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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3 0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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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乌小白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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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主宰全场

她,主宰全场试读:

她,主宰全场She's On Fire文/乌小白版权信息

她,主宰全场

She's On Fire

文/乌小白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第一章 铁骨常铮铮(一)

江城的夏季,气候变幻无常。

傍晚七点半的霞光原本尚未收尽,突然之间,便狂风大作,狼烟般黑压压的乌云自地平线上翻涌而来,将落日的余晖遮盖得严严实实。路灯尚未开启,地面幽暗、惨淡,整个城市像是被怪兽一口吞了,瞬间阴森可怖。

少倾,一道道闪电伴着闷雷撕开漆黑的天幕,似乎预示着,这将是一个不祥之夜。“下雨天,单身狗和连环杀人案更配哦……”

李砚手捧一本悬疑小说,不安地瞥了一眼窗外,喃喃自语。

此刻,他正躺在自家浴缸里泡澡,屋内亮着一盏小灯,外面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蚕豆大的雨点不断噼哩啪叭抽打着玻璃,仿佛有人在拍窗呼救,想想就瘆人。“咚咚咚!”

隐约传来几下捶门声,夹在风雨雷鸣之中,显得那么沉闷、惊悚,李砚的手指顿滞在书页上,头皮不禁一阵发麻。“快给爸爸开门!”

远远听见大门外迸出一句粗犷急促的喊叫,李砚下意识直起上身,心惊肉跳。“谁?”

他一面问,一面从水中站起,将书搁在旁边架子上。

李砚是个斯文人,说话的声音素来轻柔低缓,外面那人可能没有听见,只当是自己态度粗暴无人答理,于是又拍了几下门,语气变得讨好而恳切:“爸爸……您开开门呐……”

这喊声带着喘息,还能听出几分清脆,像是个女的。“你谁?”

李砚何等警惕,扯开嗓门又问了一声。“小燕子,我是你姑啊,小燕子……”“别喊!别……别喊了!”

李砚被自己这乳名臊得满脸通红,生怕被人听见,光着脚板一个箭步冲出浴室,边跑边穿上短裤,想了想,又扭头回去扯条浴巾裹住身子,这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脚边有几大件行李包,歪歪斜斜堆在一起,地板上已渗出了一滩水迹,显然连人带行李都被这场突降的暴雨淋了个正着。这姑娘长得英武高挑,浓眉大眼,像从印度来的,短打T恤运动裤透出一股利落劲儿,虽然浑身滴水形貌狼狈,眼中却神采奕奕,火辣辣的笑容有一种直取对方命门的热情,没有丝毫掩饰。

对于二十左右的女孩来说,这副长相太硬、太野,不够温柔亦缺乏端秀。

李砚对眼前的陌生异性皱了皱眉:“你是——”“哎,把我忘了?”她咧嘴一笑,雨水从鼻尖滴下,“你是小燕子吧?”

李砚被这话呛得一阵咳嗽捶心,慌忙解释:“我不是……我现在改了名字,叫李砚,是笔墨纸砚的砚。”

对方哦了一声,自我介绍:“我姓常,小时候住你家隔壁。”“常……珍珍?”

李砚吐字略有迟疑,印象里,老家的邻居女孩儿就叫这个名字,是他们家八竿子都打不着得第九竿子才能打得着的某个干亲,辈份比他高一点。可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位高大威猛的……女子,权且算她是个女子吧,他怎么也无法将她与珍珍、爱爱、怜怜之类的少女名字联系起来,这浓眉大眼的样貌,就该叫李逵、张飞、程咬金,最文雅也该叫个朱时茂。“常铮铮,是铮铮铁骨的铮。”

她纠正了李砚的前鼻音,又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哦,那你找我有事吗……呃,先进来再说吧。”李砚被她热切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盘算着对方来意,弯腰替她拎行李,入手一沉,那包纹丝不动,而他却在趔趄中差点儿摔了个狗吃屎,浴巾也飘然落地——我勒个去!这包里装的啥玩意儿,居然这么重!砖头啊?钢筋啊?还是混凝土啊?她的真实身份是推销黄沙水泥的吧?

作为一个连桶装水都没亲自搬过的偶像派美少年,李砚一脸尴尬,定了定神,先从地上抢起浴巾系在腰上。“大意了吧?”常铮铮哈哈大笑,骄傲地伸出四个手指,“这么重的包我带了四个!”

李砚瞟了她一眼,感到不可思议:“你是起重机成的精吧……”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说的话,常铮铮冲他微微一笑,双手各抓住两个行李包的带子,吐气开声,“起——”,大臂上两坨肱二头肌顿时胀得滚圆,小臂上青筋暴起,宛如蛟龙盘绕于石柱。就这样,她颤颤巍巍地提起四个大包,迈步进门,像一座移动的山峦,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弱鸡李砚挤到一旁。

放下行李,她环顾着感叹:“你家真大!真气派!不愧是大老板的儿子!”

李砚拧起眉头,淡淡地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别处。他素来反感别人用这种艳羡的语气提及自己父亲,什么“大老板”、“土豪”、“李总”,他很清楚父亲事业发达的表面之下隐藏着多少血泪与侥幸——没上过几年学的大老粗,连签名都是花钱请别人设计好了再一笔一划教会,这种半文盲,却成了家族中最有钱、人人敬仰的大老板,这正是反智主义现象的典型。外人的恭维,父亲听来或许很受用,可对他来说却是一种讽刺,那些人往往会对富二代的勤奋刻苦感到不解和不屑:“学那么多没用的干嘛?以后接你爸的班不就行了?”可是,难道每一个人的成就都能用挣多少钱来衡量吗?他生来聪慧,天赋奇高,3岁精通两位数的加减法,5岁读一年级,9岁上了初中,14岁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18岁跳过研究生直接念博士预料。20年来,沉迷学习,日渐消瘦。

父亲自然给予支持:“爹还年轻能干,你好好读书,给祖宗十八代大老粗争脸!”

——在这位父亲看来,读书做学问也有好处,就是能给祖上的文盲们争光。但也仅此而已。等他老了,不再年轻能干,儿子即便已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仍然要回来接他的班,继承家里的祖业。

否则呢?作为富二代,他还有其他选择吗?究竟命运会不会给他别的选项?

到底给不给呢?李砚心中也是一团迷茫。“给!”

常铮铮突然开口,吓了他一跳,心里直发毛,怎么这姑娘会读心术?

回过神来,李砚才愕然发现家里大变样了,他不过发个呆的工夫,这姑娘已经拆开四个大包将私人物品铺满了客厅地板,摆得像开坛作法一样——我勒个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啥玩意儿?钢管!哑铃!篮球!收音机!电磁炉!还有两大包婴儿纸尿片!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搞小商品批发的吧?

这会儿,她拿着两个简装三明治,将其中一个递给他。“给!”她说话爽快又大方,老熟人一般,毫不生分,“这个好的给你,压扁的那个我来吃。”“谢谢,不用了。”

李砚极其自然地摆手拒绝。“你晚饭吃过了?那行,明天我再请你吃!”常铮铮也不跟他推让,小心地将那个完美无损的三明治塞进包里,拆开另一个压扁的,然后拽起脖子上挂的干毛巾,一边擦揉头发,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李砚穿好衣服,见她吃得狼吞虎咽,生怕噎死在自己家,倒了杯水推过去。“常小姐,喝点水吧……”“叫姑姑啊,熊孩子真没礼貌!”常铮铮笑吟吟地接过水杯,就着凉水,几口干掉三明治。

——什么熊孩子?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李砚本来就不爱说话,紧张起来还有点儿轻微口吃,在外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有心反驳,却难以开口,只得眼睁睁看她从包里收拾出几件湿衣服,继而巡睃一圈,拖了个圆形小电器挪到脚边,踩上去,手持一个长架子将湿衣服挑起来晾在高处的吊顶上。

看架势,她今天是不想走了。

李砚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抿几口,清清嗓子,假装不在意地问:“常小……小姑姑,你要在这住几天?”“嗯。”“住几天?”“两年。”

窗外应景地滚过一道电光,“咔嚓”炸响在两人耳畔,李砚大惊失色,嘴唇哆哆嗦嗦差点儿把马克杯咬下一块瓷来:“两……两年?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不干脆在这住……住上三年,把哪吒生……生了再走呢?!”(二)

常铮铮刚满22岁,大二在读,身高178cm,是槐南理工大学女子篮球队的2号位,即得分后卫,绰号“寒冰射手”。她4岁开始学篮球,15岁就能单手抓7号球,17岁拿下了高中生联赛的mvp称号,19岁通过高水平运动员招生免试进入槐南理工大学,也就是说,当时她小小年纪已成为国家一级运动员。今年初夏,她来到江城,是为了参加一年一度由本省顶级的职业篮球俱乐部——江南大曜俱乐部举办的大学生篮球选秀训练营,接受一周的测试与培训,之后安排对抗赛,每一场对抗赛的MVP球员,都会获得留在这家俱乐部试训的资格,合格通过,双方即签定一份为期两年的合约,球员正式加入江南大曜篮球队。

若能加入大曜女队,就意味着有机会在国家级比赛上一显身手,甚至为国出战。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父亲的遗愿。“所以,我被选中了才住两年,万一落选,只住10天。”

常铮铮说得轻巧,李砚听了,心里却是一咯噔,住10天,给他添的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堵啊!他自小性情恬淡孤高,不爱热闹,当初就是嫌男生寝室太吵,才买下这套房子住在校外,迄今五年了,他早已习惯了无人打扰的独居生活,清静,自在。

窗外连续闪过一串亮光,雷声隆隆,不知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常铮铮拽下马尾辫的头绳,甩甩湿头发,准备洗澡了。

李砚愣了半晌,不甘心地跟在她身后追问:“全国那么多球队,为什么你非要来这?”“因为,大曜男篮一队的队长代绍飞,是我男神啊!”提到这个名字,铁打的姑娘也害起羞来,“前两年,大曜训练营也给我发了邮件,但是费用太高,我没报名。今年攒够了训练费,但住宿的费用还是……”

后头的话,她含含混混没说出来,但李砚已经猜到了。

一个出门连行李箱都买不起,背着四个编织袋到处闯荡的姑娘,家境一定不太好。而江城是全球都排得上号的一线城市,消费水平高,她一定是负担不起这10天的住宿费用,所以才厚着脸皮投奔亲戚来了。“那你出去租房子吧,”李砚不想跟她同住,急得脸上沁出一层薄汗,“我……我替你付钱。”“哎,我又不白住你的,不白住!”

常铮铮误会了他的意思,从包底翻出200块钱,死活往他手里塞。“真的不用……”李砚拼死推让,但是架不住人家姑娘力大如牛,扯他就跟扯挂面似的,急得满脸通红,半天才憋出几句话来表明自己并非客气:“我实话告……告诉你吧,刚才你挑衣服的挂烫机,价值2100。被你拿去垫脚那个智能吸尘器,价值6800。还……还有,你把衣服挂在12000的空气净化器上了……”

刹那间,气氛凝固,常铮铮脸上浮起一个亲切而不失尴尬的微笑。“你这熊孩子咋不早说呢?这么值钱的房子,真想打个电话回老家,让乡亲们都过来开开眼啊。”“什么?!”

李砚一蹦三尺高。

常铮铮心中暗暗赞叹,厉害了,他这次弹跳数据至少达到了30英寸。

一想到由三姑六婆组成的豪华阵容,李砚顿时紧张不已:“你千万别……别再叫人来了,我有很严重的社交恐……恐惧症,人一多我就脑壳疼,是真的!”“开个玩笑嘛,”常铮铮露齿一笑,“我在这住几天,回去讲给他们听听就行了。”

这番话似是语带威胁,又似漫不经心,对方看起来明明就是一位浓眉大眼人畜无害的好同志,李砚也无法分辨她是装傻还是真傻,只好报以苦笑,咬牙吃了这个闷亏,柔嫩的下嘴唇被自己咬出一排牙印子。“还有事吗?我去洗澡咯。”常铮铮笑眯眯地将毛巾将肩膀上一搭,握拳作加油状,“小燕子,你记住,年轻人一定要守护梦想!坚持信念!”“叫我小李子吧,比小燕子强。”

李砚背靠沙发,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绝望:“还有,我现在已经没信念了,只有怨念。”

可惜常铮铮听不见这句吐槽,她一关上浴室的门,里面顿时便叮呤咣啷响成一片,忙碌片刻,才终于听见流水声。可以想象出来,她肯定在里面跟各种高科技产品恶狠狠地干了一架,并且大获全胜。

等她冲了完澡,一拉开门,看见李砚还杵在那里攥拳纠结。“怎么啦?脑壳疼?”

浴后的女孩,身体和神情都舒展了许多,眉毛乌,眼睛亮,宛如自带水墨效果。她换的睡衣比刚才那身更加朴素,没有任何饰品,只穿着简单的白汗衫和发旧的蓝色运动短裤,短袖卷过肩头,穿棉袜的脚上趿一双拖鞋,浑身散发着一种青春明快的爽利气息。

这种颜值中上等、又活泼外向的女孩,总会像个小恒星,身处万千人海之中也能熠熠发光。

而李砚却处于另一个极端,他性格内敛,喜欢安安静静地躲在背光处,融入漆黑夜幕,甚至永远成为它的一部分。

所以,面对气宇轩昂的女孩,他只感到畏惧与局促,远不如端庄文静型的好相处。

他跟自己亲妈都不太熟,却要跟一个陌生亲戚住十天,头疼啊!

李砚无奈地扶住额角,摇了摇头。“真的脑壳疼啊?要不我给你揉揉?”常铮铮伸出两只蒲扇般大手,冲他脑袋摆出一个接传球姿势,跃跃欲试,“虽然我不懂按摩,不过俗话说大力出奇迹嘛。”

李砚硬生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过头去。

他生来相貌便随母亲,皮肤白净,眉目如画,浓密的黑发软趴趴地贴覆在前额,清秀中透出一丝稚气。尽管体格削瘦了些,但胜在颀长挺拔,气质清冷,像个肤白貌美的俊俏书生,颇有几分古书中“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的姿色。生得这副好皮囊,即便是板着脸将眉头皱成一团也不难看,反而叫人生怜。

因此,他厌恶地一偏首,看在常铮铮眼中,却是怯生生的一回眸。“这十天,我们之间最好互不干涉,强扭的瓜不甜。”

李砚明确地表示底线,唯恐她听不懂。冷静的性格与良好的教育使他不屑于和人争吵,只是将漠然与反感挂在眼角眉梢,一般来说,没人受得了他的冷暴力。他母亲就经常为此大发雷霆,恨儿子跟自己不亲,这么多年养活了一头没人性的白眼狼。

常铮铮对他的话倒满不在乎,伸了个懒腰,只想找个舒服地方好好睡一觉:“甜有甜的吃法,不甜有不甜的吃法。蘸酱和榨汁了解一下?爽口!”

说着,她抖开一个简易的软席,准备在地板上躺下了。

李砚吃了一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人,才刚洗完澡,连头发都懒得吹,不怕睡醒了头疼吗?何况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他咬紧牙关忍了又忍,才指了指卧室的门,闷声提醒:“你睡床上吧,那边是卧室。”

常铮铮还跟他客气:“不用,我经常打地铺习惯了了,床你睡——”

李砚打断她:“我房间在二楼。”

坐在地上的常铮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循着楼梯往上打量:“这么大的房子,还有二楼?你真的一个人住?我们村养鸡场的规模也不过如此啊!”“嗯,晾衣服的阳台也在二楼。”“你帮我拿上去吧,谢谢,我太困了。”她打着打呵欠卷起席子,拎起来走向卧室,一步三晃,“你有女朋友吗?最好先跟她汇报一下——”“没有。”李砚再次打断她。“那我可比你强,我有过一个,唉!”常铮铮一头栽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叹了口气,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又陷入某种沉痛的回忆中,“我男朋友啊,有次他闲来无事陪我去打球,场上没人,就我们俩玩,他投一个我帽他一个,投一个我帽他一个……后来,他就再没去过篮球场,也没去看过我打球……再后来,就成了前男友,唉……”

雨点更大了,仿佛一阵疯狂的鼓掌声,连老天爷都想给这姑娘的兽行点赞。“喂,你等等睡。”李砚想起了什么,然而等他拿着吹风机走进来时,发现这姑娘已经趴床上睡着了,左脚人字拖还悬空挂在大足趾上,颤巍巍地晃动,这让时常失眠的李砚不禁心生羡慕。看来,这个晚上她背着四大包行李走了挺久,真的是累惨了。(三)

大曜女篮一队的主教练孟大川,坐在椅子上,紧紧盯着场上的局势。

这是大学生选秀训练营的七天培训之后,他第一次安排内部对抗赛,就在大曜国家篮球公园住训基地的篮球馆举行。参与本次选秀的大学生女球员组成红队,正在场上来回跑动着,闪展腾挪,挥汗如雨,场中充斥着运球、呼喝,以及木地板与球鞋底相摩擦的刺耳声音。

蓝队队员来自女篮一队的替补阵容,虽然是饮水机球员,但与这些大学生相比,高下立判。

——学生妹子身体太弱,扛不住冲撞!

——动作僵硬,太紧张了!

——心理素质不行,不抗干扰,屡屡手滑!

——没有扩大联防意识,只会人盯人,内线弱爆了!

——出手太草率,战术呢?

——红队打得太低迷,防守像隐身了似的,有好几个人都是0助攻,光想自己出风头。

孟大川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默默地在心中评价着每一个新人。他今年49岁,加入大曜4年余,额头眼角已经堆满皱纹,这会儿板着脸,更显阴沉,嘴唇下拗成一个极其不满意的弧度。看他这副表情,就像裤裆被谁踢了一脚,随时可能会喷出500字脏字来骂人。

少倾,他指向场内问:“那个,红队的25号,是不是姓常?”

身旁的助理急忙看了看签到表,用手指一格一格找出红队25号:“对,叫常铮铮,这姑娘名字还挺爷们的,有点意思吧?”

没得到回应,助理谄媚地又问:“川哥,打的还行吗?我看她抢断能力不错。”

孟大川摇摇头:“全场就她打得最差!”

助理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讪讪一笑,立即跟上队形:“对,对,我早就发现了,她虽然有3个抢断,但是体力不行,身为分卫也没找到自己的投篮节奏,意识差。川哥不是经常说嘛,打球不只需要手脚捣腾得快,还得会动脑子。”

孟大川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再次摇摇头:“不,她意识是全场最好的。”

说话声中,终场哨响。

孟大川站起身,面对两队欢呼与沮丧的球员,一言不发,板着脸转身离开。

常铮铮一脸懊恼,两手撑着膝盖,弯下腰艰难地大口喘气,滚烫的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脚前的地板上。从眼角的余光看向计分牌,59:92,她们红队输了,而且比分差距被拉得很大。这是她近两年来第一次正式打全场比赛,根据本场技术统计,她得到了接近35分钟的上场时间,贡献2个抢断,5次助攻,9投2中,得4分,其中三分3投0中,手感冰凉。

作为红队得分后卫,她这组数据弱爆了,连中锋都有12分入账。

按照她现在这个糟糕成绩,等到公开对抗赛那天,夺得MVP毫无指望,得到教练和队友们的几句“MMP”倒是很有希望。

姑娘们纷纷坐下喝水,助理走到常铮铮身边,十分不满:“怎么搞的?教练对你很不满意!”

常铮铮坐不住了,匆匆跑出去,背后传来其他女生不屑的冷嗤。

球场外,孟大川找了个空调口子,正站在其下方吹着冷风平复心情,背负的双手中攥了一块战术板,无意识地轻轻晃动。“教练!”

常铮铮喊了一声,感到很羞愧:“我让您失望了。”

孟大川歪着脖子一挑眉,看见来人是她,慢悠悠地问:“我失望?你自己不失望吗?要不是再三核对过队员身份,我还以为今年训练营混了个打保龄球的进来。你在场上应该负责干啥,而你都干了些啥,自己心里没点……那个数吗?你这个得分啊,要是放在足球场上还能叫帽子戏法,别嫌我说话难听啊,海洋馆里表演投篮的那几头海狮,它们都能抢你饭碗!”

他的话夹枪带棒,却有理有据,怼得常铮铮哑口无言。“我在网上看过你比赛视频,寒冰射手,是吧?冲今天这表现,你就该叫路障僵尸!”孟大川越说越上瘾,直到看见对方姑娘捋起了袖子,怕她打人,这才假惺惺地表达惋惜:“像你这样的苗子,当初真应该去体校,而不是大学。”

常铮铮拽起袖子擦擦汗,一脸憨厚:“这是我爸的意思,当年他是双注册球员,不自由……”“别跟我扯体制问题!”孟大川大手一挥,“你核心力量严重不足,这也是体制问题造成的?你平时做不做训练?”“停了一年多,也没打比赛,因为我妈身体——”“好了,打住!”孟大川猛一挥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我不关心你妈出了啥事,也不能理解你有多少苦衷,打篮球不是综艺节目,场上比的是技术水平,而不是比谁惨!运动员生涯可以说是非常短暂的,没有多少个一年多供你荒废,明白吗?”“明白了。”“后天是公开对抗赛,决定去留的时刻。实话说,我不看好你,但还是希望你好好表现。”“谢谢教练。”

常铮铮口头道谢,神色却一阵黯然。

孟大川根本没把一个吊车尾的伤感放在心上,转身回去找自己杯子,搓着后脑勺嘀咕:“我泡的黑枸杞呢?放哪了……”

他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寸头男子,左边鬓角剃出一个大写字母D,高鼻阔口,长相英武,步伐虎虎有生气,古铜色皮肤被阳光晒得锃亮,肩臂上肌肉隆起,显得孔武有力。这条威风凛凛的魁伟汉子,穿着一套印有10号和队标的大曜篮球服,右腿戴护膝,左手托着自己的一个旧篮球,似乎正要进来训练。

看台上,几个同样高大的男生迎上去招呼:“大飞哥,回来啦?今天是新秀对抗赛,有不少漂亮妹子。”“没兴趣。”

那男子瞥都没瞥女生们一眼,见场地被占用,直接扭头离开。

异常沮丧的常铮铮用毛巾搭住了脸,仰天躺在地板上,脑子里嗡嗡乱响,所以没有留意到这两句对话。她如果能揭开毛巾抬头看一眼,就能发现自己的男神,大曜男蓝的队长,代绍飞,刚才赫然就站在背后三米处。

晚上,常铮铮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扔下包,发现李砚呆立在窗边。

窗台上摆着一个不大却很精致的鱼缸,里面养的热带鱼,好像死了一条。

忧伤的小伙子侧身靠在窗边,双手斜插裤兜,愣愣地凝望着那条肚皮向上漂在水面的金鱼,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神情十分惆怅。

常铮铮换了双拖鞋,走到窗前,怀着悲痛的心情和他一起向那条死鱼行注目礼。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对抗赛结束后的自己,那时候她岂非和这条死鱼一样吗?静静地躺在地板上,肚皮朝天,毫无生命力。由于想到了共同的命运,她一时间恻隐心起,果断迈上前一步,自告奋勇:“让我试试吧,我在球队里学过急救常识。”得到李砚的默许后,她捞起那条鱼,放在掌心,有模有样地用手指按了两下它的胸口,然后鼓起腮帮子,对着鱼嘴用力一吹——

李砚永远忘不了金鱼两个眼珠子飞出来的场面。

太暴力!

太血腥了!

简直丧心病狂!“常铮铮你这个禽兽啊啊啊啊啊——”生平头一回,李砚失去了他的冷静与风度,手指颤巍巍点着对方的鼻子,发出了待宰的猪被捆在门板上一般歇斯底里的惨叫。他以前从来没这么大声吼过,身体不适应,嗓子都喊劈叉了,随着凄厉的喝骂差点儿从喉咙里喷出来半条声带。“太吓人了,”常铮铮挤出一点笑容,“幸好我不吃鱼眼睛。”“什么?你害死了我的富兰克林,还想吃掉它?”李砚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眼都红了,恨不得对着她的嘴巴也猛吹几下,可终觉不妥,最后还是羞愤地松开了手:“刽子手!你给我走开!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得嘞!晚饭见!”

常铮铮麻利地拎起健身包,一溜烟窜上楼,不见了。第二章 咬了屁屁,要负责吗(一)

周日的早晨,李砚洗完澡,慢悠悠走出浴室,一袭丝质的黑色短袍裹住他纤纤娇躯,愈发衬得苍白瘦弱。他头发刚刚吹干,乌亮、柔密,随步伐轻轻拂动着,像出水芙蓉一样袅袅婷婷地走入客厅。

客厅一角,威武霸气的常铮铮抡着一对15kg的哑铃,正在健身。

她停止打球太久了,除了核心力量严重欠缺,臂力也达不到过去的标准,急需大量运动锻炼。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钱去健身房,只能使用勤劳的双手在客厅开辟出一个健身角,防滑垫、跳绳、哑铃、杠铃片一应俱全,还有个用钢管拼装的“小型多功能家用综合健身杠铃架”,可卧推可深蹲可拉单杠,常铮铮亲切地称呼它为“杠精”,一言不合就跳上去做几组引体向上。

10天练下来,她的肌肉没怎么增长,健身器材倒是消瘦了好几斤。“一二……呼哧呼哧……”“三四……呼哧呼哧……”

她手握哑铃,练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老头背心被汗水洇湿了一片。

见李砚走进客厅,她停下休息一会儿,打了个招呼,并好奇地询问:“哎,你为什么穿裙子?今天是国际反串日吗?”“这叫浴袍,男式的!”

李砚懒得跟少见多怪的人浪费口舌,举步又往楼上走。

常铮铮撩起背心,擦了擦汗,试图表达一个长辈对后生的关心:“星期天你还宅家里?不出去玩吗?没事多出去运动运动,晒晒太阳,年轻人不能整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不是我说你啊,你的户外活动时间太少了,整天躺在房间里,你这么爱睡觉觉怕是要长高高了——”“你少管闲事!怎么着,看我爸有钱,你……你也想当我妈?”

李砚猛一回头,没好气地讥讽。“你误会了,我不想当你妈。”常铮铮一点也不生气,笑吟吟地叉着腰,“天蝎座只想当别人爸爸。”

以往,李砚这样怼别人,对方都会瞬间变了脸色,喝骂一声竖子无礼,忿然拂袖而去。

可这话却激怒不了她,是内心强大,还是脸皮够厚?

李砚怔了怔,垂下眼帘,继续走上楼。

常铮铮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后,说个不停:“明天就是公开赛,教练说我留下来的希望不大,那我打完比赛就要回学校了。我还是第一次来江城,你带我去你学校逛逛吧,行不行?明天我就要走了,今天你就尽一下地主之谊吧,行不行?”“不行。”“为什么?”“离我远点,你……你汗味熏着我了。”

他虽然说着拒绝的话,故作冷漠,但常铮铮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一丁点松动,兴奋地跳起来:“那我先去洗澡,就这么说定了!”

望着她雀跃的背影,李砚有一丝莫名懊恼。

这个女孩子就像一只脱缰的野狗,难以掌控,难以预料,甚至还有难以拒绝的感染力。夏天,本是他最讨厌出门的季节,因为皮肤太白了,尤其是夹杂在一群被阳光晒得黑黝黝的男生中间,他简直白得耀眼。从小,每到夏季,孩子们都会穿起短袖短裤,甚至赤膊玩耍,而他因为身材瘦长,皮肤又白,经常会被男同学嘲笑没有男人味、不像个爷儿们、是小白脸,所以天气一热他就下意识地抗拒走出家门,抗拒在学校里逗留太久,抗拒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讥诮目光。

可刚才那个邀请,他却鬼使神差一般,拒绝得不那么坚定。

等到常铮铮洗完澡出来,李砚已经换好了整齐的衬衣和长裤,靠在门边,紧皱眉头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是一个双手斜插口袋强装潇洒、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拘谨与矜持、眉清目秀的治愈系小鲜肉。

看到女孩走近,他有点扭捏地咬住下唇,样子挺萌的。

常铮铮觉得自己这个大侄子特别可爱,雪白、英俊,简直是整个家族的颜值担当。只可惜他不太自信,举手投足都像受伤的小猫一样警觉和畏怯,走路总低着头,目光还飘忽不定,一副不小心丢了钱包正在四处寻睃的模样。“等一下,我先把客厅收拾了。”

她的口吻不容置喙,刷刷两下将袖子撸到肩膀上,浑身激荡着要把一个叫“客厅”的家伙捅上十几刀的腾腾杀气。“你不用管,有阿姨来收拾,走吧。”

李砚推开大门,看也没看她一眼便径自走了出去。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他开出一辆沃尔沃,常铮铮坐在副驾驶座上跟安全带捉对厮打了几分钟,没战胜对手不说,还差点儿被吊死在车顶,勒得吐出半截舌头,直翻白眼。

李砚叹了口气,在路边停稳,伸过手去耐心地帮她系好。

常铮铮被有钱人家的少爷服侍得不好意思,身子坐得笔直,半是解释半是自嘲:“哎,忘记你已经是成年人,能开车了。我印象里你还是四五岁的样子,傻乎乎的,老是爱哭,哭得满脸鼻涕,无论神鬼莫敢近身,全村的人都叫你东海龙王。那么问题来了,你小学二年级就搬走了,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呢?嘿嘿,说出来不怕你吓着,咱可是有势力的——隔壁刘婶,对门张大爷,那都是我的人!”

她张口说话时,李砚还贴在她身前拉安全带,音浪擦过耳廓,霎那间满脸通红。

定了定神,他稳稳地驾着车,过下穿,上高架,很快到了江城大学A门。这么多年两点一线,几乎每天都要来回一趟,他对这条路早已烂熟于心。减速驶过学校设立的智能通车门禁,直行、左拐,开进校园内的一个露天停车场,缓缓寻找空车位停好,下车。

江城大学,历史悠久,是全国排名前十的重点高校。

常铮铮站在车旁,呆呆环顾,神情不断发生着细微的变化,细心的李砚从她眼中看出了些许庄重与悲怆。“这是……我妈的母校。”

她喃喃自语,目光定格在一群路过的女学生身上,仿佛看到当年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正跟着室友们一起去市体育中心看球赛,江城男篮主场迎战内蒙赤孜,很快,她会满脸仰慕地望着场上闪闪发亮的运动健将,对方那个10号砍下了全场最高得分,成为万众焦点。后来,那少女将毅然放弃都市的繁华美景和大好前程,跟随退役的球员回到老家县城,度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相夫教女的幸福生活,然而随着丈夫的身体残疾,家中经济逐渐捉襟见肘,她拉扯着独生女儿过着艰苦无望的生活,直到去年,她的戏份终于杀青,人生落幕,全剧终。

附近传来运球的砰砰声,落入常铮铮耳中,犹如最动听的战鼓。

她黯淡悲伤的眼睛倏地一亮,咧嘴笑了:“有个场子。”

李砚没听懂:“什么?”“来!”

常铮铮迫不及待地将他一拉,直奔声音传来处。

她拉着李砚,就像拉着自家的小动物,浑然未觉身后这个萌萌的猫系少年一脸不自在。

停车场外有一个露天篮球场,拉起几米高的防护网,一群男生正赶着在炎热的正午到来之前打3V3半场球赛,还挺激烈。场边,树荫下,零零散散坐着几个男同学,有的观看,有的吆喝,还有的在热身等待替换。“是你们校队?我听说打过全国大学生联赛,走,看看去!”

她兴致勃勃地绕过防护网,从敞开的大铁门走进球场。李砚一时糊涂,就这么被她强行拉了进去。

两人刚走进去,有人眼尖认出了李砚,高声打招呼:“呦,稀客啊,小天才也出来运动?”

另一个男生接话:“小天才来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你猜他来这儿干嘛?”“来倒马桶呗!”

场外爆发出一阵默契的疯狂哄笑。

他口中的“倒马桶”是一种非专业的投篮姿势,双手持球从下往上抛,有一些从未接触过篮球的新人在没力量也没技术的情况下,会使用“倒马桶”来提高命中率,这无可厚非。但是对老手们来说,倒马桶投篮绝对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这些男生的嘲讽口吻太明显了,常铮铮意外地看了李砚一眼,迅速得出两个判断:

一、他在江大是个知名人物;

二、他不受欢迎。

其实想一想,也好理解,年仅20岁的天才博士生,全国也没有几个。学霸嫉恨他从小到大都占尽了最佳的教育资源,学渣又瞧不起这种沉闷的书呆子,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到了运动场上就算比赛吃屎他都抢不到热乎的。(二)

李砚脸色骤寒,迅速从常铮铮掌中抽回自己的手,一言不发,低下头转身就走。

只听背后,清亮的女声响起:“你,球打得很好吗?”

他猛一回头,看见常铮铮目光锐利,紧紧盯住那个最先出言不逊的男生。对方遭到女生诘问,嚣张地得意一笑:“不敢说打得多好,跟校队不敢比,系队比赛我是得分王,拿过MVP的。妹子,你知道什么是MVP吗?就是全场最有价值——”“单挑,5个球,敢吗?”

常铮铮扬起下巴,伸手将运动裤提到膝盖,露出健壮的麦壳色小腿肚子。

随着一个男生吹了声花式口哨,树荫下集体爆发出一阵比刚才更加疯狂的哄笑,旁边人纷纷伸手用力拍打这个男生的肩膀,句句勉励,声声扎心:“张鹏,妹子要跟你单挑!”“答应我,必须打得她叫爸爸!”“别,对人家温柔一点,公共资源,别玩坏了!”“是啊是啊,现在会打篮球的女生,可是玩坏一个少一个了!”“张鹏啊,你可千万要小心,当心这个大长腿妹子用三八式把你爆出翔来!”“三八式”是过去对女生投篮姿势的称呼,就是双手持球在胸前,再推出去投篮的动作,因为女生普遍力量偏小,距离远时,这是一个相对省力的选择。不过从那些浮滑的男生口中说出来,便带上了轻蔑的意味。

常铮铮假装听不懂群男调侃,补充一句:“赌两百敢吗?父子局,输了叫爸爸。”“呵呵,你输了不用给钱,如果我输了,给你500。”

张鹏哂然一笑,带着几分炫技心理,施施然走上篮球场。

他身高178左右,体格不算健壮,在男生当中属于灵巧型球员,平时在内线并没有什么对抗优势。

但一对一打女生,男生天生就具备体能优势,还要啥自行车!

常铮铮接过别人抛来的篮球,在口哨声中,慢慢运着球,走到中圈附近。上了场的她,敛去笑容,一扫过去嬉皮笑脸的不正经,眼神阴森、锐利,看向对手就像盯住了猎物,李砚觉得她面孔突然变得非常陌生。

进攻人持球三威胁刺探步,防守人重心偏移,被带球突破。

防守人迅速反应过来,靠着百米冲刺速度追到篮下。进攻人抬手护球,背身单打,防守人对身体接触略有迟疑,进攻人虚晃转身,一个漂亮的勾手入篮。

常铮铮一球进账。

她伸手捞住落地弹起的篮球,朝对方扔过去,勾了勾手指,意思主动要求更换球权,可以说是相当的大胆以及狂妄了。

张鹏木然接过女孩传来的皮球,呆立原地,感觉有点懵。

观众席也是一片安静,连正在打半场比赛的男生都停了下来,转身关注这边的情况。常铮铮娴熟的运球急停、后撤、跳步、假动作,刷新了他们对于女生打篮球的认知。打野球的时候,偶尔也能遇到女生,大多是场上男生的女朋友,走步党,投篮动作一般是“左脚后抬娇羞三八式”,眼前这个女孩硬朗流利的打法,震惊了全场。

张鹏抱着球,晕乎乎地走到中线,感觉不对,又往里走了几步。

常铮铮好整以暇地站在三分线外等他,微微一笑,抬起双手,在胸前做了个滚动的走步手势,轻轻一指对方。

场边人都看懂了她的手势,爆出一阵嘘声。

一群见色忘义的猪队友!张鹏被嘘得心神不宁,只想要速战速决,快点来个Answer ball扳回一球,回敬对手,挽回颜面。

三分线上,双方短兵相接,进攻人背后运球变向突破,急着起跳投篮。

然而,他强行做出的背后转向太生硬,防守人早已看穿一切,预判出进攻路径,提前切入了罚球圈,在他身前起跳伸手,臂展比身高还长,哐地一声将他刚刚投出手的篮球砸回地面。

“Holyshxt!!!”

场边有人情不自禁地迸出一句粗口,连赞“好帽”、“好帽”。

两人回到中圈区域,球权交换,常铮铮再一次带球进攻,张鹏终于放下绅士风度,紧贴上去,试图用身高和力量的优势强吃,干扰她的投篮节奏,找机会给她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盖帽,回敬她一次。

防守人被晃过,进攻人起跳。

围观群众大叫“不好”,张鹏心中却暗叫“机会”,一个大跨步起跳封盖,眼看手掌要拍到球了,常铮铮陡地一缩手,将球收回,再递出,张鹏大吃一惊,眼睁睁地看她完成了一个空中停滞的拉杆动作,双手抓球,像穿花蝴蝶似的样从自己胳膊下滑过,躲开他的封盖,轻轻松松将球抛进篮框。

——这、这特么符合人体力学吗?!

张鹏目瞪口呆地盯着常铮铮,脸上火辣辣的发烧,他感觉到自己这一百多斤今天就要交代在球场上了。

这个女生已经拿下了两球,技术全面,无懈可击,还言笑晏晏:“不要怂!”

而自己心态已经崩了。

下一次防守,常铮铮使出球场上练就的坏招,只用了一个将手贴在他痒肉上的小动作,对方就发挥失常,投了个篮外三不沾。

球权变更,面对常铮铮的进攻,张鹏近乎绝望地拼命防守着。

进攻人连续胯下运球,面对着凌乱及粗暴的防守,忽然间不进反退,后撤步跨出了三分线外。防守人一愣,旋即迅猛扑上,伸手盖眼,企图干扰她节奏,而进攻人已经接上一个漂亮的跳投,略带后仰避开干扰,皮球飞速出手,阳光下它仿佛被镀了一圈金边,在空中划出闪烁着亮光的完美弧线,刷地一声空心入篮。

后仰跳投!

还是三分!

常铮铮捏了捏指关节,这就是天意啊!本来她想故意让一球,可对手的防守完全形不成干扰,居然进了。她没想到自己能在野球场上找回失落已久的球感,又意外,又开心,不由露出一个凶残的笑容:“现在告诉我,谁才是爸爸?”张鹏深深感受到对方的促狭和自己的窘态,用力摔开篮球,咬牙切齿地吼出一句:“不打了,我认输了!”

——0:3!

——张鹏认输了。

——男生被女生碾压。

常铮铮擦了一把汗,笑盈盈地走回到李砚身边。在一旁观战的江大男生们拼命鼓掌、吹口哨,互相打听,唾沫横飞:“这女的是谁?”“一手好篮子!”“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女的单手投三分!”“她那个fade-away姿势太好看了!科比附体啊!真的!秀得我头皮发麻!”

这种男人间的议论对常铮铮来说,并不陌生。小时候,父亲在县城中学当体育老师,也训练她打篮球,教她左右手轮换着写字吃饭,两个球同时控运,练习基本功,还给她做了一个装满沙子的篮球来强化腕力,所以她的投篮从来不缺射程。有时父亲工作时间,无暇训练,就会把她安插进学校的男子队伍里,以赛代练。当她刚满14岁,很多同龄女孩子还在苦练三步上篮时,她已经可以混在一般的男子比赛里凶猛地拼抢得分了。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训练,使她的分卫天赋被充分发掘,后来才获得了“寒冰射手”的绰号。

——后仰三分有啥了不起?等我长高了还能后仰扣篮呢!

常铮铮猖狂地抖着右腿,伸手收钱。

可怜张鹏只是出来打球的,压根没带钱,厚着脸皮找几个同学凑了500块给她,垂头丧气,无颜面对队友的起哄,迈着羞愧的小碎步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常铮铮喊住了他:“喂!”

他转过脸,瓮声瓮声地问:“干嘛?”

常铮铮一把拉住身边男孩的手,义正词严地警告:“以后,别再招惹我们家李砚了,战——五——渣!”

损完还要补一刀:“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爸爸不介意教你们做人。”

男生们这才回想起半小时前耻笑过李砚,不由得面面相觑,既尴尬又懊悔,他们都没有把握终结一个女生的大杀特杀,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呢?刚刚用“公共资源”四字羞辱过常铮铮的那个男生,狠狠地一捶脑门,暗自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能说自己擅长后仰跳投了,从今天起,我只擅长广播体操!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脸皮被她按在地上摩擦了两遍,表面火辣辣的。

张鹏哇的一声哭出来,跺了跺脚,腰肢一扭,嘤嘤嘤跑走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有点讪讪然,看飞机的看飞机,聊天气的聊天气,连玩半场比赛的那几个男生也丧失斗志,纷纷散了。

李砚的内心活动十分复杂,沉默地被牵着走,不知是喜是忧还是反感。

半晌,他才涩声问道:“你打得挺好,大曜为什么不留你?”“1V1没难度,有诀窍的,我小时候就靠这个骗钱花。”常铮铮回眸一笑,满脸都是鸡贼兮兮的小表情,“先找到一帮打野球的男生,故意说风凉话激他们其中一个跟我单挑,然后赢钱走人。从我12岁到22岁,这套小把戏玩了足足十年,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谁最容易上钩,谁最容易对付,屡试不爽。”“只要对方不是超过一米八的胖子,赢他稳如狗!”“以前单挑都是3个球,现在状态差了,5个球算是给自己留点后路。”“你别苦着脸,咱们逛一圈就回去,这么热的天,我自己还怕中暑呢!有一年夏天,我因为作业没写完被老师打了一顿,怀恨在心,就趁着午休时间去拨老师家地里的油菜,结果在干活的过程中不幸中暑昏迷,送到医院差点没抢救过来……”

李砚默默听着,虽然接不上话,但被她逗的差点没绷住严肃脸。

她话多,步伐也很快,东张西望,满眼好奇,蓬松的马尾辫在李砚眼前跳动不已,而他已经走得很累了,精疲力竭之际忽然想起顾城写过一首诗叫《门前》,“草在结它的籽/风在摇它的叶/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假如有那个勇气,他好想问:咱们能不能活得有诗意一点?

——咱能不能站着,不说话?(三)

周一,公开对抗赛当日。

常铮铮一早到达集合地点,乘坐大巴去江城体育馆,进行赛前的简单热身。

观战的人散布在四周看台席上,到场来观看公开赛的有俱乐部领导、教练、球员、一些特殊球迷,还有许多江城与外地媒体的体育记者。今天,大学生选秀训练营的男子组和女子组都要在这里举行公开对抗赛,其中男队14人,大部分记者和观众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希望看到大曜男篮能遴选出一批新人,为球队注入新鲜血液。

女队这边,尽管只有7人参与训练营,也打破了前两年才3、4个人的记录。

大曜男篮的队长代绍飞也来了,抱着膀子坐在场边,跟教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炎炎夏日,正值休赛期,这段时间还坚持每周过来训练六天的只有代绍飞一个人。两周前,他刚刚出国特训,回来没休息几天,又主动返队了。由于在身体训练上下足了功夫,他的肌肉线条明显,体格健壮,再加上惊人的弹跳天赋,赛场上敢打敢拼,勇猛、强悍、顽强的作风,他被国内球迷们誉为“能够carry全场的强力双能前锋”,关键时刻,甚至能补上中锋的位置,拥有极其恐怖的篮下统治力。

有了这个精神领袖,大曜的内线实力已成为全国最强。

常铮铮发现代绍飞也在场,受到了极大鼓舞,满场奔走,带球如飞,四蹄生烟,鼻孔冒火,篮下各种高难度花式Finger roll旋转刷板入框,秀存在感,要不是一线理智尚存,可能连队友都被她抛进篮框了。

——男神当前,何需队友?

——她和自己的十四个人格就能打满全场,还多出四个替补。“比赛还没开始呢,热个身而已,她已经开启了流利的疯狗模式了。”

旁边一个姑娘瞪着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个板寸女孩长得清爽高大,名叫赵静雅,19岁,跟男篮的一个球员1V1打得正欢,甚至还大大咧咧地跳到他背上,干扰他上篮。她是今年这批女生里最高的,但那男生比她高一个头,两人额上佩戴着同款字母束发带,容貌依稀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细长的眯眯眼宛如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常铮铮身后一对双胞胎窃窃私语:“赵静雅肯定留下……毕竟男篮赵静龙是她亲哥……”

这对双胞胎姐妹花姓杨,20岁,身高分别是172、174,容貌温雅,球风细腻。10天之前,当大家首次聚在一起,挨个儿自我介绍的时候,性格较活泼的姐姐先开口:“我们两个姓杨,名字合起来就是一个朗朗上口的成语,我叫杨万万,她叫——”

她顿了顿,故意话说半截,卖了个关子,等人接口。

常铮铮听到“万万”二字,心领神会,随即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妹妹的名字:“杨没想到!原来妹妹的名字这么厉害,是四个字。”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妹妹恼羞成怒,吼道:“我叫杨不可!万万不可!”

常铮铮赶紧给人赔不是,但她坚持认为自己的抢答没毛病,毕竟“万万没想到”听起来也非常的朗朗上口。

双胞胎身材在队伍里算娇小的,对位是劣势,射篮命中也一般,但胜在体力好、默契度极高,她俩分在一个队里互相配合得完美无暇,拆开对抗,又会导致双方队员都传错球。孟大川十分欣赏她们这一特质,特意进行过针对性的指导训练,增强两人的无球能力,来弥补持球能力的不足。

上次内部对抗赛,双胞胎分在蓝队,两人带领全队实现联防战术,配合熟练,双挡拆,变向变速卷切跑动,防得红队进不了禁区,各种干扰假动作晃得常铮铮想一脚踹死她们俩。

幸好公开赛重新抽签,姐妹俩被拆开,杨万万蓝队,杨不可红队。

常铮铮还是红队的25号,同时暂任红队队长,对于教练的这一安排赵静雅很不服气,她觉得自己能力强多了,身为中锋,上一场她得分都超过了常铮铮这个得分后卫。蓝队的队长是一个名叫蔡小青,外号“小青菜”的姑娘,22岁,身高179,长相秀丽干练,披肩短发扎了个半丸子头,露出饱满的额头,精明的目光扫到谁身上都像是不怀好意。

比赛开始,观众席上的人群停止喧哗,一齐注目场内。

新人们通过抽签分到了红篮两队,跟老队员配合,第二次打对抗赛,普遍表现得比上一次好。常铮铮此前在小区篮球场苦练两天投篮,似乎找回了手感,屡屡得分,急停跳投,篮下打板,正反勾手,背打后仰,胯下运球接蛇形突破投篮,展示出了惊人的瞬间爆发力,在第一节疯狂砍下8个球,得分达到两位数,已经破了自己上一次比赛全场只得6分的记录。

——“寒冰射手”的由来,就因为她能用不可思议的进球,冰封对方全队的士气。

蓝队一开场就被打懵了,碰上强力得分手,联防只盯球不盯人的弱点便显露无疑,还发生了一次传球失误,本想掷给杨万万却抛给了杨不可。

第二节开始,蔡小青被安排防守常铮铮,情况急转直下。

常铮铮跟“小青菜”一块儿训练过几天,对她的防守能力略有了解,她臂展长,速度快,身体也强壮,无球移动出色,是顶级的一对一侧翼防守者,据说她目标是“三界最佳防守”。这些常铮铮都知道,但她没有料到的是,除了防守严密之外,蔡小青的抢断能力也超级强大。常铮铮自诩拥有特殊的预判能力,身为分卫,也能贡献多次抢断,可是蔡小青在这方面毫不逊色,稍一疏忽就会被抄走球,或者惨遭盖帽。

好容易甩开蔡小青,杨万万立刻补位协防,两人包夹,小动作细腻不容她有出手机会。

大家都瞧出了她的弱点:不抗干扰。

常铮铮毕竟有一年多没打球,意识还在,球感确实弱了,没有空档出不了手,即便勉强出手,也是给内线队员送篮板。目前来看起来,红队的第一持球点已被对手封锁,又缺乏能力突出的第二得分点,全靠中锋赵静雅在篮下包揽最脏最累的苦活儿,跟饿了八天的狼一样冲抢篮板,堪堪扳回几分。

眼看红队分卫一出手,众人哄抢篮板,坐在场边的赵静龙啧啧称奇:“这是打篮球吗?分明就是送温暖啊!”

他拍了拍男篮分卫何正宇的肩膀:“糙叔,你啥时候能给我这个待遇?”

何正宇正关注比赛,回了一个“滚”,懒得理他。

28:28,比分很快被追平。

第二节快结束时,常铮铮只拿下7分,其中两次罚球得分,而且体能消耗厉害。蔡小青眼疾手快看准时机断球后打了一个快攻,39:40,比分反超,可以说是贼鸡儿帅了。

孟大川终于舒展眉头,呵呵一笑。

助理马上凑过来谄媚地表态:“她这防守有点死亡缠绕的意思,您看,25号基本被锁死了!”

场边观众顿时议论纷纷:“死亡缠绕?”“就是传说中,能够冻结对方球队当家得分手的,死亡缠绕?”

常铮铮的双眼都被汗水模糊了,连抹了两把,才能看清对面蔡小青像幽灵一样的身影。碰上一个撇不掉的防守人,特别耗费体力,比跑全程马拉松还累。为了甩开蔡小青的防守,她已经透支了,两腿打颤几乎站立不稳,好容易断球反击,甩开防守,机会难得,队友却传球失误,篮球砸在她脚边的地板上弹出边线。

这个空档来之不易,常铮铮不甘心就此死球,飞身扑出,在球落地前将它抄起来掷回界内。

蓝队的防守还没成型,赵静雅接住传球,轻松上篮。

皮球穿过篮网,同时上半场结束,2分压哨有效。

45:44,红队再一次领先。

此时的常铮铮,仍然处于抢救界外球的失重状态,刹不住车,踉踉跄跄朝前跌,直扑记录台一侧的球队席。

恰巧几秒之前,坐在场边的代绍飞觉得有点口渴,起身弯腰,从活动座椅旁拖过来一箱运动饮料。他刚摸出一瓶水,盖还没拧开,突然从身后“蹬蹬蹬蹬”狂奔过来一个手舞足蹈的大姑娘,笔直地用前脸怼上了他的臀部。更要命的是,在摔倒瞬间,她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脏话,导致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结结实实地啃了一口他的屁股。

两人同时摔倒,体重加冲击力,活生生压塌了一张好椅子。

常铮铮爬起来的时候,牙龈还隐隐作痛,嘴唇也磕破了,咸丝丝的——这家伙真是皮粗肉厚啊,当然她也不算吃亏,对方一个虎背熊腰的糙汉子被她咬得吱哇乱叫,吼的可能是“快把我的痔疮还给我”之类。

观众席上瞬间安静,只听赵静龙大声赞叹:“好一个门牙刹车!”

代绍飞抹了一把鼻血,想跳脚骂人,却又被围观群众的哄笑声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囧得后背都湿了。他好容易稳住脸色,找张空椅子坐下,仓促之间没看见孟大川的茶杯搁在上面,一屁股给它坐翻了,被开水烫得一顿捂胯乱蹦。

孟教练拍着大腿埋怨:“哎呀,好好一杯枸杞茶啊,现在成菊花茶了。”

尽管裤裆里袅袅地冒着热气,代绍飞还是拼尽全力绷住了那张人人敬畏的大黑脸,以免失去不怒自威的气势。从不迷信的他,此时忍不住从占星学的角度说服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我可能正在经历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一次水逆吧……

常铮铮装模作样道了个歉,心中理直气壮:咬你算客气的!我还要睡你呢!

见她靠近,代绍飞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我要这铁臀有何用?我有这虎躯又如何?还是不安,还是氐惆,世恶道险终究难逃!第三章 “你姓怂,我姓猛”(一)

从浴室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常铮铮虚捂着膝盖,疼得直吸溜嘴。

她洗澡后脱掉了护膝,只穿短裤,左腿膝盖下方有一块血肉模糊的网格状伤口,触目惊心。前天在内部对抗赛上大受刺激,为了提高命中,尽快找回球感,放假休息的一天时间她一分钟也没闲着,在社区篮球场投了几千球。那个篮球场属于公共健身区域,带灯光免费打球,每天21:00熄灯。可惜场地不好,铺的是一种劣制的塑胶网格地板,雨后特别湿滑,摔一跤脱层皮,一屁股坐在地上能让你怀疑人生,摔完第二天的伤痕活像穿了渔网袜。

今天的比赛跑动太多,旧伤又绽开了,淋漓鲜血掺杂碘伏药水,十分骇人。

篮球运动就是这样,比赛中充斥着激烈的身体冲撞,正因如此才尤为精彩。运动员受伤都是司空见惯,外线稍微好点,但肤色也比一般女孩要黑,关节的老茧和伤疤就别提了,稍不留神还能被人一肘子报销生涯。

常铮铮抱着伤腿,坐在鱼缸前发呆,孟大川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我认为,本场你已经完全展现出了真正实力,表现比上一场好,上场比赛你跟梦游似的。”“抗干扰能力差,出手不舒服自然就投不准,你的意识还在,但球感没了。”“当初我看中的是你的篮下终结能力,但现在呢……我就直说了吧,当年的寒冰射手,现在已经废了。事实就是,没有哪个运动员可以停止练习一两年,还能恢复到巅峰状态。你那么久没上场,比赛的感觉和节奏已经找不回来了。”“对不起,我不能留你。”

常铮铮拉起浴巾,蒙在头上,可孟大川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不断嗡嗡地响在耳边。“对不起,我不能留你。”“我不能留你。”“不能留你。”

……

她垂头丧气地反省了片刻,正暗自神伤,突然玄关那边门锁一响,被打开了,外头传来几个女人爽朗的谈笑声。

天色尚早,还没到李砚下课时间,而且他从来不带异性回家。“谁啊?”

常铮铮一把扯下浴巾,站起身来,跟对方五六个女性面面相觑,好一阵大眼瞪小眼。

这六个女人虽然高矮胖瘦年龄各异,但气质打扮接近,像是亲友组团来访,其中年纪最大的头发都花白了,年纪最小的看来还不到20岁。被簇拥在最中间那个短发烫卷的美貌妇人,抬眼看见常铮铮,大吃一惊,伸手指着她反问:“你是谁?”

那老妇小声嘀咕:“燕子有女朋友了?”

年龄最小的那姑娘闻言一震,捂住了嘴,旁边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宽慰起来。

常铮铮赶紧澄清:“不是,不是,您别误会——”

美妇人满脸不悦地打断了她,抢白道:“那你是干什么的?跟我们燕子什么关系?是谁让你进来的?”

一连串质问包含警惕与敌意,常铮铮本来情绪就糟糕,听着更来气。“我是他的……嗯,发小,论辈份也是他姑姑。”斟酌了一个较为妥当的称呼,常铮铮又不咸不淡地甩下两句客套话:“李砚还没下课呢,你们先坐会儿吧,要是闷的话可以随便参观,茶水请自取。”

说着,她不再理人,径自铺开泡沫垫子,开始做瑜珈拉筋。

作为一个专业的篮球运动员,加强柔韧性锻炼,不仅能减少受伤几率,球场上做各种动作也会更到位、更漂亮。

亲友团虽然疑惑,还是纷纷找地方坐下。

那美妇人却坐不住,常铮铮那种主人般的语气,有点把她激怒了。

眼前这个女孩年龄与李砚相仿,长身玉立,英姿焕发,又是一副刚刚出浴的清新模样,发梢还挂着涟涟水滴,兼之能劈叉,会倒立,难怪惹人遐想。“你说,你是燕子的什么姑姑?我怎么没听说过?”

她斜睨着对方问。

常铮铮正两肘撑地,双腿倒踢至空中绷成弓箭步,努力保持着平衡,一边平稳吐气一边敷衍回答:“远房亲戚,老远了。”

美妇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大概猜到这是一个厚着脸皮想占有钱少爷便宜的姑娘,想挫挫她的锐气,便扭过头去,一一介绍自己身边的娘子军团:“这是燕子的姥姥,他大姨、婶娘、三嫂,还有三嫂家的一个小妹妹——咱们这些是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怎么谁也没见过你呢?想攀你这门亲戚,是不是还得往上追溯祖宗十八代?”

她话里话外的贬损,常铮铮仿佛听不出来,憨憨一笑:“可不是吗,毕竟都是龙的传人。”

这女的是真傻还是装傻?美妇人熟练地翻了个白眼,一屋子亲戚都发出满含轻蔑的嗤笑声。“等会我们和燕子有事要谈,你在这恐怕……不太合适。”

美妇人盯住常铮铮,语带戏谑。“哦,我马上出去吃饭,你们慢慢聊。”常铮铮淡然回应,仍保持着前臂支撑的鹤禅式动作,好整以暇地继续说下去:“对了,李砚他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人多的场合他脑壳就疼。你们有什么事,最好分批分次地跟他说,照顾一下病人情绪……”“放屁!”美妇人勃然大怒,这话戳中了她,“我燕子有什么病?他身体好着呢!”

常铮铮并不意外,微微一笑:“好,算我多嘴。”“少在这胡说八道!这屋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给我滚出去!”美妇人不依不饶,看起来脾气十分暴烈,“从一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什么发小,什么姑姑?你那挂儿花花肠子只能糊弄一下年轻小伙子,骗得了我吗?像你这种小丫头我见得多了,出身不怎么样,爹妈也不管教,仗着有几分姿色,只要遇上有钱又大方的男人呀,恨不得把头削尖了往里钻!我了解燕子,这孩子最老实,要不是受了迷惑,怎么会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家里带?!”

常铮铮脸色一变,勉强保持笑容:“我可没招惹您,骂两句差不多了,别太过分。”“呦,敢做不敢当,还怕人骂?趁着我家燕子一个人背井离乡,没有大人在身边,你先混进来住,接下来就是无微不至的算计吧?啧啧,穷人家的女儿,吃相太难看了!”

美妇人啧啧有声,满以为自己这么羞辱她,这姑娘一定会双手捂脸“嘤嘤嘤”地扭头跑出去。

哪知道常铮铮连眉头都不皱下,使了一个“乌龙绞柱”站起身来,铿锵有力地走到她们面前,从桌上拿起了一个苹果,双手默默运力,“啪”一声掰成了两半,充沛的汁沫像口唾液一般溅到美妇人的脸上,然后一边啃吃一边感慨:“呐,有您这种亲戚,我大致明白李砚为什么会得社交恐惧症了,源头就在您这儿呢。”“纸!纸呢?还有镜子!快!”

美妇人来不及怼她,先慌慌张张地沾去脸上的苹果汁,生怕毁了精致妆容。“这是我们家!你先出去,我们不想跟你废话!”

旁边那位头发花白的姥姥看不下去了,果断开口轰人。

可惜常铮铮这辈子只服裁判,其他人的不合理命令,在她听来就是个响屁。

她慢条斯理舔了一口手指上的苹果汁,觉得在场六位女亲眷虽然年纪加起超过二百五,但没一个懂礼貌,不敢想象李砚下课后被七大姑八大姨围起来“谈事”的场面,决心替他捉弄捉弄这帮亲戚。“主人不发话,谁敢撵客人走?”她笑眯眯地反问,“别说只是三代亲属,就算是他妈,也没资格让我出去!”“臭不要脸,看我把你打出去!文静,给我把扫帚拿来!”

美妇人作势挽袖拎裙。

那个20岁不到的小姑娘窘得满脸通红,嗫嗫嚅嚅答应着,一步一步挪动双脚,并不敢真的去取兵器。

常铮铮冷笑一声,将短袖撸到肩膀上,亮出饱满的肱二头肌。

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中都蹦出了火星子。

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妈”,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与无奈。

屋内七人闻言,同时大惊抬头,只见李砚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衣站在楼梯上,头发蓬乱,睡眼惺忪,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近视镜,样子像是刚被吵醒。

常铮铮掐指一算,原来他今天没课。

李砚咬住嘴唇,神情萎靡,望向楼下的美妇人:“妈,你……你怎么来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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