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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6 10:3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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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萨朗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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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塔拉河左岸(下)

博尔塔拉河左岸(下)试读:

作者简介

萨朗,本名王钟。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新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在《花城》、《西部》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60余万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中间人》,长篇小说《博尔塔拉河左岸》。

23

“你是谁?是谁,是谁?”

我现在和那女的骑着两匹黑色的骏马,在银色草原上不停地用马鞭抽打着六月的夜晚。马蹄揉碎了一路青草,沿着大片大片的黄花像云一样撒向六月的赛里木湖。女人的脸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白晰,黑眼睛黑头发纯洁高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真正的是一个一等一的美人。但是我始终不能真正看清她的面容,我已经不能完全控制马的缰绳,我们的马相距很远,无论我如何努力向前,都追不上她。我愣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就好像处在梦里生怕一不留神会把它碰碎。而眼前的情景又像是在千里之外的塞上大漠,你一个流浪之子跚蹒于生命的尽头,突然你面前展开了另一景象,一个起死回生使你对生命一下子乐观起来的景象。而现在,因为有了这个女人,一种景象,一道风景,一条长满青草的小河,所有的感觉汇集一处,那就是这个世界正因为有了女人才变得如此靓丽和希望。“你是谁?是谁,是谁?”

我大声喊道。

女人舒肢展臂像一只洁白的天鹅,“哗”地一下那长长的秀发天方夜谭般漫天散开,然后又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在空气中轻柔舒缓地徐徐落下,那双迷人的眼睛闪着一丝淡淡的狡黠,仿佛像一个贪玩的小女孩子顽强地跟在一群顽童身后。她想证明自己能行就必须表现得比别人更顽皮。女人有一双顽皮的眼睛,快乐而浪漫。“猜猜看呗。”她似乎说。

两匹黑色的骏马像是生出飞翔的翅膀,掠过草地森林和雪山。我见过你,我对那女的说。或者在很久以前要么你曾经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我认识你就是想不起来你是谁。……你是娜佳,不对。是古兰,也不对。你即是娜佳又是古兰又都不是。你一会像娜佳一会像古兰,也许我喝多啦也许我的记忆发生了故障,不过想得多脑细胞就死的多反而得不尝失。现代哲学告诉我们要把握一切事务的偶然和必然,以及其他可印证二者突发性的一切机遇,是什么就是什么,就像猎人有一次在厕所里对我说,像你这样的劣种,我年轻的时候不撒掉了多少!多少年来,我一想起这句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成为朋友。娜佳就是娜佳古兰就是古兰。有什么可说的?或者二者根本就不相干,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住这样的机会的,运气只有一次,你错过一个收获的季节也许就永远等不到来年的春天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来到了赛里木湖边,她沿着岸边的鹅卵石不停地跑,湖水打湿了她的衣裙。我们的笑声惊醒了湖中熟睡的天鹅,湖面上传来声声惊恐的叫声。女人快的像风轻的像云,她是一个没有形状的彩虹,任由我如何拼命追赶也无法真正地抓住她。

后来,游戏结束了。女人像一只放飞的鸽子突然回到了主人的怀抱。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然后又是一个长时间的吻。

时间停止了奔跑,地球停止了转动,宇宙停止了呼吸,这美丽的故乡之夜啊……请原谅我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这一时刻的感觉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许有一个世纪吧。当我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场景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草原消失了,蒙古包消失了,美丽的赛里木湖消失了。世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这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就像一个被遗弃很久很久的小车站,所有的建筑物都已经坍塌,看上去仿佛置身一个荒凉的坟场。身后的站台标记上铁锈斑驳,字迹早已荡然无存,小站荒凉恐怖四周是无际的黑色原野。只有两条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的铁轨闪着淡淡的寒光,忽隐忽现就像奔跑的鬼火。我有些害怕就把女人搂得更紧了。

这时起了风,女人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她的全身开始变白,开始散发着柔和的光,一闪一闪的就像萤火虫似的。有一根头发丝被风吹进我的嘴里,我咬住它轻轻一拉,头发丝就从它的生长处脱落下来了,那根青发在我的嘴中立刻就变成了粉沫,在我的舌头上形成一个微小的药丸掉进我最后一颗坏牙的洞里了。

这时,远方黑夜中出现一盏灯光,我仿佛听见了火车的汽笛声。渐渐的果然有一列火车驶近了。这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任何疑问。

火车喷着蒸气无声无息地停在我们面前,车身很短几乎只有一节车厢。车门自动打开,我和那女人相拥着上了这趟不知发往何处的列车……车厢里的灯光呈暗绿色,雾气缭绕不像烟不像潮气不像尘土可都有些像,我也说不清楚它究竟具体像什么,并且有一种甜甜的陌生味道。非常遥远。

我什么都看不清。一只大风扇在头顶上呼呼啦啦直转,凉风热风直冲天门,这种感觉使我想起了田野翻滚的麦浪。仿佛看见一只正在吃草的母山羊,它的眼睛柔情碧绿,闪着慈爱的目光。毛绒绒的面部只有嘴在不停地咀嚼着青草。它全身雪白,脖子系着一只铜玲。母山羊盯着草丛中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它的身后是一片玉米地。女孩正在慌里慌张地教男孩做着一件伟大的事情,无奈男孩太小,无论怎样做也无法满足女孩的要求。其实小女孩自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只是觉得好玩,因为昨天晚上爸爸妈妈就是这么玩来着。

玉米地的边缘是一片草地,草地的中间有一条小渠沟,渠沟里面流着水(里面可能有很多小鱼)。渠埂上长着各种野草,蒲公英的花鲜黄,野牵牛开着红花紫花和白花,有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在渠沟一边的草丛中,当时刚下过雨不久,草丛是湿的。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在认真地做一件事,渠的另一边,母山羊站在渠埂上专心地注视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当时它一定很着急,如果不是被绳子所缚,它一定会去帮他们一把的。这时刮来一阵风,玉米地开始哗啦哗作响。小女孩和小男孩受到了惊吓,飞也似的逃走了。

我张着嘴像个傻逼似的紧紧拽住那女人白色裙子,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找不见她。

女人回头向我粲然一笑,然后继续走她的路。这车厢就像一个小酒吧,两旁的座位外面都挂着墨绿色绒布帘,有的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布帘上透着一朵微弱的烛光;有的则留着一条小小的缝,我看见一对青年男女坐在那里,女的脸白白的头紧紧靠在男的肩上,男的叼着一支烟,一缕青烟直直冒上屋顶,他们手握手什么也不说。一副茫然的表情。在他俩的对面坐着一个60多岁的红头发老头正低头看着一张发黄的报纸,茶几上摆着一大瓶用酒精勾兑烈性酒,一杯热咖啡,一碟方糖以及一些小食品。他们一动不动木雕似的好像仅仅是为了一种造型。类似的景色很多,我都没来得及细看一晃就过去了。

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单间,布置简单却十分讲究。我在靠窗子的一张沙发上坐下,这窗子不大和我们现在乘坐的火车差不多大小,也拉着一层厚厚的奶黄色窗帘。

女人从吧台里拿出一张唱片向我展示了一下,我说随便。她就打开唱机把片子放了进去。立刻屋子里充满了泉水般的音乐声,这是西班牙罗哥里格的《阿兰胡安斯》。之后她端上酒来,酒的颜色很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感觉很爽。

女人在我对面坐下。

她到底是谁?我盯着她。自从我们见面,一开始我就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我们肯定不止见过一次,我记得有好多次,我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她是谁。《阿兰胡安斯》放完了,接下来是《我快乐的眼睛》。

可怕也没有用,不如面对现实。我举杯把酒喝光。

女人又给我斟满。

她笑了一下,说:“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我命中注定有一段孽缘,这好比生与死,你是没有办法躲掉的。”

……“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如梦恍惚间已过千年……我们爱过,这已足矣。”

女人说着落下两行泪来。

唉,还是不说这些伤心事罢。我安慰着她自己竟也跟着嘘欷起来。这时候,我想起了三布愣,我深深爱恋着的姑娘,可是她却不爱我,生活残忍地将我们分开,而我却不知道是谁的过错。触景生情,泪水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流。那时候,三布愣的父母对我们都很好,每次举办家庭舞会的时候,两位老人都悄悄地离去。每个时代的老人,他们把欢乐都是留给年青人的。那时候,我们是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去参与去爱。

喝酒吧。女人用衣袖轻轻擦了一下脸上的泪,举杯说。

一声脆响,我们各自喝下了杯中酒。《我快乐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唱机开始发出细小的噪音。女人起身去换唱片。我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窥望了一下。这趟不知开往何处的列车正在飞速奔驰,感觉就像在坐过山车,又像是在飞。窗外不时刮过一团一团迷雾,大地一片焦黄,景色使人毛骨悚然。那感觉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浩劫,所有的生灵都在这场灾难中被灭绝。大地闪着红光,锋火连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在远方,又是另一个景色。在迁徙赛里木湖夏牧场的途中,有四个哈萨克青年,他们是好朋友,也是好兄弟。自从他们路过那个城市之后,在许多寂寞的日子里,那次在“火马啤酒店”的经历成了他们谈论不休的话题。他们不停谈论着,脸上的红光像一堆燃烧的火。城市,烤肉,啤酒,女人。仿佛现在打上一呃还能溢出一嘴泡沫来,苦涩的啤酒花仿佛又从舌腺里钻出来。大家都觉得这一切很浪漫。

女人!女人!女人!他们不停地谈论着。

马在奔跑,在红色的天暮中,四个哈萨克青年正挥汗如雨地追赶迁徙的队伍。他们不停地挥动着皮鞭,风中不停地炸起“叭、叭”的响声。四匹马溅了一路花浆,花浆的芳香差点熏死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狼,它已经丧失了独立生活的能力,离开马队它只好去死。“不知道我的巴哈古丽生了没有?”有一个哈萨克小伙子在流动的空气中高声喊道。

沉默。大家都不想谈这个话题。

四个年轻人不再说话。他们开始思念远方的亲人。四个年轻人有四种不同的心事。四匹飞奔的马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大汗淋漓,人和马的汗水像泥巴一样搅和在一起,不停地抛洒在绿色的空气中。今年的雨水特别多,原先裸露的戈壁就像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但是绿的颜色千差万别,它们释放着不同的气味,又在空气中形成不同的颜色。四匹马有着不同的颜色,不同颜色的马随着温差变化着不同的颜色,有位蒙古族老人说马一生下来就有四个不同方向的心事,这就意味着四种颜色的诞生。如果再加上过度色,那么谁也说不清楚一匹马究竟有多少种颜色了。

在远方,在迁徙赛里木湖夏牧场的途中,有一个名叫巴哈古丽的哈萨克妇女正在难产。一辆东风车横在公路上,把所有来往车辆堵在两边。有几个哈萨男人骑着马奔驰在车与车之间。他们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大声喊道:“谁是医生!”“谁是医生?”

人们都在摇头。车越堵越多。

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狼孤独地跟随着四个哈萨克青年。马和人的汗水使尘土飞扬的路变得泥泞不堪,老狼不停地舔着闻着,它的眼睛不再闪着贪婪的绿光。它的嗅觉已经坏死,这意味着它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它是一只被同伴抛弃的老狼,它老到已经不能威震草原所有的生灵啦。老狼的身上沾满枯草和花浆,它把自己化妆成一只牧羊犬,远远地跟随着奔跑的马队。“叭、叭”,在红色的天暮中,马鞭声声脆响。

乌云翻滚。

有闪电。

四匹马,八只眼,十六只脚,狂奔。

撕碎的风。干渴的地。沙尘暴。一时间空气改变了它们的颜色,从城市方向刮过来的灰尘,把半个天空染成乌黑色。

风,裹胁着四个哈萨克青年一路而去!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在远方,在迁徙赛里木湖夏牧场的途中,几个哈萨男人骑着马沿着公路大声呼喊着医生的时候,在东风车上,五个年长的哈萨克妇女围着嘶心裂肺的产妇祈祷着。这是最后的祈祷,鲜血染红了巴哈古丽身下的毛毡,从车厢的缝隙流出。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土里。就像一朵朵绽开的黑色之花。这时候,在赛里木湖上空飞翔的白天鹅哭了,刚会走路的牛犊摔倒了,风吹过绿色的草地,带来了真主的脚步声。

迷途的老狼发出了最后的嚎叫。泥泞的道路没完没了,骑马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了踪影。有一条火龙沿着狼的足迹飞快地奔腾而来,老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我吓得连忙从窗外可怕的景色中缩回来。闭上眼睛。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炸裂了。一身冷汗。

音乐响起。轻柔舒缓,像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音符像一群小矮人围着一堆篝火起舞,一个男人在用沙哑的声音唱歌,歌声委婉苍凉似在寻求一条奔向大河的通道。小矮人开始狂舞,音乐变奏各种乐器混合在一起发出震撼苍宇的节奏,黑夜中小矮人们挥舞着燃烧的巨龙在做最后的拼争。找到了,找到了吗?

那条大河……

这首歌的名字叫《泪洒天堂》。

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回原位。她默默注视着我,那双黑色的眼睛可真黑呀。冥冥中我仿佛感到有一束耀眼的光穿透了我的灵魂。屋子里依然平静无奇,与外面景色相比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差,仅仅是薄薄的一层窗帘就把两个世界远远地隔开了。

我无所适从。在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就像很多年以前,在一个悲惨的晚上,我相信了一个叫野兔子的坏怂的鬼话,把我心爱的女孩按倒在她的试验室里。她像一只难以驯服的母鹿,当你想把她搞定的时候,才发现她有好多只手好多只脚,原来她又变成一条蜈蚣。可以说当时的情形是惊心动魄的。但是,当我把她的衣服一层一层剥掉后,突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我不知道此刻该干什么才好。那个女孩没哭,也没有大声叫喊。在一刹那间,女孩黑眼珠少,白眼珠多,她不再挣扎反抗,她突然变得异常温顺:扭过头去,闭上眼睛。她开始等待,等待把青春撕裂的那一瞬间的降临。实际上她早就等待这一天了,从把非洲火鸡和澳大利亚驼鸟搞在一起的那一天起,她自己也在等待着这一神圣时刻的到来。

她是一个欲望高涨却又不敢表露自己的女孩,她希望主动释放自己的欲望,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她需要从天山大峡谷滚出的一声劈天凿石的惊雷,才能撕裂她那长满青苔的欲望。

试验室寂静无声,除了我们的呼吸之外,你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个悲惨的晚上,女孩的试验室被我搞得乱七八糟,我捣碎了所有的玻璃器具。可是我对那女孩什么也没做。一地鸡毛。我什么也没做是因为,我当时就已经觉得此生和她无缘了。当我把她按倒在鸡毛堆里的时候,当我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剥去的时候,并且当我即将冲进她的生命之时,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她的屁股上粘了好多鸡毛,我起来后给她一一弄去。后来我走了,把女孩的哭声远远抛在黑夜里。

在很多年以后的一次调查中,所有的男人均表示,在“奸”字当头的一瞬间,没有一个男人会坐怀不乱的。我当时因为坐怀不乱,实属第十一种病之范畴!这跟人间真情无关,和坐怀不乱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我想不通的是,我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傻,傻到家了。

元元,我也常想起她,那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她在现还好吗?我离开新疆不久,听说她们的养鸡场就倒闭了。因为是北疆最大的国营养鸡场,它的破产倒闭标致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如果说这个女人就是古兰的话,那么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彼此一点快乐的感觉都没有,分别的痛苦笼罩在我们的心上,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已经记不得这个美丽的女人曾经叫古兰,而她实际上却叫娜佳。而且,她可能还有许多美丽名字。在遥远的北方草原上,她似一个美丽的梦,散发着浓浓的苜蓿草的气味,这是六月草原青草的芬芳,是来自毡房遥远的炊烟,每天都要在黎明草地的雾霭上,在洒满露珠的芳草上,掠过。

这就是生活,一种让你无所适从的生活。在生活中有许多似曾相识的女人,你们相识或者还有一夜情,可是过了好多年,当你们相遇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者根本就不愿去想。两只狼相逢,谁也不理谁,也不知道大家都是一个妈生的。

这就是人们常说人生如梦的原因吧。“送我回去吧。”我鼻子酸酸地说。

24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州宾馆的房间里。

头痛得要命,快要炸开了。对昨天发生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酒喝得太多。记忆出现短路。发生了许多不真实的故事。这里面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比如说去赛里木草原的蒙古包喝酒是真的,而遇到一个大美人并且还跟她上了一辆火车是假的。或者,去赛里木湖是假的,而喝醉了是真的。和捕鼠者他们在一起是假的,和别人在一起是真的。真的和假的全他妈的混在一起。浑身难受极了,只好留着以后再想,反正有的是时间。这时天已大亮。猎人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捕鼠者在我的枕边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萨朗小兄弟,我们有事先走一步。有事请打22-89-64。”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烟灰缸里,去你妈的,就是天塌下来老子也不会求你们的。

房间里的空气浑浊不堪,烟味酒味屁味臭脚丫子味混在一起要多难闻有多难闻,嘴里木木的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想坐起来立刻就感到一阵晕眩和恶心,于是赶忙乖乖躺下。昨晚喝得太多,杂七杂八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种酒,唉,新疆人就这德性,见了酒就没命。

闭了一会眼睛,我怎么也睡不着,总觉着恶心想吐。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窜到卫生间,把两个指头伸进喉咙里鼓捣了几下,跪在地上朝便桶里呕了半天,哗哗的全他妈的是酸水,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就非常辛苦地拼着老命挤出几滩绿绿的粘液,我估摸着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胆汁了。

唉,喝酒有什么好处?我现在像狗一样伸着长长的舌头,鼻子眼泪哈拉子的糊了一脸,真是丢人极了。可是不喝酒又有什么意思?生活处处烦心,没一件是如意的,都他妈的那么不情愿去接受,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哪里有你选择的份!喝吧,朋友。喝就是痛快,让一切烦心事与酒同行,灌进肚子里然后又像拉圾一样吐出来。

我很累,累极了。仿佛刚得过一场大病似的,一点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仅仅是酒醉使我疲惫不堪而是我经历的太多,梦里的现实的形形色色离奇古怪的人和事。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厌倦烦乱,我感觉到自己快要被某种东西击垮了,我对生命的承受力恐惧不已,唯恐某一天某一时刻会猝然死掉……

后来,我感觉好受一些了,心情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渐渐平静下来。就觉着刚才在卫生间里那么残忍刻薄地对待自己实在有些过分,吐不出来就不吐呗,何必要把手伸进喉咙里去掏?像掏大粪一样。世界和平管我屁事?草原荒漠化又管我屁事?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干嘛老和自己过意不去?一个人活着首先要学会在生活中善待和宽容自己才对呀。于是,我回到床上,开始学母体里的婴儿缩卷着身体。

我渴望体验生命的存在和诞生的感觉,因为我听见了窗外鸟儿欢畅的啁啾声……

野兔子失踪了。

说起来真是惭愧得很,我和野兔子这么多年的朋友,可以说是真正的铁哥们儿,但自从他失踪后,有关他的事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连他的手机和传呼机的号码都不知道。由此看来我和野兔子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铁哥们,关系只能说是一般般,但是我的生活里除了野兔子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朋友了。

我不知道野兔子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根本就没办法查。这件事现在开始变得有点复杂神秘起来。也可能是我的大脑出了毛病,部分记忆出现了短路。因为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啊。可是我现在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由于职业和文化层次的不同,我和野兔子在一起的话题仅限于酒和女人。要么就是XX路新开张一家馆子味挺好哥俩就去搓一顿,要么哥俩凑在一起布一个局去闹点小事。我上大学期间从没给野兔子写过一封信,老爸只按月给我寄生活费但决不容许我回新疆,老妈拗不过老爸的意志只得忍痛母子长期分离。他们都怕我会惹事生非,怕我回来让某些人看见想起什么就去翻老帐。

我毕业回来后和野兔子接触也只有两三次,去古兰的梦梦酒吧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如果说那是一场梦的话,这说明我和野免子一次面也没见过!所以我对猎人和捕鼠者他们真的没说谎,尽管他们永远不相信这一点。

警察的劣根性使他们不知冤枉了多少好人。

不得已,我只好去野兔子家找他。

我怕去他的家是因为我怕见到娜佳。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到娜佳了。她现在过得幸福吗?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吧。娜佳长得一点也不丑,因为她是俄罗斯二转子,而且还有欧洲人的血统。她的祖上可能也有一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怀揣一只毛瑟枪行走中亚各国。和我爷爷不同的是,这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归国时没忘记带回来一个美丽的俄罗斯姑娘。要是我爷爷当时也带回来一个俄罗斯姑娘,我现在长得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现在缩头缩脑的样子,连我自己都看着难受。虽然祖籍山东,但是一点没山东大汉的气派。

关于二转子的问题,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下,我们新疆的二转子大都来自俄罗斯,在血缘上有一定的倾向性,应该也算纯种。这样的事在上世纪40年代中国新疆是非常普遍的。不像现在的中国,十个品种十个不一样,美国第一代杂种或者第四代杂种,和英国的第三代杂种与中国的纯种交配,生出来的小杂种再和北欧的甚至非洲的黑人杂交,产生的新一代人种,那才叫真正的“杂种”呢。(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元元她们的养鸡场。)这说明我们的时代不一样了。那时是地域化,现在是全球化,而且是经济开路。只要有钱,全都可以当杂种。一切都可以摧古拉朽。

我记得回来后第一次见到野兔子时就想打听娜佳的情况,可一见野兔子那双明亮的小眼睛,到嘴的话硬是给憋了回去。做贼心虚,把人家的老婆干过总是经常做恶梦的,梦里野兔子拿着一把斧子,我的脑袋不知给他砍下多少回了。

唉,人一生要犯下多少罪孽呀,都怪我那时太年轻,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欲。可是现在同样有一次那样的机会,我会怎么办?难说呀,有时候人和狗呀猫呀之间是很难划清界线的。

野兔子的家早已荡然无存,被一栋六层高的家属楼非常沉重地压在上面。这栋楼并不是新盖的,看上去十分破旧。野兔子的家明明是在这里的,也许他已经搬走了,辞职跑生意没有理由继续在单位的公房住下去。这是可以肯定的。他在这个单位里不过是个小锅炉工,领导们又特别不喜欢他。我从南方回来以后只知道他做生意发了,其他事情一概不知,每次他说去喝酒我就跟着去喝酒他说去泡妞我就跟着去泡妞。而有关家庭方面的事他却从不提。

改革开放使这个城市现在变得越来越大,人口急剧膨胀,几年不见满街跑的都是陌生人,要找一个人办一件事也不像几年前那么容易了。人一多人情就淡,干什么都离不开钱。金钱能改变一切呀。

野兔子单位的人,从党委书记,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科长,股长,锅炉房的班长,大大小小十几个头目,竟然没有一个承认他们单位有野兔子这么一个人!真是拙拙怪事,他们说你一定是记错了人或者是弄混了单位,我们单位从来就没有一个叫野兔子的家伙。

怎么会记错呢,野兔子明明是在这个单位的嘛!他在这里烧锅炉的时候我经常来找他,我又不是刚从口里来的盲流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要知道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将近三十年,把我的眼睛蒙上我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不就是多了些楼房嘛!不就是增加了些机构吗?不就是马路宽了点平了点人多了点嘛!但城市的结构还是老样子没变,你以为街上多了几辆进口车就想蒙我,我是什么人,我是……(嘴巴动了几下没发出音。)

野兔子单位的领导耐心解释说,我们单位根本就没有一个叫野兔子的人,也不会向你隐满曾经有过一个叫野兔子的人。我们单位是每年都要被有关部门评为十种以上的先进或者模范的单位,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你所说的那些事。就是有我们也决不会向邪恶势力低头,向一个用假炸药包假手榴弹威胁领导干部、天天喝酒打架闹事扰乱单位正常秩序和安定团结的无赖妥协让步!又不是意大利黑手党!这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任何邪恶的东西在这里永远不会有市场的!

领导的水平就是高,几个感叹号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他表现得非常火光,好像一提野兔子就使他蒙受了奇耻大辱似的。我不得不落荒而逃。因为谈话无法进行下去了,野兔子单位领导已经逐渐意识到我可能是一个第十一种病,除了对牛弹琴之外还有某种危险。他假装抽烟,实际上有好几次想把手伸到电话机那里去。

25

我又一次梦见“萨哈玛拉”。我想拼命抓住它,梦中的我被“萨哈玛拉”紧紧包围着缠绕着既无法脱身又无力追赶,我感到整个生命都溶解在“萨哈玛拉”之中了。

但是,我依然不知道“萨哈玛拉”究竟是什么……

不知四个哈萨克青年追上转场的队伍了没有?在石灰窑,有一个哈萨克青年翻身下马,他拾起一个羊粪蛋子闻了一下。

他说:“这是我家的羊拉的屎。”

另一个骑在马上的哈萨克青年大声宣布说:“他们肯定上了三台坡啦。”说“他们肯定上了三台坡啦”的青年现在追心似箭,也许是现在或者是明天,他就要成为一个年轻的哈萨克父亲啦。他希望他的巴哈古丽给他生一个美丽的女儿,哈萨克人对女孩别有钟情。他们现在在石灰窑一带,天色已经很晚,四个哈萨克青年决定在这里过夜。他们燃起了一堆火,拿出许多干肉和其他食物,他们一边烤火,一边说着白天的事。在远处的天边,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赛里木草原今天晚上又要来一场暴风雨了,或许还有冰雹。

起风啦。夜色中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远远地盯着他们。这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狼,这些天来,它和四个哈萨克青年一样起早贪黑。老狼的一生都属于羊群,在它万般无奈的时候,牧人栅栏里的羊成了它最好的食物。它和羊群一样,每年都有两次转场的机会,一次在春季,它们从冬牧场迁往夏牧场,一次在秋季,它们又从夏牧场迁回冬牧场。它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偷吃牧人的羊,它对牧人的羊栅栏十分熟悉。翻进来跳出去的,一生都在和牧人玩恐怖游戏。以前放羊的人都有枪,打狼政府还有奖励。现在枪给政府没收发,狼也成了保住动物。世道变了,现在牧羊人看着狼干瞪眼没办法,它真正成了牧人的恶梦。而这一次,老狼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返回它的冬牧场了,因为它太老啦。老狼的牙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虫牙就是龃齿,甚至连个小兔子都嚼不动。遥想当年,老狼怎么说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只要是生活在博尔塔拉境内的狼,没一个不怕它的。而现在,它老啦,却要凭智慧才能活下去。

围着篝火,他们从马背上的塔链里面拿出一只热瓦甫(琴),调整了琴弦,开始唱歌。歌词是:

啊,别别姆,你走起路来多么轻盈,好像那飞翔在湖畔的天鹅一样动人。

啊,别别姆,一旦你出现在我跟前,好像那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我的心坎。

啊,别别姆,你的声音那样动听,好像那迷人的琴音充满了我的心间。

啊,别别姆,我越是高唱这支歌,就越是思念你呀,别别姆,我亲爱的情人。

啊,别别姆,我的情人,你那美丽的脸上放光彩,你什么时候来和我把心谈?

这是一首哈萨克民歌,歌名叫《别别姆》。“别别姆”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哈萨克少女的名字。他们觉得这样唱歌还不过瘾,就从马背上取出一个白色塑料壶,里面盛着烈性白酒。他们边喝酒边唱歌,一碗一碗轮着喝。欢乐的火光映红了他们黑色的脸膛。哈萨克人快乐幸福的歌声使那只垂死的老狼感动得泪水涟涟。但是,它还是想吃他们的羊。

我时常想起四个骑马的哈萨克青年,但是我早已想不起他们的模样。我对他们的记忆,仅限于他们身上的羊膻味儿。还有四匹大汗淋漓的马。

音乐。“放松。”三布愣说。

音乐。“你看到了什么?”“大海。”我说。“还有呢?”她问。“什么?”“什么什么?你看到什么啦?”

音乐。“大海。小木屋。下着小雨。雨水沿着屋檐一滴一滴往下滴。我在海边散步。家里的人。还有,我不好意思说出来。”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的心情很乱,脱体试验进行的很不顺利。除了四个骑马的哈萨克青年,我什么也没看见。

既然有了空,一切便都存在,未来就掌握在我们手中。这说明你的注意力还是没有彻底放松。三布愣对我说,只有达到“无我”状态,才能进到“有我”的世界里。

我对三布愣说:“我最近注意力总是集中不起来。不好意思,每次都无功而返。”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最近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人瘦得已经不成样子了。不得巳,我现在又成了她的营养师。

三布愣的早餐:鸽子煲。里面有:来自哈拉吐鲁克林场天然泉水,乳鸽一只,枸杞三克,红枣四枚,党参一克,天麻一克。(外加一个熟鸡蛋。)中餐:清炖羊肉。米饭二两。苹果一个。香蕉一个。一杯骆驼奶。晚餐:皮蛋瘦肉粥。内容:皮蛋一枚,瘦猪肉40克,小米大米玉米碴各50克。晚饭后还要陪她散步或者去博尔塔拉河游泳。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养,三布愣的身体比以前大有改观。并且情绪也稳定下来了。现在她作画的时候不再里面什么都不穿了,胡乱大小便的毛病也缓解了好多。总之,人也比以前干净多了,生活基本自理了。这期间我们又做了两次脱体试验,一次在一栋俄式老房子里,另一次在州宾馆的总统套房里。两次均以失败而告终。第二次试验差点成功,却因为没有喝酒而全功尽弃了。我没有办法进入第一个故事里,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人,甚至最后一次我竟然连梦中的女人是谁都认不出来了。有时候我想,可能不是酒的问题,肯定有一些胡里马汤的原因。说不清道不白!但是我知道,这个试验必须要继续下去,因为这关系到三不愣的生死。

26

有一天闲得无聊就去东风市场吃烤肉。你猜我碰见谁了?野兔子的儿子!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她珠光宝气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女人长得很美。

小女孩长得很漂亮显然走的是她母亲的血脉。她母亲当年就是个美人。当年她的妈妈看人的时候总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遭遇爱情总是拿不定主意。

从外表看上去他们好像是一家子,亲亲热热地吃着凉皮子。当时我们全惊呆了。惊奇的主要是我。如果是熟人,大家同在一个城市难免不期而遇,这是早晚的事。然而使我万分惊奇的是那个美丽动人的少妇竟然是元元!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当时的心情,这怎么可能?这世界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一古脑地全他妈的给我碰上啦,看来我真的该去医院检查检查有没有第十一种病了。

这是一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呀。

野兔子的儿子=元元狗日的男朋友=元元的丈夫!(南无阿弥佗佛罪过罪过真主安拉默罕默德阿里法!请饶恕我们这些活着的罪人吧!)

野兔子的儿子和元元在另一个摊子上。我们相距不远,大家彼此看得一清二楚,但谁也没有冒然首先开口。野兔子的儿子一副牛逼烘烘的样子,他用牙齿咬着一支香烟,嘴里嚼着凉皮子,一只手拿着半串烤肉,一只手拿着一瓶啤酒。瞧他那德性,拿啤酒的手上戴着一个大宝石戒指,比他爹的还大。元元表现得很木然,从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过去的内容和岁月,人真是无情无义呀。只有小女孩天真活泼,像一根船桨在一潭死水里搅来搅去。

许多苍蝇在我们之间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在我的脸上,一会儿又落在元元的脸上,同一只苍蝇做着两件事情。卖烤肉的维族人在摊子上跑来跑去,一会儿把凉烤肉拿回来热,一会儿又把热好的给人家送过去。苍蝇又跟着他在烤肉摊子上嗡嗡瞎转。

元元早就认出了我,但她只是和我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她的脸上长着一些妊娠斑,眼睛如一潭死水,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和以前一样。仿佛在这位富有的少妇眼里,我不过和所有的平常男人一样,在她的心灵深处连一点记忆的痕记都没有。我好伤心,想立刻大哭一场。比起过去的岁月,现在的元元只不过是一个空空的躯壳罢了,这不禁使人又一次感叹起岁月无情了。罢罢罢,不认识也好,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实,也许这样彼此心里都舒坦一些。

看来我不过去,他们是不会过来的,于是我只好提着啤酒瓶硬着头皮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握手。问安。碰杯。

元元的手光滑细腻带着潮湿的温热,感觉一点没变,和我第一次触及她肌肤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好多年以前和好多年以后,我不知道元元是怎么想的,她还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吗?“你看见野兔子了吗?我已经找了他多好天了。”我问野兔子的儿子。“野兔子是谁?我不知道。”他的儿子撇了撇嘴说。他抽出一支三五烟给我,我说这烟劲太大抽不来,就掏出自己的雪莲烟抽。这烟又便宜又好抽,才两块钱一盒。“别开玩笑了,快告诉我他在哪儿,这下他的麻达可大啦。”我喝了一大口啤酒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是不是记错了?”野兔子的儿子表现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

背着牛头不认帐,看来非得给他点出来不可了。“就是你爹呀,你忘了上次你开车送我们去梦梦酒吧来着。”“你老兄别胡扯了,我爹两年前就得癌症死啦,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难得碰上一次。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在博尔塔拉河谷的山洞里打架的事吗?算你老兄跑得快,我可惨极喽,赔了好几百不说你瞧瞧我脖子上的刀疤,现在都不知道是谁砍的。唉,那时候都怪咱们年轻气盛,要是放在现在,谁还为这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呢?真是的想想都他妈的可笑。”野兔子的儿子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他尽量扮演着昔日元元狗日的男朋友的角色,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野兔子的儿子似的,那个曾经爹呀爹呀追在野兔子的屁股后面厚颜无耻的下流胚子,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忘恩负义的坏种。

我真为野兔子难过。

我问元元:“你现在……好么?”“好个球,倒闭喽。”野兔子的儿子没等元元开口就把嘴插进来:“她现在家里坐享我的革命成果呢,我开公司挣钱她在家里当老板娘理财,一举两得。要我说国家早就应该把工厂企业卖给个人了,全是贪官污吏企业不倒闭才怪呢。”他喷着唾沫还想说些什么,无奈小女孩吵着要回家,于是他们起身告辞。野兔子的儿子(或者说元元狗日的男朋友加丈夫)财大气粗地甩下一张名片带着老婆孩子买单离去。他比原先胖了许多,大屁股大肚子走起路来像只肥胖的母鹅。

那辆银灰色的奥迪车就停在院子里。一家人钻进车里幸福自豪地走了。

元元有些发胖的身影长时间地留在我的脑海里。这使得我想起很多年以前,在她的试验室里,我差点把她和她试验的项目一起全给干掉。那是一个晚上,元元的敬业精神感天动地,吃住全在试验室里。

但是她的敬业精神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次我和野兔子的儿子元元狗日的男朋友为了元元大打出手,一个月后我又怒气冲冲地闯入养鸡场把元元按倒在实验室里。我不知道很多年以后却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知道当时元元是怎么想的,她没哭,也没大声叫喊,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如果当时我的阴谋得逞,也许就是另外一个结局。

我当时真是太天真。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虽然成了别人的老婆,可是元元在我的心目中占据的位置却非同小可。毕竟是我爱过的女人,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爱支撑着我闯过一个又一个艰难险阻,不正是这一次次的爱使我维持到现在吗?所以我一点都不恨她,只是这事和野兔子的儿子扯在一起真让人窝火。

不过这件事怎么会和野兔子的儿子扯在一起,真是一件做梦都想不通的事,可能我当时眼拙,没看出来。我觉得这个世界快给流氓们占领啦,虽然用文明的说法是适者生存,可是你瞧瞧先富起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也太不像话啦,不是地痞就是无赖,娶个楚楚动人的老婆(怀里再揣上几个情妇)招摇过市。而像我们这样的好人或者老实人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又是多么的可怜?的的确确太艰难,太免强。既没钱又无权,酸不溜球的整天一肚子牢骚。一个物质上贫穷的人在精神上怎么也强大不起来,这就是真理。要么为什么中国人在外国处处被人瞧不起呢?不就是穷吗。所以,像我们这样的好人或者老实人在生命和生理上,都是有缺限的。先天不足和后天多难,又没心思去改变自己,生活造就了我们这种人而且这种局面注定还要延长下去。

本来我打算在东风市场喝上一瓶啤酒吃上几串烤肉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心情却完全给那一家人搞坏了。我还想喝酒。可是口袋里除了够买一瓶啤酒和几串烤肉的钱之外,就剩下几张破擦屁股纸了。三布愣说的对,操什么操,你拿什么去操!寡妇的男人出来后发现拳头不管用了,就去抢银行,实际上他想重新回到监狱里。监狱是他的家,那里面有家的感觉。而我现在却飘在半空,十字路口太多,我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野兔子的儿子手上大宝石戒指和芬芳怡人的三五牌香烟仿佛还在我的眼前晃动,而我却在为酒钱发愁,我的愿望根本就算不上奢侈,只不过心里有太多的苦闷没有办法诉说。我喝酒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满足一种愿望,说穿了纯属满足一种生理方面的快感。可是我没有钱,又特别想喝,大有一种今天不喝个够就死在此地的想法。

27

很多年以前,我和元元,我们一直偷偷摸摸相爱着。如果说元元不爱我那真是一种冤枉,在我的爱之长河中,元元和三布愣在我的心中具有相同的位置,虽然追求的方式和目的不一样,但我同样热爱着她们。或者说我爱元元胜过三布愣,我为元元付出的感情非常具体,充满实实在在的内容。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些经验,元元非我莫属。说不定我们的孩子现在都上小学五年级了呢。

可是,厄运总是提前降临到不幸的人身上。知识分子求爱总是他妈的婆婆妈妈畏手畏脚,想得太多,干得太少。倒让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匪徒抢了先。

有一天,元元在化验室里对我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是个银行职员。她希望我和她的男朋友相识并成为好朋友,为此,她和男朋友决定邀请我参加一个舞会。实际上这是一个了断,明摆着的事。

这就是说这场爱情游戏以我彻底败北而告终了?原来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在这之前她从没有表现出一丁点迹象。一个姑娘有没有男朋友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都不一样,这个嗅觉我还是有的。这不可能。一切都是骗局……报应啊!

我接受了元元(和她男朋友真诚)的邀请。

我是怀着一种男人的体面和虚荣心前去赴邀的。不能让人小看咱,打碎的牙齿只能往肚里咽,对外还是要装出一幅笑眯眯的样子来。

人家是两个人,并且花为悦已着容,元元那天晚上打扮得十分漂亮。她头戴一顶白色花帽,身着米黄色西装裙,白色高跟鞋上钉着两个小铁掌,走起路来嘎噔嘎噔就像画上的人一样。这在当时已经是相当时髦的打扮了。她的男朋友个子比我高胖墩墩的一副暴发户的模样,不用看就知道是个少年丧父青年丧母小鸡巴大包皮的那种人。并且因为受过几年不正规的高等教育,装知识分子不像,又不甘心在别人面前留下粗俗的印象。所以他上衣口袋插了好几支圆珠笔。因为不自信,元元狗日的男朋友一开始就在别人面前哼哼叽叽的表情十分古怪,可以看得出他对自己意外的胜利表现得即欣喜若狂又疑虑重重。

真奇怪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件宝物,而我风里来雨里去,冰天雪地的一年来,只要一有空就骑自行往返几十公里去泡元元,竟然得到这样的结局。我爱得好辛苦。这一年来我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啊,养鸡场的路全是他妈的戈壁石,一年下来光自行车轮胎就爆掉几十个。这还不说,要命的是每次去都要帮元元打扫鸡圈。那个该死的养鸡场由于人力不足,上到厂长书记下到一般职工,大家每天必须义务打扫鸡圈三次,而且全是强行摊派。每次打扫鸡圈的时候,都会扫出一大堆不明身份的禽类们的尸体,养鸡场的人就把这些死禽一麻袋一麻袋装好,然后晚上偷偷拉出去倒进博尔塔拉河。现在你明白一到夏天博尔塔拉河就臭气冲天是怎么回事了吧。这都是元元她们养鸡场干的坏事。那个时候,每次从养鸡场回来,我都好几天吃不下饭去,只能以酒充饥,我的酒量就是那个时期练出来的。鸡场的臭味儿渗进皮肤里,走哪儿臭哪儿。

这是命里注定?还是大家都在搞“婚姻互补法则?”

为那天的“舞会”我事先找过野兔子。野兔子正在宿舍(也可称做家)里揍老婆,野兔子累得一身汗正坐在那里喝闷酒,娜佳被打得鼻青脸肿哭得悲惨极了。家里的东西,锅碗瓢盆碎的碎坏的坏,一片狼藉。

一年来野兔子天天喝酒天天打老婆,娜佳被打得自杀过好几回。我经常劝娜佳离了算啦好男人天下多的要命,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不行再去当婊子也比现在强,这样下去非给那狗日的折腾死不可。可是娜佳却像是中了魔似的死缠活磨赖着不走,她发誓这辈子就是做鬼也要跟着野兔子。真是一对冤孽。我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任事态无情发展,碰上野兔子打娜佳就把他们拉开然后批评他几句,碰不上那就是他已经打过了。可怜的女人在野兔子的虐待下过着非人的生活,瘦骨嶙峋,人也比以前长得难看多了。如果把女人比做一只花的话,她的美丽取决于她生活的土壤,这土壤至关重要。野兔子简直不把她当人。有一次野兔子竟然强迫娜佳跟他爬到市公安局大院的老榆树上睡了一晚上,娜佳实在受不了野兔子的折腾就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一只胳膊……唉,婊子从良可真难啊。

我已经懒得骂野兔子了,再说自己现在这种破心境哪有心思管他们的闲事。

野兔子听了我失恋过程之后非常气愤,他喷着酒气大骂元元不是东西和娜佳一样全他妈的是贱货,还说现在的姑娘都喜欢男人们来个恶狼扑食直奔主题。他说,你跟她斯斯文文地兜圈子屁用都没有。然后他劝我现在就去找元元直接在实验室里扒光她的衣服把她强奸了,明天她准会哭哭涕涕地找你求你娶她做老婆!他说着开始哈哈大笑。

我非常气愤地制止了野兔子对元元的辱侮,她毕竟是我心爱的女人,清清白白,我从没碰过一个指头的女人。我命令野兔子立刻闭上他的狗嘴。

野兔子闭上狗嘴后我们就布了一个局。那时候野兔子在社会上已是小有名气的无癞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结交了不少市井之徒。

那天在博尔塔拉河谷里的一个山洞的舞会上,野兔子领着七八个弟兄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的弟兄里面维族蒙古哈萨克回族什么人都有,一看就是些打架不要命的主儿,全是当时城里有名的二流子。他们兴高彩烈喝着啤酒吐着烟圈,还大声地咳嗽吐痰,舞会还没开始就已经危机四伏。今天晚上要是不闹出点事来,他们一定不甘心。野兔子向我晃晃拳头意思好像说就看你的本事啦。

我不由紧张起来,心也跟着怦怦乱跳。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新疆,和全国的总体形势基本一样的,公开的舞会是被官方禁止的。于是就出现了许多地下舞场,年轻人要跳舞就去地下舞场。地下舞会分家庭舞会和野外舞会两种,家庭舞会后因场地小和时间限制,渐渐被淘汰出局。露天舞会一般都在草原上举行,离城里太远不现实。当时城里的年青人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博尔塔拉河谷的一个山洞,所谓山洞实际上是一个防空洞,“文化大革命”时修的。我老爸老妈还有全城的人都在那里面干过活,这个防空洞非常大,遇到战备紧张时,山洞里面可以并排放100多辆军车。后来山洞废弃了就被人有“眼光”的人搞成了舞场。一张门票2块钱,女伴不要票,这一点和现在的舞厅基本上是一样的。

在那天的舞会上,我故做镇静,大口大口吸烟,一杯一杯喝着马尿似的啤酒。我在人影的缝隙中搜寻着元元,我希望元元别受到伤害而她狗日的男朋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瞧他长得那副死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乐队。乐队就是一个录音机。条件好一些的就接上两个大喇叭。舞池中,元元贝齿微露美目含春,直直瞅着她那狗日的男朋友,情切切意浓浓。她一定在猜想在不断地问:“你,爱我吗?是吧,很爱我。是吗?”而她那狗日的男朋友也直勾勾地瞅着她,脑子里也许想着同样的问题,或者他想的问题又关我屁事。他的脸上长着好多青春豆,红红的油亮油亮的像秋天熟透的石榴,每一颗红豆的中间都有一个微小的浓包。唉,不管怎么说人家这爱情也来之不易,我无形中成了他们的电灯泡成了他们超越的障碍物,使他们经历了一场爱的考验。可我毕竟付出了一段真情呀,我相信爱情的存在但不相信婚姻是爱情的结局,元元也许爱我,但她不会嫁给我,我是临时工,没正式工作,就这么简单。

如果爱情就是那天山绝顶上的雪莲花,那么在一次次攀爬中我已气喘咻咻,倒不是我无力再攀,而是事情已经有了结局。他们在半山坡上宣布了终点,然后携手下山回到平原。千年雪莲万年冰雪,可望不可及非常人所能拥有。灵魂里铁丝网纵横交错,上面长满厚厚的脂肪,又有几颗心能在里面如鱼游弋?

而我感到委屈的是,在这场爱情游戏中,我除了一身的伤痛之外,一点幸福的感觉都没有。爱一个人总是痛苦,给你带来一生的伤痛。萨特说“他人即是地狱”是有道理的。我想我可能是在麻木中慢慢变坏了。

我有许多话要和元元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人生就是这样,一次错过,怕是此生都无法相见了。我甚至连养鸡场最脏最臭的活也没有权力干了,因为从今以后,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再也不属于我了。实际上我当时对元元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我爱得实在太辛苦,理应比别人得到更多的回报。可是元元狗日的男朋友像只机警的大狼狗,坐在我们中间,大有一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提防的架式。

于是我就请元元跳舞。

我对元元说:“就因为他是国家干部大学毕业而且在银行工作?”

华尔兹只跳了一半我就失去了兴致,去他妈的跳也没意思。对一只迷途的羔羊你能把她怎么办呢?我们谁也不说话,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到座位上。那时候的舞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舞会,纯粹是解放思想以后人们发泄情绪的一个场所,曲子也尽是《智取威虎山》里”打虎上山“一类的快节奏。因为放的次数太多录音机的杂音特重。

元元狗日的男朋友问元元怎么不跳了。元元脸红红的没吭声。他就看看我,然后又看元元,找不到答案就满腹狐疑地喝啤酒。

从元元狗日的男朋友的表情里我感到受了一种不白之冤,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把一杯啤酒泼在元元狗日的男朋友的脸上。他抹了一把脸,十分平静地看着我,突然我的脸上也被他泼了一杯啤酒,我照着他的鼻子上就是一拳。这一拳霸劲十分足,凝聚着我失恋的所有痛苦。元元狗日的男朋友呻吟了一下就仰面倒地,椅子和酒瓶子碰在地上哗哗啦啦声音十分响亮。

人们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们。这时,从另外一张桌子上扑过来十几个小伙子,他们左右开弓我立刻被打得稀里哗啦。原来元元狗日的男朋友也留了一手!与此同时,野兔子也率他的弟兄纳喊着扑过来,双方展开了一场博尔塔拉河两岸有始以来人数最多影响最大最广最恶劣的流氓大混战。一时间舞厅大乱,皮带棍棒酒瓶子满世界飞舞,我把元元狗日的男朋友按在地上一顿乱掏,而身上却顶着他的朋友们的拳打脚踢,混战中我好像听到元元“别打啦别打啦”的哭声。这时,一些不相识的好事之徒也借机加入了双方队伍之中,于是事态升级。

我和元元狗日的男朋友同时感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刻停止了撕打。我们都是有法制观念的人。然后我们开始阻止双方人马,但我的人和他的人已经打红了眼根本就不理睬我们,好像他们打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各自的朋友而是纯粹为了一种渲泄,把平日积累的仇恨和痛苦火山一样莫名其妙的爆发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火气,恨爹恨娘恨领导,恨社会恨生活恨女人,我甚至还凭白无辜挨了野兔子几脚,他像得了狂犬病似的两眼红红的谁也不认。

喊叫声怒吼声口哨声,还有好多人充当拉拉队员有节奏的欢呼声。啤酒瓶子满世界乱飞,有人甚至掏出了刀子,眼见流血的人越来越多,事态已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和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不过是为了争风吃醋打打架而已,可现实已明白地告诉人们,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真正的流氓群体械斗事件!用现在的话说是黑社会。

局面已开始朝着一个十分可怕的方向延伸,我和元元狗日的男朋友回天无力反挨不少老拳,我突然认识到法律在某些时候一钱不值。唉,管他呢?继续打吧,于是我和元元狗日的男朋友又死敌似的抱打成一团。

突然,舞厅里冲进一群穿制服的公安人员,他们中间还有好多武警,肯定人手不够部队也调来了。他们呐喊着,个个手提电棒橡皮棍,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舞厅内顿时鬼哭狼嚎。我的人和元元狗日的男朋友的人像羊群里出现几只狼似的“哗”一下惊散开去,谁还有心思管谁,逃吧……

我逃出博尔塔拉河谷的山洞后,立刻就把那里发生的事忘得干干净净。我是从安全通道逃出来的,身上有好几处被铁丝网连衣带肉划烂,血淋淋的,浑身木木的分不清哪疼哪不疼。我曾经说过,我身上有好多肌肉神经已经坏死。这可能要归功于寡妇的姐姐,她把手术刀变成牧人的大钐镰,在我身上留下无数刀口。为了妹妹的清白就把我残害成这样,可见当时她不是变态就是疯了。

我不想回家也无处可去,就在黑夜里瞎逛。我突然感到人活着是件很无聊的事情。

下雨啦。

这雨没有惊雷和闪电,下得无声无息非常奇特,并且越下越大,我抹了一把雨水,跑进了一片树林里。这片树林在博尔塔拉河两岸绵延几十公里,甚至连寡妇木屋也给覆盖掉了。平时这里空气清馨爽朗可谓鸟语花香,生长着白杨树大叶榆树等十几种树木。这里是情人们晚上幽会的理想之地。没有人能禁止黑夜的产生,过去现在和将来,黑夜总能给人们带来自由和光明。

我找了一个地方把自己脱的一丝不挂,仰面躺在稠密的青草丛中,什么也不去想。闭着眼睛。张着大嘴。雨水哗哗打在肌肤上,起初有点疼后来开始发热就好像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着我孤独寂寞的灵魂。妙不可言。雨中,传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呻吟和喘息声,他们在大自然的天地里和着雨的节奏尽情交欢。不知道他们是汉族还是其他民族,但他们相爱着,并发出一个全人类都能听懂的声音。他们的爱充满营养,浇灌了久旱无雨的地,于是第二天,鸟儿叫得更欢花儿开得更艳更香。一股暖流如奔腾的江河涌遍我的全身,感觉自己就像一根柱子直立天地之间,充满伟岸庄严和不屈不挠的热情。雨越下越大,大得让人窒息。女人和男人在爱情的海洋里畅游的激情越高越猛,声音冲破黑夜冲向宇宙在自由与爱的旋律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人为什么不能这么欢乐轻松活着?总要费尽心机给自己捆绑一条条痛苦的锁链?“操你妈!”我喊道。“操-你-妈-!”我大哭起来。

在雨中,我发出野兽般的尖叫。伸手抓过一只啤酒瓶,咬掉瓶盖,灌起酒来。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这个场景时,就觉得这里面有很多虚假的成分。首先是那瓶啤酒,疑点最大。其次,那瓶啤酒里面装的是别的东西,味道恶心极了。

28

很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大雨滂沱。我鬼鬼祟祟地敲开了三布愣的家。我去找三布愣实际上是不怀好意的,我想和她睡觉,因为这里面有许多理由。其一,我和元元吹了,我和元元好是因为爱三布愣,因为我爱三布愣才和元元好。其二,爱情使我发疯,我爱三布愣好多年啦,为什么没有勇气当面说清楚。我要对她大声说“我爱你”,然后就把她按在床上。

当时我就这么想的。还有很多很多去三布愣家的理由。“我刚到家,你就跟进来啦。”三布愣笑嘻嘻地说。她的脸红红的嘴里冒出一股酒气。她不知在哪里喝热了。这让我妒火中烧。“这场雨真大呀。”她说着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忽然,三布愣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直直盯着我看,眸子里充满惊异和恐怖。“打架啦?”她问。“你是从来不打架的,你是文人。”她又说。

从三布愣的神情中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和满足,斯斯文文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和别人打过架红过脸,我的性格里充满许多软弱,这次打架使我感到自己挺像个男子汉。原来,打架也能使人产生快感。怪不得野兔子这么喜欢打架。这个世界好像专门是为野免子这种人准备的,以前他是个无赖,没有钱就可以当老大。后来社会转型,他又成了富翁,他还是老大。

三布愣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她自己的房子。

三布愣的闺房收拾得整洁雅致就像她本人一样。屋子里淡淡地充满类似于中药房的气味,后来我上大学以后才知道那是一种香水的气味。这样的气味可以缓解她身上的狐臭。“你出去,我要换衣服。”她对我说。

我这才注意到三布愣浑身都已湿透,她的线条美极了。衣服薄薄的紧紧贴在身上,特别是那一双乳房虽然不大却是挺拔有力充满青春,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在黑暗中涌动的生命……天啦!那里面藏匿了多少秘密呀。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女人就像万花筒,每一个图案都是不一样的。

口喝。

吐白沫。

呼吸道受阻。

浑身乱颤。

发疯。

想撒尿。

噢,上帝,可怜可怜我这快要死的罪人吧……走上前去,跪在她高贵的脚下,求她,求她把爱分给我,就一点点,一点点就够!如果她不答应就把她强奸把她干掉干掉干掉!“出去呀。”三布愣有些不耐烦的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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