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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1 05: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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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澳)珍·哈珀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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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中的小径

迷雾中的小径试读:

引 子

后来,其余四个女人只能在两件事上达成共识。第一,没有人看到丛林吞没爱丽丝·拉塞尔。第二,爱丽丝的尖酸刻薄就像利刃般锋锐。女子小组没有按时抵达集合地点。男子小组走出山林,轻松地拍着彼此的肩膀。他们比规定的正午十二点提前了三十五分钟,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野外拓展活动的领队穿着抓绒的红色工作外套,热情洋溢地欢迎五位男士的归来。他们把高科技睡袋扔向面包车后部,接着纷纷爬进去,如释重负。车上备有什锦干果和保温咖啡,但是他们却探身越过食物,伸手抓起一个袋子。先前交出的手机统统装在里面,此刻才得以跟主人团聚。窗外寒风刺骨,气温毫无变化。最近四天始终阴雨连绵,苍白的冬季太阳仅仅露过一次脸。好在车里还算干燥,男人们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其中一个调侃女人阅读地图的能力,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他们喝着咖啡,等待同事出现。大家已经有三天没见面了,多等几分钟也无妨。一小时后,烦躁不安取代了扬扬得意。五个男人陆续离开柔软的座位,沿着泥泞的土路来回踱步。他们高举手机,仿佛加上胳膊的长度便能捕捉到缥缈的信号。他们焦急地敲击屏幕,编写短信,却无法发送给城里的妻子。活动推迟了,要晚点儿回家。好不容易才熬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他们渴望享受热水澡和冰啤酒,更何况明天还得继续上班。野外拓展活动的领队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林。终于,他解下了腰间的对讲机。援军迅速赶到。护林员套上醒目的反光背心,低声交谈。别着急,我们会立刻把她们带出来。他们熟悉登山客经常迷路的地方,而且距离天黑尚有几个小时。虽然时间不多,但是肯定够了,无须花费太久。他们迈着专业的步伐,飞快地冲进丛林,男子小组钻回车里。等到搜救人员再次出现,什锦干果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咖啡的残渣冰凉而苦涩。逐渐黯淡的天空衬托着桉树的轮廓,众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戏谑的谈笑随着光线变暗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们安静地坐在面包车里。如果这是一场会议危机,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办。只要降低产品报价或者增加合同条款就行,完全不用担忧。然而,丛林似乎让答案变得模模糊糊。死气沉沉的手机躺在大腿上,犹如坏掉的玩具。对讲机中传来嘈杂的声音,车灯照向浓密的树林,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白雾。搜救人员回到原地,集中汇报情况,制订路线和计划。面包车里的男人们听不清讨论的细节,但是严肃的语气足以说明一切。天黑后,搜救行动将会大大受限。最后,搜救队伍四下分散。一位身穿反光背心的护林员爬进面包车前排,准备开车送男子小组去林区旅馆。他们必须留下来过夜,现在谁也不能踏上返回墨尔本的三小时路途。男人们依旧沉默不语,突然,他们听见了第一声哭喊。凄厉异常的尖叫回荡在夜空中,就像飞鸟的悲鸣。大家齐刷刷地扭头,四个身影出现在山顶。其中两个人似乎正搀扶着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则跌跌撞撞地跟在旁边,从远处看,她的前额染着深色的血污。救命!她们高声呼唤。我们在这儿!我们需要帮助,她需要医生。救命!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们了!搜救人员拔腿狂奔,男人们紧随其后,手机被扔在面包车的座位上。我们迷路了,有人说。我们跟她走散了,又有人说。女人们拼命地呐喊、哭泣,吵闹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很难区分嗓音的差异。爱丽丝呢?她出来了吗?她没事吧?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山林,场面十分混乱,根本无法判断究竟是谁在询问爱丽丝的安危。后来,当事态变得更加严重时,四个女人都坚称是自己在关心爱丽丝。

第一章

“不要惊慌。”联邦探员亚伦·福克原本神情悠闲,闻言立即合上正在阅读的书本,把手机换到右边,从床上坐起身来。“好。”“爱丽丝·拉塞尔不见了。”听筒里传来女人的轻声细语。“怎么不见了?”福克放下书本。“失踪。这次可不只是躲避咱们的电话了。”福克听见搭档在叹气。他们共事了三个月,卡门·库珀从未如此紧张,情况显然非比寻常。“她在吉若兰山脉的某处迷路了。”卡门继续说。“吉若兰?”“对,就在东边。”“我知道方位,”他说,“我是在想吉若兰的名声问题。”“你是指马汀·科瓦克的事情?应该与此无关,谢天谢地。”“最好无关。算起来,似乎过去二十年了,对吧?”“恐怕将近二十五年了。”然而,有些阴影却始终萦绕不散。当晚间新闻首次关注吉若兰山脉时,福克还是个孩子。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吉若兰山脉又三次霸占头条。家家户户的起居室里都播放着山区的画面,嗅探犬拽着链子,带领搜救人员穿过茂盛的丛林。最终,他们找到了大部分的尸体。“她跑到那里去干什么?”他问。“参加公司组织的野外拓展活动。”“你在开玩笑吗?”“可惜不是。”卡门说,“你可以看看电视,搜救队已经展开行动了。”“稍等。”福克跳下床,在背心外面套上T恤衫。夜晚的空气十分阴冷。他快步走进起居室,打开电视机,切换到二十四小时的新闻频道,主播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今日的议会专题。“没事,工作而已,回去睡吧。”耳畔响起卡门的呢喃,福克意识到她是在跟电话另一头的人交谈。刚才,他习惯性地勾勒出他们共用的办公室,想象着她蜷缩在桌子后面。十二周前,她的办公桌被硬塞进来,紧挨着他的办公桌。之后,两人的合作当真是“亲密无间”。如果卡门伸展四肢,她的双脚便会碰到他的椅子腿。福克看了看表,此刻是周日晚上十点多,毫无疑问,她肯定待在家里。“看到了吗?”卡门悄悄地问他,显然是为了身边的人,故意压低了声音。福克猜想,估计是她的未婚夫。“还没有。”福克不必压低自己的声音,“等等——”字幕沿着屏幕下方滚动,“看到了。”搜救队将于黎明时分继续在吉若兰山脉寻找失踪的墨尔本登山客,45岁的爱丽丝·拉塞尔。“墨尔本登山客?”福克说。“是啊。”“爱丽丝怎么成了—— ”他停住话头,脑海中浮现出爱丽丝的鞋跟,又高又尖。“唉,我明白。新闻简讯说爱丽丝是团建活动的小组成员之一,需要在野外进行几天的徒步跋涉—— ”“几天?她究竟失踪多久了?”“不太清楚,我觉得应该是从昨晚开始吧。”“她给我打过电话。”福克说。卡门沉默了一会儿,“谁?爱丽丝?”“对。”“什么时候?”“昨晚。”福克把手机拿开,翻看未接电话,接着放回耳边,“你还在吗?其实是今天早上,凌晨四点半左右。当时我没听见,醒来才发现有语音留言。”又一阵沉默,“她说了什么?”“没说话。”“一个字都没说?”“嗯,我还以为是手机放在口袋里误拨的电话。”电视上的新闻简讯放了一张爱丽丝·拉塞尔的近照,似乎拍摄于派对现场。金色的头发盘绕成复杂的造型,银光闪闪的连衣裙衬托出苗条的曲线,大肆炫耀着健身房的功劳。她看起来至少年轻了五岁,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在福克和卡门面前,她从未如此神采飞扬。“起床后,大约六点半,我试着给她打回去,”福克依然盯着屏幕,“但是没人接。”电视画面转为吉若兰山脉的镜头,连绵的丘陵和溪谷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犹如碧波荡漾的海洋,沐浴着黯淡的冬日阳光。搜救队将于黎明时分继续……卡门沉默不语,福克能够听到她的呼吸声。屏幕上,山脉显得宏伟壮观,面积极为广大。从高处俯瞰,浓密的树冠就像厚重的毛毯,完全无法穿透。“我再听听那条语音留言,”他说,“过会儿打给你。”“好。”通话结束了。福克坐在沙发上,周围很暗,只有电视屏幕的蓝光在颤抖。窗帘开着,透过狭窄的阳台,他望见墨尔本的天际[1]线微微发亮,尤里卡大厦的航空警示灯规律地闪烁着红色的信号。搜救队将于黎明时分继续在吉若兰……他关掉电视,拨打语音信箱。凌晨4点26分收到的留言,来自爱丽丝·拉塞尔的手机。起初,福克什么都听不见,他更加用力地把手机压在耳朵上。沉闷的电流声。五秒。十秒。这次,他一直听到最后为止。沙沙的动静高低起伏,就像在水下一样,其中夹杂着难以分辨的嗡鸣,仿佛有人在说话。突然,一个嗓音传来,猝不及防。福克拽开手机,呆呆地盯着屏幕。那个嗓音非常微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他缓缓地按下重播键,闭上眼睛,坐在安静的公寓房间里,再次聆听语音留言。空白,空白,然后,穿越黑暗,一个遥远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伤害她……”[1] 尤里卡大厦(Eureka Tower):又名“发现大楼”,位于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墨尔本市的摩天大楼,高达297米,建成于2006年。

第二章

天还没亮,卡门就开车来到福克居住的公寓外。他已经在路边等待,身旁放着背包,脚上的登山靴由于长期不使用,变得很硬。“让我听听那条留言。”见他钻进车里,她立即说道。驾驶员的座位调整得非常靠后。福克的个头很高,在面对面站着的情况下,只有少数女人能够与他平视,卡门便是其中之一。福克把手机接入音响,按下播放键,电流声充满车厢。五秒,十秒,接着浮现出三个字,朦朦胧胧,难以分辨。几秒后,嗡嗡作响的动静戛然而止。卡门皱起眉头,“再来一遍。”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福克注视着她的脸庞。无论是实际年龄还是工作经验,三十八岁的卡门都比他多出六个月,但是他们以前从未在联邦警察局产生过任何交集。最近,她刚刚从悉尼调到南边的墨尔本,加入经济犯罪调查组,不知内心是否后悔。卡门睁开眼睛,在橘黄色的路灯下,她的皮肤和头发显得更加黯淡。“好像是‘伤害她’。”她说。“我也这么认为。”“在结束的地方,你还能听出其他东西吗?”福克将音量调到最大,按下重播键,聚精会神,屏住呼吸。“你听,”卡门说,“是不是有人在说‘爱丽丝’?”他们又听了一遍。这回,福克终于从沉闷的噪声里捕捉到微弱的变化—— “咝”。“不知道,”他说,“也许只是电流吧。”卡门发动汽车,引擎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咆哮。她驾车驶入街道,然后再次开口。“你觉得那是爱丽丝的声音吗?”福克努力回忆爱丽丝·拉塞尔的语调。她的声音颇为独特,总是清脆而果断,“不能说不是,但是很难讲。”“没错,我甚至无法判断究竟是男是女。”“嗯。”后视镜中,墨尔本的轮廓变得越来越小。前方,东边的天空渐渐从黝黑变成深蓝。“爱丽丝确实让人头疼,”他说,“但是我真心希望咱们没有让她惹上麻烦。”“我也是。”卡门转动方向盘,拐上高速公路,订婚戒[1]指闪闪发光,“那个州警怎么说?他叫什么名字?”“金。”昨天晚上,福克挂断爱丽丝·拉塞尔的语音留言后,立即联系州警察局。过了半个小时,指挥搜救任务的高级警长给他回电。“抱歉。”金警长似乎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才找到固定电话,天气太恶劣了,信号比平时还差。给我讲讲那条语音留言吧。”他耐心地听完福克的解释。“原来如此,”金警长说,“其实,我们已经检查了她的通话记录。”“噢。”“刚才你说自己跟她是什么关系?”“工作关系,”福克说,“保密级别。她正在协助我和我的搭档。”“你的搭档叫什么名字?”“卡门·库珀。”金警长匆匆地做着记录,福克能够听见纸张的沙沙声。“你们跟她有过通话的约定吗?”福克稍作迟疑,“没有。”“你擅长丛林生存的技能吗?”福克低头看向左手,烧伤未愈的皮肤依然泛着淡淡的粉色,显得异常光滑,“不。”“你的搭档呢?”“恐怕一样。”福克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金警长停顿片刻,“根据通信公司提供的记录,今早爱[2]丽丝·拉塞尔曾试图拨打两个号码,000和你的手机号。你能想到其中的原因吗?”福克不禁陷入了沉默,听筒里传来警长的呼吸声。伤害她。“我觉得,我们最好去一趟,”福克说,“跟你当面沟通。”“非常明智,伙计。记得带上你的手机。”

第四天:周日早晨

她看到自己的恐惧映在眼前的三张脸庞上,她们面面相觑,呼吸急促,心脏怦怦直跳。头顶,树梢勾勒出阴沉的灰色天空,寒风晃动枝条,雨水纷纷洒落,却无人退缩。背后,小屋的腐烂木板剧烈颤抖,伴随着阵阵呻吟,逐渐平息下来。“咱们必须离开这儿。立刻。”她说。左边的两个同伴赶紧点头,由于惊慌而变得团结一致,眼睛瞪得很大,瞳孔深邃而幽暗。右边的同伴经过短暂的犹豫,也跟着点了点头。“可是——”“可是什么?”“……爱丽丝怎么办?”恐怖的寂静笼罩着丛林,只有枝叶在窸窣作响。茂密的树木昂然挺立,俯瞰着四人围成的小圈子。“爱丽丝自作自受。”[1] 州警(state cop):指隶属于州警察系统的警察。澳大利亚有州警察局和联邦警察局,前者是地方性的警察机关,后者是全国性的警察机关。[2] 000:澳大利亚的报警电话、消防电话和急救电话的通用号码。

第三章

几小时后,汽车缓缓停住,阳光照亮了天空,城市盘踞在遥远的后方。福克和卡门站在路边舒展四肢,云朵在牧场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建筑物分布得稀稀疏疏,间隔距离很大。载着农场用具的卡车呼啸而过,这是他们在[1]三十公里之内见到的第一辆车。噪声惊动了玫瑰凤头鹦鹉,它们纷纷离开附近的大树,扑扇着翅膀,高声尖叫。“咱们继续走吧。”福克说。他从卡门手中接过钥匙,钻进栗色老轿车,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立刻感到亲切无比,“我曾经有辆相似的车子。”“但是后来决定换了?”卡门坐在副驾驶座上。“并非出于自愿。今年夏天,那辆车在我的家乡遭到了破坏,算是几个当地人表示欢迎的方式吧。”她看了看他,露出淡淡的微笑,“噢,对,我听说了。确实可以用‘破坏’来形容。”福克惋惜地抚摩着方向盘,他的新车固然不错,却无法跟旧车相提并论。“这是杰米的车,”他们回到路上,卡门说,“比我的车更适合跑长途。”“杰米最近怎么样?”“挺好的,还是老样子。”其实,福克不太清楚什么是“老样子”,他跟卡门的未婚夫只见过一次。杰米在运动饮料公司的销售部门工作,浑身都是肌肉,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两人握手后,杰米递给他一瓶蓝色的汽水,据说能够补充营养。杰米瞧见福克那瘦削的身形、苍白的皮肤、淡色的头发和烧伤的疤痕,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同时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偷偷地松了口气。福克的手机响起“哔哔”的提示音。他从空旷的道路上移开视线,瞥向屏幕,然后把手机递给卡门,“那位警长的电子邮件。”卡门打开信息,“他说野外拓展活动共有两个小组,男子小组和女子小组,分别沿着不同的路线前进。他发来了爱丽丝·拉塞尔的队友名单。”“两个小组都来自贝利坦尼特公司吗?”“好像是。”卡门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贝利坦尼特的官方网站。透过眼角的余光,福克能够捕捉到这家高级会计师事务所的标志,银黑相间的字母在屏幕上闪烁。“布莉安娜·麦肯齐和贝瑟妮·麦肯齐,”她对着他的手机,读出声来,“布莉安娜是爱丽丝的助理,对吗?”卡门敲击着自己的屏幕,“对,果然如此。哇,她简直可以给维生素保健品做广告。”她举起手机,福克扫了一眼,员工照上的姑娘似乎二十多岁,笑容灿烂。他明白卡门的意思。即便在黯淡的办公室灯光下,布莉安娜·麦肯齐也显得神采焕发,仿佛平常一直坚持晨跑,并且主动练习瑜伽,每逢周日便虔诚地挽起光泽柔顺的黑色马尾辫,去教堂做礼拜。卡门拿回手机,点了几下,“找不到另一个人的资料。贝瑟妮,贝瑟妮。她们也许是姐妹,你觉得呢?”“有可能。”说不定是双胞胎,福克心想。布莉安娜与[2]贝瑟妮,布莉与贝丝。他反复体会着两个名字的发音,听上去像是一对。“以后再调查她的职务。”卡门说,“接下来是劳伦·肖。”“咱们遇见过她,对吗?”福克说,“应该是个中层管理者吧?”“对,她是——天哪,没错,她是前瞻计划部的战略负责人。”卡门又一次举起手机,“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的。”无论是干什么的,劳伦的瘦削脸庞并未泄露任何信息。很难推断她的年龄,不过福克猜测大约在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棕色的头发,浅灰的瞳孔,双眼直视镜头,面无表情,仿佛在拍摄证件照。卡门重新看向名单,“哈!”“怎么了?”“吉尔·贝利也在其中。”“真的吗?”福克盯着路面,昨晚的担忧悄悄地涌上胸中。卡门不必调出吉尔的照片,他们俩都很熟悉这位胖乎乎的董事长。今年,她将满五十岁,尽管服饰昂贵、发型时髦,却依然难掩衰老的痕迹。“吉尔·贝利,”卡门继续翻看警长发来的邮件,手指突然僵在空中,“糟糕,她的弟弟是男子小组的成员。”“你确定吗?”“确定,丹尼尔·贝利,首席执行官,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说。“我也是。”卡门陷入沉思,用指甲轻叩着手机。“好吧,现在情报不足,咱们还没法得出结论,”终于,她开口道,“那条语音留言也缺乏上下文。总之,从各个方面来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爱丽丝·拉塞尔偏离正确的路线,在丛林中走丢了。”“嗯,说得对。”福克回答,但是心里却觉得,他们俩的语气都显得半信半疑。汽车继续行驶,窗外的风景飞速闪过,无线电台的音量开始减弱,直至完全消失。卡门转动旋钮,找到一个中波电台,里面充斥着沙沙的噪声,整点新闻的播报时隐时现,墨尔本登山客仍旧下落不明。道路逐渐向北延伸,福克突然望见吉若兰山脉出现在地平线上。“你以前来过吗?”他问,卡门摇了摇头。“没有,你呢?”“一样。”话虽如此,可是他的家乡跟眼前的风貌并无太大差异。与世隔绝的地形,枝繁叶茂的树木,无法逃脱的丛林。“吉若兰的历史总是令我敬而远之,”卡门继续说,“我知道这样很傻,不过……”她耸了耸肩。“马汀·科瓦克最后怎么样了?”福克说,“还在监狱里关着吗?”“不清楚。”卡门重新点击自己的手机屏幕,“不,他死了。三年前,死在监狱里,六十二岁。对呀,我想起来了。据说,他跟一个囚犯打架,结果脑袋撞到地上,再也没醒过来。唉,实在很难让人同情。”福克深以为然。当年,第一具尸体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实习教师,在墨尔本工作,喜欢利用周末去登山,享受新鲜空气。几个露营者发现了她,却为时已晚。她光着双腿,鞋带紧紧地勒在脖子上,短裤的拉链被扯坏了,背包里的旅行用品统统不见踪影。在接下来的三年中,又有两个女人命丧黄泉,另有一人离奇失踪。之后,警方才锁定了林区的临时工马汀·科瓦克。那时,谋杀案所带来的伤害已经不可挽回,恐怖的阴影长久地笼罩着平静的吉若兰山脉,福克这代人只要听到吉若兰的名字,就会不寒而栗。“科瓦克至死也没有承认自己的罪行,”卡门念着手机上的报道,“第四名受害者的尸体始终未能找到。莎拉·桑顿伯格。可怜的姑娘,刚满十八岁。你还记得她的父母曾经在电视上发起呼吁吗?”福克当然记得。二十年过去了,那对父母眼中的绝望依然历历在目。卡门试图向下翻页,然后叹了口气,“抱歉,信号消失了。”福克并不觉得意外,两旁的树木遮天蔽日,“估计咱们正在远离通信覆盖范围。”两人保持着沉默,直到汽车离开主干道。卡门掏出地图,负责导航,公路越来越狭窄,隔着挡风玻璃,群山峻岭缓缓逼近。他们经过几家贩卖明信片和登山装备的商店,两头是小小的超市和孤独的加油站。福克看了看燃油表,打开转向指示灯,驶入加油站。他们趁机下车休息,哈欠连天,十分疲惫。空气冰凉,寒风刺骨。卡门用力地拉伸后背,福克给车子加满油,接着进屋交钱。收银台后面的男人戴着毛线帽,脸上胡子拉碴。见到福克,他挺直腰板。“准备前往林区吗?”他的语气十分迫切,透露着交谈的渴望。“是啊。”“为了那个失踪的女人?”福克眨了眨眼睛,“没错。”“援军一批接一批,搜救人员集体出动。昨天恐怕有二十个伙计来加油,从早到晚都是高峰期。今天也差不多。”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福克谨慎地环顾四周,前院只停着他们的汽车,店里并无其他顾客。“但愿能尽快找到她,”男人继续说,“每当出现失踪事件,生意就变得特别惨淡。从长远来看,还会造成不良影响,害得大家不敢去登山,或许是勾起了从前的回忆吧。”他不必详细解释,在这片地区,科瓦克的案件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你了解什么最新消息吗?”福克说。“不清楚,但是肯定毫无进展,因为没见搜救人员出来。我能碰到他们两次,进去和出来。最近的加油站位于五十公里以外,如果向北走,距离会更远。人人都在此停车加油,上山之前,总想确保万无一失。”他耸了耸肩,“其实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你在这里生活很久了吗?”“太久了。”福克将信用卡递过去,突然发现收银台后面的监控摄像头亮着红光。“加油泵上方有摄像头吗?”福克问,男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屋外。卡门正背靠汽车,闭着眼睛,朝天空仰起脸庞。“当然。”男人盯了片刻,才收回视线,“没办法,大多数时间就我一个人,必须提防那些加油不给钱的臭小子。”“失踪的女人在上山之前跟同伴来过吗?”福克说。“对,周四。警方已经复制了监控录像。”福克掏出警官证,“可以再复制一份吗?”男人看着警官证,耸了耸肩,“稍等。”男人转身走进背后的办公室。福克透过前门的玻璃向外张望,静静等待。越过前院,只能瞧见满眼的绿色,高山挡住了天空。恍惚间,他感到自己仿佛被丛林所包围,显得孤立无援。突然,男人拿着优盘再次出现,他不由得吓了一跳。“过去七天的录像。”男人说着,伸出手来。“谢谢,朋友。非常感激。”“别客气,希望能帮得上忙。如果在山中迷路太久,就会陷入恐慌。几天以后,看什么都觉得一模一样,很难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凝视着外面,“最终会彻底丧失理智。”

第一天:周四下午

面包车缓缓停住,蒙蒙细雨落在挡风玻璃上。司机熄灭发动机,回过身来。“诸位,到了。”九个脑袋同时转向窗户。“除非咱们往左走,否则我坚决不下车。”后排响起男人的叫嚷声,大家都笑了。左边,林区旅馆显得温暖而舒适,坚固结实的木墙抵御着严寒。闪耀的灯光透过玻璃照亮周围,整齐排列的小屋仿佛在热情地召唤。右边,一条泥泞的道路通往山里,饱经风霜的标牌孤立在入口。浓密的枝叶编织成粗糙的拱门,弯弯曲曲的小径消失在丛林的深处。“不好意思,伙计,今天所有人都得往右走。”司机打开车门,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乘客开始陆续行动。布莉·麦肯齐解开安全带,跳下面包车,差点儿踩进一片大水坑。她赶紧转身提醒,却为时已晚。爱丽丝的金发飘到脸上,蒙住了眼睛,昂贵的靴子瞬间陷入水中。“糟糕,”爱丽丝把头发挽到耳后,低头看去,“真是个好兆头。”“对不起,”布莉下意识地道歉,“湿透了吗?”爱丽丝检查着自己的靴子,“没有,好像还行。”片刻之后,她露出微笑,继续往前走。布莉如释重负,悄悄地松了口气。冷风呼啸,潮湿的桉树散发出清新的芬芳,布莉打着哆嗦,将外套的拉链提到领口。她环顾四周,铺着碎石的停车场几乎空空荡荡,大概现在正值户外远足的淡季。她绕向车子后方,众人的背包堆积如山,此刻看上去似乎比先前更加沉重。劳伦·肖弯着瘦长的身体,试图让自己的背包从底部挣脱出来。“需要帮忙吗?”布莉很熟悉公司的高级职员,却不太了解劳伦,不过她懂得该如何发挥自己的作用。“不,没事——”“我帮你吧——”布莉伸手抓住背包,劳伦恰好把它拽走。两人朝相反的方向拉扯,场面十分尴尬。“好了,谢谢你。”劳伦的瞳孔跟天空一样,泛着冷酷的灰色,但是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需要帮忙吗?”“哎呀,不用不用,”布莉连忙摆手,“我能行,谢谢你。”她仰头观察,乌云好像越来越浓厚,“希望天公作美。”“预报说会下大雨。”“噢,好吧。不过,世事难料嘛。”“嗯,”面对布莉的乐观,劳伦显得饶有兴致,“没错,世事难料。”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爱丽丝忽然叫她。劳伦应声望去,将背包搭在肩上,“失陪了。”劳伦踏着嘎吱作响的沙砾,走向爱丽丝,留下布莉单独对付行李。布莉拽出背包,使劲提起来,陌生的重量令她脚步踉跄。“你会习惯的。”布莉抬起眼睛,看到司机正咧着嘴冲她微笑。当他们在墨尔本坐上面包车时,他曾经做过自我介绍,然而她并未费神记住他的名字。此刻,她才认真打量,发现他比印象中的模样更加年轻,也许跟她同龄,或者大几岁,反正不超过三十。常年登山的他双手骨节分明,体形偏瘦,却颇为健壮,身穿红色抓绒外套,胸前绣着“精英探险”的字样,但是没戴名牌。她无法判断他的长相能否算作英俊。“确保肩带舒适,”司机从她的手中拿过登山包,帮助她背好,“会事半功倍。”他用修长的手指调整插扣和搭扣,尽管背包依然很沉,但肩上立刻变得轻松许多。布莉刚要开口道谢,便闻见潮湿的空气中飘来刺鼻的烟味儿。他们双双扭头,布莉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贝瑟妮·麦肯齐站在外围,跟团队保持着距离。她弯腰驼背,一只手给香烟挡风,另一只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出城的途中,她一直在打瞌睡,脑袋靠着车窗,醒来后显得非常尴尬。司机清了清嗓子,“山里不能吸烟。”贝丝稍作停顿,“还没进去呢。”“咱们在旅馆的地盘上,周围都是禁烟区域。”转瞬间,贝丝仿佛要表示抗议,可是见大家都投来目光,她只好耸了耸肩,扔掉香烟,用靴子踩灭,然后裹紧外套。布莉知道,那是件旧衣服,不太合身。司机收回注意力,对布莉露出会心的微笑,“你跟她共事很久了吗?”“六个月,”布莉说,“不过我们早就认识了,她是我姐姐。”不出所料,司机大吃一惊,他从布莉看向贝丝,又从贝丝看向布莉,“你们俩是姐妹?”布莉微微歪头,抬手捋过黑色的马尾辫,“其实是双胞胎,同卵双胞胎。”她补充道,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他脸上的表情。果然,他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他瞪大眼睛,张开嘴巴。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惊雷。众人纷纷昂首仰望。“抱歉,”司机笑了笑,“我得动作快点儿,让你们赶紧起程,在天黑前到达。潮湿的营地总比积水的营地强。”他抽出最下面的背包,转向吉尔·贝利,她正在奋力挣扎,试图让胖乎乎的胳膊穿过肩带。布莉上前帮忙,托住硕大的背包,吉尔晃动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你想现在出发吗?”司机对吉尔说,“我可以先带女士们上路。或者,你想等全体成员到齐再行动?”吉尔好不容易才背上登山包,累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她瞥向来时的道路,发现空无一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丹尼尔开着绝世好车,应该比我们早到才对。”一个男人赔着笑说道。吉尔配合地露出浅浅的微笑,却沉默不语。丹尼尔·贝利是她的弟弟,但也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布莉心想,他有资格迟到。布莉的思绪飘回贝利坦尼特的墨尔本总部,在面包车离开前十分钟,吉尔曾接到过丹尼尔的电话。当时,她走出员工的听力所及范围,定定地站着,单手叉腰。一如既往,布莉努力地解读着董事长的想法。大概是烦躁?或者是其他情绪。她觉得吉尔总是难以捉摸。无论如何,等到吉尔挂断电话,回归团队以后,刚才的神态便完全消失了。丹尼尔暂时脱不开身,吉尔简单地解释。跟平常一样,还是忙着处理工作中的问题。他们先走,他会开车跟上。此刻,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旅馆停车场瞎逛,布莉瞧见吉尔绷紧了唇角。乌云明显变得更加阴沉,雨滴落在外套上,来时的道路依然空空荡荡。“不必让大家都等着。”吉尔面朝四个背着登山包的男人,“丹尼尔应该快到了。”她没有为弟弟道歉,布莉很高兴。这是吉尔最令人钦佩的优点,她从不找借口。男人们微笑着耸了耸肩,毫无怨言。当然啦,布莉心想,丹尼尔·贝利是老板,他们还能说什么呢?“好,”司机拍响手掌,“女士们先出发吧,这边请。”五个女人面面相觑,然后跟着他穿过停车场,红色的抓绒外套跟棕绿相间的沉闷丛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嘎吱作响的碎石变成柔软泥泞的草地,司机在小径入口停下脚步,背靠着陈旧的木制标牌,箭头下方写着四个字:明镜瀑布。“装备带好了吗?”司机问。布莉发现整个小组的同伴都在盯着自己,她连忙检查外套的口袋。崭新的地图叠得严严实实,指南针的塑料外壳显得非常陌生。先前,公司曾派她去参加为期半日的户外课程,学习如何辨别方向,现在看来,培训的时间太短暂了。“别紧张,”司机说,“今天你们基本用不上这些东西。只要径直往前走,就能找到第一片营地,绝对不会错过。之后得拐几次弯,多加注意,肯定也没问题。咱们周日在出口碰面,有人戴表了吗?很好。正午十二点截止,每迟到十五分钟便罚款一笔。”“如果我们提前结束呢?可以早点儿开车回墨尔本吗?”司机盯着爱丽丝。“不错,看来你信心十足。”她耸了耸肩,“我必须在周日晚上赶回去。”“好吧,如果两队都能提前到达集合地点的话——”司机望向远处的男子小组,他们倚着面包车聊天,依然缺少一名成员,“但是,别太着急。周日不会堵车,只要你们保证十二点到达,我就能在傍晚之前把你们送回城里。”爱丽丝没有争辩,却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布莉知道,这通常表示她正在竭力避免开口。“还有其他问题吗?”司机轮流看着面前的五张脸庞,“很好。来,咱们给公司的内部新闻拍张团队合影吧。”布莉看出了吉尔的犹豫。无论是时效性还是价值性,公司的内部新闻显然都不够合格,吉尔迟疑地拍了拍口袋。“我没带——”她瞥向面包车,他们的手机都装在驾驶座上的提包里。“不要紧,我带了。”司机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大家凑到一起,靠得近点儿。对,就是这样。女士们,用胳膊搂住彼此,假装关系很好的样子。”布莉感到吉尔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腰间,她扬起嘴角,露出微笑。“太棒啦,完美。”司机端详着屏幕上的照片,“好,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祝你们好运,尽量玩得开心。”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五个女人僵立在原地,保持着拍照的姿势,直到吉尔带头,她们才松开胳膊。布莉看向吉尔,发现吉尔也在看着她。“第一片营地有多远?”“噢,呃——”布莉手忙脚乱地展开地图,纸张的边缘在气流中颤抖。起点画着圆圈,红色的轨迹是前进的路径。她用指尖沿着线条追踪下去,努力寻找第一片营地。究竟在哪里呢?雨水渗进地图里,寒风吹起一角,形成淡淡的折痕。她拼命抚平地图,终于瞧见营地的标志在拇指旁边,不由得暗暗地松了口气。“不远,”她说,试着破解地图上的神秘比例,“还行。”“我怀疑你对距离的定义跟我不一样。”吉尔说。“大约十公里?”布莉无意中把回答说成了问句,“不超过十公里。”“好,”吉尔拽着肩头的背带,提高登山包的位置,仿佛不太舒服,“带路吧。”布莉赶紧动身,才走了几步,道路就变得更加阴暗,树冠笼罩在头顶,遮蔽着天空。透过繁茂的枝叶,她能够[3]听到水流的声音和钟雀的鸣叫。回首望去,四张脸庞都隐藏在外套的兜帽底下,爱丽丝离得最近,几缕金发随风飘扬。“干得漂亮。”她用口型说。布莉觉得应该不是反话,于是便报以微笑。劳伦紧随其后,眼睛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吉尔的圆脸蛋已经泛起了粉红色。布莉看到姐姐走在队尾,贝丝穿着借来的靴子和偏小的外套,比众人落后半步。姐妹俩的视线相遇,布莉并未放慢速度。道路越来越狭窄,转过拐角,旅馆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浓密的丛林在身后渐渐合拢。[1] 玫瑰凤头鹦鹉(galah):又名“粉红凤头鹦鹉”,有着艳丽的头冠和粉色的胸脯,在澳大利亚的空旷野外几乎随处可见。[2] 布莉(Bree):布莉安娜(Breanna)的简称。贝丝(Beth):贝瑟妮(Bethany)的简称。[3] 钟雀(bellbird):指嗓音像钟声的鸟类,有多种,澳大利亚最常见的钟雀是冠钟鹟,又名冠钟雀。

第四章

旅馆停车场堵得水泄不通,搜救志愿者的卡车紧挨着新闻车和警车。[1]福克将车子并列停放在旅馆外面,让卡门拿着钥匙待在车里。他踏上前廊,打开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位搜救人员聚集在镶嵌着木板的接待区,认真地研究着地图。左边通往公共厨房,右边是休息厅,摆着陈旧的长沙发,架子上堆满破破烂烂的书籍与棋盘。一台古董电脑藏在角落中,上面贴着手写的指示牌:仅供房客使用。不知算盛情邀请还是警告提示。当他走近时,服务台后面的护林员几乎连头都没抬。“抱歉,伙计,房间订满了,”护林员说,“你来得不凑巧。”“金警长在吗?”福克说,“我们跟他约好了。”护林员这才看向他,“噢,不好意思。刚刚我瞧见你停车,还以为—— ”他没说完。又是个傻乎乎的城里人,“他在搜救指挥总部,你知道是哪儿吗?”“不知道。”护林员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山区地图。大片蔓延的绿色代表丛林,其中穿插着标识路径的蜿蜒线条。护林员拿起钢笔,解释自己画下的轨迹。驾车沿着乡间小道往西行驶,穿过树木的包围,在交叉路口向北转弯。最后,护林员圈出了终点,看上去似乎位于荒郊野岭。“大约需要二十分钟。放心吧,”护林员把地图递给福克,“我保证,等你到了,立马就能认出来。”“谢谢。”福克回到屋外,寒风凛冽,砭人肌骨。他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座,摩擦着掌心。卡门身体前倾,盯着挡风玻璃。他刚准备说话,她便做出噤声的手势,接着指向停车场。远处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滑雪服和牛仔裤,正在从黑色宝马车的后备箱里拿东西。“瞧,丹尼尔·贝利,”卡门说,“对吧?”福克的第一个念头是,贝利坦尼特的首席执行官换掉西装竟模样大变。他从未当面见过贝利,眼前的男人酷似运动员,举手投足都洋溢着充沛的活力,跟照片中的形象截然不同。他比福克所推测的要矮一点儿,但是肩背十分宽阔。浓密的头发呈现出闪亮的深棕色,毫无灰白的衰老痕迹。若非天生如此,那么染发的价格肯定颇为昂贵,效果也足能以假乱真。贝利不认识他们—— 应该不认识—— 但福克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难道他在协助搜救吗?”卡门说。“不管做什么,反正没闲着。”贝利的靴子上沾满了新鲜的泥巴。他们默默地观察,贝利在后备箱里东翻西找。宝马车夹在破旧的卡车和面包车之间,犹如鹤立鸡群的珍禽异兽。终于,他直起腰板,将某样黑乎乎的东西塞进滑雪服的口袋中。“那是什么?”卡门问。“好像是一副手套。”贝利触动按钮,后备箱的车盖缓缓关闭,无声地炫耀着奢侈的优雅。他站在原地,凝视着丛林。片刻之后,他走向旅馆的住宿小屋,垂着脑袋,顶风而行。“他和吉尔都在,恐怕情况比较复杂。”卡门说,他们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是啊。”其实,两人心知肚明,所谓复杂,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法。福克发动引擎,把地图递给卡门,“无论如何,现在咱们要去这里。”“这是哪儿?”“当初找到另外四个女人的地方。”[2]轿车的悬架在奋力挣扎。他们沿着尚未铺砌的土路艰难行驶,随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剧烈颠簸,斑驳的树干挺立在两旁,就像整齐排列的哨兵。透过引擎的嗡鸣,福克能够听到微弱却尖锐的呼啸。“天啊,那是风声吗?”卡门眯起眼睛,看着挡风玻璃。“应该是。”福克紧紧地盯着路面,周围的丛林越来越浓密。烧伤的左手握着方向盘,开始隐隐作痛。至少护林员说得没错,搜救指挥总部确实非常醒目。福克驱车转过拐角,孤独的道路在前方变成热闹的基地。路边停着许多车辆,首尾相接。一位记者正在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并且朝身后的搜救人员挥手示意。搁板桌上放着咖啡壶和水瓶,警用直升机在头顶盘旋,树叶沙沙作响。福克将汽车停在队末。虽然临近正午,但空中的太阳依然十分黯淡。卡门向路过的护林员打听金警长,对方指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高个男子。他身形颀长,眼神警惕,视线在地图和丛林之间反复游移。瞧见福克与卡门,他好奇地抬起头。“谢谢你们赶来,”三人互相握手,分别介绍自己的身份。金警长回首瞥向电视台的摄像机,“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吧。”他们沿着道路走了片刻,躲在一辆大卡车旁,勉强可以抵御寒风。“进展不顺?”福克说。“是啊。”“你指挥过多少次搜救行动?”“数不胜数。我在附近工作了二十年,人们经常迷路。”“一般多久能找到?”“很难讲。一条绳子有多长?偶尔能立即找到,但一般需要花些时间。”金警长鼓起瘦瘦的脸颊,“她已经在丛林中独自待了三十多个小时,所以我们希望在今天之内找到她。她似乎懂得收集雨水,但是很可能缺乏食物,并且会[3]遭遇低体温症的危险,尤其是在潮湿的环境中。不过,主要还是取决于如何应对,还好她以前参加过不少野外露营。如果运气好,或许会凭借一己之力走出来,”他稍作停顿,“否则,只能听天由命。”“但是,总能找到他们吧?”卡门问,“我是说最终。”“基本可以。即便在科瓦克的年代里,最终也能找到,除了那个姑娘。此后,失踪的登山客寥寥无几。十五年前,有一位老先生,身体虚弱,作为心脏病患者,其实不该独自远足。也许他在某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休息,却突然旧疾复发,悄无声息地去世了。十年前,有一对新西兰夫妇,情况比较特殊。两人都是三十多岁,非常健康,而且具备丰富的户外探险经验。过了很久才发现,他们在故乡欠下了巨额债务。”“所以,你觉得他们是故意消失的?”福克问。“不好说。但是,对于他们来讲,销声匿迹还不算太糟。”福克和卡门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卡门说。“爱丽丝·拉塞尔是女子小组的五名成员之一,于周四下午从通往明镜瀑布的小径入口出发。如果二位愿意,稍后我可以找人带你们去看看。女子小组带着野外生存的必需物品,包括地图、帐篷、指南针和食物。按照原定计划,她们要往西走,克服途中的障碍,露营三晚。”“这次活动是林区组织的吗?”“不,活动的主办方是一家名叫‘精英探险’的私人公司。他们已经在此运营了好几年,口碑不错,做事也挺靠谱。贝利坦尼特另有五名男员工参加活动,两队人马沿着不同的路线前进,应该在昨天正午共同抵达集合地点。”“可是女子小组没到。”“对。实际上,其中四名成员到了,不过是在六小时后,而且状况很差,身上全是割痕和瘀青。有人撞破脑袋,还有人被蛇咬伤。”“天哪,是谁?”福克说,“她还好吗?”“布莉安娜·麦肯齐。放心吧,问题不大。根据目前收集的情报来判断,我觉得她是个名不副实的助理,她们都顶[4]着花里胡哨的头衔。无论如何,咬伤她的可能只是地毯蟒。[5]她们当时不知道,吓得屁滚尿流,以为遭遇了虎蛇,怕她一命呜呼。其实根本没有毒液,但是伤口感染了,所以她必须住院治疗几天。”“回墨尔本?”卡门说,金警长摇了摇头。“镇上的社区诊所更适合她。”他说,“如果在废弃的房子里吸毒过量,最好求助于城里的医师;如果在户外的丛林中被蛇咬伤,最好求助于附近的大夫。相信我,他们很了解野生动物。布莉安娜·麦肯齐的姐姐在诊所陪护,”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小的笔记本,低头扫了一眼,“贝瑟妮·麦肯齐。她也参加了远足,不过相比之下伤势较轻。”金警长回头望去,几名搜救人员正准备进山,橙色的连体服在阴沉的丛林跟前显得十分鲜亮。福克能够看到树木间的缺口,一条小径通往深处,木制标牌孤零零地立在旁边。“我们知道女子小组第二天就偏离了既定的路线,因为她们当晚并未到达营地,”金警长继续说,“袋鼠留下的踪迹形成了一条宽敞的野路,连接着主干道。她们大概是在那里走错的,过了几个小时才意识到不对劲,可惜太迟了。”他再次瞥向笔记本,抬手翻页。“接下来的细节有点儿模糊。昨晚和今早,我们的警官努力向当事人询问相关信息,但是仍然存在空白的部分。她们察觉自己走错以后,似乎开始盲目地挣扎,试图按原路返回,结果越来越麻烦。女子小组本应在第二片营地获取食物和淡水,却未能正常抵达,因此变得惊慌失措。”福克记起加油站的服务员说过:如果在山中迷路太久,就会陷入恐慌。几天以后,看什么都觉得一模一样,很难再相信自己的眼睛。“活动规定她们必须把手机留在车上,不过爱丽丝带了,你也知道。”金警长朝福克点了点头,“山里的信号非常微弱,偶尔走运连得上,但通常完全不行。总之,她们漫无目的地在丛林中徘徊,直到周六,才意外地发现了一栋破旧的小屋。”他稍作迟疑,仿佛有别的话想说,接着却改变了主意。“眼下,我们还不清楚小屋的具体位置。她们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夜,等到昨天早晨醒来,爱丽丝已经不见了。至少另外四个女人都这样说。”福克皱起眉头,“她们觉得爱丽丝为何会突然消失?”“她们以为她发脾气,独自离开了。先前,女子小组曾多次商讨对策。爱丽丝一直吵着要穿过丛林往北走,去寻找出路,但其他成员的反应比较冷淡,所以她不太高兴。”“你觉得呢?”“也许确实如此。她拿走了背包和手机,以及团队中唯一能用的手电筒。”金警长抿起嘴唇,表情严肃,“而且,考虑到身体的伤势和精神的重压,我个人认为,小组内部恐怕产生过暴力冲突。”“你的意思是,她们动手打架?”卡门说,“为了什么?”“我刚才也说过,她们的陈述仍有不少空白之处需要填补。目前,搜救任务占优先级别,我们要尽快行动,争分夺秒。”福克点了点头,“另外四个女人是怎么回来的?”“她们披荆斩棘,向正北方前进,找到一条山里的公路,沿着它绕出去。这个方法十分艰难,并非总能奏效,但是她们别无选择,毕竟面临着蟒蛇咬伤和其他问题。虽然花费了好几个小时的工夫,但最终还是成功了。”他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寻找那栋小屋,最佳的情况是,她可以回去,留在原地等待。”福克并未询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独自迷失在危险的丛林中,他能够想象出无数种可怕的后果。“好了,这就是我们的进展,”金警长说,“轮到你们了。”福克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完全没有信号,幸好他事先把爱丽丝·拉塞尔的语音留言录了下来。金警长接过手机,用力地压在耳朵上。“该死的风声。”金警长捂住另一只耳朵,闭上眼睛,全神贯注。他听了两遍,然后将手机还给福克,面色凝重。“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之前都跟她谈过什么?”他说。直升机又一次掠过低空,撼动周围的树木。福克看向卡门,卡门轻轻地点头。“刚才,我们在旅馆停车场见到了丹尼尔·贝利,”福克说,“他们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他的名字也出现在你发送的成员名单中。”“贝利坦尼特的老板?嗯,我知道,他是男子小组的成员。”“在丛林中,男子小组跟女子小组有过接触吗?”“按照活动安排,不应该有,”金警长说,“但是我听说私底下有。怎么了?”“我们跟爱丽丝·拉塞尔谈论的对象,”福克说,“就是丹尼尔·贝利。”

第一天:周四下午

吉尔·贝利看到爱丽丝的后脑勺越来越远。尽管脚上的靴子标价三位数,号称是“高科技舒适产品”,然而仅仅走了二十分钟,吉尔已经感到左侧的鞋子在生硬地摩擦脚底。天气很冷,T恤衫却紧紧地贴着腋窝,汗珠缓慢地流进文胸。湿漉漉的前额闪闪发亮,她悄悄地用袖子擦了擦。大概只有贝丝比她更加难受。吉尔听见身后的烟肺呼哧作响,她知道自己应该转身,讲几句鼓励的话,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任何言语都无法令人信服。于是,她便专心致志地保持步伐平稳,竭力掩饰着不适的表现。枝头落下轻柔的水滴,她记起温泉疗养地的冥想音乐。在吉尔的心目中,那才是美妙的周末度假,而户外运动一向是丹尼尔的爱好。浑蛋丹尼尔。她怀疑他还未抵达林区旅馆。队伍的行进节奏发生了变化,她抬起头来,看见其他成员都在放慢速度。随着小径变宽,周围的树木渐渐稀疏。原本以为耳畔的声音是狂风的呼啸,其实是激荡的水流。她追上众人,站在丛林边缘,眨了眨眼睛。繁茂的枝叶拉开帷幕,显露出一面翻滚的白墙。“噢,天哪!真是难以置信,”吉尔喘息着,“咱们好像找到瀑布了。”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词语是“壮观”。一条生机勃勃的大河冲破森林,在木桥下奔腾,跨越岩礁,自由坠落,犹如沉重的帘布垂入幽暗的池塘,雪浪飞溅,穿云裂石。五个女人在桥上谈笑,靠着栏杆,俯瞰峡谷中的波澜。空气清爽,仿佛伸手便可触摸到实体,冰凉的水花打湿了脸颊。周围的景象似乎具有催眠的作用,吉尔觉得肩上的背包轻快了许多。她愿意永远待在原地。“咱们得走了。”木桥的远端响起冷酷的提议,吉尔勉强移开视线,爱丽丝已经在观察前方的道路了。“山里光线太差,也许很早就会天黑,”她说,“应该继续前进。”突然之间,吉尔感到脚底的水泡火烧火燎起来,汗衫无情地刮蹭着皮肤。她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然后收回目光,恋恋不舍地凝视着瀑布,叹了口气。“好,咱们走。”她拖着身体离开防护栏杆,恰巧瞥见布莉对着地图皱眉。“没问题吧?”吉尔问。布莉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嗯,就是这个方向。”她折好地图,把黑色的马尾辫从肩头拂开,指着孤零零的小径。吉尔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唯一的道路,唯一的选项。但愿布莉面临抉择的时候也能如此自信。小径十分泥泞,吉尔格外留神,生怕滑倒。脊椎开始隐隐作痛,不知是由于背包的重压,还是由于频繁的低头。才走出几步,前方便传来一声叫喊,打破了丛林的低沉嗡鸣。布莉停在路中央,指着旁边的山坡。“瞧,那是第一面旗帜,对吗?”白花花的方布剧烈摆动,与粗糙的桉树皮形成鲜明的对比。布莉丢掉背包,穿过灌木丛,凑近查看。“对,印着‘精英探险’的标志呢。”吉尔眯起眼睛,距离太远,根本瞧不清。布莉抬起胳膊,伸长手指,奋力向上跳跃,却依然够不着。“我需要垫脚的东西。”布莉环顾四周,发丝随风飘扬。“噢,别折腾了。”爱丽丝望着天空,“小心把脖子摔断。就算找齐六面旗帜又怎么样?能得到一百澳元吗?”“每面旗帜奖励二百四十澳元。”吉尔回过头去。起程以后,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贝丝说话。贝丝放下背包,“我帮你。”吉尔发现布莉的热情从脸上褪去。“不,算了。咱们走吧。”然而太迟了,她的姐姐已经来到面前,“二百四十块钱,布莉。如果你不想要,那就归我了。”吉尔跟爱丽丝和劳伦站在一起,她们抱着双臂,抵御寒风,静静地旁观。贝丝跪在妹妹面前,交叉十指,用双手充当阶梯,布莉极不情愿地将脏兮兮的靴子踏入姐姐的掌心。“真是浪费时间,”爱丽丝抱怨道,紧接着看向身边的吉尔,“抱歉,我指的不是整个活动,只是这件事而已。”“噢,让她们试试呗,”劳伦注视着双胞胎,两人摇摇晃晃地贴着树干,“又没什么坏处。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上,几百块可是不小的数目。”吉尔盯着爱丽丝,“你为何要着急呢?”“照现在的速度走下去,咱们会在黑暗中淋着雨搭帐篷。”吉尔明白,爱丽丝的判断恐怕非常正确。天空比刚才更加阴沉,而且她意识到自己再也听不见鸟鸣,“咱们马上就能出发。其实,我是想问,你为何要在周日早点儿赶回墨尔本,不是说过有事吗?”“噢。”尴尬的沉默过后,爱丽丝摆了摆手,“小事,不值一提。”“勤业女校将在周日晚上举办颁奖典礼。”劳伦说。爱丽丝扫了她一眼,表情复杂,吉尔无法读懂其中的含义。“是吗?好,我们肯定让你及时赶回去,”吉尔说,“玛格特得了什么奖?”每次跟爱丽丝的女儿见面,吉尔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遭到了严厉的评判。除非倒退三十五年,否则十六岁少女的意见在吉尔的世界中毫无价值,但是玛格特·拉塞尔的眼神总是冷漠而刻薄,令人烦躁不安。“舞蹈奖。”爱丽丝说。“真棒。”“嗯。”爱丽丝含糊地答应着,吉尔很清楚,她是一名商学硕士,注重学习成绩,而非文艺特长。吉尔瞥向劳伦。虽然从未见过劳伦的女儿,但是吉尔知道她也在勤业女校上学,劳伦常常抱怨学费昂贵。吉尔绞尽脑汁地思索,却始终记不起她的名字。“你也要参加颁奖典礼吗?”终于,她问道。劳伦停顿了一下,“不,今年不用。”这时,山坡上响起兴奋的欢呼,吉尔如释重负地扭头望去,发现姐妹俩正在挥舞旗帜。“干得漂亮,姑娘们。”吉尔说。布莉眉飞色舞,就连贝丝也展露欢颜,显得容光焕发。吉尔心想,她应该多笑。“谢天谢地,”爱丽丝清晰地嘀咕着,将登山包背在肩上,“抱歉,如果再不走,天黑之前肯定没法赶到。”“谢谢,爱丽丝,你刚才说过了。”吉尔转向双胞胎,“出色的团队合作。”爱丽丝一言不发地径直离开,布莉保持着灿烂而坚定的笑容,嘴角的细微抽搐几不可察。若非心知肚明,吉尔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爱丽丝说得对。等到她们抵达,营地已经乌漆墨黑。最后一公里的行进速度慢如蜗牛,她们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迈步,每隔百米便要停下来查看地图。吉尔原本设想,瞧见营地就会感到欣慰,结果却只是觉得疲惫。艰难的跋涉令双腿疼痛不堪,昏暗的光线使眼睛过度劳累。虽然在夜幕中难以分辨,但是营地的面积似乎比她预料的更大。四周环绕着摇晃的桉树,密密层层的枝杈犹如黑色的手指,伸向没有星星的夜空。吉尔放下背包,摆脱压迫的束缚。当她后退时,鞋跟碰到未知的障碍物。伴随着惊呼,她狠狠地跌坐在地上。“怎么了?”一道亮光投射过来,照耀着吉尔的瞳孔。远处响起诧异的轻笑声,接着又戛然而止。是爱丽丝。“哎呀,吉尔,吓死我了。你还好吗?”有人抓住吉尔的胳膊。“你很可能找到了篝火坑,”是布莉,毫无疑问,“我帮你。”吉尔挣扎着站直身体,布莉微微弯腰,承受着她的重量。“我没事,谢谢。”吉尔觉得掌心似乎磨破了,恐怕正在流血。她想掏出手电筒,却发现外套口袋空空如也。“糟糕。”“你受伤了吗?”布莉依然在附近。“我的手电筒丢了。”吉尔用目光搜寻刚才摔倒的地方,却什么也看不清。“我去找我的。”布莉离开了,吉尔能够听到翻背包的动静。“给。”耳畔冒出说话声,吉尔大吃一惊。是贝丝。“拿着。”吉尔感到某样东西被放在手上。那是一个工业用手电筒,金属材质,又长又沉。“谢谢。”吉尔摸索着触动开关,闪耀的光束划破黑夜,径直照向对面。爱丽丝畏缩了一下,抬手挡住眼睛,五官的轮廓十分清晰。“天哪,太亮了。”吉尔故意停顿片刻,才让光束落向地面,“好像挺管用,以后肯定能帮上大忙。”“也许吧。”光圈捕捉到爱丽丝的靴子,她朝旁边迈步,消失在黑暗中。吉尔举起手电筒,开始观察营地。明亮的苍白削弱了大部分色彩,给一切都蒙上单调的面纱。先前走过的小径显得狭窄而坎坷,脚边有个中心黑乎乎的篝火坑。茂密的枝叶静悄悄地包围着空地,树干的模样非常诡异。远处,丛林幽暗而可怕,一道阴影跃入眼帘,吉尔赶紧停住,让手电筒更加缓慢地往回移动。一个细长的身影呆呆地站在营地边缘,吉尔大惊失色,差点儿再次绊倒,明亮的光束疯狂地摇晃。她竭力保持镇定,稳住手电筒,光束微微颤抖。吉尔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劳伦而已。又瘦又高的体形几乎湮没在树木的线条和漆黑的夜幕中。“劳伦,天哪,吓我一跳。”吉尔高声喊道,脉搏依然跳得飞快,“你在做什么?”劳伦背对着大家,纹丝不动地凝视着朦胧的丛林。“劳——”劳伦抬手制止,“嘘。”突然,她们听到了。噼啪。吉尔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寂静。噼啪。毋庸置疑,显然是枯枝败叶在脚底断裂破碎的声音。吉尔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劳伦扭过头来,面如死灰。“那里有人。”[1] 并列停放(double-park):一种违规的停车方式,将车辆停放在已经停靠于路边的汽车外侧。[2] 悬架(suspension):汽车的车架(或承载式车身)与车桥(或车轮)之间的传力连接装置的总称,用以缓冲由不平路面传给车架(或车身)的冲击力,减轻由此引起的震动,保证汽车能平顺地行驶。[3] 低体温症(hypothermia):生物体温降低到正常新陈代谢和生理机能所需温度以下的症状。[4] 地毯蟒(carpet python):属于蟒蚺科,因其多身上有着像地毯一样的环形花纹而得名,分布于澳大利亚大陆、新几内亚岛、俾斯麦群岛和所罗门群岛南部,体内没有毒液。[5] 虎蛇(tiger snake):属于眼镜蛇科,因其身上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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