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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3 14: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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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三生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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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室瑶光(下)

汉室瑶光(下)试读:

〔三十八〕再相逢

我仰头痴痴地望着那熟悉的面容,一时之间,竟是回不过神来。

他骑在马上,微褐的双眸带着冷漠,淡淡地扫过刘辩、刘协,然后,停驻在我身上。

感觉到他在注视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看着他望着我的样子,感觉心里竟是突突地在跳。

鬓间的白发分外的刺眼,那双微褐眼眸仿佛竟是渐渐开始有了温度。

两两相望,周遭的人,周遭的物,仿佛一瞬间都化为了空白,都变成了虚无。

只有我,和他。

他能认出我吗?即使是这个样子的我,他也能够认得出来吗?我僵在原地,感觉连心都在颤抖,我很害怕他陌生的眼神,我怕他的视线也只是轻轻从我脸上扫过,然后便将我归类为路人甲……

突然之间,我仿佛变成了一个胆小鬼,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脑袋里一刻不停地胡思乱想,身体仿佛已经受到了召唤,受到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脚向前。

手上突然一紧,我这才蓦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自觉地踏出了半步。回头有些错愕地看向刘协,他正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小的手心里全是濡湿的汗液。“天子何在?”董卓身旁有一将领策马而出,厉声喝道。

那一声厉喝仿佛一下子将我打回了现实,我抬头,那出声之人我从未见过。细细打量眼前的人马,董卓身旁我唯一认识的人,只有樊稠。

樊稠也清减许多,他在董卓右手侧,一身戎装。这个样子的他,完全想象不出当初在太守府被我气得语塞的模样。只是,那一晚在护城河边,他抱着铃儿的尸身时,脸上那心死的表情,我至今未忘。“来者何人?”刘协咬牙开口,略带童稚的声音气势十足,只是手却在微微发抖。

始终未见刘辩开口,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始终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当自己是皇帝,只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西凉刺史董卓。”董卓缓缓开口,那微褐的眼眸始终未曾从我身上挪开半分。

西凉刺史?我怔怔地看着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吗?“哦?不知董大人是来保驾,还是来劫驾的?”小毒舌不愧是小毒舌,一开口便句句是刺。只是事到如今,执念如他,还是一心想捍卫他的皇家威严吧。“臣,特来保驾。”他淡淡开口,还是盯着我,微褐的双眸却渐渐有了不寻常的色彩。“既然是来保驾,那么天子在此,为何还不下马?”小毒舌咬了咬牙,手抖得愈发厉害,只是口中的斥责却是未减半分。

见董卓纹丝未动,小毒舌的脸愈发苍白了起来,握着我的手一片冰凉。

刘辩不知何时缓缓上前,抬袖拭了拭刘协额前的冷汗:“协,你的脸色好难看。”动作优雅得令人不由得完全忽视他此时的狼狈,一举一动都仿佛在表演一般自然夺目。

看着他们如此模样,我心下不由恻然,不由自主地看向董卓,他还是定定地看我,仿佛其他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一般。“大人,大人……”一旁,有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忍不住轻声提醒他。

董卓却是突然纵身下马,走上前来。“你……你要干什么?”刘协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嗓音中带着颤意。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终于,在我面前站定。他缓缓抬手,抚上我的面颊,十指间全是粗糙的茧,只是动作却是轻柔得仿佛在碰触一件精美而易碎的瓷器。

我一下子愣住,心底某处仿佛有一根弦被拨动,于是,心也不再忐忑,仿佛又归回了原位。我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眼底一点一滴凝聚起来的温柔……我等他开口,等他告诉我,我是谁。“他们都说你死了。”终于,他开口道,声音带着些许察觉不出的喑哑。“嗯。”我微微抿了抿唇,轻声应着。“可是,我不信。”他缓缓道,那微褐的双眸里是深沉得仿佛要将我溺毙的温暖,好似要将我收进那眼底一般。“嗯。”唇角微微弯起,我感觉到了鼻间的酸涩。“笑笑。”他开口。“嗯。”我轻声应着,将嘴角的弧度缓缓拉大。“笑笑。”看着我,他开口。“嗯。”我继续笑,笑得像个傻瓜。“笑笑。”轻抚着我脸颊的双手缓缓落在我的肩上,他终于一把将我收入怀中。“到底要我笑成什么样子你才满意啊!”轻叹一声,我依偎着他,想起这副躯体幼年时,他第一次替我取名时我的困惑和懊恼……

眼眶里温温热热的,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我的眼角滑落。眼泪这种东西,果然是用来喜极而泣的。董卓他认得我,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认得出我。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那个不怕天不怕地的男子,此刻拥我在怀,竟是在微微颤抖?没有轰轰烈烈重逢场面,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平淡的句话,我却是仿佛又看到了幸福的曙光在向我挥手。“刚刚我在想,如果你认不出我,我也不会认你了。”闷在他怀里,我低声开口。

那胸膛微微一僵,他推开我,扶着我的双肩,看着我。“为什么?”他的脸色有些阴沉。“因为……”看着他,我微微歪头,“仲颖怎么能认不出他的笑笑呢?”

他神色略有缓和,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好,如果以后再迷路,记得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来找你。”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我一定找到你。”

喉间有什么被哽住,我继续点着头。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低头看了看我的脚,随即便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我吓了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脚。一夜的逃亡,慌不择路,竟没有发觉鞋子早就破了,微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走了一夜的路,现在才发觉疼吗?不是,是因为有他在。董卓不在,我必须是坚强的,勇敢的,无所畏惧的安若;董卓在,我便可以不坚强,不勇敢,可以被他护在怀中享受平静安然。因为我是笑笑,董卓的笑笑。

正怔忡着,手上忽然一紧,我忙侧头,原来是小毒舌不甘心自己被忽略,正黑着一张脸盯着我,小小的手还死死地握着我的手不放。“容臣护送陛下与陈留王回宫。”注意到我被拉扯住的手,董卓终于正眼看了一眼刘协和刘辩。

一旁樊稠跳下马来,牵了两匹马上前:“皇上,陈留王,请上马。”“先回宫吧。”看了一眼小毒舌,我暗叹一声,“回宫之后我再告诉你们一切原委。”

刘协白了我一眼,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转身在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刘辩也转身上马。

董卓抱着我,与我合乘一骑,大庭广众之下,丝毫没有感觉半丝不妥。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恐,仿佛一下子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这一回幸福已经近在眼前,那么我绝不会数着脚步走向自己的幸福。

因为,幸福实在太短暂,还长了翅膀会飞,所以,我一定会冲上前,一把将它抢到手,死也不放开。

什么预言,什么历史,此时被幸福蒙住了双眼的我全然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骑在马上,我靠着董卓温热的胸膛,眯着眼睛,终于又可以依偎着这个怀抱,这个熟悉得闭着眼睛也能认出的怀抱了。明明动乱就在身边,明明前一刻还在逃亡,可是此时,依偎在他怀里,所有的不安与惶恐都离我远去。

噩梦那么快就过去了?快得令我来不及适应,快得令我回不了神。

身后,是几千兵马行军的声音,整齐划一,没有一丝谈论。除了樊稠之外,其他人显然都傻了眼,他们肯定在好奇这个丑女人是谁。“樊稠,这女人是谁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低低地开口。“是啊是啊,从来没见过老大这副模样。”旁边的一个人道,“你跟在老大身边的时间比较长,你认识吗?”“老大的那张脸,居然会有表情?”另一个仿佛见了鬼似的不敢置信。

董卓只昂头一径策马前行,仿佛那些谈论声丝毫未入得耳中。

我扬着唇,微微侧头,看向谈论的方向。是骑在马上的三人,皆是与樊稠一般的打扮,看起来也是副将,应该是在我离开后董卓新征的人马吧。

樊稠看向我,眼神有些复杂。“她,是大人的死穴。”我听到樊稠缓缓地开口。

眉毛微微抖了抖,我似笑非笑地看向樊稠,好你个樊稠,居然这么形容我。“死穴?什么意思?这个女人的脸实在是……不敢恭维。”第一个开口的家伙看我一眼,略略撇嘴道。

我扬了扬眉,之前已经习惯了旁人或不屑或嫌恶的目光,所以对于这番评价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对着我这张脸说“不敢恭维”已经相当客气了。“张济。”一直未开口的董卓忽然开口。“在!”刚刚撇嘴的家伙忙看向董卓,挺直了脊梁,正色应道。

原来他便是张济,也是董卓身边的四武将之一,张济有了,樊稠有了,另两个莫非便是李傕和郭汜?“军容不整,罚饷半年。”董卓板着脸,淡淡开口,声音冰冷彻骨。“啊?”张济一下子傻了眼,半晌才哀号一声。

罚饷?为什么?我也微微有些讶异。

背对着众人,董卓低头着我,微褐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眼神,看得我微微愣住。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看着董卓,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见我笑,他一直微抿着拉成直线的唇角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带了十足的宠溺。

敢在董卓面前说我的脸不敢恭维?这样一个孩子气十足的小小报复让我偷偷笑着,乐不可支。“死穴,便是这个意思。”看着张济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樊稠颇有同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

张济转头看向与自己并排骑马的樊稠,显然仍是困惑,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老大,怎么就莫名地成了炮灰。“那个姑娘,叫笑笑?”一旁,另一人看了我一眼,问樊稠。“嗯。”樊稠点头。“老大的女人?”那人又问,显然他比那张济聪明多了。

老大的女人?这个词不错。“不只这样,郭汜。”看着那人,樊稠淡笑。“哦?”另一人也加入了讨论圈,一副好奇的样子。“小姐是大人的死穴,跟小姐有关的事,对大人而言,便是最重要的事。”樊稠声音淡淡的,竟是看得比谁都透彻。只是我,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怔住,心底泛起一圈涟漪,又甜又涩。“小姐?有这么严重吗?”张济摸了摸头,小小声地咕哝。“相信我,动小姐一根头发,比刺大人一刀,后果还要严重。”樊稠看向我,那句话,仿佛是特意说给我听的一般。

其他几人皆是不敢置信地看向我这个其貌不扬,甚至于可以称得上丑陋的女人,相信他们现在心里肯定都认为他们老大的审美观有问题。

我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向董卓,他还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一径策马返宫。

天边有一群大雁飞过,“人”字形的阵仗也是那样的赏心悦目,路边有一棵树,叶子已经发黄,纷纷扬扬地飘于风中……“你为什么叫笑笑?”冷不丁,有一个声音煞风景地响起。

我侧目,不满地看向小毒舌,真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孩子,没看到董卓身后几千兵马都嘴巴闭得紧紧的,当自己耳聋眼瞎吗?“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叫安若?”显然,小毒舌还是不死心地开口。

唉,我该怎么解释?我的身世太离奇,一时半刻解释不清。“还有好大一段路,你先休息一下。”董卓显然当小毒舌不存在,只低头看着我。“可是……”我微微皱眉,怎么能睡呢?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刘协刘辩返宫,宫里现在肯定乱成了一团,还有王允,虽然因为他是文官,之前动乱时一直没有看到他,但以他对汉室皇朝的忠心程度,他定然也在宫里。若是被他看到董卓,肯定又有一场麻烦。还有……那个长得和我极其相象的女子,那个叫貂蝉的女人……“别担心,一切有我。”没有看我,他开口,短短一句竟是令我感觉莫名地心安。

马不停蹄的劳累和惊吓令我倦意十足,我安安稳稳地靠在他怀里,竟真是沉沉坠入了梦乡……

呃,我好像忽视了小毒舌的存在……

〔三十九〕诉离情

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迷迷糊糊中醒来,高床软枕,入目的尽是一片珠翠盈光。“她睡了整整一天了,还没有醒呢。”隐约间,听到有人声嘀咕。

睡了一天?想了想,我又闭上了双眼,我这是在哪里?我似乎遇见了仲颖?一切完美得近乎于不真实。

还是……又是一场梦?而现在,梦该醒了?“要不要叫醒她?”有人轻声道。“嗯,你看她身上脏得,让她起来洗洗吧。”“你们想死啊,樊副将吩咐了,没有大人吩咐,谁也不能叫醒她。”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正说着,忽然之间,有人推开门,刚刚叽叽喳喳的几个女子立即噤声。“出去。”有人低低地开口,我的身子不自觉地一怔,不是梦,那真的是仲颖的声音。

来人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似是盯着我看了半晌,忽又开口:“准备热水,小姐要洗澡。”“是。”她们忙应着退下。

他在我床边坐下,我感觉他的目光胶着在我的脸上,不曾挪开半分。他忽然低头,温热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一下子僵住身子,心脏开始突突地跳,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一般。真没出息,我暗骂自己,不就是吻嘛,难道我不曾期望过?

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我仍是没动,甚至有些期盼他的唇。

然后……他硬硬的胡碴轻轻扫过我的脸颊,扫来扫去,扫来扫去……

我怒了,到底要不要吻,很痒啊!

终于,我瞪大双眼,瞪着眼前那张放大的脸庞和那双溢满了温柔的微褐双眸。“醒了?我以为你还可以装得更久一点。”唇边带着笑意,他是故意的。

我咬唇,死死瞪着他的唇。“怎么了?不记得了?小时候经常这样玩的。”他的大掌抚了抚我的脸,笑得一脸的宠溺温和。

那样平淡自然的几句话,仿佛我们之间从不曾生离死别,仿佛我只是睡了一觉,然后早上起来问个“早安”那么自然,那么平淡。久别重逢,阔别了生死再相聚,没有相拥而泣?没有你侬我侬?

我以为,在他见到我的那一刻,他会瞪大双眼,他会不敢置信地冲上前,一把将我狠狠揉在怀中。然后,告诉我,他爱我;告诉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再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告诉我,即使是下地狱,也会记得带我一起去。

但是,没有。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生死相许。

只偏偏那几句话,却令我鼻酸,他不曾放弃过我,即使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唯独他没有。

他没有绝望,是因为他从没有放弃寻找我的希望。

我抿唇一笑,缓缓抬手,一手勾着他的脖子,正欲开口,门开了。有人抬了好大一个木桶进来,里面是冒着气的热水。“大人,热水准备好了。”“嗯,下去吧。”董卓淡淡开口。

来人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笑笑,洗澡了。”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董卓道。“你自己为何不洗?”想起了这副躯体小时候,他逼着我洗澡时的恶形恶状,我笑着问道。“笑笑是女儿家,不洗澡会嫁不出去。”“那……洗了澡,仲颖便会娶我吗?”歪着头,我故作思考状。“我会考虑看看。”他煞有介事地点头,一脸严肃。“好吧。”扬了扬眉,我点头,抬手轻解罗衫。

一层一层,终于只剩一层里衣,我略略犹豫了一下,却已经被董卓一把抱起,放进澡盆里。我惊呼一声,仰起头,才发现自己的里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董卓手里,那么现在,水下的我岂非一丝不挂?

脸蛋不争气地成了煮熟的虾,我的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怕了?原来笑笑是个胆小鬼,我还以为会有多豪放,原来只是假装的。”仲颖轻笑起来,多日不见,竟是学会了取笑我。“咳咳,谁怕!”我仰起脖子,死鸭子嘴硬。“嗯,好,好乖。”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笑了起来,淡褐的眸子里,在那笑意深处,我却仿佛看到了深深的痛惜和自责。

痛惜些什么,又自责些什么呢?

我的目光扫过桌面的铜镜,微微愣住,此时的我,当真狼狈,一头长发纠结着乱成一团,脸上满是污痕,还犹带着斑斑血迹,想来是刺死张让时所溅到的血。那干涸的血迹凝固在我的脸上,根本是面目难辨,面对着这样一张脸,董卓若是还能满眼的宠溺和温柔……“我杀了人。”热水的雾气缓缓上升,熏得我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缓缓散开,我低头望着水中的倒影,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怕吗?”他用布巾沾了水,轻轻擦拭着我的脸颊,十分随意一般开口。“有一点。”我老实地点了点头。“以后都不用怕了。”他擦拭着我的脸,轻轻地,一下一下,“杀人那种事,我来做就好。”他轻轻执起我的双手,用布巾仔细地擦过,“不要弄脏了我笑笑的手。”

我微微愣住,呆呆地仰头望着他,此时他正专注地擦拭着我的脸,仿佛在擦一件天下最最稀有而易碎的宝贝。看着他专注的模样,我忽然便再一次想起了那一日无意间听到的话。

他说:“我愿意宠着她,我愿意守着她,我愿意!她就不该见到血腥,不该见到肮脏,她就该安稳舒适,就该笑语嫣然!”

直到……感觉到他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同一个地方,我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在擦我的左颊。

心里微微一颤,我有些艰涩地开口:“别擦了,那一块擦不掉。”

他的手微微僵住,慢慢看着我,半晌他轻轻笑开,忽然之间吻上了我的脸颊。

他什么没有都问。

感觉到他的唇留连在我的颊边,我有些难堪地想要推开他,任是谁,都不会希望自己所爱的男子看到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我的笑笑是最漂亮的。”他看着我,很认真地告诉我,认真得令我忍不住要相信他的话。

仿佛,那是真的一样。

感觉到我的手要推开他,他却是蓦然收紧,怎么都不愿放开我,眼神也渐渐炽热起来。

我微微僵住,知道那代表什么。“还不洗,需要我帮忙吗?”待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开口,颇为愉悦的声音里犹带着一些淡淡的笑意。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个老古董什么时候也学会调笑了?只是想归想,我立马点头:“自己洗,我自己洗。”开玩笑,就算真的要献身,我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时脏兮兮的模样。“好,洗完澡再好好休息一下,我有些事要办。”说着,他抚了抚我的脸颊,站起身走出门去。

啊!对了,还没有问他皇宫的情形如何呢!看着他带上房门,我只得闷闷地低头洗澡。

快速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裙,我立刻走出房去。

睡了那么久,不知道皇宫的变故究竟如何了,刘辩,还有那个小毒舌,还好吗?走出门没几步,便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吃痛地抚额,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已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姐。”

我抬头,是樊稠。“大人不是说你在房间休息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皇宫里情况如何了?”“十常侍俱已伏诛。”樊稠道,“有大人在,一切安好。”

我点了点头,想来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外才对,毕竟曹操、王允都在。“仲颖呢?”

樊稠却是微微迟疑了一下,撇开头没有回答我。“怎么了?”见他如此,我皱了一下眉,忍不住追问。“大人他,其实……”樊稠侧头看向院子里的树,“很苦。”

苦?怎么会有人用“苦”这个字眼来形容历史上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董卓?

可是我却是缓缓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感觉心里有酸酸涩涩的东西渐渐涌上喉间。“我知道。”半晌,我终是开口,声音平静得令我自己都感觉鼻酸。

樊稠看我,微微有些诧异:“你知道?”

我抬手拂去额前挡住视线的长发,笑着说:“再相见,现在我们看起来是不是很平淡?平淡得仿佛从来没有生离死别过,平淡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樊稠看我一眼,点点头。“那个笨蛋,他是那么拼了命地想守护我的幸福,他那么不动声色地守护着我,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扬了扬眉笑着,嗓间却隐隐有些哽咽。

从离开,到相遇,堆积了一百一十二天的思念,凝聚了千丝万缕的柔情,终只化作那浅浅一笑。可是在那笑容背后,仲颖,他又该掩藏了多少的噬心夺魄的孤寂和痛彻心扉的思念?还有,那两鬓间的丝丝白霜……

只是,他从来都不会说,从来都不会告诉我。“大人在东院。”樊稠看着我,终于露出了微笑。“我去找他。”

别了樊稠,我一路摸索着走向东院。府邸很大,据樊稠说,是皇上赐予董卓的,比起之前在凉州的府邸,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东院院子里有很大一棵树,不知名的树,枯黄的叶子绕着圈一片片飘落在地。“这张榻放在西侧,柜子放在这里……”刚进院门,便听到仲颖的声音。

我站在门边,透过窗子,正好可以看到董卓的身影。他正寒着脸,指挥着,一群仆役皆噤若寒蝉。“好了,你们出去吧。”

众人皆如蒙大赦,后退了几步,逃也似的奔了出来,连站在门口的我都没有发现。

那个房间,与我在凉府时的房间一模一样。

秋日的黄昏,犹显得寂静,我站在门外,他站在门里,没有发现我。

只见他转身将一个小箱子摆在桌上,轻轻打开,那是我的箱子,满满一箱子都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怎么会在这里?

我记得……那个小箱子被留在了河东太守府,当日被铃儿所迫,我随王允离开太守府时,也没有来得及带走。后来又回了凉州,因为答应了樊稠,我也没有跟董卓提起过当时仓皇离开太守府的情形,那个小箱子,就那样被留在了河东太守府。

我唇角不自觉地染了一丝笑意,看着那个箱子,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只见董卓缓缓在桌前坐下,伸手自那箱中拿起一支银钗,然后低头半晌不语。

许久,我才发现他的手中竟是有血滴下。“你在干什么?”我大惊,忙冲进屋,一把从他手中夺下那银钗。

他仍是低头坐着,没有开口。半晌,才缓缓抬起头,一向淡褐的双眸中竟是染了血红。“怎么了,仲颖?”我微微皱眉,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他扯了扯唇角,想给我一个温和的笑,但显然不太成功,所以温和平淡的伪装这一刻都不见了。

终于,他狠狠一把将我揉进怀中:“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脸……”他开口缓缓地,声音哀凄,犹如兽鸣。

我微微怔住,好半晌才回神来,顺从地待在他怀里,透过他的肩抚上自己的左颊。“你嫌弃我了。”我哀哀地开口,带了丝啜泣,唇角却微微挂了一丝笑意。知道他心里的疙瘩,我故意这么说。

闻言,董卓急急地推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没有。”“你嫌我丑。”咬唇看着他的眼睛,我泪眼迷蒙,无比的楚楚可怜。“我没有!”董卓似乎有些生气,双手紧紧握着我的肩,低吼道。“你有。”我固执地看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脸颊。

董卓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猝不及防间,他突然自桌上拿起刚刚那支银钗,反手便往自己脸上划去。

我大惊,知道玩笑开过了火,忙一把紧紧抱着他:“你没有,你没有,我知道你没有。”“如果我跟你一样,你会不会开心一点?”被我抱着,他闷闷地开口。

收起眼泪,我眼眶里反而热热的:“不会,我不会开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背着那道疤。”他的声音又变得淡淡的,语气却是很坚决。

我愣了一下,推开他:“如果你有疤,我一定会嫌弃你。”看着他的眼睛,我煞有介事地点头。“你不会。”他开口,很笃定的样子。

我笑着答道:“我会。”“你不会。”“唉,本来就已经不是很帅了,怎么能再添道疤呢?”一手故作轻佻地抚了抚他的脸颊,我笑眯眯地说,“一定会娶不到娘子的。”

银钗掉落在地,他伸手捉住我不安分的手:“如果没有疤,笑笑会嫁给我?”面上添了一丝柔和,他看着我道。“我会考虑……”我故作思考状,抚了抚他的下巴,“……如果你的胡子可以刮一下的话。”

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对董卓的样貌颇有些微词了,看他如今这副满脸胡碴的模样,当真是会吓坏小孩的。

他伸手紧紧将我收进怀中,将头抵在我的颈间。“已经秋天了呢。”我在他怀里,侧头看向窗外。“嗯,秋天了。”董卓微微低头,下巴轻轻碰到我的头顶,“很庆幸,在冬天之前找到了你。”

〔四十〕貂蝉来访

今天十五,中秋。

董卓一早便出了府,说是有事要办,但他应我晚膳前一定回来陪我用膳。

我抚了抚手中的银钗,将它放入桌前的小木箱内,那整整一木箱的小物件,现在物归原主了。仰头看向院子里那一棵不知名的树,不过几日而已,叶子便都已经掉光了,秋的肃杀之气已然袭来。忽然想起《董西厢》中那一句警句: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虽然此时并没有枫树来应景,但我仍是忍不住心中戚戚然,自古离人多悲。

那一日,董卓轻轻抵着我的头,告诉我:“很庆幸,在冬天之前找到了你。”

我也很庆幸,没有仲颖的冬天,该会有多么的冷,我甚至不敢去想象。

据说因为救驾有功,董卓已官拜太尉,我目前所居住的地方正是太尉府。住在这太尉府已有两日,整个太尉府的仆奴都对我言听计从,无一人敢不敬于我,之前宫廷里的那一段生活仿佛南柯一梦,什么麻烦都没有来找我。

而我,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河东太守府的那段生活,我仍是大小姐,那个被董卓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除了……我面上那道掩不去的疤痕。整个太尉府,无一人敢再提及我脸上那道疤痕,那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我的屋里,甚至于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而董卓,每天下了朝第一件事便是到东院替我梳头挽发。那样一个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太尉大人,他本该握着刀剑的大手却拿着小小的木梳,小心翼翼地替一个容颜尽毁的女子梳发。

只是无人知道,“权倾朝野”这四个字却也是我不敢碰触的忌讳,我如鸵鸟一般躲在太尉府,自私地享受那偷来的幸福。“小姐,有人求见。”正出神间,有婢女推门进来,低声道。

我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喏喏的婢女,她低垂着头,甚至于不敢看我。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害怕我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还是……害怕她的注视破坏了董卓的禁忌?“何人?”淡淡两个字,我将那小木箱合好,回身坐下。“是个姑娘,她说她叫……貂蝉。”

貂蝉?我有些吃惊,待看到那婢女受了惊吓般的神情,才发现我不自觉地已经提高了声音惊呼出口。“让她进来吧。”略略迟疑,我终是开口道。

那婢女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竟是那么令人恐惧吗?

只是貂蝉她来干什么?莫非……是受了王允之命?

之前因为张让那一枝暗箭,我自高台坠下,后来又因为十常侍之乱,让他李代桃僵的计谋失败,再后来我便与董卓重逢了,这之间,再没有见过王允。

如今,貂蝉又是所为何来?

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覆着面纱的女子盈盈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静默半晌。“又见面了。”缓缓抬手解下面纱,她弯唇一笑,先开了口。

我微微愣住,眯了眯眼,那样的笑容,太过刺眼也太过熟悉了。

第一次见面因为狼狈与仓促,一时没有多想,只是如今她站在我面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我所面对的,竟仿佛是一面镜子,只是,她的脸是没有瑕疵的。

天底下竟能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吗?又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我真的很像你,不是吗?”她轻笑着再度开口。

我扬了扬眉,注意到她的用词。一般这种情况下,大家应该都会习惯以自己为主,她说的应该是“你真的很像我”才对吧。“笑笑?你叫笑笑对吧?”她看着我,面上的表情与我如出一辙,相似得近乎于诡异。

记得她是一个歌姬,她这是在扮演我?如果是扮演?那又是为谁而扮演?为什么而扮演?但这不是一部戏剧,不是一出戏,这是她的人生。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只能去演绎另一个人,那又该是怎样的一场悲哀?“王允告诉你的?”我反问道。“没有,义父大人从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貂蝉道,“只是常听义父梦呓时喊这个名字。”“做梦?”我有些想笑,难以想象那样的人也会做梦。“义父大人很少做梦,他只会做一个梦,然后喊着‘笑笑’这个名字惊醒”。貂蝉平静地看着我,“在宫里第一眼看到你时,我便全明白了。”

我微微抿唇,没有开口。“不请我坐下吗?”貂蝉歪头看我,笑得天真。“请坐。”看着她笑靥如花,我隐隐有些恍惚,那样的笑容,相似得令我胆寒。

从一旁的暖炉上取下水罐,我倒了一杯花茶:“你是怎么认识王允的?”虽然大约知道她以前是在宫内捧貂蝉帽的女官,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义父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伸手接过我新沏的花茶,貂蝉轻轻啜了一口,笑道,“这种茶我见义父泡过,只是见过,义父大人从不允许我喝,真的很香呢。”“不知今日貂蝉姑娘前来,所为何事?”我有些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天色已经不早,董卓大概也快回府了,他答应今天回来陪我赏月的。

我不想让他见到貂蝉。“哦,那一日在宫里多亏姑娘相助,特来还衣。”说着,她将带在身边的小包双手奉上。

我接过,点点头道:“谢谢,只可惜貂蝉姑娘的舞衣已毁,无法归还了。”“不碍的。”貂蝉摇了摇头,笑道,“既然衣服已还,那貂蝉便告辞了。”说着,她站起身,又覆上了面纱。

侧头看了看窗外,已是烟霞满天,夕阳西沉了,我站起身,送她出府。

看着貂蝉渐渐走远,我便干脆坐在太尉府的台阶上,一边看着对面大街上人来人往,一边等董卓回家。

门口的守卫几欲开口,终究没有敢。

直到大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董卓还是没有回府。我站起身,拍了拍有些酸痛发麻的腿,仰头望天,一片黑暗,连一丝星辰都不见。

今天没有月亮啊。

远远地,有一人策马而来,是张济。“小姐。”他翻身下马,倒甚是恭敬。“大人呢?”我问。“大人在宫里有些事脱不了身,命属下先行回府禀报小姐,无须等大人用膳了。”张让道。“宫里有事吗?”心里忽然很不安,我开口问道。“有大人在,没事。”还是那样一句话。

我终是点头,转头进了府门,没有多问,亦不敢多问。

没有用膳,我回到房里便和衣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便听到肚子的叫声了,当真是饥肠辘辘,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就算是有天大的心事,我还是抵抗不了饥饿啊。

都说人在饥饿的时候嗅觉特别的灵敏,我躺在床上,竟然无端端地闻到了一丝香甜的气味在鼻端游移。

翻身起床,我四下寻找香味的来源,最后目光竟是落在貂蝉下午时送来的那只包裹上。伸手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是我的衣物,只是在那衣物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只绣袋,铃儿为我缝制的绣袋。

这太尉府,王允自然是进不来,所以他便遣了貂蝉来?他这么大费周张,只是想将这只绣袋送到我手里?还是他想告诉我,就算是在董卓身边,他一样可以轻而易取地带走我?这算是是警告?

我好奇地打开绣袋,一下子愣住了。里面只装着两个点心,只是那并非一般的点心,而是月饼。

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我拿起,轻轻咬了一口。

在望月楼的时候,我跟他形容过月饼。我告诉他月饼的形状,月饼的模样,我告诉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典故,还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传说。

最最重要的,是我告诉他,中秋节一定要吃月饼。而那个时候,在他还是绝纤尘的时候,他总是一身白衣,笑得一脸温和,点头称是。只是几次三番,月饼总是做得不甚理想。但此时,细细咀嚼着口中的月饼,我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思乡之感。

那一晚,那个一脸温和,却形如鬼魅的白衣男子无端端入了我的梦。我梦见他站在我的床前,温和的眼底一片悲凉,他说,“笑笑,都是命。”

次日醒来,天已大亮。

董卓没有回府,只是府里却多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婉公主?”我有些愕然,无法想象那个一身华贵的美丽女子如何会屈尊纡贵。“安若,或者,本宫该叫你笑笑?”婉公主坐着,看着我,眼神深邃难辨。

我请安,然后站在一边,没有出声。“一直在宫里,竟不知你是董大人的爱女呢。”婉公主笑道。

爱女?我微微一愣,抬头想反驳。“因你的离开,协儿发了好些天的脾气,皇上也甚是想念,连小优和小艾那两个丫头都常念叨着你呢。”婉公主接着道,没有给我张嘴的机会。

我微微皱眉,没有开口。原来就算我想当鸵鸟,都没有机会。“今日宫中有一场盛宴,为董卓护驾得力而设下的庆功宴,本宫是特地来接你一同去的。”

直觉地,我想拒绝。宴无好宴,而且,我不想变成董卓的负担。“来人,扶董小姐上轿。”婉公主不容拒绝的声音却已经优雅地响起。

我愕然。董小姐?我何时变成了董小姐?“公主!”下意识地,我想反驳。我总有种感觉,此刻若不反驳,那么我与董卓,只会越来越远。“不用多说了,快些上轿吧。”婉公主淡淡开口,已经先行上轿。

容不得我拒绝,我已被扶上了另一顶轿子。

那已经不是扶了,她们几乎是将我架上轿子的。公主相邀,就算太尉府的侍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阻拦,更何况樊稠等几个得力的副将又不在。

摇摇晃晃间,透过车窗,我看到了宏伟的宫门。那一回出宫,我是仓皇逃出宫的,当时还有刘辩和刘协在身边。

这一回进了这宫,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安若,到了。”婉公主盈盈笑语间,已到我面前,看着我下了轿,便执了我的手,携我一同进了大殿。

她的手略带了些凉意,丝丝滑滑,摸起来很舒服。“公主驾到。”一声尖锐悠长的声音。

众人皆是回头,我一一扫过众人或惊讶,或不解,或不屑,或审量的眼神,然后目光落在董卓身上。他见我时微微一惊,随即淡褐的眼眸略略变深。

他生气了。

大步上前,众目睽睽之下,董卓将我带入怀中。“虽然董大人对小姐疼爱有加,但安若也是本宫的闺中好友,此次宴会本宫邀她一同出席,董大人没有意见吧?”婉公主淡淡笑开,令人不忍拒绝。

我知道董卓心里的疙瘩,他担心那些不善的眼神伤到我,只是他不知,我早已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了呢。而且,在众人见我被董卓拥在怀中,被公主称为是闺中秘友,也不由得收回不善的神情,转而对我这无盐女另眼相待了。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

只是我,还是觉得婉公主的话有些怪怪的。

〔四十一〕温明园之宴

浅笑盈盈间,婉公主看向董卓,不知是否错觉,我竟然从她眼中看到示威和警告。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董卓淡褐的眼眸微微眯起,看了一眼婉公主,便偏过头去:“张济,郭汜。”他淡淡开口。“在。”二人上前。“送小姐出宫。”董卓道,面色无甚表情。“是。”张济郭汜抱拳领命,也不多言。

在座的几位大臣面色皆难看起来,显然,这触犯了他们至高无上的皇家威仪,但却无一人敢上前直言。“董大人气量不会如此小吧,小姐虽是女儿家,但总该见见这些场面的。”婉公主上前一步,按住我的手,浅笑道。

我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董卓看向婉公主,淡褐的眸子颜色渐深,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不过一个宴会而已,董卓为何执意要送我出宫?莫非……还有其他原因?这个宴会不寻常?“若说温明园之宴,本宫定要董小姐相陪呢?”如撒娇般,婉公主颇有些任性地娇笑道。

只是我知道,婉公主决非一般没有见识的刁蛮公主,她此举定有用意。或者,我是她竭力想要带在身边的护身符?

温明园?

脑中灵光一闪,我蓦然大惊。那不是与某一段历史的发生地相符吗?!难怪昨晚董卓一夜未归,想来,又要变天了。“笑笑,你先回家,我晚些回来。”没有再看婉公主,缓和了神情,董卓看向我道,神情那般自然,竟仿佛是要去菜场买菜一般。

连婉公主都感觉出了我对董卓的重要性么?连瞎子都感觉得出来吧。我呢?是要留在这里成为婉公主刘协刘辩他们皇族掣肘董卓的王牌,还是……退到一边,静静地看这场真实的历史演义?

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如此这般的犹疑不决,听从历史的演义,那么我所要面对的,将是一个破败的长安,甚至于是董卓的死亡……

与董卓相隔半年,终于再见,虽然我极力粉饰太平,甚至于自欺欺人,整日待在太尉府半步不出……却终于还是逃不开历史的变故么?而董卓,他也越来越接近历史上的那个他……

看着董卓,我微微咬牙,正欲开口,却已被张济郭汜二人强扶着离了前殿。

我挣扎起来,却竟是挣脱不开。心下微惊,回头看向董卓,他转开头,没有看我。

仲颖,天下于你,果真那么重要吗?就算,赔了我?赔了性命?

出了大殿,他们二人一路送我出宫,也不多言。“我想陪着大人。”我笑了笑,佯装天真。

张济双目直视前方,没有理会我。“小姐先回府,大人处理了公事很快便会回来。”郭汜笑得一脸和蔼可亲。

我终于明白董卓为何不让樊稠送我出宫了。若是樊稠,或许还好说话,但是眼前这二人皆不是善与之辈。

替我寻了一顶轿子,郭汜扶我上轿,吩咐轿夫:“这是董府的小姐,小心些。”

那些轿夫自是唯唯喏喏。“小姐自己小心些,董大人还在宫中有事,我先去了。”说完,郭汜便转身与张济一同返宫。

看他们一脸凝重,我便知我所猜不假。

宫里,真是要变天了。

下了轿,我站在宫门外,看着那宏伟的古建筑,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在董卓心里,我还是那个被他护在羽翼下的笑笑,所以他不想让我见到所有的肮脏血腥。只是他,却为何偏偏要制造那些血腥呢?权势于他,果真那般重要吗?“叮当……”身后,轻轻一声响,仿佛是刻意让我听到一般。

王允?

我微微僵住,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麻烦都让我碰上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转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双温和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我不自觉地想起昨夜的那一场梦,梦里,他的眼睛温和而悲凉,他说,“笑笑,都是命。”

一切,都是命么?所以,董卓还是进了洛阳;所以,有温明园之宴。“月饼好吃吗?”看到我,他蓦然笑开。

想起那香甜的月饼,我微微缓和了神色,点点头:“谢谢你还记得。”“我是笑笑的专属厨师嘛。”他轻轻执起我的手,是那样的自然。

他,自然是保皇派的。我面上在微笑,心里在轻叹。“貂蝉呢?怎么不见她?”“她在司徒府,身体不适。”王允开口,笑容温和,不见一丝波澜。“我刚从皇宫出来。”见他拉着我一路又是去皇宫的路,我轻叹,真是折腾。

他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块面纱,替我戴上。

我微惊,后退一步:“你干什么?”“不想知道董卓现在在干什么?”看着我,他一脸温和,笑得笃定。

我的确想阻止董卓现在的举动,但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阻止?一旦戴上这面纱,我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此时,容不得我拒绝。

一路牵着我的手,王允带我一同进了温明园。

他的手很大,因为没有习武,所以掌心也不见粗糙。经过了那些种种之事,此时的我,还能牵着他的手,真的很不可思议。只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董卓,虽然鸵鸟,但我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我想嫁的男子一步步踏上历史既定的结局。“绝纤尘?”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是吕布?

阳光下,吕布正咧着嘴笑,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显得生气勃勃。“我远远地就看到你了!”一拳击在王允胸口,吕布是一脸故人相见的快乐。

我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上一回在宫里见到吕布时,他似乎已经认出王允就是绝纤尘了,但那时他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友好,莫非那一日我受伤晕倒之后王允跟他说了什么?

王允则只是浅笑盈盈地看着他。“我义父带我进宫,只是这宫里当真无聊,一个个老头子都严肃得很,见了皇帝还得三跪九叩,能够遇到你真好!”吕布大笑着,一脸的兴奋。

见吕布还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弯了弯唇。

只有吕布还是吕布,半点没变呢。“对了,你见过我媳妇……呃,”吕布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我是说笑笑,你见过笑笑没有?我听说董卓进了洛阳,笑笑应该也来了吧。”

王允握着我的手故意一紧,随即笑得一脸温和:“嗯,来了。”“真的?”吕布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随即又微微低头,“那……她看起来还幸福吧?”

幸福?

我也以为我会幸福的。“嗯。”王允轻应。“哦,那就好,哈哈,我还欠她钱呢。”吕布忽然抬头看向我,清亮的眼睛看得我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

呃?他该不是认出我了吧?“我认得你!”吕布笑了起来,一脸的阳光灿烂。

我吓了一跳,他也认出我了?侧过头,我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王允,戴了面纱又如何,该认识我的都认识。“你是貂蝉!”耳边那个有些洋洋自得的声音让我差点岔了气。

貂……貂蝉?

面纱下,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连眼睛都弯了。

吕布却是看着我,出了神。“果然好像。”他的声音轻轻响起,飘进我的耳朵。

我止住了笑意,低下头。“奉先,你怎么在这里,快进去吧。”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抬头,是那一日在太后殿见到的老臣,吕布的挂名义父丁原。当日只是远看,只是此时再看,精瘦的身子,双眼却是藏不住的老谋深算,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只是一想起日后他会死在自己的义子吕布手上,我便忍不住心疼,当然不是为他,我是心疼吕布被扣上“三姓家奴”的恶名。但此时看来,吕布却是十分地信任他,却又是为何,非得见血而回呢?“哦,遇到一个老朋友。”吕布笑着轻轻捶了一下王允的肩。

一个文官,一个武将,我忍不住微微弯唇,看王允脸色都变了,再这么被他捶下去非得被打成内伤不可。“王司徒。”丁原点头,算作招呼。“丁大人。”王允亦微笑点头,一脸谦和。“你们认识?”吕布一脸的大惊小怪。“不得无礼。”丁原微微皱眉,随即转而歉然,“犬儿无状,让王司徒笑话了。”

王允仍是一脸温和,淡淡摇头。

斜睨着他一脸温和的表相,面纱下,我龇牙咧嘴,有一种冲动想撕破他那层雷打不动的温和。

一路闲聊,已是进入了温明园。

温明园设宴,大排筵会,遍请公卿。众人举杯,觥筹交错。

随王允进了温明园,抬头便见刘辩坐在主位。一身帝王袍,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径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鼎,秀气的手指拿着那粗犷的酒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女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待我看时,却见小毒舌不知何时已经走上前来。

这个小毒舌倒是火眼金睛。“小毒舌。”我笑着伸手想要抚他的头,却被他躲开。

仍是一脸的苍白,一身的瘦弱,仍是沉重的衣冠,繁重的饰物。“你说会解释的。”他咬唇,固执得紧。

我这才想起那一日他问我姓名时,我的确答应回宫会解释,只是后来一直未回宫罢了。侧头见吕布已走到董卓身边,我附在小毒舌耳边,轻声开口:“我叫笑笑。”

我叫笑笑,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开始喜欢这个名字的,大概是因为我想做那个被董卓捧在手心里的幸福女孩笑笑,而不是那个叫安若的演员吧。只是,笑笑,就真就一定会幸福吗?“安若呢?”小毒舌面色不善地追问。“安若是以前的名字,找到他便不用了。”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董卓,我笑道。

小毒舌转而看向董卓。董卓此时正站在刘辩身旁,此时我才发现,他竟是带剑入席的。微微皱眉,我心下不安。“他?”小毒舌看着董卓的神情十分不善。

再看时,却见吕布已是一脸兴奋地与董卓交谈起来。“董大人,笑笑呢?笑笑在哪里?”吕布的喜怒总是不加掩饰,说着,还转头四下张望,“我找她有事!”“我送她回府了。”董卓道,也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面色凝重。“哪个府,我去找她,许久都没有见到她了,我还欠她钱呢,我有钱了。”吕布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装下了整个太阳,容不得一丝晦暗。“太尉府。”董卓淡淡说着,便转而看向四周,各路官员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微微咬唇,我顾不得小毒舌,只一径看着董卓,心下暗暗祈祷。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显然是无用功,看吧,各路神仙谁都没有听到我的祷告。“诸位请听董卓一言。”董卓抿了抿唇,扬声道,微褐的眼眸里不带半分温度。

我的心一点一点慢慢沉了下去。

再看在座的众官员,一个个皆是侧耳细听,无人胆敢越矩,看来董卓的权势果然今非昔比。婉公主却是神情微僵,面色苍白起来。“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当今圣上懦弱,不如陈留王机警,可承大位。董卓愿废帝,改立陈留王,不知诸位以为如何?”董卓开口,声音冷厉。

闻言,本就冷寂的园中更是一片死寂,诸官听罢,皆不敢出声。“放肆,你是何人,胆敢在此大放厥词?!”正在一片死寂中,有一人推案而出,正是荆州刺史、执金吾丁原。他怒目而视,一脸愤慨,“皇上仍是先帝嫡子,且并无犯下大错,你竟敢妄议废立,难道想要谋逆篡位不成?!”

淡褐色的眼眸微微加深,董卓冷冷看着丁原:“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没有什么滔滔不绝的大道理,简简单单八个字,令在场所有的人不寒而栗。

吕布手持方天画戟,站在董卓身旁,转头看看丁原,再掉转头看看董卓,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现场气氛僵到了极点,王允却仍是没有上前的意思,我忍不住看向坐在高位上的刘辩。他仍在把玩了手中的酒鼎,漂亮的眼睛里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

小毒舌刘协则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董卓,小脸更是一片惨白。“今日饮宴,如何谈论国事?他日再谈也不迟。”王允淡笑着,终于开口。

董卓却已是冷冷看向王允。“绝纤尘!”眼中血光乍现,董卓咬牙迸出三个字,看那模样,分明有拼命的架势。凉州一役,董卓恨不得将绝纤尘扒皮拆骨,如今在这温明园遇上,正是遂了他的心愿。

松开我的手,王允仍是笑得一脸温和,缓缓上前,一走一步,银链相互敲击,发出悦耳的声响。“天煞孤星?危害天下?”董卓咧了咧嘴,笑容有些可怕,转身快速从樊稠的腰间抽出刀来,他直直斩向王允,“你说得真对!”“我若死,笑笑的脸便好不了。”淡淡一句话,却让董卓手中的刀生生地收住了。

我也微微一愣,我的脸,他能治?

王允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转身招呼百官:“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改日再谈。”

丁原率先拂袖离去,吕布一脸狐疑地看了看王允,又看了看董卓,正准备上前说些什么,丁原却是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来,见他还杵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将他拉走了。其他众官员皆喏喏不敢行,待见董卓虽面上有怒色,却隐忍不发,才一个个渐行离去。“皇上劳累多时,也请回去休息吧。”看了一眼婉公主,王允微微点头。

婉公主抿了抿唇,苍白的脸色略有缓和,挺直了脊梁转身回宫,刘辩刘协也一同摆驾回宫。“你能治?”眼见众人皆走出了温明园,董卓这才冷冷开口。“并非难事。”王允微笑。“如何治?”董卓有些急切地追问。“换皮而已。”他开口,轻轻柔柔地说。

我惊住,半晌回不过神来。“换皮?”董卓皱眉,不甚了解地重复道。“取样貌相似之人的面皮,加上我特制的药材敷于其上,经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化为一体,浑然天成,绝对瞧不出半丝不妥。”王允的声音仍是淡淡的。

胃里像是倒了五味瓶,我头晕目眩,一阵阵地恶心。他说的相似之人,难道是貂蝉吗?看着他温和的模样,我寒彻入骨。

〔四十二〕树欲静

怎么有人可以这样满面温和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这种茶我见义父泡过,只是见过,义父大人从不允许我喝,真的很香呢。”那一日,貂蝉捧着花茶轻轻啜饮的模样在我眼前浮现,那一张相似的脸上浮现着浅浅的、落寞的笑意。

我微微握拳,咬了咬牙。“笑笑不会同意的。”董卓皱眉道。

闻言,我立刻双眼冒心地看向董卓,不愧是仲颖,一语中的,说中我心中所想。“你呢?”王允微笑着看向董卓。

董卓迟疑,半晌,皱眉道:“对笑笑只说是药材,不能说是换皮,会吓着她。”

闻言,我差点跌倒。

王允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似有若无地看我一眼,点点头:“好。”

疯了,都疯了……

见王允点头,董卓就甩袖离开了温明园。“走吧。”王允转身牵着我的手,低头道。

我狠狠甩开,瞪向他:“你想干什么?”“你的伤是因为我,我想还你一张脸,不好吗?”他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眼中有着不容错辨的疼惜。

那表情,让我全身发冷。“疯子。”我咬牙低斥,“为什么你能那么毫不在乎地毁灭别人的希望呢?貂蝉于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王允神色一点未变,只是看着我:“貂蝉是这个世界上与你最相像的女子,相像得连命格都一模一样。”“命格?”我皱着眉,随即想起那个可怕的预言,恍然,“你是说……你是说她同我一样,是董卓的克星?”

王允扬扬唇,点头道:“是”。

我后退一步,看向王允:“从一开始,你便打定主意要利用貂蝉?因为你以为我葬身在护城河内,你害怕董卓祸及朝廷而无人能够牵制他,所以……你费尽心机造就另一个克星?而如今,我的出现令貂蝉失去了她的作用,所以……她便沦为活药材?”

王允微笑着没有否认。“啪”的一声轻响,是脚踩断枯枝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貂蝉。她正站在不远处,满面苍白。显然,她都听到了。“天有些凉,蝉儿想义父大人穿得单薄……所以……”抿了抿苍白的唇,貂蝉手里拿着一件外袍,“所以……”

王允上前接过,抚了抚她的头,面色温和地轻轻说了一句:“多谢。”

貂蝉微微弯起苍白的唇,没有言语。

我站在原地,心里有一股闷气找不到发泄口。“你没有听到吗?他在利用你!”压抑许久的怒火滔天而来,我看着眼前那个与自己相似到诡异的女子,大声道。

貂蝉只是低头,没有看我。“你还待在他身边?他是个疯子!他要毁了你的脸!”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死命地摇晃。

被迫抬头看着我,貂蝉的眼里噙着泪,双唇抖动了半晌,她终是开口:“义父大人要貂蝉做什么……貂蝉便做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我傻眼了。

王允拭去她粉颊上的泪,笑得温和:“真是好孩子。”抬手取下我的面纱,他握着貂蝉的手,走出了温明园。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到太尉府的时候,这里快要翻天了。“笑笑呢?!”一进大门,便听到董卓的怒吼,“我让你们好生护送她回府,她人呢?”

庭院里,董卓背对着大门而立,满院子的人一片噤若寒蝉。“老大,小姐……”张济抬眼看到我,一脸委屈地开口。“闭嘴。”董卓大吼一声,张济乖乖地闭上了嘴。

看着张济吃鳖的模样,我也没有玩笑的心思。“仲颖。”张口,我唤。

董卓忙转过身:“你去哪儿了?”

仰头望着他,我又犯了痴:“仲颖,我们离开洛阳吧。”

微微愣住,董卓伸手探了探我的额:“怎么了?病了?”

病了?我摇摇头:“没有,我想说……”

手触到我的额,董卓一下子皱紧了眉:“这么烫!快去请太医!”

一声吩咐,众人忙得团团转,我呆呆被他打横抱起,这才发觉自己真的有些头重脚轻。看来,这些日子的折腾,我真的病了,难怪总觉得身子懒懒的。

问了诊,把了脉,喝了药……我终于得到了清静。

一觉醒来时,董卓正靠在床头。

我只微微一动,董卓便睁开,抬起头来:“醒了?舒服一些没有?”“仲颖,我们回凉州吧。”看了他半晌,张了张口,我终是道。

董卓皱眉看着我:“洛阳不好吗?这房间和凉州的一模一样啊。”“房间一样,可是感觉变了。”因发热而有些烫人的手轻轻抚上他满是胡碴的下巴,我缓缓开口,“我不喜欢洛阳,我们回凉州……然后,继续那个未完成的婚礼,好不好?”

那个未完成的婚礼,还有很多事,自见面后我们谁都没有提起,唯恐触及对方心里的伤疤,可是有些话,如今不得不讲了。

董卓眼里的阴霾散去,捧着我的脸笑:“在洛阳成亲吧,我会让你做最幸福的新娘。”

我垂下眼帘,在洛阳的幸福,又可以持续多久?“而且,你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一手抚上我的左颊的疤,董卓笑得神秘,仿佛一个藏着惊喜的孩子,“最漂亮的。”

我知道他心里所想,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会满心期待地等待他的安排和惊喜,可是……我明明知道一切……

就算形如夜叉,我也不要带着血腥味的容貌,一想起王允的话,我便几欲作呕。王允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一点都摸不透,洛阳实在太危险了。

咬了咬牙,我定定地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仲颖,离开洛阳我们便成亲,如果你执意留下,我便独自一人回凉州。”

董卓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深,他看着我,淡褐的眸子看不出喜怒。“为什么?”终于,他道。“不记得了吗?在凉州,婚礼之前,你答应我不会觊觎这天下的,你答应我会一辈子都陪我留在凉州……”“可是你还是消失了。”董卓道,淡褐的眸子逐渐加深。

我看着他,微微怔住。“可是你还是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危机而无能为力!我眼睁睁看着你身陷绝境而束手无策!”董卓咬牙,面色铁青,仿佛又回到那一日我坠河之时,那样的绝望。

看着他两鬓的霜白,我心下开始隐隐作痛。“我在凉州痛彻心扉,你却容颜尽毁,四处颠沛流离,受尽苦难!”声音越来越大,几近怒吼,董卓一把捉住我的肩,“我自责、痛悔,若我早一日到洛阳,我便能早一日找到你!”

我仰头木木地望着他,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早知他心中很苦,却不知他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我要坐拥天下,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有足够大的力量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他开口,满面阴鸷。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我吼。

我却只能仰头望着他,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泪腺竟是如此的发达。我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如此狼狈。

董卓看着我,眼中的阴鸷一点一点消失不见。终于,他伸手将我拥在了怀中。“如果,你是因笑笑而兴起杀戮,那么现在,我求你再为笑笑放下手中的屠刀,可好……”俯首在他怀中,我抽噎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抱着我的胸膛温暖如昔,他一动未动。“仲颖……”低低地开口,我靠在他怀中,心里疼痛非常。

我不想他死,不想失去他。

感觉他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头,我听到他的叹息。

心里莫名的一阵松动,董卓会答应我,他会答应我,对吧?从以前便是,十五年来,他从未曾拒绝我的任何要求,再任性再过分的要求,他也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这回,一定也会一样吧。

从他怀中挣开,我仰头望他,透过那淡褐的双眸,我看到了一个泪痕斑驳的女子。“如果回凉州,如果再一次身陷险境,你当如何?”抬手轻柔地拭去我脸颊的泪,董卓抿了抿唇,终是开口。

眼中骤然一暖,我知他仍是后怕那一日我身披毒衣,血流不止的模样:“若再有一回,就算是下地狱,笑笑也决不离开仲颖。”

看着他,我保证。

一直紧绷的嘴角微微缓和,董卓看着我。

我亦紧紧盯着他,就等他开口说:“好,我们回凉州。”

到那时,我们便可包袱款款,神仙眷侣去了……嘿嘿,当然,我也没真打算回凉州,拐了仲颖出了这洛阳,哪儿偏僻往哪儿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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