也没有。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一颗跳动的心。当然,也没有身上的那个人。那个人只是一种粉碎她的机器,机械地在撞击她。而她,则主动地迎接他的撞击。她不满意他的那种撞击。她在床上就像一条被捞上网,脱了水的鱼,使劲地翻腾折磨。他这个情场老手,反倒显得有点力不从心,手足无措了。

当他颓然地从她身上下来时,感觉自己真像是从一路狂奔中的马背上颠簸下来的。他长吁了一口气,在心里说:下次再不能找她了,这个疯狂的女人。她太厉害了,弄得自己一点颜面都没有了。但他嘴上却说,“你真好,真是疯狂!刺激,呵呵。”

柴小青没有笑,她爬起身,收拾了一下一塌糊涂的自己,然后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到了卫生间。她关上门,冲洗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哭了起来……5

很长时间,柴小青内心里有一块阴影。

她是自责的。

她有点不能原谅自己。

她觉得自己有点下贱。

现在,她在时间上已经自由了很多,因为杨健已经非常独立了。他在困难中,学会了自己料理自己。开始时柴小青还有点不相信,后来发现他真的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比如说,他自己发明了一种支架,能够使自己从床上坐起来。药片、开水,甚至是书报,都放在自己能够得着的地方,而且取放自由。便壶他则拴上线绳,不用时可以很隐蔽在藏在一块布帘的后面,甚至,他还能把自己从床上挪到床下的轮椅上去。

他完全是用毅力战胜了自己。

柴小青看在眼里,真的是欣慰的。

欣慰的同时,她发现自己还是想着那个在机关里工作的他。

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看见那个人了。她想他,特别想见他。但是,一想到自己发生过的那件事,就又打消了念头。她觉得自己是有愧于他的。至少,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是不贞洁的。想到自己那次的放肆,她就有些难堪。放肆得极度地快乐。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的快乐。那种快乐的感觉,是她从没有过的。和他也没有过。那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

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在心里问自己。

不,不是的,她这样回答。她只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她有想法,但也有自尊。她想快乐,但并不放荡。她是理性的,有节制的。她想:除了他,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事了。她只固定他一个。是的,有他,她说足够了,她想。

又过了好久的一天,是个周末,她接到了他的电话。他约她在市内的一家宾馆见面。她给家里打电话,告诉杨健说她晚上有事,公司里有活动。杨健在电话里还嘱咐她,让她别喝太多的酒。当然,也别急着往回赶。如果是公司里组织唱歌或跳舞,她尽可以轻松一下,晚点回来也不要紧。柴小青下了班,在楼道里还打扮了一下,然后就打车直奔他所说的那个宾馆。

许久不见,他看上去精神不是太好。

他的脸色有些疲惫,这让她有点为他担心。

他像往常一样,请她在餐馆里吃了一顿晚饭。

他吃得很少,她也吃得很少。

她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思,他说没有。她以为他是和妻子闹了矛盾,但他坚决地否认。当然,他也没有解释其他原因。他是个藏得很深的人,有什么事情,不喜欢说,而是一直把它闷在心里。他这种作风,当然是在机关里练出来的。他问她情况怎么样,她说还不错,是的,她真的已经习惯了。她已经从最初的那种沮丧与灰暗里解放出来了。情况没有她开始想象的那样糟糕。她没有遭受灭顶之灾。“他现在能自理了。”她说。“什么?”他突然地一愣。

她这才意识到,事实上他并没有注意在听,他走神了。当时她还为他对他们的关心而感到一丝暖意,现在才发现他的问候可能只是出于一种惯性。他有点心不在焉。她看着他,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筷子。他的目光也看着她。她看出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欲望,他想要了,她低下头,用筷子在面前划来划去。她回避他目光里的意思。虽然她也想他了,但是她突然却不想完全按他的意思去行事了。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说起他最近的变化。说他的工作有了一点点的变化,不是很如意。他说机关里的一些事情很复杂,说仕途上的艰难,说他如何有资格升到某个职位,结果却让别人先占了,等等。

柴小青听得不明不白的,似懂非懂。她对机关里的事务一窍不通。她有点惭愧,惭愧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当他们目光再次相对时,都明白他们不能再坐在这里空耗了。他匆匆地结了账,然后就带柴小青去了他的房间。一到房间,他就扑向了她。柴小青也热烈地回吻他,抚摸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当他要脱她的衣服时,她示意让他等一下。她需要清洗自己。在卫生间里,她惊讶地发现,她每月一次的那个伙伴突然到来了。那一刻,她真的感到特别的沮丧。

而他的脸上现出的却不仅有沮丧,还有气愤。

他那表情好像是她愚弄了他。“可是我急死了,”他说,“我想要。”“对不起,”她歉意地说,“今天真是……不巧。”“他妈的,”他红着脸,赤裸裸地光着身子,站在屋里说,“怎么这样倒霉。”

她是第一次听他骂这样的粗话。

他那光着身子的样子,很怪,就像一只褪了毛的发怒的公狗。他一改平时的温文尔雅,抓住她的头,让她的脸贴在他的上面。他要她张嘴,但她却不想那样做,他缺少前奏。也许,他如果耐心些,更温存一些,她会接受的。她从来就是服从他的。但是,他那天却没有了耐心,更失去了往日的柔情,他推开了她。

她有点尴尬了。

她想穿上衣服,回到床上,和他抱一回,温存一番,哄哄他。她知道他有要求,可是,她也需要他的爱。然而,他却粗暴地让她赤裸着躺到床上去,摆出敞开的姿势。他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他看着她,脸色红涨,然后自己完成了那一疯狂的发泄。“他妈的!”他说,然后倒在床上。

柴小青默默地去了卫生间,冲净了胸脯和脸,然后穿上衣服,挎上包,带上门,没有和他再说一句话。

也许,他们的关系就此结束了,她想。6

又一个炎烈的夏天过去了。

秋天到来了,阳光明媚。

那天是个休息天,柴小青在家里忙着收拾。有些东西需要拿出去晒一晒了,晾干潮气。她简直要把家翻个底朝天了。杨健坐在阳台上的轮椅里,看着她忙碌着。柴小青在床底下,猛地发现了一只盒子,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她用抹布掸了掸,现出了依稀的字样。她明白了,是一双鞋。

她早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打开盒子,看到的是两只缎袋。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双锃亮的皮鞋,全新的,这不仅让她又惊又喜。“是什么?”“皮鞋,一双皮鞋。”她说。

他当然什么也不明白。

她拿过来,走到他面前,蹲下去,往他的脚上套。“什么时候买的?”他问。“给你,你就穿。”她说,“老早前的事,我早忘了,呵呵。”

完全地合脚,就像是给他买的一样。“合脚吗?”她一边用手捏着他的鞋尖,一边问。

他坐在轮椅里,全身使了使劲,像是在用力踩了踩,“挺好的。”他说,左右端详着。“穿着吧。”她直起身,满意地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从现在起,她要好好地陪着他过以后的日子。错误虽然犯过,但现在改变还并不算晚。这双皮鞋,就算是她送给他能自己坐在轮椅上进进出出的一个小礼物吧。

天真蓝,阳光真灿烂,柴小青心情也出奇的好起来。

突然,柴小青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坐在轮椅里的杨健,居然把穿着新皮鞋的双脚放到了地上,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慢慢站立了起来……

纪念

1

孟森其实心里很不喜欢出席这样的活动,虽然他是一个见惯了生死的人。

他是一个医生。

那个场合太压抑了,总是让人相当长一段时间心里不舒服。但他还是去了,因为那是必须的。当几天前一个同学打电话告诉他,说大秦去世了,他简直就有点不敢相信。秦一鸣是他们的大学同学,而且和孟森是一个寝室的。不仅是一个寝室的,有一段时间还睡在他的上铺,直到后来他和别的同学调换了。他是班上公认的活跃分子,为人热情,有很强的活动能力。他的身体也好,长得人高马大的,篮球中锋。虽然他的功课不太好,后来甚至变得一塌糊涂,却一点也不妨碍他成为许多女生暗恋的对象。孟森那时候在心里,甚至是有些妒忌的。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孟森的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一二名。他俩差不多正好是首尾两端。

他好好地怎么会死了呢?出了意外?同学说,听说,他是从楼上失足掉下去的,摔死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从楼上摔下去了呢?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或者是在宾馆?同学就有些语塞。他也只是听说。事情似乎很简单,但似乎又很复杂。当死亡的消息得到进一步确认后,关于他的死因却有着许多种不同的说法。有些说法明显不靠谱,甚至是不太名誉。作为同学,他们当然不肯接受那些不名誉的说法,虽然他们在心里承认有那样的一种可能性。事实上,大秦和他们大多数人是不一样的人。他是在一个很高的层次上。没人想到,他会到达那样高的一个层次。

秦一鸣是一个很努力的人,这是得到了大家的公认的。后来的成就,和他当时在学校里的状态,简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这一方面,孟森的感受尤为深刻。有意思的是,毕业后大多数同学分配得不错,只有他俩分得最差。孟森是分在区卫生院,而大秦却分到了一个国企医院。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秦每次见了孟森,情绪都很低落,哀叹命运的不公。虽然他的学业不太好,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就应该分配在工厂医院里。孟森自然也有同感,但却还能忍受,因为他知道没法改变这样的现实。他安慰大秦说,他们可以通过考研来重新改变现状。两年后,孟森真的就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进了市第一医院。

在别人的眼里,医生是个很好的职业,孟森后来却并不这样看。他知道,别人对这个职业的敬重更多的是出于对病痛和死亡的敬畏。但是,医生却并不是万能的。所以,后来他听说大秦不再从事这个职业了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惊讶。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去从政了,他从那个国有大型企业的医院里跳了出来,去了厂办。很多同学认为这是一种才能的浪费。可是,大秦自己是快乐的。后来大家知道,大秦的职业变动和他的婚姻有一定的关系,他的岳父是这个企业里的副总。毫无疑问,秦一鸣是出色的,因为如果仅凭他在厂里的翁婿关系是不足以让他在两年后又调到了区工业办公室的。再后来,又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市里的一位领导从区工业办公室挑走了,当了他的秘书。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简直可以称之为“飞跃”。而随着领导职位的升迁,他的位置也不断地得到变化。这时候,大家仿佛已经忘记他是学医的出身了,他完全就是一位走仕途的人了。

开始,同在一个市的同学还不时的相聚,可慢慢地来往就少了。虽然医生们也很忙碌,但是他们和秦一鸣却是在不同的层面上的。作为一个重要领导的秘书,他实在是太忙,常常身不由己。虽然接触得少了,但是关于他的说法,却一直没少过。大家相信他将来一定是前程无量的。直到有一年,他到下面的一个市里当上了副市长,虽然是个副职,但却也是一个实权派人物。而且,谁都知道这比在省城里当一个处长要实惠,他真正算是一个官场里的人了。大家也都知道,即使已经是副市长了,却仍然是过渡性质的,将来他的前途未可限量。

尽管当上了副市长的秦一鸣对过去的同学们非常的客气,可是同学们也知道从此不能再造次了。他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亲近,却有着相当大的距离。有时他主动给同学们打电话,他们也都是相当的礼貌客气,不敢随便嘻嘻呵呵的,总是格外的尊重,弄得他反倒觉得同学们有意疏远他。好在他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细想。他多次对同学们说,哪一天他要主动组织大家好好地聚一次。这是他的一个心愿。如今,这心愿是实现不了了。

追悼会在一个多星期后才举行,那天,本市熟悉的同学差不多都去了,除了医学院的同学,还有他和大秦两人高中时的一些同学。一个同学张罗着找了一辆面包车,在市一院门口集合,然后一起去了那个叫太平村的地方。在车上,大家都唏嘘不已。同学们曾经那样羡慕他,现在,他却突然地走了,告别了这个世界。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活着是多么的重要。什么权势啊财富啊,统统都不重要了。再大的官,再好的仕途,没有了生命,一切都没意义了,甚至,他们感觉平凡是最重要的,仿佛秦一鸣的不幸正是由于他当了官,不平凡所导致的。对于大秦的死因,大家只知道他是从楼上摔下来的。那就是“失足”?“失足”似乎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词,不仅是字面上那样的简单。

殡仪馆那天的生意好像还相当不错,几个厅里的人都满了。有一些追悼会,需要排队等候。孟森在医院里其实每天见惯了生死,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还是有些吃惊。如果上帝要接见每一个去报到的人,会不会显得有些忙碌?而且争着去天堂报到的人,境遇都有些不太单纯。这也可以看得出来,上帝是一个好脾气的老头。

大秦的追悼会是在第三厅,紧挨着主厅。主厅是空的,却不对外开放,大概是需要相应的级别才行。厅里挤满了人,在大厅的电子屏幕上不断地滚动了字幕:沉痛悼念秦××同志。他们鱼贯而入,心情沉重。秦副市长静静地躺在大厅的中间,身边摆满了花圈。屋里不时有压抑着的哭泣声。仪式是由官方主持的,领导致词,孟森听到了“不慎失足”的词句。他觉得这词有点怪异,仿佛是在评价社会上的不良女性。在哀乐声中,他们默默地围着遗体,转了一圈。孟森好久没见过秦一鸣了,现在看着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还是过去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他是摔亡的。当他们走过去和悲痛中的家属握手告别时,孟森喉头一紧,眼泪不觉就流了出来。他看到了大秦从乡下赶来的白发苍苍的父母,看到了他的孩子,那是个大男孩,已经上初中了,个头很高,却还是孩子气的。看不出那个孩子的悲痛,倒能看出他有些紧张,脸色苍白。面对这样的场面,他肯定是不知所措的。而大秦的妻子是被人架着的,她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整个人完全垮了,像是失去了魂魄。

有女同学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在回去的路上,大家在心里都长出了一口气。不管如何,他们都不喜欢那个地方。很长时间,他们不能从那个悲伤的气氛中摆脱出来,谁也不说一句话。直到临下车了,班上的老于(刚刚提拔成一家医院的副院长)说:“我们凑点钱吧,表个心意。”“他家怎么可能缺钱呢?”有同学表示反对。老于想了一下,说:“这钱给他父母。”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于是,老于就是代表了。大家说好了,过几天各人认捐,由老于代转。男同学每人五千,女同学三千。当然,认捐是没有上限的。有两个女同学说:“我们也五千吧,大家都一样。”议定了,车子进市区,大家也就各自散了,有人是直接回了家,也有人习惯地回到单位。

孟森知道回到单位一定很忙碌,虽然事实上为了参加这个追悼会特地向医院里请了假。但他却不想回到家里,他愿意去忙碌。也许到医院里忙碌一下能消除掉在追悼会上压抑的感受,他想。可是奇怪的是,当他回到外科时,却没有一个人找他。在走廊上,他遇见了护士小江。她有些羞涩地冲他莞尔一笑,赶紧就又躲闪了开去。回到医生办公室,看了一眼台历,他才想起来这个晚上还有一场活动。不可思议的是,这是一个婚礼。孟森想到这里,不由在心里笑了一下。这真是古怪的一天啊,他想。这样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怎么会凑齐在同一天呢?

当然,这“同一天”,只是针对他而言的,他想。2

大概是在好几个月前,孟森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热情地邀请他参加一个婚礼。打电话来的是他过去原单位的一位同事,说他的女儿要出嫁了。时光真是飞快的,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同事女儿的时候,她还在上小学。后来也见过,看着她上了初中、高中,然后听说她上了大学……想不到她现在就结婚了。除了这个结婚的消息,别的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事实上他和这个旧同事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大家都忙,而孟森又是一个懒于和别人主动联系的人。既然他热情相邀了,孟森当然一口就答应了。他也想看看那个成了新娘的姑娘,同时,在婚宴上他应该会看到过去的一些同事。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记不得听谁说了,说老陈家的那姑娘长大了,很漂亮,嫁了一个很优秀的小伙子。也正因为这样,老陈才决定好好地操办一场。孟森知道老陈过去是个很上进的人,结果却并不得意,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失落。因此,他现在这样做就很好理解了——女儿是他的骄傲。正式通知是半个月前,老陈打电话,问请帖寄到哪。孟森笑笑,说:老朋友了还那样客套干什么,别寄了,你把时间告诉我,我记下来,一定会去的。老陈在电话里告诉了他时间,并略带歉意地说,婚宴是在郊县一个叫尚湖的一个大酒店办的,到时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广场有车接送。“行,放心吧,我一定参加的。”他说。

孟森是知道那个地方的,尚湖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小镇,背面靠山,一面临湖,那里有很多相当豪华的宾馆酒店,还有一些单位的疗养中心。他们单位过去不止一次在那里开会,说是开会,其实就是休闲度假。

日子是一天天地临近的,孟森特地查了一下日期,发现正好是周五。他和妻子说了,妻子也是支持的,说:“去吧,省得别人说你摆架子。过去的熟人呢,正好见一见。”但没想到,大秦突然出了事,正巧和这事撞到了一起。

秦一鸣这就算是送走了,他想。但是,他这事却可能被人长久地谈论。他相信很多人都忘不了这事。这事算是一件大新闻。他知道妻子也是关心的,就打了个电话回家,叙述了他的见闻。妻子在电话里也陪着他叹息了一会。她是见过大秦的,甚至过去还羡慕过。既然说起了生死,就记起了他晚上还要去参加婚宴,嘱咐他外出要当心,少喝酒。

到了中午的时候,孟森在食堂里听到他的手机先是胆怯地响了一下。他没有理会。手机骚扰铃声,总是经常发生的。他不喜欢手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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