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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9 16:0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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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兴主编,裘小龙著,裘小龙译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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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与舞者

舞蹈与舞者试读:

“双子座文丛”出版说明

文坛写书者多,译书者也不少,但著译俱佳的不多见。创作与翻译并举,在世界文学史和民国以来的汉语文学界均有详例,一批人中佼佼在创作大量优秀文学作品的同时,还向国内读者译介了诸多外国作家的作品,既是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又是异域文化的绍介者。出版“双子座文丛”目的之一,就是努力在这方面进行发现和总结。双子座,取意“著译两栖,跨界中西”,丛书第二辑收入的几位作家,除了领衔的冯至先生文章千古,彪炳后世,其余诸公,在文学创作领域多有建树,文学翻译水平亦为译坛认可。丛书的宗旨是诗人写诗、译诗,散文家写散文、译散文,小说家写小说、译小说,角度新颖独特,为国内首创。由于篇幅所限,本丛书只收精短作品和译品。漓江出版社中外文学编辑部裘小龙(2012,巴黎)与杨宪益先生合影(2008,北京)与金庸先生合影(2007,香港)与妻子合影(2017,加勒比海)[上]与妻子合影(2016,纽约)[下]新书发布(2014,法国)[上]新书发布(2016,意大利)[下]

※ 总序 ※

时光深处的矿藏

高兴

时光流逝,越来越容易陷入怀旧了。是老年的迹象在显露吗?我生出警觉,却也无可奈何。思绪常常转向并停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久久地,久久地,以至于间或会闪过一缕幻觉,仿佛重又置身于那个年代。回头想想,那真是金子般的年代:单纯,开放,真实,自由,充满激情和希冀,个性空间渐渐扩展,就连空气中都能感觉到一种积极向上的氛围,闪烁着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光芒。

那时,整个社会都在倡导读书,鼓励思考、创造和讨论,号召勇攀科学高峰。我个人真正的阅读正是从那时,也就是从大学开始的。大学学习,紧张,而又充实。我们那批学生都异常用功,都有着明确和持久的动力和目标。在紧张学业的空隙,阅读,成为调剂和滋润,也有提高修养的意图。吸氧般地读。如痴如醉地读。杂乱无章地读。马不停蹄地读。总体上,诗歌作品读得多些,外国作品读得多些。那时,如果有某部作品,尤其是外国作品即将问世,消息会不胫而走,我们会连夜赶到王府井书店排队,就为了能购得自己渴盼的书籍。漓江出版社的《西方爱情诗选》就是以如此方式终于被我捧在手中的。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小开本,轻盈的样子,不到三百页,定价为八毛钱,发行量竟达到了几十万册。于我,那可是本珍贵而亲爱的书,几乎伴我度过了青春时期最美好的时光。

阅读过程中发现,中国文坛上有一类特别的人,一类似乎散发着异样光芒和特殊魅力的人。他们既是优秀的作家,同时又是出色的译家。而作家和译家的双重身份让他们的文学天地变得更加开阔,更加悠远和迷人,也更加引人注目。鲁迅,周瘦鹃,周作人,茅盾,沈泽民,胡愈之,朱湘,赵景深,林语堂,戴望舒,朱光潜,郑振铎,冰心,巴金,穆旦(查良铮),朱生豪,丰子恺,楼适夷,朱雯,施蛰存,李健吾,冯至,卞之琳,徐迟,季羡林,陈敬容,萧乾,袁可嘉,杨绛……都是这样的人。那是一份长长的名单,也是一份闪光的名单,构成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个又一个独特的存在。谈到穆旦(查良铮)先生,我们既会想起他无数的诗篇,也会想到他众多的译诗;谈到李健吾先生,我们既会想起他创作的长篇《心病》,也会想起他翻译的长篇《包法利夫人》;谈到戴望舒先生,我们既会想起他写的那首《雨巷》,也会想起他译的洛尔迦的《海水谣》;谈到冯至,我们既会想起他自己的诗句“我的寂寞是一条蛇”,也会想起他译的里尔克的诗句“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同样,当我们读到卞之琳先生的《断章》,杨绛先生的《洗澡》,陈敬容先生的《老去的是时间》等作家作品时,也绝对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英国诗选》《堂吉诃德》《图像与花朵》等翻译作品。于他们,文学写作和文学翻译,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补充和丰富,最终融为一体,成为最完整意义上的创作。他们的贡献是双重的,有着特殊的意义和价值。他们的孤独也是双重的,是孤独与孤独的拥抱、互勉和团结。他们照亮了孤独,孤独反过来又照亮了他们。

有时,很难说他们的文学写作和文学翻译,孰轻孰重。特殊的历史缘由,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曾出现过断裂,甚至空白。恰恰就是在几个关键的时刻,他们的贡献和意义突显。远的不说,就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正当百事待兴之时,当卞之琳将莎士比亚,陈敬容将波德莱尔,徐迟将惠特曼,萧乾将哈谢克用汉语呈现出来时,会在中国读者心中造成怎样的冲击和感动。同样,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人们刚刚经历荒芜和荒诞的十年,猛然读到李文俊翻译的卡夫卡,李野光翻译的埃利蒂斯,袁可嘉翻译的叶芝,王佐良和郑敏先后翻译的勃莱,会感到多么的惊喜,多么的大开眼界。那既是审美的,更是心灵的,会直接或间接滋润、丰富和影响人的生活,会直接或间接打开写作者的心智。时隔那么多年,北岛、多多、柏桦、郁郁等诗人依然会想起第一次读到陈敬容译的波德莱尔诗歌时的激动,莫言、马原、阎连科、宁肯等小说家依然会想起第一次读到李文俊译的卡夫卡《变形记》时的震撼。我曾在不同场合说过,文学翻译曾引领不少中国作家走过了一段必要的路程。没有读到福克纳和马尔克斯,很难想象莫言的写作会走向哪条路数。没有读到转化成汉语的外国诗歌,同样很难想象北岛多多们会成为什么样子。

这些有着异样光芒和特殊魅力的前辈甚至影响了我的人生走向。我在大学学习罗马尼亚语。小语种,人才稀缺,原本有着众多的选择。但我毕业后,没去外交部,也没去经贸部,而是来到《世界文学》编辑部工作。当然是我自觉的选择。当然出于文学热爱,或者说是前辈影响的结果。从小就在邻居家里见过《世界文学》这份杂志,三十二开,不同于其他杂志,更像一本书,有好看的木刻和插图。早就知道它的历史和传统,也明白它的文学地位和影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索性称它为鲁迅和茅盾的杂志。不少名作都是在这份杂志上首先读到的。以前绝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能成为《世界文学》编辑队伍中的一员。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描述过当时的激动和自豪:

我所景仰的冯至先生、卞之琳先生、季羡林先生、戈宝权先生等文学前辈都是《世界文学》的编委。这让我感到自豪。记得刚上班不久,高莽主编曾带我去看望冯至、卞之琳、戈宝权等老先生。在这些老先生面前,我都不敢随便说话,总怕话会说得过于幼稚,不够文学,不够水平,只好安静地在一旁听着,用沉默和微笑表达我的敬意。冯先生有大家风范,声音洪亮,不管说什么,都能牢牢抓住你的目光。戈先生特别热情,随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卞先生说话声音很柔,很轻,像极了自言自语,但口音很重,我基本上听不懂,心里甚至好奇:如果让卞先生自己朗诵他的《断章》,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供职于《世界文学》之后,一直在苦苦寻觅理想译者。在我看来,理想译者就是有扎实的外文和中文功底,有厚重的文学修养和高度的艺术敏感,有知识面,有悟性、才情和灵气,同时又对文学翻译怀有热爱和敬畏之情的译者。最最理想的译者就是那些既有翻译实力,又有写作才华的译者。他们是译者中的译者。我因此满怀敬意和感恩,一次再一次地想到查良铮、李健吾、冯至、丰子恺、卞之琳、陈敬容、袁可嘉、杨绛、高莽、屠岸等先贤。令人欣喜的是,这些先贤开创的传统得到了继承和延续。我因此满怀喜悦和欣赏,不禁又想到了西川、姚风、黄灿然、沈东子、李笠、汪剑钊、程巍、树才、田原、袁伟、石一枫等同道。而作为写作者,这些先贤和同道显然又更加开明,开阔,先进,智慧,无拘无束,同时个性十足。

这些特殊的人已然形成了一座座特殊的富矿。该如何从诗意和学术的高度来发掘和开采这一座座的富矿?漓江出版社“双子座文丛”对此有着美好的意图:

文坛写书者多,译书者也不少,但著译俱佳的不多见。创作与翻译并举,在世界文学史和民国以来的汉语文学界均有详例,一批人中佼佼在创作大量优秀文学作品的同时,还向国内读者译介了诸多外国作家的作品,既是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又是异域文化的绍介者。出版“双子座文丛”目的之一,就是努力在这方面进行发现和总结。双子座,取意“著译两栖,跨界中西”。

此外,我还想特别说的是,这套文丛更是一套致敬之书、期待之书,致敬已然属于“双子座”的前辈,期待正在走近或即将走向“双子座”的同道与后生。2018年5月3日于北京

舞蹈与舞者

——裘小龙诗选

写在中国 → → → → → → → → →

现象学的本体论

我不愿成为你手指上玲珑的钥匙圈

或你倚靠的黑曜石,狂想海藻沾满

于是你在我眼里生成了精致的花瓶

在你的唇中我插满了选择的康乃馨

一个早晨我突然发现自己化成了水

没有动作,没有思维,也没有语言

仅仅是因为你纤秀的脖子,才获得

我自己想象的色彩以及存在的形体

已经有味了也不知道换一换,你讲

在梦里,你梦到原野,我梦到海洋

赠陆灏

在宋时的石桥上,

在唐时的月光下,

我们就要分别,

像桃花消失于折起的扇,

像乌鸦翅膀驮着暮色西沉,

像细草在陌生的一曲中晕眩。

蚊孓的泡沫

破裂在绿色的水面。

八年以前

那年一月的清晨,

我在你黑发披肩的

白雪世界中醒来,

猫头鹰在小闹钟中

眨着绿色的眼睛,

蓝鹣鸟在海报里

掠起阳光。一句话

从你的唇间蹦出,

天色破晓。

要来的

总是要来的。

一句话像一只鸟,

栖息片刻,又飞去。

卖冰棍的老女人

在滑轮车上高声叫卖冬天

那件补了又补的破棉袄下

她粗糙的手像埋在雪中的

希望,抽出郁葱葱的枝条

似乎要为炎热做冰冷伪证

孩子们的欢笑落进她身边

盛满了亮锃锃分币的铁罐

我必须是卖冰棍的老女人

才能够感觉到依然酷热的

黄昏一张张地从身上剥落

扔进路旁的废纸篓,然后

推着滑轮车独自走入黑暗

今 天

不仅仅因为昨天冰封的记忆,

不仅仅因为明天含苞的期冀,

我们才这样热爱你呵,今天。

因为除了今天,生活还在哪里?

不爱你,一意耽于昨天的幻灭,

生活只是一声叹息——犹在梦里,

不爱你,只愿坐等明天的出现,

生活只是一个呵欠——进入梦里。

骊 歌

1

你只是微笑着说

午夜的汽笛有多么迷人

多么神秘,于是窗扉

打开,混沌的潮水

一下子卷走了你

手中的白色书页2

不,我不能原谅你

在罂粟花燃烧的陶醉里

在苔藓凉透了的阴影里

你忘了我们一起伫立

在木樨路桥上的

夜晚,万家灯火闪烁

在远方,在你的网膜上

汇成一个新时代的乐谱

你手中的烟卷划出

都市不眠的旋律

于是你不再属于

一个时间,一个地点

也不属于你自己3

此刻,渡轮依然

在变幻着霓虹图案的

江面上穿梭不停

黑黝黝的水手一次

又一次地解开

系在缆桩上的粗绳索

船总是这样拥挤水总是

这样湍急铃总是这样匆促

人总是这样走向目的

接着又走向一个新的

目的,到了彼岸

再回过头去看

一个曾熟悉

但又陌生了的彼岸4

哦你应该还伫立在这里

紧紧握住船首的栏杆

因为波浪永远在开始

无数次地重新开始

在一片崭新的土地上

金灿灿的阳光明媚

空气中充满了柠檬芳香

在清澈的湖水映照中

你会找到你自己5

风雨中的桅杆划过窗子

我仿佛在闪电中又看到你

在偶然的礁石堆中

探出布满伤痕的身子

你的嘴唇沾满了海藻

依然在无声嚅动——6

我理解,我理解

但说到底,一个人

只是自己所做选择的

总和,至于其他的

至多向其他人提供

廉价的叹息

挂历上又翩翩飞出

一只洁白的海鸥

祈愿——昨夜,风露

中宵,不再梦到惨白的

牡蛎隐埋于黯黑的

岩石中的存在7(你在哪里——当黎明

涂得殷红的指甲

轻弹着窗子,咖啡与

面包进入正醒来的

意识,门打开了,微笑般

迎来鲜花以及报纸

我将在电话上学你的声音说“我就是。”)

父 亲

父亲集邮,把黑夜和白天

剪成一小块、一小片,

浸入水盆,映着一朵朵

灿烂的云彩,再捞起晾干

在门上、窗玻璃上、镜子上。

他的眼睛,两张邮票,

一只白信封,他的脸,

整个世界,收藏的理念——

于是,把我也扔进邮箱,

寄往一个遥远、虚构的地址,

为了退回时盖的首日戳。

时值寒冬,雪花翩翩着

神秘的信息,鸿雁的

足迹消逝了,在白皑皑的

茫然中,邮差冻僵的手,

没按原址把信退回——

我产生于错误的偶然。

旅 途

当列车渐渐降速,

你轻轻读出刚出现的

月台名,仿佛要重新定位

自己,身旁是一成不变的

过道,还有在其中不停变化、

移动中的脚——黑色的船鞋、

古老的木屣、亮锃锃的高跟

皮靴、沾满泥的凉拖鞋……

终点,不可能

在你摊开的地图上,

或在打了孔的车票中。

到达了,终点,

又得重新定义。

旅客抖落来时的

一身尘土,迈向

新的起点。这里,

永远不是你要去的那里。

傍晚开始下雪了。

车窗上灯光依稀闪烁,

角落里,一只苍蝇

在玻璃上不停转圈——

你举起手,就嗡嗡飞走——

却又固执地嗡嗡飞回

原来的角落,无可理喻。

像一支几乎遗忘了的曲子

还在传出革命的遥远回声。

一夜过去,白茫茫的

雪掩埋了一切。你向窗子

使劲哈气,却看见车窗框着

你自己——始终转回来的

映象——一只顽固的苍蝇。

怪兽滴水嘴

静静的,是景山公园的

山坡,是身后的

紫禁城,是我们携手

坐在一块岩石上,

任暮色在古老宫殿的

彩釉飞檐上延伸。在我们

下面,一波又一波的

公交车辆来来回回行驶,

许多年前,这里据说

还真是一条护城河。

那静静的傍晚,我们用中文,

又用正在学的英文,相互

说着年轻的梦想。一旁,

那曾追随慈禧太后身后的铜鹤

依然还伸长脖子。你说

昨夜你梦见我们都成了

紫禁城中的怪兽滴水嘴,

风露中宵,絮絮说我们自己

才能理解的一切。黄昏披上了

薄雾,在拐弯处,那株枯树

悄然现身,悬挂一块牌子,“明崇祯皇帝自缢于此。”

哆嗦着,我又想起父亲

在“文革”中挨批时挂上脖子的

那块黑板。风起了,我们

走出公园,就此分手。

此刻,怪兽滴水嘴又开始

在这里叨叨吐水,依然

说着今天也难以理解

昨天的点滴回忆。

月亮上的砍伐者

按照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吴刚被罚在月亮上砍一棵桂花树,但每一次树快要给伐倒时,却又会毫无损伤地重新竖起,于是他只能一遍遍砍伐下去。

在地球冷冷的眼睛中,

我就是荒诞:

着了魔似的抡起斧子,

砍着黑夜砍着白天,

伐着成千上万年,

砍伐着无穷无尽的真实与虚幻……

哦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了。

掉下的树叶堆积起来,

像越来越厚的历史书,

泛黄的木屑堵住鼻孔和口腔,

几乎再也不能让我呼吸。

在月球上稀薄的空气中

充满恐惧的痉挛,想躲避

无可躲避的致命一击,

树干上砍出的那深深口子

终于要发出最后的一声

巨响,就像要出自我自己的

口中,但在这永远无法解释的

一刹那,摇摇欲坠的大树猛一下

又挺直了的身子,郁郁葱葱,

毫无损伤,绿油油的枝条

又划出了嘲笑,只砍下一些

碎碎屑屑还在我的鼻孔

留下过敏的症状

星星在远远地眨着白眼。

但我还是得重重抡起斧子

砍下失望砍下绝望

我的胡子像一道激情的

黑色瀑布泻入这暗黄的尘土,

只是在这不停的砍伐声中,

我才意识到自己存在,

还在向荒谬挥动着斧子,

属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传说。

爱情故事

后来,

这就成了一本

他随时随地都能

翻开、又合起的书,

封面已撕了一半,

好多页都卷起了角,

还有一两页沾上了果酱渍,

斑斑点点,紫黝黝可疑,

所有的页面上都给画了线,

让记号笔重重打了标记,

一道蓝、一道黑,像鞭痕

累累,空白处留一行

又一行潦草的字迹,

接着涂去,第二天清晨,其中的意思,他自己

也搞不清楚……

反正,

这是他的书——

讲着关于他的爱情故事。

消 失

那个早晨,透过你瀑布般

倾泻在我前面的长发,

我依稀看到一幅清代山水,

在云中,山几乎消失了,

云,再看时,似也开始

在山中消失,在画轴底部,

一个小得几乎分辨不出的

老人正忘情山水。“你必须

失去自己,”我说,“然后

才有希望融入画中。”“消失中,

也许有一个新的我,”

你撩起长发说,“像昨夜。”

在阁楼上

午夜,我打开小录音机,

汽笛在远方响起……

我削着苹果,窗玻璃虚映

坠落与引力的概念。

世界比我们想象的更突然,

在刀子下,在键钮上。

维纳斯捧出的镀金

座钟已悄然停了。

夸父,仍然渴得冒烟,

在剥落的墙纸中追逐太阳。

妻 子

擦着,磨着,

你几乎快把自己

磨擦得所剩无几了——

一片旧砂皮纸。

熠熠闪亮,我避开

你唇间的铁锈。

等 待

雨,把你散披的长发

淋湿了,披在你制服的

肩上,似也映得绿了——“信来了!”你举起手,

邮件探进邻居的窗子中,

像春天绽放的洁白花瓣……

从这些敞开的窗子里,

笑声飞出,栖落在你肩头,

啄食你指尖送出的

蓝莓似的信息,接着你走过

我的窗户,一如往常,

头低垂着,手插在袋中。

山山水水

(卞之琳先生赠《山山水水》有感)

一页页都翻过去了,

只剩下书桌依旧陪伴,

空烟盒在桌上堆成小山,

这一抹黄,这一带绿,

这一角生气烂漫,这一片

伤心徒然,你径自喃喃

说着,像流水潺潺,

流过了多少时间,

时急时缓——

许是太累了吧,

山弓起了背蹲在天边,

水声歇了,再勾不起悲欢,

哦这一路的水水山山,

长亭接着短亭,

只意味着又得上路的地点。

雁群似乎写出了人字,

接着散去,在寂寥的蓝天。

雁还是前度的雁吗?

疲倦的过客无言。

合理化

最终,枯萎的老树成了

白蚁的理念,也使

啄木鸟喋喋不休的噪音

有理,在幽暗的林子里,

惧内的猎人转着圈,

举起了猎枪——

不远处,

她正与我讨论政治

逻辑,她白玉般的肩膀

在我手心中暖洋洋

波动,像记忆的涟漪。“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

做了,你总能把结果

合理化。”一只红苹果

滚出野餐篮,滚入草地。

遥远的兰舟依稀送来

一曲古琵琶的断章。

她的长发像瀑布一般

倾泻,我淹没了,

只是偶然还闻到自己

烤焦了的肋骨味儿。

送 别

你走了

也真走了

独自走入了

无穷无尽的暮色

我只能是个稻草人

在荒芜、死寂的田野上

听寒冷的风一阵阵呼啸

却依然不假思索地

把手中的破扇子轻摇

真有那么一回事儿地

手舞足蹈

乌鸦处处

飞落黑色的恐怖

旧元夜思人

掀帏遥望,灯下的窗玻璃

是一面镜子,难堪孤独的自鉴;

但转身,心中更大的空白

成了另一面镜子,映你的愁眼。

摔停的表。时间的碎片

拒不让你进入我的梦魇。

我在月色里,月在你梦里,

天涯消失在他人的电视里。

三重唱

(一)

浸透雨水的稻草人,

太沉重了,甚至都无法

在风中摇晃。存在,

多少要有存在的模样:

塑料纽扣眼睛向前

凝视;胡萝卜鼻子

显得滑稽,让骡子啃了

一半;曾是多么精致的

小音乐盒,藏在你的嘴中,

还是给淋坏了,只能

一遍遍呼唤你见不到的

眼睛中的痛苦。

焚烧一张泛黄的合影,

喃喃自言自语,“过去的,

都过去了”,仿佛穿过

那死寂的林子,你要

为自己吹口哨壮胆。

我于是打开窗子

去拥抱阳光。

那一天,天下雨时,

我又成了你。(二)

楼梯的旋转拖鞋的旋转胃纳的

旋转床垫的旋转……

只要能在旋转的晕眩中

忘却这所有一切。

我紧紧合起了眼睛,

怀中抱着的只能是你。

醉了的信天翁掠出

油画,把我掳向湛蓝、

神秘的海洋最深处。

哦珊瑚——曾是我眼睛

在你眼睛中的珊瑚。

没有你的呼吸,我怎能

感到沾满海藻的波浪

在我身子里升起又落下?

晚秋火红火红的林子,

黎明还是黄昏又吐血了。

你点燃一根蜡烛——

是不是又点燃了我?

说到底,除了解释

还就是解释,仅此而已。

枫叶飘落、燃烧

在稻草人的凝视里。(三)

酒桶旁,贴着宣扬

中国传统美德的海报。

妻子,脸颊上还沾有

厨房的油污,微笑地

为客人剥橘子。“有

这么好的一个家,我

再不需要其他什么梦想。”

于是,我也融入海报中的

形象,一起点着头,

责任满怀,像饭店前

风吹雨淋的招牌:“幸福家庭餐馆”。

我用油腻的抹布

抹去所有可能的记忆,

把浓油赤酱的幻想

从炒锅中热腾腾勺出,

一天,一天,接着又是一天——

生命就像塞着没塞紧的

酒瓶塞子,在这一丁点儿的

自由中挥发自我、沉默。“小夜,”我说起了梦话,

妻子惊恐地转身,“宵夜?”

分手的决定

午夜,错过了最后一班

经过此地的公交车,你独自

步行回家。路上落叶窸窣

有声,仿佛在古老、荒芜的

寺院里,一个占卜筒中

正倒出竹签,黑黝黝地

不祥。你拐弯转进空寂的

菜市场,一长列空菜篮子——

不同的形状、质地、尺寸——

在悬挂“黄鱼”标志的

柜台前排起了长队。菜篮子

隔夜放在那里,代表着

天蒙蒙亮就要赶来的

妻子们——还有未来的

你,捡起菜篮,站入

队伍中的位置,依然

睡眼惺忪地梦想一家子

在餐桌上满意的笑容……

砰,砰,砰——

一个孤独的夜班工人,

棉大衣领子高竖

黑暗中,不见了脑袋,

在冰库前,一锤锤

砸着硬绷绷的冰鱼排。

那夜

你怎样与他分手,已忘了。

木樨露桥

护城河在木樨露桥下漾波

我们的爱情还能追忆么

在痛苦后面也许会是欢乐

星光与钟声在波心荡漾

时间流逝我们成了雕像

我们就这样伫立风露中宵

絮絮的是河

默默的是桥

绝对的遥远是相对的萦绕

星光与钟声在波心荡漾

时间流逝我们成了雕像

昨天流逝了像是醉于水

时间流逝了

幻想仍迂回

此刻正溶去古老的清辉

星光与钟声在波心荡漾

时间流逝我们成了雕像

我们依然抚着新漆的栏杆

雾起了静静

驰出了视线

护城河在木樨露桥下流远

星光与钟声在波心荡漾

时间流逝我们成了雕像

解 释

离开了其他人的解释,

哪里还能找我们的意义?

在镜头里,我和你,

背倚老核桃树,伫立低语,

看孤零零的蝴蝶飞起,

像在古老的传说中逃离虚无。

只是在合适的光线中,

在合适的位置上,把自己

摆出一个个认可的姿势,

才能让人们发现所谓的

意义,就像啄木鸟

在枯树上啄出一声声

空洞、奇特的回响,

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可我还是要给你捧出

那用词语编织成的花束,

在你的微笑中绽放,

然后枯萎,像海星干涸、

消失在拂晓的窗台上,只留下

可疑的水痕,让人们解释。

怀上我的夜晚

1952年的秋天,螃蟹正肥,

在小小的竹蒸笼中嫣红

嫣白,琥珀似的黄酒

烫得恰到好处,窗台上,

花瓶里的菊花已插了

两三天,显得清瘦不堪,

却残留着菊花的样子,

仿佛是从《红楼梦》中

撕下的一页插图,置错了

地方。父亲食完蟹黄,翻转

蟹肚脐——瞧,一个小和尚

端坐在他手掌中。只是,

没有客人想要听他的

古老故事。中国人民志愿军

英勇抗击美军,收音机中

传出播音员激昂的声音,

坑道战正打得艰苦卓绝……

从街的另一头又传来阵阵

锣鼓喧腾,庆祝“三反”“五反”运动。

经营着一家香精厂的父亲,

最近刚勉强学会把自己

说成是一个“资本家”——

在阶级划分中打了黑叉的

新名词。客人们也大多一样,心情沮丧,说不准这是

他们的最后一场蟹宴(也许,明天他们中就有

一个会向政府报告)。乌龙

茶叶浮在杯中,黯黯

忧愁。客人们早早离去了。母亲准备的姜丝调料

还留了大半。有几只蟹

都没取出蒸,在铺了芝麻的木桶底上窸窣爬动。

父亲的蟹榔头高高举起,

却砸了拇指。母亲轻抚着

他下颌,小心地从他齿缝间

剔出蟹膏。他把她揽入怀中,

久久抱着。那晚,还真没什么

其他的事他们可做,

或可说。隔墙有耳。

暮色中,一片早坠的树叶。

他们上楼,进卧室做爱。

在事后的静谧中,他们

仿佛听到螃蟹在

黑暗中吐沫,轻轻

用蟹沫相互濡润对方。写在美国 → → → → → → → → →

写在异国的诗行

(两首)

荠菜“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

松鸦的蓝翅在阳光中闪烁。

窗外,一夜骤雨,小溪涨潮了。

春在荠菜花中姗姗来迟。

这里,荠菜只是野草,

在英文中字面意的直译是“牧羊人的钱包花。”

我的美国邻居们都不知道

荠菜也能吃,还那么可口。

还记得逸文那些描写

激情“菜谱”的诗行吗?

他怎样在她的舌尖上

采撷鲜嫩的叶瓣,

在相互交融中品味

自己。月光如水,

汇在他们汗津津的脖子上……

但我没时间去采。妻子

要我修雨刷。

八千英里外,你的阁楼在晨雨中又漏了。

电话

一只盖上了邮戳的

凤凰的可能性。最难想象的

是想当然。举例说,现在

在这里打电话,只是

按一通号码,在自己的桌上

或别人的床上。但在上海,

在那遥远的星期天早晨,

我们得绕半个公共电话亭

排长队等。阳光静静

投射着耐心,墙缝里

长出了好奇的菌菇。你

开始谈存在主义:人

只是自己所做的选择

总和。我同意,与你拟定

晚上在阁楼里请客的名单。

终于轮到你了。对方电话亭占线。

你试了两三次。排你后面的

队伍折成了抗议的惊叹号。

你只能拨另一个号。通了。

另一个——今天是你贤惠的

妻子,那晚冒雨前来,登上

阁楼,她赤裸的胳臂

紧抱你最喜欢的

凯司令奶油栗子蛋糕,

她乌黑长发湿漉漉披肩——

请问她好。

夜 话

牛奶咖啡冷了,

方糖堆积起的建筑

也已崩溃,奶油花蕾

在切碎的蛋糕上,依然

梦想着完美。刀搁置一旁,

像一条注解。据说,

有些人能在猫眼睛的

色彩变化中辨认时间,

但你无能为力。

岁月的疑虑,经历了

多少个世纪,沉淀

于你的琥珀杯。

霓虹灯变幻不停,

壁画中的维吾尔姑娘

怀抱沉甸甸的葡萄,仿佛

正向你走来,脚镯子闪烁,

步履轻盈,如夏日的晚风

拂过感激的泪水。

语言中的世界

比这个世界的一切

都来得更突然。

魔方在你手中转出,

偶然的结果,就像任何

的结果,在必然的

意义上,成了历史。

头脑的广场已经清场,

只有时代的捡破烂者

在一旁走过,趿着昨天的

破皮鞋,把每一分钟

留下的垃圾扔进

她背上的筐子。

生 日

三点半,一只狗吠叫不停,

月华如水,洗白了夜空。

是狗吵醒了我的梦,

还是我梦到了这一切?

时间的鸟

我们那时年轻。完事后,

匆匆淋了浴,你长发还是

湿漉漉的,就拖着我

去逛上海第一百货商店。

在玩具柜台,你拧紧

发条,一只长毛绒

小鸭开始摇摇摆摆地走,

嘎嘎叫,“每一次,你

都得为我买一只毛茸茸的

小东西,一年时间,

就会有满房间的小傻瓜。”

这确实够傻,你咯咯笑了。

但那时还有许多其他的事

更可笑,如拐角处通宵排着

考托福的长队,在袭来的

阵雨中,扭成了问号;

如路边小吃店中的

那老服务员,白发冲冠,

怒视我们在一碗光面上

亲吻,如艾略特所说,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现在是四月,风信子花

怒放在你赤裸的臂膀,

在霓虹灯的变幻里,就像

世界在我们的诗中——

然后,

是分别,是惊讶的重聚

在异国,是再不感到惊讶的

分别……时间悄悄飞去,

许久后,你的声音才

偶然掠回,在深夜的

越洋电话中,依然亲切、

熟悉,越过了多少里路的

云和月,充满旅途疲惫,“现在,我在风险投资银行

每谈成一桩生意,就会给自己

存一笔款子,在多伦多,

香港,墨尔本,或东京……

我刚买了一栋波士顿的别墅,

俯瞰白天鹅盘旋的湖面。

还记不记得——两个学文学的

穷学生,那年在上海的

街头小吃店,穷得

都买不起一份烤鸭面?”

深夜,我望出长窗,

屋后的小溪在惊讶的

月光下干涸了,骷髅般惨白,

没有一只鸟在那里栖息。

诗 学

(给诗人M.L.罗森塔尔)

无论这是什么,

都必须有驴子一般的

愚蠢,黑布蒙住了眼,

肩负着卸不下的重压,

绕着磨盘不停地打转。

无论这是什么,

磨盘磨出的,都进不了

扎口罩的嘴;当蒙眼的

黑布取走时,存在只是

在于一根胡萝卜的欺骗。

给读拉康的友人

书签把你插在

你想遗忘的书页间。

什么都可以想象,

但不一定都是想当然。

窗外,你看到

一顶白桐油纸伞

在长廊上敞开着孤独,

挺着殷红的伞尖,

像一只硕大的乳房

在风雨的记忆中哆嗦。

你选择了窗边这把椅子,

因为椅子的护手抓住了你要坐下的幻想。

在远方的山谷中,回声

努力回响,要证实

自我真实的存在。

终于,“文化大革命”爆发

实现了我的童年梦想——

变成一只猫。“扫四旧”抄家的造反队队员,

一个个臂戴红袖章,挤满房间,

络腮胡子队长向我吼,“滚,兔崽子,

听到吗?”听到了,我还真高兴

能就此滚开,像一只猫似的

一跃而起,蹿出阁楼的老虎窗,

在黑黝黝、滑溜溜的房顶上

多自由自在地逛,繁星

在头上神秘地低语,一两块瓦片

在脚下碎裂,心惊肉跳。

夜太长了、太冷了,我回过头,

从窗子中偷偷望下去,看到

母亲在红袖章的包围中,突然,

也变了、缩了、丑了——

活脱脱一只绝望的小耗子,

低着头不停地哆嗦,脖子上

还挂一块小黑板,让我想到

学校动物实验室中的标签,

上面写了些什么字,看不清,

但我明白,她再也无法阻止

我纵身跳入黑夜……

白天,炎热的阳光最终

把我从房顶上赶下,

母亲还待在那个角落,

惊恐万状,盯住我手中

紧攥着的黑色瓦片,仿佛

这也要挂上她快断了的脖子。

我用刚学会的声音吼,“滚,给我去准备早饭,

听到了吗?”果然,一溜烟

她消失了。在造反队一夜革命“扫四旧”的废墟中,

一只耗子在孤零零来回穿梭。

做不成一个戴红袖章的人,我

于是决定,就只能像一只猫

一样凶狠,无论何时何地,

什么都要紧紧咬在嘴中。

一天,一天,又接着一天,

只是在丛林中不停地追与逃……

又一个下午,我从牙诊所回来,

听到她尖叫,“你牙齿太锋利了!”

她病倒了,在临终的床畔,

一个算命瞎子摇头叹息说,“她属鼠,逃不过这一劫。”

我不听,向外狂奔,猫有九条命。

多少年了,一张旧信纸在颤抖,

我在上面看到了猫的爪痕。

雪 人

你必须是一个雪人,

这样静静地伫立雪中,

耐心地听风不停

呼啸着说一成不变的

消息,无动于衷,

凝视无边无际的白色,

不让自己融入其中——

一只饿昏了的乌鸦,

无家可归,转过身子

来啄食你的鼻子:

不错,一根胡萝卜。

秋 夜

深夜,走过圣路易街头,

在清冷的星光下,树叶

一阵阵哆嗦,泛黄的

思绪也纷纷散落一地。(或许,在黄浦江畔,

海关大钟奏响早晨的时刻,

你眼中也有阳光一闪,

掠过记忆中一片落叶?)

我诗歌的组成部分

这把转椅曾转动着和子

在写字桌前,转累了,

她就俯卧在旁边的

小地毯上——她喜爱那精致的

波斯花纹,从广岛一路

带到了圣路易——继续读

新历史主义。她修长的双腿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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