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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7 04: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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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桑榆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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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心

半心试读:

1、这首歌,再无人来和

淮海路万栋建筑群之间,又新增了一座典型的欧式院落。

门口聚集了大多看热闹的群众和各报业的实地采访记者,宾客已陆陆续续到场,大同小异的福特有秩序地排满了整条街道。最后,一辆崭新的古董轿车缓缓越过拥挤人潮停在了最前头。司机是个约莫30出头的中年人,他小跑着去打开轿车后门,后座上的男人本来靠在软皮坐背上休憩,感觉到门打开了,才坐直身,猫着腰不紧不慢地踱步下车。当他的脸出现在镜头和众人视线里的第一瞬,那些张灯结彩的礼炮,突然就全部齐鸣起来。

男人站定,抬脸向四周来宾礼貌一笑,然后在众人目光中回过身,绅士地微弯臂膀。一只纤白的玉手便顺势挽上去,随即出现的娇颜,亮了在场人的眼。

温润公子,盈盈佳人。

一对碧偶提步往院落里走,原本维持秩序的七八个青年纷纷都闪到两边让出道路,在二人经过时毕恭毕敬地称呼周少,苏姐。

也许昨夜的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如若今天依然不知道,那势必被人看做痴儿。各家茶余饭后,最具消遣的谈资莫过于整个繁华故城的改变与陷落。

昨天走我那远方亲戚,就是嫁给XX报馆做三姨太的那个呀。

我记得我记得,你说过……

他们家不是在淮海西路么?她告诉我明天又有家洋行要开张了。

哦?还是他的?真了不得哟!

对呀!不过,这林家究竟是作了什么孽……

就算是刚刚懂事的少年郎也知道,这城市出现了一个传奇,昔日的势力划分突然在数月之间被逆转,不管是在商界抑或喋血街头的组织中都打响了名号。那些尚且年幼的小孩上学堂念课本,将他视为最大偶像,努力试图成为他那样的人。可他们不知道,他是如何才能一步一步爬上今天的位置,底下踩了多少人的鲜血和身体,他所能付出的代价,也许他们一生都付不起。

其实他与所有凡夫俗子一样,不过是个每天三餐一宿,躲不过生老病死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对明天抱了太多无法填满的野心,并敢倾其所有去实现,尽管掏空了力气掏空了心。

他叫周继之。

是林未然爱了一辈子,却爱而不得的男人。

汽笛声声,仿佛也在为这样的喜庆奏鸣。周继之接过下面人递上来的剪刀,咔嚓一声从大红花两边剪断,干净利落,鞭炮声更加不绝于耳。撤下红布,忆昨洋行四个金灿灿的大字便乍然出现在所有的视线里。苏里依然挽着男人的手,期间他与她眼神相对,微微一笑,目光又随即滑至苏里肩膀方向,接着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至她肩头,将她肩上有些松垮的布料重新整理好。

不合身怎么还穿。

嗓音磁性而惑人。

这样的男人苏里怎能不爱?她心下感动,更加挽紧男人的手肘,欲开口想回答什么,却被人抢了先。

周少对苏小姐如此细心用情,想必二人好事将近了吧?

说话的是个眉目端正的青年,胸前挂着笨重的老式相机,应该是XX报馆新上任的记者。周继之嘴角的笑意更深,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模棱两可答。

到时周某必将宴请四方。

虽没有正面提及某时某日,但他这样看似默认的回答昭示着什么,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于是众人钦羡和祝福的目光又全全投在苏里身上。外界都传周继之私生活极其检点,独独对她苏里宠爱有加,想必是情痴一枚。而苏里多幸福,她自己很清楚。

正当气氛融洽之际,刚刚发问的那个青年记者又不知死活地多嘴。

早前闻听周少与林家千金即将喜结连理,而此刻您的身边又是苏里小姐。不知道周少的梦中人究竟是苏小姐,还是林家大小姐,林未然?

仿佛触碰到一个不该触碰的禁忌,周继之先前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那在外人面前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也有了微微起伏的情绪。青年记者见周继之突变的脸色,也不敢再继续往下问,聪明的保持缄默,熟不知地雷已深踩。

在周继之记忆里似乎也是有过这一幕的,在外滩一家高级宴会厅,只不过当时陪在身边的人,还是那个谁。

正值初冬,女生着米色的扁袖复古长裙,长度刚好遮住脚踝,小镂空的素纹披肩,头戴一顶温暖的乳白色线质绒帽。她挽起周继之的手,微垂着头,从宴厅门口走过铺陈在脚下的柔软地毯。两人的脚步未停,周继之却突然侧过身,在众人目光里细心地将她耳边落下的一丝发撇至耳后。察觉到女生逐渐爬上脸的嫣红,他更将头附到她耳边嘴唇微启,低语打趣。

平常你那些伶牙俐齿,镇定自若,怎么这刻全都不见了?

于是女生的脸就更低,原本依附在他臂膀上的手指使了力,硬是掐上他的皮肤才作罢。虽然有外套作保护,可那些小皮外伤依然泛红了许久。周继之也不反抗,不叫痛,反而轻笑出声。

只有她能伤到他,只允许她伤他。

画面就像一幕幕旧电影在周继之脑海里回放,至今仿佛还能依稀感受到女子的体温。

一系列剪彩仪式结束,宴局正式开始,周旋完各业界朋友嘉宾,拉下帷幕时已经深夜12点。苏里与周继之坐在汽车后座,她偎上他的胸膛,手指也主动伸去与对方交握。

中途我无意间看见那个小记者灰白着脸退场,他该不会没了工作?

却换来对方淡淡的一句,他该没了性命。

乍听周继之的回答,苏里惶然不安。

继之,你不会懂我有多爱你。

躺在后背上休息的男人眼帘未掀,半响只默然的吐出一句我知道。苏里诧异,她以为他会像会往常一样不予置答。

你知道?是多少?

可以为我死。

原来自己的心意对方早真切的感受到,苏里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是,我愿意送上一颗心,毫无怨言地为你死,只须换你一分情,我可不可以换到。

虽然摇上了车窗,但是深夜街道上的小吃叫卖声依然隐隐约约传入耳朵。周继之听完苏里动人的告白,忆起的却是林未然小小的,骄傲的脸。那时她才17岁吧?自己20。她不怕生地蹲着,双手抱膝与他平视,语气调笑又自满。

我可以让你进去,但得付出代价,你要不要换?

那时的他回答了什么?

正在冥想之际,苏里却微微摇晃着他的手臂将思绪拉回来。

你还没回答我,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周继之终于睁开眼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握住自己的手,似是安抚地对她扬眉淡笑。语调从容,却一句话将苏里打入地狱。

你可以为我死。

但她可以为我算计一切,包括血脉相连亲密无间的家人。你能么?

苏里骇然,身体忽地一阵发抖,四周几乎没有能让风吹进来的缝隙,可她却感觉冷。

已是夜深,城市中心却依然歌舞升平,似乎一点也没有被战争扰了雅兴。周继之再无睡意,他微眯眼,透过玻璃遥望窗外阑珊的霓虹,下雨了。雨水从车窗滑落,好像还有人在哼吟小曲儿:

虽说女华独绝,世无其二,但凭那遍地荒凉,惹茂盛尘埃,花未开全,而月已长圆。

那首歌依然在唱,却再无人来和。

2、与他比冷,她只会更冷更冷

盛夏,整座城市声光四溢。“大世界”的露天影剧场正播放着某部战争大片,不太叫座,却依然有人抱着娱乐的心态买了票,陆陆续续进场。走进仿西文古典式的大门,会发现内里的结构其实更多偏向于中国传统的建筑形式,尤其是那剧场内的圆柱雕纹,特征明显。来这里消遣的人群大多是世家子弟,或三朋四友,或衣冠楚楚地携女伴前来。

而位于徐汇区的一栋洋房花园里,有别于往日人来人往的喧嚣,此刻竟有些诡异的静谧。

那是一个男人,确切来说应该称呼他为青年,看那样子不过也才20出头。林未然观察他很久了,从学校下课一直到现在,约莫已经过了1个钟的时间。跟随在林未然身后的保镖也陪着她站,不问缘由,也不敢过多阻止。这大小姐自幼生得比其他同龄人聪颖,很有自己的想法和敏锐的洞悉力。林家又财大势大,13岁便已将她送到法国就读中学,原本是预计要上完大学,却因为夫人思女心切,今年便嚷着将远渡重洋的独身女千呼万唤地叫了回来。

林未然只是觉得好奇,他明明被修理得惨不忍睹,却倔强的一次次爬起,然后闯进去,倒出来,如此循环。眼见对方第13次被家里的打手毫不留情的揍出别墅大门,林未然才终于忍不住走了上去,挡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

没有用的,你走吧。

听人说,13代表一个轮回,可以是毁灭,也可看作是重生。林未然在周继之第13次倒下的时候出现,对于他来说,究竟是重生,还是毁灭?

原本挣扎着还要爬起的周继之,忽然发现身前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到听见女生筑定的语气,他才有些困难的抬眼打量她。穿着很西式,鹅黄细带短袖,搭配秦帘质料的过膝裙,头发再长一点点就该及腰。应该是坐在课堂里认真听讲的年纪,偶尔会神游思念下令自己情窦初开的对象,又或者与同伴在大街小巷走走逛逛,闲话家常。可林未然给周继之的感觉却不是这样,他能从她的眼睛里察觉到一丝不符年龄的成熟。随后注意到女孩旁边的几个大汉,先前的猜测便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应该就是林施与宠上天的宝贝千金了。像那样的家庭,若真的想平常,也平常不起来吧。

周继之在打量她,而林未然也在仔仔细细地审视他。

脸颊沾了些泥土,嘴角还残存着被擦了一次又一次的,干涸的血迹。已经看不出究竟什么模样,林未然仅有的印象是一头清爽的短发,眉目之间还是透露着青涩。可她就是直觉地知道,如若收拾干净仔细看,必定会发现对方拥有一张极其出众的脸。

半响,没有得到回答的林未然,又换个方式将自己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想死在这里,尽管留下。

对方舔了下干裂的嘴角,终于低哑出声。

我想做的事还没做。

闻言,女生却弯了嘴角,她两手把玩着肩头的一撮发,言辞调笑。

你究竟是有些事没有做,还是有些揍没有挨?

不再理会她,周继之企图再站起身往里走,女生却有些恶作剧意味地左右挡他的道。两人僵持半天,最后是林未然打破沉默。她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目的不单纯,也许是寻仇,又或者是什么,那都不重要。毕竟每天出现在家门口的像你这样的人不计其数,可你是唯一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倒下的一个。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原本应该是我有些欣赏你,她却将它生生改成了你叫什么名字?林未然也不了解自己怎会问得如此突兀,只知道身体里某个地方,似乎有种子在破土发芽。纵然聪慧,此刻的她也不能预知那种子是带刺的蔷薇,还是夺人性命的罂粟花。

周继之心底出现了小小的惊讶,也不去做过多的解释与隐瞒,选择沉默以对,对方却不死心。

我问你话你是没听到么。

依然寂静无声。

喏,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有办法让你进去见正主一面,怎么样?

的确,林父对林未然的宠爱程度,整个上海滩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有她开口说话,要见林施与一面就简单得多,衡量到她话里的真实性,他才没有犹豫地开口说出那三个字,

周继之。

女生眼珠一转,将对方的名字喃喃念出口,笑意不减。

周,继,之?

很多年后,当周继之每次午夜梦回时,总会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一幕。那几个从她口齿间清晰发出的卷平舌音,像是印记烙进他的五脏六腑,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叫嚣跳跃。每次呼吸吞吐,都是无止尽的折磨,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

而之于林未然,几乎是从叫出那个名字开始,周继之就注定成为她此生此世的劫。她不敢去回忆过去,连做梦都不敢,她怕她一回忆,自己就会心灰意冷,失望得想从徐家汇的高塔尖上跳下去。

彼时,林未然明了地点几下头,随即对上周继之的视线,缓缓开口。

周继之,你走吧,再待下去,你真的会暴尸街头。

男子突然眉头一皱,女生察觉到了。于是不等对方开口,她又接着往下道。

将才我不过稍稍试探一下,你就走漏了讯息。我说像你这样每天上门来寻仇的人不计其数,你并没有失口否认,那说明你出现的目的的确不单纯。试问,我怎会傻到让一个目的不单纯的人,去有机会伤害我的家人?

没料到林未然的心思比自己想象中的深,周继之叹服,难道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佩服之余也不忘自己刚刚居然被一个小女生戏耍了。他突然伸出手去用力扼住对方的右手手腕,林未然没有丝毫的准备,霎时痛得说不出话,她越挣扎,手上的力度就变得越紧。周围一群人蜂拥而上,费了好大番劲才将周继之的手扯开,然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林未然退后几步,左手手指抚上右手的腕关节处,那里一片通红,气得直喘气。毕竟还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再怎么淡然也没有真的经历过大风大浪。可眼见周继之被围在一群人当中挨打,林未然的心又软下来。勒令所有人退开,然后她眼尖地发现从他脖子里滑落出来了一个被红线缠上的玉坠。只是一枚很普通的玉坠,玉的光泽甚至还称不上好,但她突然就有了非常想要拥有的心情。林未然的第一个反应,是认为那枚玉应该跟随周继之很久了。可她为什么想要与他如此贴身的东西?那时的林未然还不明白。

见对方连起身几次都又重重摔下去,她又突然笑出声,这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最后为了要他省力气,林未然索性蹲下身去与他平视,语气恢复成调笑,甚至多了些自满。她说我可以让你进去,但得用什么东西换,你换不换?

周继之却从鼻翼里重重地哼一声,狼来了的故事,我只习惯听一次。

林未然却不急着与他辩嘴,只是将略显汗湿的指尖突兀地贴上他锁骨的皮肤,一并压住那条红线和上面的玉佩,眼眸星光流转。

我要它,你给不给。

那时的他回答了什么?习惯性地眯眼动作,周继之是在那刻学会的。当时的他眯了眯眼,望进女生的瞳孔,发现里面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的脸,他忽然就明白了,对方为何如此想要那块玉。少女情怀总是春,早已谙世事的周继之,心思慎密的他,怎会不懂。

犹豫只有一刻,男子嘴角若有似无地上扬,宽厚手掌伸向脖颈去握住玉佩,连带一同握住女生的手。

装作没有发现对方突然嫣红的颊,周继之关节分明的手指紧了又紧,随即引导着林未然的五指,一把扯下。将玉坠连带着红线,顺势放进她的手心。

你若要,便拿去。

仿若一场交心的仪式,看谁将心血交付得多。林未然曾想和周继之拼上一拼,却发现除了最初的相遇,自己和他的斗法往往都是一战即败。

与周继之比狠,她只会更冷更冷。

3、请君莫说蝴蝶梦

有人说,爱一个人需要勇气,被爱需要运气。彼时的她有勇气,也一直以为自己有那个运气。

林未然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让周继之去见林施与一面,却自顾自地留下了他。林宅花园背后有许多多余的小房间,都是有突发急事,林施与那些手下暂住的地方。林未然带着周继之到在最边缘,贴近栅栏的那间房子,外表有些旧了,内里装潢还算舒适整洁。

等会儿会有人过来安排洗漱吃饭的问题,以后你就住这里。

一句话完,林未然细心地发现对方的眉头又皱了些许,她有些骄傲,两手交叉背在身后,围着周继之绕圈圈。

你要见我父亲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这样吗?先打入敌人内部,步步为营,再找机会一举拿下。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可是周继之,你还年轻,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当赌注,也不要企图耍什么花样。你是斗不过我父亲的,因为你连我都斗不过。我留下你,只是觉得好玩而已,我想看看,到最后,你能翻出个什么天?

男生在心中嗤之以鼻。好玩?果然是被宠坏的大小姐。只是林未然口中的那个翻天,真的被她一语中的。后来的周继之做到了,他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

知道我为什么唯独把你留下了吗?因为我觉得,逗弄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很好玩。

记仇,是周继之自懂事以来,骨子里就割舍不掉的恶习。无论对任何人,就算当场他对你彬彬有礼,也会伺机找机会十倍奉还。

而当时,听见林未然的话,周继之眉间的川字形状越来越深,她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

为什么明明还是少年,却总是一幅老成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你皱眉的样子,真的好难看。

岂料周继之却抬眼,给了女生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你不观察我,怎会知道我的表情?

于是林未然不自觉地俏脸一红,伶牙俐齿的她第一次在人面前吃鳖,她干咳一声,眼神四处游离。正好一个男人从前院过来,她便叫住对方,企图转移下尴尬。

苏毅哥。

那是周继之第一次见苏毅。眉目称不上俊朗,身高却是与他旗鼓相当,大概180的个子,全身都透着一股子倔强。那名叫苏毅的男子听见林未然的呼喊一愣,随即抬脚走过来。

然然。阿里没有同你一起?

苏毅口中的阿里,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妹妹,苏里。苏家原本也是北方一个赫赫有名的镖局世家,13岁那年,苏毅的父母双双意外去世,家族里虎视眈眈豺狼趁机联合起来造反,将他们兄妹两驱逐出去。没有一技之长的苏毅带着苏里一路由北向南,靠打零工为生。在跑马场当小厮的时候,因为脾气硬,得罪了当地的小恶霸。苏毅初初懂事,便被父亲每天逼着习武,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以后能继承家业,所以很有些功底,于是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可毕竟对方人多势大,渐渐下来,体力不支就成了苏毅很大的问题。

那时的林施与已经是这座城的一方富甲,说是富甲,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那些富究竟从何而来,沾了多少的血。只一眼,林施与就觉得苏毅是个可造之材,毕竟在这样复杂的地方摸爬滚打许多年,没有一点眼光,是怎么也不行的,事实也证明他没有看错。当时的他吩咐人出手解救,于是14岁的苏毅,抱着能让自己和苏里吃足喝饱的简单愿望,凭着满腔的热血勇气,跟了林施与打天下,现如今与周继之的年龄相当。

这么多年,受过无数伤,苏毅真做到无怨无悔,没有吭一声。他一直都知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做了那么多坏事,逞凶斗狠,总有一天会不得善终。可只要能让保苏里安稳,让她像正常同龄的少女一样,可以好好读书,交朋友,不会被人看不起。

这些,目前都只有林施与能给他。

听见问话,林未然暗自不屑地撇下嘴角,苏毅没有发现,可是周继之却注意到。

好像是和同学一起逛闹市去了。不用担心,阿虎他们都远远跟着。

林未然不是不喜欢苏里,最初苏里来到林家的时候,因为多了一个玩伴,林未然对她是极其好的。林施与带回来的好东西,无论什么,她都会想方设法分多要一份,以免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生受了冷落。直到她回国后,突然某一天在苏里的房间发现一张白纸,上面满满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无数的小针孔。聪颖有加的林未然在那一瞬间便懂了。她讨厌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

自那以后,林未然表面上依然对苏里没什么改变,好的东西,见者有份。毕竟苏毅对她是真不错的,像个随时随地任她撒娇,宽容大度的哥哥,她缺少这样实质性的温暖。于是为了苏毅,林未然也得对苏里忍让有加,就算心早已逐渐远离。

不能否认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林未然清楚,苏毅是她父亲的好帮手,而苏里是苏毅的罩门,所以她得顾全大局。这就是为何她小小年纪,却让外界多了这样一个比喻:

如果林施与是老辣的姜,那么林未然便是那长江的后浪。

苏毅闻言,点点头,随即才注意到周继之的存在,虽然鼻青脸肿,但整个给人的感觉就是,很面生。他下巴望周继之的方向一抬。

这是?

几番对话,这才让林未然想起自己的正事,毕竟受过许多年的国外教育,她很不忌讳地扯扯周继之的衬衫一角道他是周继之。苏毅哥,你看有什么事他能做的?以后他就跟着你了罢。语毕,苏毅虽然疑惑,却只是点头应允。林未然的古灵精怪,除了林家父母,恐怕只有他最清楚,苏里是他最重要的人,而林未然,也是他想要一辈子护在身后的某个谁。所以很多事,他不问,只要她欢喜就好。

而周继之一直在暗自打量苏毅。听他对林未然的称呼,应该是在林家呆了许久的了,或许职位还不低,以及对方提到苏里的时候,脸上那几分暗藏的焦急,都没有逃过周继之的眼。总结下来就是,这个人,与林未然一样,对他很有价值。

还未将思绪拉回来,感觉到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肩膀,很轻。周继之看向力度来源,正好对上女生眉眼弯弯的脸。

那就这样了,周继之。我会监督你的,也等着看你会有怎样的精彩表演。

说完,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开。

盯着前方离开的瘦小背影,男生心下不怒反笑。与林未然相比,周继之的沉着慎密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她的用意他怎会猜不透?留下他,是对他很有兴趣。而又不让他与林施与直接接触,是怕自己会耍什么花样,去有机会达到什么目的。她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并明里暗里警告他千万不要越线,否则后果自负。

但,他是周继之诶,要看他表演是吗?难道你不怕这场戏,会看得你泪流满面。

这东方巴黎,依然繁花似锦。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有人在拉二胡,曲子是经典的梁祝,许多匆忙路过的人驻足在此,原本嬉笑高昂的情绪,仿佛一下就灰白下来。爱情,从古至今,永远能感动人,却也永远不容易成为人们生命中的主流。这世上有几个祝英台,能孤勇决绝的跳下那黄沙尘土,世上又有几个梁山伯能为了一个祝英台而相思成疾,身死家中,并誓要和她此生此世,今世前世,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

不论是冤或是缘,请君莫说蝴蝶梦。

4、只是在有生之年,彼此都太任性

虽然一时新鲜将周继之留下了,林未然还是隐隐有些不放心,她吩咐下面的人去调查对方的背景,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无所知。有很多同名同姓的周继之,可是没有一个能和她们家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她记得,前不久,有个姓周的男人上门来闹事,被打死了。但诚如她最初对周继之所言,每天这样上门的人,多不胜数,最后的下场不是打死就是打残。林未然见多了,渐渐也就麻木。关于善良这部分,她不是没有,只是她一直深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所以说起来,周继之遇上她,算是幸运的一个。

林家表面上做的还是光明磊落的生意,林子大了,再猖狂也不得不掩人耳目。林施与去年送了两间小商铺给苏毅,要他自己打理,于是苏毅准备将周继之安排在自己手下,偶尔去进个货物什么的。苏里是在与同学逛完闹市的当天晚上,就见到了周继之。对苏里的第一印象,周继之只有骄纵二字来形容,与林未然的古灵精怪和傲慢不同,苏里身上只有单纯的娇气,好像她才是正宗的林家大小姐。看样子在林家,苏氏兄妹的确受到了良好的对待。

女生一把扑进苏毅的怀抱,挽住男子硬实的手臂,嘴里满是撒娇的口吻。手上那个款式新颖的白色小提包在身侧一甩一甩,那是林未然从法国带给她的礼物。

哥。

见到来人,苏毅整个面部表情就软化下来,和谁一起逛街了?这么晚。

还不就是夏清么。淮海中路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好像很受欢迎,我们去试试好不好?

苏毅还有些事要办,不过他对这个妹妹总是没有辙的,只好柔声推过几天,过几天一定去。苏里虽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事,只好作罢。女生紧接着会注意到周继之,完全是因为对方那略带压迫性的身高,还有面部上的那些青紫色彩,已经看不出具体样子,只有那双眼睛冷然,好像能将一切看穿。可还不待她开口多问,苏毅便拉着自己要离开,临走前告诉周继之好好休息,把伤养好了再谈上工的事。闻言,周继之只默不作声点头,转身回到那个小房间。当时的苏毅总是有种感觉,周继之站在他面前,纵使语气平常身份低下,却不带一丝卑亢。

咖啡馆所处地段很黄金,四周有装潢复古的西点铺,还有人潮拥挤的百货店。两兄妹散步去咖啡馆,苏毅与苏里并肩而行,听她絮絮叨叨说些闲话。

好像夏清的大哥夏子玉,刚从英国回来了。

嗯,听说了。

诶,哥,学校有个男生在追夏清,和我们同级,长得挺好看的,不过被我挡了回去。

苏毅不解,为什么人家追的是夏清,你反而去出面挡回去?

女孩低笑几声,如果没有得到夏清的同意,我能帮她做主么。不过哥,你会不会太笨?夏清的心意你还不了解?这么好的女孩子上哪去找阿。

知道下一句话就是什么只认夏清是大嫂,其他人不要,苏毅赶紧出言将她打断。

要成家,先立业。业都没有立好,怎么能给对方一个安稳的家?再说,城西夏家,不是普通平民能轻易攀得上的,纵使老爷器重我,但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下人。所以有空你还是劝劝夏清,别将心思放在一个不现实的人身上。

苏里一向比苏毅要聪明些,每每夏清有什么表示,他那些婉转拒绝的话她何尝不懂?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哪是不想成家,你分明是只想与某人成家。既然夏清你觉得高攀不起,那么她,就更不可能了不是吗?

然后苏毅难得的瞪了女生一眼,休要多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还不清楚?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用心上课,别一天东想西想的。

闻言,苏里倒真的不搭腔了,只是有些怨愤的将头偏向一边,加快了步伐,自顾自往前走。知道自己的语气是严肃了一些,苏毅赶紧跟着几步追上前,迎面而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却一把将他抓住,将手里的纸条摊开给苏毅看,声音抖颤。

年轻人,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地方要怎么去?唉,这人老了,脑袋也不好使了…

那个地方有些偏,是众所周知的平民区,或者更应该说是难民区,他和苏里以前也住过,他不陌生。苏毅心生可怜,硬是将周围的路线,和周边所有设施都讲解得一清二楚,这才在老人连连道谢的声音中转过头,视线搜索着被气跑的任性女生。

淮海整条路上,都是些很洋派的店面,那几乎有四层楼高的黄铜大钟,也在其中显得气势非凡。有许许多多的人从苏里身边经过,女生脸上都是一副高贵的表情,男人举止也绅士有加。苏里原本正在生闷气,苏毅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眼前放着一个这么好的不要,非要去沾惹那个城府极深的大小姐,她可不想苏毅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觉。她很讨厌林未然,或者,那种感觉应该被称为嫉妒。这一点,苏里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她记得刚到林家的第一天,林未然将手里的仿真洋娃娃递到她眼前,小脸上和语气里全是满满的骄傲。

她说,你叫苏里么?苏杭的苏,里面的里?我觉得这个娃娃不好看,送给你吧。

苏里便在第一刻讨厌上了这样的林未然。她凭什么呢?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不过是因为有个了不起的爸爸,她才能一副千金小姐的做派,有什么好炫耀的?不喜欢的东西就像垃圾一样扔给她?她苏里不稀罕。可是毕竟居于篱下,所以在众人的眼光中,苏里依然乖巧地伸手接过了那个有着一头金黄头发的娃娃接过,说了这辈子第一句违心的话。

谢谢。

后来的苏里终于如愿以偿地待在周继之身边,也第一次向他提起那件过往。

我从不承认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最困难的日子,和我哥在大街上乞讨的时候,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低下。那是因为当时的我,还没有遇见可以比较的人。林未然的出现,扎实地将那封存在心底的自卑唤醒,明明就与我差不多大,可为何她就能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的生活那么多年?还高姿态地将她不要的东西,以那样施舍的眼光递到我面前。她凭什么?!

周继之捏着苏里略弯的发尖安静地听,他感觉得到身旁的女人有多愤恨和歇斯底里,可他没有过多安慰,只是听着听着,唇角就上扬了。他想起第一次见林未然的时候,对方也是那样倨骜不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她明明,明明眼睛里有光影流动。之后,周继之开口说了那晚的唯一一番话。

他说苏里,林未然是个矛盾综合体,面对她越喜欢的东西,往往会伸手将它推得越远。一边想接近,一边又企图给自己抹上层层的保护色,这是严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林施与纵然再宠她,再只手遮天,情感上能给予的毕竟太少。你见过在外人面前,她有那样的高姿态吗?她只会微笑得像个成功的大家闺秀,怡然得体,心里却不断打着小算盘。而你与林未然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将情绪摆在脸上,她将真心藏在心底。

每个人解析爱的方式都不同,有的像火,有的像风,有的放在心中。

从儿时不欢的记忆中拉扯回现实,眼见苏毅还未追上前来,苏里漫步在步行街中央,将对方鄙视了百八十遍,再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出涔涔冷汗。

苏里原本还在埋怨苏毅没有追上来道歉,抬眼却发现一辆不知名的小汽车像失去了控制般,直直往她的方向撞过来。人在遭遇突发事件的时候,大脑会停止运转三秒,一片空白,当时的苏里就正处于那样的状态,她在原地,愣了,傻了。随后赶上来的苏毅在不远处也目睹了那一幕,他想突破身边源源不断的人群跑上前去,奈何在这样短的瞬间,那距离还是太远。

汽车将喇叭按得使劲作响,苏里却如同僵化的石碑,动也未动。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往侧边扑倒,连带着翻了一个圈,两只手臂垫在身下。汽车从苏里刚刚站的位置碾过去,方才煞住车。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对方下来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刚学车,手脚不听使唤!

听人家这样点头哈腰,诚恳的道歉,随后追上来的苏毅,心里的火气还是被消了大半。他一挥手,青年便迫不及待地开着那辆破车,一阵风走了。苏里死死将眼睛闭住,感觉到有人扶自己起身,她才张开眼,对上那张隐隐还带着伤口的面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叫周……继之。如果刚刚她没有感觉错的话,她不想被这个男人放开,他的怀抱,很温暖。

不理会女生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周继之沉默着将苏里扶起来,苏毅随即也反应过来,搭把手去扶,表情心里都写满了感谢二字。周继之却只是甩甩那两只刚受到压迫的胳膊,淡着张脸,吐出几个平淡的音节。

下次小心点。

浑厚的嗓音,寂然的表情,苏里却能感觉到她的一颗心在蠢蠢欲动。谁说,少女情怀总是春?

苏毅看看男子手上提的牙刷等洗漱用品,来购置东西?意识到对方是在给自己说话,周继之点下头,转身欲走。苏毅却又上前去将他拦下。

从今天起,我苏毅拿你当朋友。多的话我不也太会说,总之,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知会一声。

闻言,周继之身子一顿,随即抬脸给了苏毅一个淡淡的笑容。

好。

明明对方已经离开很远,苏里的目光却紧追随着男子的背影不放。她忽然觉得,原来以前过的那些快乐日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快乐。小桥流水的纯音乐声流泻在整个街头,唱针细细地刮在密纹唱片上,将所有多愁善感都摊在路过行人的面前。

前进,转弯,路过一个垃圾桶,周继之将手上的东西凑近眼前看了看,随即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前方有人在等,一个是年过半百的老妇人,一个青年男子,看到周继之的身影,那两人好像才松一口气。老妇人最先上前,接过周继之手上的一块大洋,满脸皱纹的脸掩饰不住笑意。

谢谢这位少爷,下次还有这样的好差事记得找我啊…

打发掉了一个,背后的青年男子狠狠吸一口手里的劣质烟,这才上前来。近了看,那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仿佛被吓得不轻。周继之快刀斩乱麻,将事先谈好的价钱付给他,还多加了两块大洋,说算是给他压惊。青年惊魂未定,他叫住周继之,很有些郁闷地开口。

我经常觉得自己命贱,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可没成想,世上还有比我更不要命的!刚刚老子手心全部是汗,要是车子稍微加速或者你动作稍微慢一点,那可是几条人命的事情!妈的!这年头,钱怎么这么难赚?

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周继之成功博取到苏毅和苏里的信任和感恩,有了这两兄妹,以后在林家的路,好走许多。他心情有些好,于是转过头来好好打量眼前的人。唔,眉目还稍显青涩,应该比他小一两岁,但那眼神,却像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听见他的话,周继之倒真的扬了扬嘴角,他伸手将对方手里的劣质烟一把夺过来,踩熄在脚底。

那你愿意跟着我么?

青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愿意!周继之挑眉,倒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

为什么愿意?

因为我感觉,跟着你,有肉吃。

此后,时光几度荏苒,安小笙都一直记得那个夜晚。漆黑的天幕下,他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就冲动地对着那个比他还不要命的人大声回答我愿意。原因很简单,就像当时解释的那样,他直觉跟着周继之混,有肉吃。而事实是,他真的有了肉吃,还成了众人都巴结的对象,温香软玉通通抱在怀,这些都是安小笙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周继之都帮他做到了。只是他也越来越觉得,在周继之所有名利财富的背后,总有一块地方,是空的。

有生之年,有些人,是注定要狭路相逢的,只是他和她,都太任性。

5、彼时,她还不懂

去澡堂洗了澡回来,周继之意外地在他房间门口碰见林未然。女生正踮起脚尖从窗口往里屋看,几番无果,随即小声嘀咕了句没开灯,去哪里了?转过身却被吓了一跳。林未然撞进周继之的怀抱,鼻翼端挨上男生衬衣的第二颗纽扣,她皱眉,抚抚鼻尖,却难以忽视掉对方身上的青草淡香。

你想吓死我?

周继之却只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轻描淡写的模样。

你想撞死我?

林未然忽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原本是在看原文史记,下周历史课有次小考,只是心思怎么也聚不拢,下楼散心,走着走着就到了后院。在成绩上,林未然也一向是拔尖的,苏里无论怎样赶,多加一倍的时间复习,也总是屈居在林未然之后。每每各科门老师嘴上对她赞赏有加,林未然永远都是扬着张脸,似乎对一切都不屑于顾,苏里就是讨厌她这副什么都淡然的模样。她一直很期待有一天,能从林未然的脸上看见那叫做慌张的表情,她以为她这辈子都看不到,周继之却总是能让人意外。

到底找我做什么?

听见问话,林未然才稍稍深呼吸,眼睛里的情绪从刚刚的忐忑瞬间恢复平静,对上男子的视线。

听说今晚在大街上,你救了苏里?

周继之思虑半响,才吐出一个字,是。回答完毕,林未然却突然倾身上前,歪着脑袋,想从周继之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东西来。可不知是对方掩饰地太好,还是夜太黑,所以林未然看不真切,她眨巴着眼睛,那眼神看得周继之都不自觉有些心虚,只得贼喊捉贼的转移话题。

该不会是你故意搞的鬼吧?

女生一愣,想不到对方会先发制人,怎么这么说?

你讨厌她,不是吗。

很讶异自己的心思居然被人看穿,她一向隐藏得很好,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而周继之居然看出,她不喜欢苏里。与周继之比,林未然的道行毕竟浅,见对方逐渐将思考重心转移,他继续乘胜追击,乘热打铁。

你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讨、厌、她。会不会很奇怪呢?明明人就只有一个心脏,一张面孔,一种性格,可是偏有人将它硬生地拆成两份。久了久了,会不会连自己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连自己都不了解的人,最可悲。

不止语言上咄咄逼人,周继之甚至将身子微微向前探,一句话靠近一点,果真成功将林未然的注意力完全转开。他靠得越近,便越能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慌乱的表情,是害怕,是逃避,是欲盖弥彰,见此,周继之竟有些恶作剧后的开心。

知道对方意有所指,林未然闪开身,不说话,其实她是不知道该怎样去辩解。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去敷衍周继之么?很奇怪,她做不到,她就觉得让周继之看到她的真面目,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女生纤长细白的右手指,一点一点地在侧腿上无意识地敲打。后来这样的动作周继之见过很多次,那时的他才恍然大悟,她紧张的时候,便会有那样的小动作。

夜色越来越沉,盛夏的天幕居然没有一点星子,林未然站在周继之面前,对方居高临下,用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珠盯着她瞧,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心跳加快,竟闻到了一股宿命的味道。她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石头记,一直难忘那句: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林未然想对一个人诉娇羞,只是会不会等到夜深,那长街尽头依然不会有期翼的那道身影?

早晨临出门前,苏里特意嘱咐苏毅下午来校礼堂接她,因为今天学校有表演,夏清也要上场,想来女子美丽的一面,总是希望有某个人欣赏的。苏毅不知其中曲折,原本在女生的死磨硬泡下答应了,可林施与又临时交了任务,他便抽不开身。

到自己店铺上的时候,苏毅看见周继之正在门口清理点货,他将他叫至旁边,随口一问。

忙么?

抬眼扫视了一下差不多卸完的货物,周继之摇头。

这批货完就没什么事了。

那你帮我个忙,把手上的杂活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然后去学堂接苏里下课。不知那丫头又发什么疯要我去接,我又有些事情要办。

思考只有短暂的几秒,周继之点头。因为对苏里有救命之恩,苏毅对周继之是关照有加,原本他只是想安排对方在店铺上帮忙打杂,最后却将主管的位置交了出去。苏毅认定的朋友,就是可以拿许多重要东西去交换的人,也许有些愚义。

持志是有名的私立大学,夏清被选为系上校歌的领唱,画了淡淡的妆,青春洋溢。她站在礼堂最前方,咬字清楚声音清亮的唱:读书非为己,学问无所私。眼神四处寻找着一个身影,最终失望的垂下眼睫。周继之到的时候,表演刚刚结束,人流来往不断,他就站在校门口等苏里,引起经过的年轻女生频频侧目和小声议论。

是苏里先发现的周继之,她那时正挽着夏清匆匆忙忙往校门口奔,在不远处就左右张望,一路上都考虑着要怎么教训苏毅,明明说好要来礼堂找她的,结果连鬼影也没有。紧接着,她探寻的视线就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纵然只是一袭白衣黑裤,但那张棱角分明的,干净的轮廓,已足够吸引住大众的眼球,更何况是吸引苏里,这样情窦初开的女生眼球呢?于是苏里彻底忘记了要教训人的事情,她放开夏清,几步小跑过去,可能平常没怎么运动,到达周继之面前的时候有些小喘。

你怎么来了?

接你下学。

不做多余的解释,不说什么你哥哥有事叫我来接你,只直接叙述他来的目的。这样一板一眼的回答,并没有引起苏里的反感,她反而暗自撇了眼周继之,心里的欢喜又多加了许多分。就好像是很亲密的两个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一分一秒也舍不得分开,上下课都见面。起码苏里是这样想的。

半响,听见夏清在背后叫自己的名字,苏里这才想起好友还在后边,她回头,伸手拉过夏清,继而转身对周继之笑笑地介绍。

这是我好朋友夏清。夏天的夏,清净的清。

夏清客套的点头示意,她现在满门心思都在苏毅身上,只知道自己等的人又没有出现,更没有心去观察身边的人和事,周继之也不以为然。

校门口不远处停了一小排的私家车,左左右右分布。告别好友,夏清朝自己司机的方向走,苏里也与周继之一前一后朝林施与送给苏毅的小车子走去。男生步子迈得又开又快,苏里两步并作一步更上,有些吃力和苦恼,好在司机很机灵的往前开了一点,周继之终于停下脚步,右手拉着护把开车门,苏里等在身后,看对方修长白皙的指节一伸一收,暗自猜想被那只手握住会有多么温暖。可下一秒,男生的指顿了顿动作。

拽什么拽,林家小姐很了不起么,不过也是姿色平庸之辈,你说呢阿洛?

男生听着与自己并排的女生唠叨发泄,再望着前面几步之遥的林未然的背影,支支吾吾,最后被身边人问急了,才有些壮士断腕地小声回答。

呃,嗯,是……

得到想要的答案,女生解气地笑出了声。她也看不惯林未然那么自视甚高,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大家都怕她,是因为她是林施与的宝贝女儿,可是她不怕,说穿了,是因为林未然虽然不爱与他们打交道,但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的确也没做过,只是那一副大家闺秀不可亵玩的模样,生得就不让她喜欢。女子嫉妒之心,自古就有。

周继之侧头,清楚地看见林未然行走的身子一定,左右两边五大三粗的保镖被她阻止了行动。而后女生突然回头,肩上的流苏随着林未然的动作起舞。她抬脚,几步走到那对男女身边,对着那名唤阿洛的男生莞尔一笑,小家碧玉。

你叫阿洛?

男生显然是受宠若惊,盯着面前女生乌黑亮丽的眼珠猛瞧,原先的结巴更胜。

我?是、是……北洛。

林未然却不介意他的口齿不清,只顾自往下道。

嗯,我记得,上星期好像就是你约我看电影?

男生身边的女生一听,脸立刻跨下来,男生却毫无所觉,只想着要怎样应对着突如其来的意外。

是、的。

那么,我今天有时间了,你还愿意约我吗?

岂止是愿意,他暗恋林未然很久了,却一直苦于不知怎么告白,上星期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约佳人,哪知对方一个不能不热的没有时间,便将自己所有热情浇熄。此刻她主动邀约,他求之不得,这下兴奋得脸结巴也没有了。

好啊。你想看什么?我去买票。

无所谓,你喜欢就好,只是……

几秒钟的时间,原先只是垮下笑脸的女生脸色黑了又红,最终甩手愤恨离去。一路走一路还在猜测对方会不会追上前来解释,哪知竟等来一场空。

一句只是已经让男生紧张极了,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哪还有心情管谁有没有走,有没有留。

只是什么?

林未然将脑袋一偏,扎起来的略弯的长发有几簇散落在肩头,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周继之注意到,他不只注意到这些,他还注意到每次林未然做这个动作时,心里必定有什么小算盘在打。

只是我父亲严厉,我必须在家吃了晚饭才能出门,所以可能要麻烦你等我一会儿了。

闻言,男生心头一松。

那有什么问题,我把票买了,然后在对街的咖啡厅等你,行么?

好啊,7点一刻,不见不散。

然后周继之听苏里小声嘀咕了一句白痴。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林未然是不会去赴约的,由她那个只是,稍聪明的人就能看出端倪。她之所以会做些这样无聊的事,恐怕也是不高兴先前二人在公开场合如此高调的讨论自己,这示威的举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算是一箭双雕,还不费一兵一卒,今晚有人怕是有的等了。

不过林未然倒与他的性子有些想象,有仇必报,或许报的方式不同。只要她下定决心,她想,就是蜂糖和着砒霜,也能让你笑着吞下去。而周继之,是要么不理会,要么找机会直接将穿肠毒药往你肚里灌。所以林未然之于他,还是有些小女孩了。

女生从周继之身边走过,并肩的时候,她淡淡扫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即刻将眼光收回,朝林家的私人轿车走去。周继之感觉到林未然的肩轻轻摩擦过自己的白衬衣,两人一抬眸一回首之间,有种很奇异的气场在中间流窜。

有些感情是精神寄托,你得到了它,温柔岁月。可有些感情却是精神鸦片,你得到了,也许能惊艳时光,但那时光未必就能终身美丽。

曾几何时,林未然还不懂。

6、你怎么不叫小丑

晚饭时候,苏毅留周继之一起,三人就在林宅后花园的凉亭用餐,炙夏,天色黑得晚。

原本苏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大通要抱怨的话,骂他言而无信,为夏清打抱不平,可眼见周继之在自己身边坐下,她根本再没有心思去追究那些小事情。小时候在镖局,父母还健在,苏里也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挑食的习惯一直都有,所以后来与苏毅流浪街头,吃了不少苦。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没少因为挑吃的事情被苏毅揍,苏毅头脑简单,除采取适当的暴力手段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来让她吞下那些难以下咽的硬馒头。幸好,自己后来为林施与卖命,起码还换得了苏里半生安稳。

红烧茄子一向是苏里的最爱,但今天,那菜盘偏偏离她有些远,她不想像往常一样伸长手去夹菜,就怕周继之觉得自己不淑女,苏毅也不懂,只在最初的时候夹了几筷子到女生的小瓷碗。

怎么?今天烧的茄子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不是很喜欢吃么。

闻言,苏里抬起头,小口扒着碗里的白饭温柔道我不太饿,对方便信以为真。惹来苏里暗自骂他没脑筋,白痴,抱怨着抱怨着,就不自觉想着夏清怎会喜欢上她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哥哥。期间有一手下在苏毅耳边小声嘀咕了什么,然后苏毅立马站起身,道了句有事先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苏里才不管他走不走,只知道自己好饿,她思想正在纠结神游之际,旁边一双红木筷子却伸了过来,上面夹着她偷瞄了好久的茄烧,紧接着一阵温润的嗓音从侧边传进耳膜。

不饿还是要吃一点的。

瞬间,那兴奋的情绪就像烟花,噼里啪啦在苏里心中爆响。一小部分是因为终于吃到了她喜欢的菜,另一大部分,确实因为给她夹菜的人,是周继之。而且,那双筷子上仿佛还沾了属于对方的味道,她屏息,连说谢谢都没了勇气,羞怯,将少女情怀是春表演得淋漓尽致。可随即,一个不受苏里喜爱的声音也插进来。

周继之。

两人的视线都被这声叫喊迅速拉了过去。

林未然站在从正厅到花园的栅栏交界处,双手交叠在身后,瞳孔闪闪发亮,天边的余霞将她小而柔和的脸庞印染得神采飞扬。她就站在那里,微微笑,随意叫出自己的名字,周继之竟有一小半响没有回过神。倒是苏里将碗放至桌面的细小声音,让周继之将眼光迅速收回来。他偏过头,叫苏里多吃一点,然后起身朝林未然走去。

有事?

没事不可以找你么?

闻听这句话,周继之又转身要朝凉亭走,林未然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命令式口吻。

陪我去逛街。

那声音不太大,可足够苏里听见。苏里将嘴唇有些用力的咬,很不高兴,却只能做到这样,在别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她还是懂的。

奇怪,明明是夏天,那双手带给周继之的却全是冰冰凉的触感。他不着痕迹的抽开手,也不多问原因,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跟着林未然一路出了林宅。

那道雕花铁门被打开后,周继之跟着几步走出去,下意识望了眼旁边的门墙,已经不太新,有许多斑驳痕迹,他低眉再抬眼,发现前面的人正回过头来与自己面对面。

我以为你会问我去哪里,或者会问我不是约人了么。

你希望我问?

这反问有些暧昧,令林未然多眨了几下眼,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小紧张,可周继之随即又道,再怎么样我也是林家的下人,主子有事,聪明的就该知道不多嘴。

虽然言辞之间是那么卑微,可林未然就是不满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满意。原本她用完餐以后无聊就是随便乱逛逛,却恰巧看见周继之朝苏里碗里夹菜,还嘱咐对方多吃一点,林未然那时的第一反应,便是将他带离苏里身边。现在人成功的跟她走了,她还是觉得不高兴。有些难得赌气地转身朝外走,周围环境慢慢从原先的安静到喧哗,林未然步子迈得小,可是速度有些快。好在周继之高,双腿长,遥遥几步跟上不太费力气。

徐汇区到南京路不是很远,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一前一后到了这个繁华的,初具规模的商业中心。林未然在一层全是卖场的大楼前突然停下来,周继之在她停下脚步十几秒后与她并肩而站,顺着女生的视线往里望,可是人太多,东西也多,他不知道她具体望的是什么。

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衬衣下角被人拉住,周继之稍低头,才发现那只素玉小手的主人正是林未然。她个字未语,只是拉着他的衣摆就朝里面走,期间有三三两两结伴同行的人迎面而来,林未然也不松手,拉着他,硬生生地从那些人中间穿过,看他们作鸟兽散。那一刻,周继之更加觉得眼前人是如此任性,却没有制止。他盯着林未然单薄的背影,好像她不是在逛街,而是在走人生的道路,虽然抓住他,却依然是郁郁独行的姿态。

两人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原点,看她有些泄气的模样,周继之才忍不住开了口。

是在找什么?

你要送给我的礼物阿,我下周末生日诶,可是转了这么久,我都没看见喜欢的。

这回答倒是把周继之成功皱眉,我没那个闲钱。

岂料女生闻言,却反而高兴起来,所以你的意思不是不愿意送,而是条件不允许?

林未然是唯一一个思维模式让周继之偶尔有转不过弯来的感觉,无论是以前,现在,抑或以后。

可我为什么要送你生日礼物?

松开对方的衣摆,林未然不答腔,好像在想要怎么答这个问题,男生也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回答。半响,见她无解,周继之敛神,换了种方式。

或者说,你为什么要我送你礼物?

见他如此咄咄逼人,抓住问题不撒手,林未然无意嘟下嘴,一会儿才偏过头来答因为我每年过生日,认识的人都会送我礼物。现在你也认识我,所以你也该送我礼物。

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那副模样与那个回答都令周继之啼笑皆非,当然,她的挣扎于逞强,周继之也清晰地感受到。

正在林未然有些无所适从的时候,一阵尖音将她的注意力拉过去。前方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追着一个男青年跑,边追边骂负心汉,偶尔停下来捡起路边残余的小石子对准前面的男生扔。那男的不仅没有悔改之意,还一边跑一边回头抵赖。

我向你发誓,那女人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呸!你向你祖宗发誓都没用!没关系你俩衣衫不整的躺床上摆聊斋呐?!你给老娘站住!

诶诶,别扔了行不?!……我翻脸了啊!

你翻!你翻一个给我看看!水性杨花的男人!

闻言,林未然噗地一声笑开,水性杨花的……男人。

周继之依然没什么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被追的男子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疯跑过来,好像没有瞧见前方有人,最后与周继之正面相撞,匆匆道声抱歉要继续跑,林未然却在旁边趁男子不注意,一伸脚,然后就只听见砰地一声,那男的摔了个狗吃屎,引起全卖场的人围观。后面追过来的女人也刚好跑近,看了眼前的情景,有点傻眼,也没有动作了,先前的彪悍姿态全无。

男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愤怒地朝林未然吼,妈的!你哪根葱啊!

林未然略扬起瘦削白皙的下巴,直面他的挑衅。

算你不走运,我最讨厌薄情寡义的人。

安小笙这辈子打过架流过血拼过命,就是还没有这么在大众面前丢脸过。他拉起裤管看一眼红肿的膝盖,甩了甩受到重击的手臂,怒火滔天。

老子寡不寡情管你屁事!奶奶的,也不打听打听你安小笙大爷的名号!你要不是女人,我他妈废了你!

林未然却只轻飘飘地晃了他一眼,小生?你怎么不叫小丑呢?

闻言,周围远远看好戏的人嬉笑声传过来,连周继之立在一旁都有些忍俊不禁,微垂了眼。一句话,让安小笙是活生生憋了一口气,正要发作,却见周继之给他使了个眼色,于是怀揣着对林未然欲杀之而后快的愤恨之心,安小笙一边瞪着林未然,一边跛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出商场。这时,后面追上来的女生好像也才回过神来,几步跟上去,扶着安小笙往外走。

而周继之,紧了紧手里的纸条,眸光深邃。

7、眼眶温热道从头

那两人几拐几拐回到矮湿的屋子,看男生依然满脸被憋得通红,离桑这才忍不住大笑出声,她说笙哥,刚刚那场戏我演得逼真吧?你看你都招来外人的鄙视了!安小笙甩开离桑的手,自顾自从破旧的柜子里拿出半瓶深色的液体,应该是药酒,然后一屁股就往床上坐去。床架很配合的吱吱地响了几声,吓得离桑又迅速去将他扶起来。

你别这样用力,接下来你想以地为床了啊?

闻言,安小笙终于很顺从地被随着女生坐上那硬实的矮凳。离桑接过他手里的药酒,将他裤子挽高固定住,没有棉签,就直接用指腹去沾了药水去往伤破皮的伤口上抹。

那女人千万不要让我逮着机会,否则我整死她!

你真是,一个女的你至于么。

这下安小笙更激动了,身子不停乱动,怎么不至于了?你见过一个正常女的在大街上做这么不气质的动作,说那么刻薄的话?!离桑将他的腿拉过来,继续固定好。

人家不是替我抱不平么,谁叫你长得一副凉薄的模样。

这话说得男生不高兴了,不,谁谁凉薄了啊?

正当二人又要拌嘴之际,安小笙家的木门被人气势汹汹的推开,一中年妇女叉着腰,眼神四处扫一圈,最后发现了目标人物,几大步便踏过来,安小笙立马将离桑往自己身后拉。

我就知道你在这个死小子这里!你说你没机会读书起码廉耻心还是要有的吧!你成天跟着他鬼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叫你给西街的李老爷做十三姨太你还不乐意,你嫁过去了,我们的日子也就跟着好过了!

离桑从安小笙背后站出来,冷笑一声,这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言下之意眼前的人就是鸡犬,那妇女气极,要过来拖着离桑走,安小笙却一把站起来挡在她面前。

她都多大的人了,你别这么动手动脚的行不?!

妇女一听,气更不打一出来。

老娘是她妈都还不可以动手动脚,你就可以啊!孤男寡女天天混在一起你们不要脸我还要的!

终于不忍那些粗陋不堪的言语,离桑大叫了声妈!把对方打断,然后才道我今天打零工收入还不错,等下就回来,阿葚身子不好,你拿着给他买点补身体的。

此言一出,果然让妇女闭了嘴,最后她喘过气,狠狠地用眼神刮了二人一眼,转身走出了大门。而后,离桑转过身,细细地叹气,隐去眼里的水光,重新把安小笙拉到凳子上坐下。

那伤口破皮了,你不要沾着灰尘,虽然是小伤,还是要养的。

她一边收拾着安小笙扔在桌上的劣质烟头,一边叮嘱,随即,男生却一把拉住她动作的手。

离桑桑,你妈说得对,你都多大姑娘了还跟在我一爷们儿后面上窜下跳,也怪不着她要生气,以后……你还是少来找我,免得你以后真嫁不出去赖我身上。先声明啊,我可不想娶你,我安小笙喜欢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小姑娘,要是找不着那样的,我还真就打一辈子光棍了!

闻言,离桑就真不动了,她低着头问安小笙你是不是喜欢落雪啊?我经常看见你送她小礼物。

安小笙倒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一愣,最后才点头。

应该是吧,她的确挺符合我要求的。你看,又温柔又可爱还善解人意,长得还标致,我安小笙的媳妇儿就该是这样的!但是我现在不会去过度打扰她,因为我不想让她过苦日子阿,难不成要她跟着我沿街讨口?这是绝对不行的。不过总有一天,桑桑,总有一天,我会在这座城市有属于自己的一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不敢得罪我,我要踩一群人在脚下,我要当老大,我一定能的,桑桑,你相信吗?!

离桑想说我相信,我相信你不甘平凡,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功成名就,说不定就狗血的成为一段传奇……可是安小笙,我多希望能陪在你身边见证这一切的人,是我。哪怕你就是一辈子都沿街讨口了,我也希望陪你上赴黄泉下到碧落的人,是我,只有我。

但是最后,离桑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因为她哭了,她居然很没有面子的哭了,那由各种委屈交杂混在一起的,隐忍许久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打在木桌上,乒砰作响。安小笙慌神,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离桑哭泣,毕竟她在他面前表现得都是那么无坚不摧。于是他傻了,伸手去抹掉女生脸庞上的水珠,不料越抹越多,最后安小笙破口大骂。

靠!哭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妈。再说,你就是死了妈也不会伤心成这样吧?!求你了,别哭行么,只要你别哭,你他妈说什么都成!

安小笙越骂,离桑反而越安静,只是眼泪不停的流。最后她控制住情绪,深呼吸,抬起头,瞧着安小笙唾沫横飞的模样,竟不觉得聒噪,反而突然笑了,只为了他最后一句话,只要你不哭,你说什么都成。

离桑只希望时间在此停驻,把两人的身影凝固成永恒。

其实安小笙有些小帅,如果穿着稍好一点,言辞文雅一点,那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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