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新娘:波恩与凯(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05 00:3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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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洁明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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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的新娘:波恩与凯

骑士的新娘:波恩与凯试读:

魔 女

火在烧。

很旺,很烈,让艳红的星子飞扬。

狂烈的火焰中,有挣扎的黑影在其中。

十三名女子被绑在木柱上,被火焚烧,痛苦的尖叫直上云霄,围观的人们咒骂着,脸孔扭曲歪斜,眼里透着兴奋、激昂与疯狂。

修士高举着十字架,咒骂着女巫们,赞美崇拜着上帝。

火越烧越旺,冲天直上。

女子的哭喊与尖叫渐渐消失,然后,满意的人潮散去了,驱魔的修士离开了。

空气中,只剩下人肉烧焦的味道和袅袅的黑烟。

到最后,火完全熄了,只剩焦黑的尸体被绑在焦黑的木柱上。

日头缓缓落下,洁白的明月爬上了黑夜,照亮了湖面,和那在湖畔没有被淹死却被认定为女巫而烧死的焦尸上。

蓦地,寂静的夜里,有声窸窣作响,一个穿着粗布灰衣、脸色苍白的小女孩,从森林中走了出来。

她偷偷摸摸地往前,时不时用那双大眼担心地回头看,但森林里,万分寂静,不见人影。

女孩来到第三具焦尸前,手脚并用地爬上那堆余烬上,几次脚下的焦炭坍塌,让她有些踉跄,甚至摔得满脸是灰,但她依然继续往上爬,来到那根绑着焦尸的木柱前。

高大的木柱经过烈焰的燃烧,虽然变得脆弱,却依然耸立着,没有因此倒下,那具扭曲的焦尸也是。她仰起小脸,看着那焦黑的尸体,伸出了小手,触摸那曾经洁白柔美,此刻却早已焦黑变形的双脚。

那焦尸因为她的触碰,掉了一些黑炭下来。

小女孩睁大了眼,困惑地仰望着那焦黑的人形,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

事情不像她期望的一样,和之前不一样,她不能够了解,却感到莫名的恐惧,她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用两手覆握住母亲的右脚。

无比的痛苦,笼罩全身,但母亲依然没有动弹。

她的发丝一根接着一根,凭空飞扬起来,一颗一颗的水疱,开始出现在身上,可怕的灼热席卷而来,她不肯放弃,泪水从眼眶中泉涌而出,但她紧咬着牙关,不肯把双手缩回。

然后,可怕的疼痛传遍全身上下,让她几乎想要尖叫出声,但她依然没有缩回手,就在这时,她能从氤氲模糊的泪眼中,看见母亲的右脚,开始由焦黑慢慢复原,她的右脚却像是被放到火炉之中烤,痛得她几乎站不住。

她可以的,她知道自己做得到,她不痛、不痛、不痛——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忽地从黑夜中冒了出来,抓住了她的小手,将她的手从母亲右脚上拉开。“不行。”

她喘着气,惊恐回首,只看见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黑发女子站在身旁。

女人弯腰垂首看着她,用一双无比漆黑的眼,注视着她,冷冷开口:“你不可以这么做。”

是人。

不能让人知道。

母亲说过,紧抓着她交代过。

别让其他人知道你能做什么。

她应该要逃跑,要跑去躲起来,母亲要她跑,要藏起来,可比起这一切,她更想要母亲再次和她说话。“她死了。”女人问她,“你懂吗?”

她瞪着那个女人,想起那些死掉的兔子、小鸟和鱼,母亲和她说过,它们死掉了,没有心跳呼吸了,不能救。“所以你懂。”女人看着她,松开了手。

小女孩喘着气,看着那个女人,泪水再次滚落,但她没有因此死心,只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朝焦黑的母亲伸手。

火从心起,上脑。

女人眯着眼,冷瞪着那顽固的小女孩,有那么一刹那,她不想再管她,这孩子特殊的异能,让她想起了久远之前的过去,她直起身子,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你不会的,我知道。

她恼火地继续往前走,他的微笑,却在眼前浮现,让她停下了脚步。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她几乎快要想不起他的脸了,却仍记得他的笑,那烙印在她心头上的笑。

我知道。

她闭上眼,握紧了拳头。

风吹过湖面,袭来,上脸,像他温柔的手,让她心口揪了起来。

那该死的杀千刀。

她恼恨地想着,然后才深吸口气,睁开微湿的眼,几乎有些愤愤不平地转身大踏步走了回去。

小女孩仍站在那儿,小手搁在那焦尸的脚上,那只黑色的右脚开始慢慢复原,但女孩的右脚脚踝的皮肤却开始扭曲,噗噗噗地冒出更多的水疱。

她伸手再次将那小王八蛋拉开,痛苦的情绪在她抓住女孩的手腕时,再次袭来,冲进脑海。

火焰的画面闪现,黑发女人温柔的眼、泪湿的脸,森林里的小屋,村民的背叛,修士、骑士的到来,女人把孩子藏起来,被丟到湖里,被火焚烧——

她将那些画面推开,瞪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孩,愤怒地说:“她死了,你就算修复了这个身体,她也不会睁开眼睛醒过来,就算醒了,那也不会是你的母亲,她不会抱着你,不会对你说话,不会对你微笑,不会说她爱你——”

小女孩睁大了眼,愤怒又惊恐地瞪着她,下一秒,那孩子开始挣扎,试图推开她。

她没有松手,只是紧抓着那女孩的双手,低下身来,怒瞪着那女孩,道:“她只会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等着被恶灵占据,或活活饿死!你知道的,你母亲和你说过,不可以这样做,不能救已经死去的东西!她死了!你懂吗?没救了!你不能改变什么!无法改变什么!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她,还会害死你自己!”

她话说到一半,女孩已满眼是泪,无尽的痛苦蜂拥而来,她看着那女孩张嘴喘着气,忍着痛,可到头来压不住的情绪,还是让她张大了嘴,仰天哭喊了出来。

痛苦排山倒海。

她瞬间松开手,看着那孩子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女孩的右脚还在冒着水疱,水疱仍在往小腿蔓延,那烧伤让她无法好好站着,但她知道,女孩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哭泣。

这孩子刚刚才理解,自己失去了至亲,就算用尽所有一切,也换不回母亲。

风乍起,云拢聚,然后雨水落了下来。

仿佛是在应和小女孩的悲痛,大雨哗啦哗啦地直直落下。

女人站在雨中,看着那孩子跪在灰烬中恸哭,这一刹,仿佛看见另一个女孩,跪在另一片焦土中仰天哭泣。

倾盆大雨中,小女孩不断地痛哭着,她也一直站在原地。

远处,雷声隆隆,不时有闪电从夜空劈下,狂风不断呼啸,吹拂着森林,在原本平静的湖面掀起巨浪。

她没有挪开脚步,没有抬眼去看,只是站着,垂眼看着那孩子。

雨一直下着,女孩一直哭着,声嘶力竭地哭着。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小女孩终于累了,停止号啕大哭,变成小声的哽咽啜泣。

风雨随着她的情绪慢慢平息。

当天大亮时,风雨停了,她身上早已湿透,小女孩也是。

两人的衣服、长发仍在滴水,湿得像刚从湖里捞出来。

晨光下,她能看见,女孩右脚上的水疱消失了,但仍留下些许烧伤的痕迹。

又过了好一阵子,小女孩终于怯怯地抬起头,张开了红肿的双眼,一脸无辜地再次看向她。

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朝她伸出了手,就像当年,那个男人向她伸出手一样,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迟疑了半晌,方抬起小手,把手交给她,吸着鼻子,张嘴回答:“凯。”

她握住小女孩的手,痛苦的情绪再次爬上了心,感染着她,她差点松手将这孩子扔回那灰烬里,但仿佛那男人附身在她身上似的,她只是弯身将那女孩抱了起来,然后她听见自己说:“我叫澪。”

小女孩伸出双手,攀住了她的脖颈,将脑袋搁到了她的肩头上。

那无尽的悲伤与痛苦仍在,但已经变得稍微可以忍受,她尽力不让自己受影响,她真恨自己这种能力,她真想抹去这孩子的记忆。

忘记了,就不会痛。

她以前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情,她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对这孩子下暗示,把那些痛苦抹去推开,但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生而为人,我们会从痛苦中学习。

男人的声音,从久远的记忆中偷偷又冒了出来。

听你在放屁。

她听见自己当时冷漠又不屑的反击,但他只是笑。

笑着,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脸有些模糊了,他的笑声却好清楚,那笑带来的温暖,让她的心,暖又痛。

本以为她的心,早在千年之前,就已麻木,只剩下怨与恨,谁知会遇见他。

她应该要抹去这孩子的记忆,这样一来,无论这孩子或她,都不会再痛,只是她比谁都还要清楚,那把戏很不可靠,而这女孩要记得这一切,才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所以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那女孩,转过身。

眼前的森林,不再像她昨日经过时那般茂盛苍郁,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整座森林就由夏入秋,再转入寒冬,明明是盛夏时节,但森林里大部分的林木,都掉光了叶子,就算还有剩下来的残叶,也只是勉强悬挂在枝头,看起来枯黄萎靡。

这孩子无法控制自己,吸取了太多力量,又释放了出去。

这座森林已经没了守护大地的女巫,更早已失去了精灵,要恢复原状,至少也要上百年。

当她抱着那孩子离开时,每一步扬起的清风,都带走更多的落叶,卷走森林里更多的颜色。

她看也没看一眼,头也不回地抱着凯,转身离开。

第一章

白雾茫茫。

在那浓密的雾霭中,高大的树木在暗夜中耸立着,无数粗大的藤蔓在枝叶间攀爬垂挂着。

森林里,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男人小心地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踩在层层潮湿的腐叶之上。

然后,那包围着他的浓雾终于开始渐渐淡薄,他继续谨慎地往前走。

前方薄雾越来越淡,他没有感觉到风,但听见了溪水流动的声音。

森林里交错的暗影在雾散后变得更清楚。

寂寂月光悄悄洒落,穿透了黑色的林叶,穿透了慢慢散去的白雾,照亮了那在黑暗森林深处的小屋。

小屋是木造的,建造在一块突然出现在森林深处的平地上,屋顶上铺了茅草,屋旁有座正缓缓转动的水车,屋后还有根在这地区很少见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白烟。

这座屋子若放在平坦的麦田旁,看起来很正常,但在不见人烟的森林里,就显得非常突兀,特别是它其实没有任何通往森林外面的道路。

没有正常人会把屋子盖在森林里,森林里无比危险,充满了各种野兽,除了猎人,也少有人愿意走进森林。

男人看着那座小屋,心头一悚,迅速俯低了身子。

小屋外头,不见人影。

他小心地潜行、观察着。

木屋后方堆放着砍好的柴火,还有一块欣欣向荣的菜园。

森林里的黑夜,很安静,静到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温暖的光从那小屋窗口透了出来,在初春的暗夜森林里,更显温暖,他绕到屋侧,从那敞开的窗户看进去,他可以看见屋里的火炉和那被吊挂在炉子上的大铁锅。

铁锅里沸汤滚滚,不知名的食物在锅里翻腾滚动。

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是加了萝卜和蔬菜的肉汤,那肉汤万分香甜,却引不起他半点食欲。

这年头,就算那锅汤里炖的是人肉,他也不会太意外。

蓦地,右上方传来飞鸟拍翅的声音,让他心头一跳,猛然抬首看去。

只是只猫头鹰。

他盯着那只飞着远去的鸟,这才松开在腰侧剑柄上的手。

抿着唇,他压低身子,继续往前潜行到屋侧,小心地探看窗子里。

不大的屋里,几乎一眼就能看尽。

一把上好的弓箭被挂在墙上,桌上除了一盏没有点燃的油灯,还有一篮苹果,床边地上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一架纺纱车摆在屋角,屋梁上吊挂着各种干燥的药草、香肠与熏肉,一个靠墙的木架子上挂着几种不同的勺子和深浅不一的平底锅,层板架里则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玻璃罐,罐子里的不明液体,分别浸泡着药草、昆虫和蛇。

屋子里丰盛的食物,让一切显得更加不真实,春雪才刚融,新鲜的苹果根本不应该存在,但那宛如恶魔的果实就在那里,果皮光滑饱满,一副刚采摘下来的模样。

屋里没有人,但他不认为那人会走远,肉汤仍在滚着,他猜屋里的人只是到附近,很快就会回来。

他撑在窗台上,翻进了屋,注意到厨房炉子旁摆了一排小陶罐,里头放着各种不同颜色的粉末。

他眯起了眼,也许他不该试,但他确定自己需要搞清楚那些是什么东西。

他抓了一把起来闻,舔了一下。

是盐巴,当然。

还有肉桂、胡椒、糖,旁边还有一些姜,他很快发现,这些不是什么毒药,都是香料。

比黄金还贵的香料。

而且这只是他认得的少数几样香料,其他他不认得的香料恐怕也不会便宜到哪儿去,更别提架子上那些玻璃罐,地上铺的织锦地毯都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靠床的墙边,甚至还有一柜书。

纸在这里非常少见,书籍更是稀有。

无论是谁住在这屋子里,都该死地有钱,而且识字。

书柜旁的角落放着一把茅草制作的扫把,也许那是这屋子那么干净的原因,他没有多看那扫把一眼,他听过那些谣传,但认为那是无稽之谈。

他上前抽出一本书,里面的文字是拉丁文,但旁边一本不是,他不认得那文字,也不认得旁边那一本的。

书柜上的每一本书,都极其精美,有些还画着细致的插图,不少书本里还夹着写着字的纸签,上面还有一些干燥的花草,让书本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这些书被翻看过很多遍,不只是用作装饰而已。

他把书合上,放回原位。

这些书,只让他对此行的目的,更加笃定。

但为了确定,他还是快速地搜了一下这屋子。

一张床,一个枕头,一床被子,一支羽毛笔,一盒墨水,一箱衣物。这屋子里的衣物都在衣箱里,床底下还有一个装着金币的小木箱,屋里没有另一双鞋子,或男人的衣物。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屋主是个女的,就像他所得知的讯息,这老太婆一个人住。

虽然这屋子里没有十字架,但他也没有看见那些崇拜恶魔与撒旦的记号——

突然间,他听见远方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移动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森林里,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正提着篮子朝这儿走来,黑色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脸,那缓慢微跛的脚步和一缕溜出兜帽的银丝,让他确定她年纪已经不小。

当她抬起脸朝这儿看来,他火速缩回窗子里。

来此之前,他本来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但在这一刹,他知道他其实早已别无选择。

他必须将她带回去。

男人几个大步来到墙角,抓起一只装满包心菜的麻布袋,将里面的包心菜全倒了出来,再迅速藏到门边等待着。

那老女人踩在草地上,窸窸窣窣地走到门外,然后终于推开了那道木门,走了进来。

看到一地的包心菜,她明显愣了一下。

他没等她反应过来,火速从她身后拿麻布袋,由上往下将她套住,再整个翻转过来,她惊呼出声,手上提着的那篮蘑菇掉了一地,头下脚上地在麻布袋里开始挣扎,他动作迅速地旋转麻布袋,绑上绳结,一边开口冷声威吓:“安静,否则我宰了你。”

她僵住,没再动弹。

他将她扛上肩头,抓起地上刚刚顺手搜刮的那些财物,转身走了出去。“火!把火熄了!”麻布袋里传出闷声的抗议。

他拧眉,但没停下脚步。“如果你要带我离开这里,你得把火熄了!否则它会烧掉整座森林!”

透过麻布袋传出来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粗哑,但意思很清楚,她又开始挣扎起来。

他停下脚步,不是因为她在给他添麻烦,而是因为他知道她是对的。

他将搜刮来的财物和她放到地上,虽然很想用扔的方式,但他怀疑她的老骨头禁不起这一摔,所以他弯身放下她,这才转身到火炉旁,舀起水缸里的水,把火炭浇熄。

当他处理好火炉,回头就看见那麻布袋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试图朝门口移动。

他将那蠕动的毛毛虫一把抓住,重新扛回肩头上,她闷哼一声。

他以为她会抗议,但她反而只是用那沙哑不清的声音说道:“嘿,你不需要这样,如果你要钱,我有——”

这一回,他没有理会她,只是弯腰再次抓起搜刮来的那袋财物,那金币清脆的声响,让她蓦然警醒他找到了什么。

她察觉他的动作,改口再说道:“好吧,我想你找到了我的金币,如果你愿意把那肉汤喝掉我会很感激,我不想回来的时候,还得收拾爬满蛆虫的汤锅。”

他脑袋坏掉了才会喝那锅不明液体,谁知道她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所以他只是一语不发地扛着她,大踏步走出那栋温暖的小屋。“我知道你以为你知道我是什么,但我不是——”

屋外冰冷的空气迎面而来,他继续往前走。“拜托你听我说——”

为了让她闭嘴,他噘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一匹棕色大马从森林里奔跑出来,他将她丟了上去,跟着翻身上马。

老太婆再次惊呼,他听到她咒骂连连,有些字句还是异国的语言,他没认真听,反正八成是在咒骂他,她一路碎念不停,威胁利诱,然后终于在他策马骑上颠簸不平的山路时,聪明地闭上了嘴,不再冒着可能咬断舌头的危险,浪费她的口水。☆☆☆ ☆☆☆ ☆☆☆

高大的黑马,载着他穿过了浓厚的白雾与重重森林。

当他载着那老巫婆走出森林时,已是清晨,浓雾在森林边缘变得薄淡,渐渐散去,阳光穿透薄雾与林叶,洒落草地。

随着白雾的散去,树林渐渐稀少,蓦地,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起来。

阳光缓缓洒落前方的景色,一亩亩的田野错落在眼前,一条小溪迂回在麦田之间,远处还有一间小屋坐落其中。

乍一看,这应该是很美好的风景。

但再仔细一瞧,那些麦田都已经荒废,当他策马经过那栋小屋旁时,能看见上头的茅草已经陷落发霉,墙上的木窗也早已毁坏。

他来时就已经看过这座茅草屋,它已经荒废多时,屋主八成不是死了就是已经逃离这里,无人照顾的麦田长满野草,农具被随意丟在一旁,因为早已生锈、腐烂,所以连偷都没人偷。

当来到较为平坦的地势,那老太婆又开始试图说话,他没给她机会,策马加快速度,一路奔驰,直到又进入山里。

同样的地形与状况不断重复,田野、荒屋,还有那包围着这一切,广袤无边的森林。

偶尔,有些屋子还有人住,但人们远远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飞快躲了起来,有时候,他也会看见几位不闪不躲的农奴,但他们多半面色死灰地僵站在麦田或老旧的屋舍之中,弯着背、缩着肩,眼里透着无言的死寂,活像已经死去多时的僵尸。

这一片大地,即便有难得的阳光冒头,看来依然死气沉沉,无论人与动物,都瘦骨嶙峋,阴沉灰暗。

当他经过那座半荒废的村庄时,情况更糟,有一半的屋子紧闭着门,另一半则半敞着,合着门的,表示里面还有人,门被打开的,那屋主多半已经死了。泥泞的街上,非但没人,就连一只猫或狗都没有,这村庄连鸟都不来,整座村子肮脏、破败,充满恶臭和死亡的气息。

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记得这儿曾经热闹非凡,每个月都会有两次市集日,附近的人们都会聚集过来交易,但美好的日子已经过去。

他骑出了那座村庄,再次上了一座山丘,进入另一座森林。

胯下的坐骑清楚回家的道路,在蜿蜒的小径上,轻快地奔驰着。

没有多久,它便穿过了山与山之间的小路,来到道路的尽头。

一座巨大庞然的灰色建筑,耸立在眼前,灰色的石墙,因为多雨长满了青苔,让它看来更加潮湿阴暗。

即便难得的太阳,也无法让它的状况看起来好一点,事实上,明亮的光线,只让那些破败更加无所遁形。

深吸了口气,男人抿紧了唇、收紧了缰绳,策马上前。☆☆☆ ☆☆☆ ☆☆☆“大人,是大人!大人回来了!”

因为太累,她安静地待在麻布袋里,不再试图抗议,然后他终于停了下来,几乎在同时,她听到了人声,让她精神一振。“大人,那是什么?食物吗?”“不是。”

没错,她不是食物。

然后下一瞬,那可恶的家伙将她粗鲁地从马上拖了下来,扛上了……大概是他的肩头。

她闷哼一声,忍不住挣扎起来,跟着她立刻听到有人倒抽了口气。“噢,大人,你做了什么?”“那麻袋里该不会是森林里那个……”“噢,我的天啊——”“大人你、你真的去——”“是女巫……”“那个吃人的魔女……”“耶稣基督、圣母马利亚,请保护我们……”

人们惊慌地窃窃私语着,有孩子啜泣了起来。

她停止了动作,开口争辩:“我不是女巫!他搞错了!”

更多的抽气声响起。

男人没有回答人们的问题,只扛着装着她的麻布袋大踏步地往前走,一边开口命令。“路易,过来照顾马!安东尼、安德生,把门关起来!丽莎,不准昏倒!苏菲亚,过来把我的头盔拿去挂好!”“可是,她会诅咒我们,我们会全死在这里。”“她不会,她不是什么女巫,我们也不会死掉。”

男人不耐烦地说着,拉开了麻布袋上的绳结,像倒包心菜一样地将她从麻布袋里倒出来,同时开口宣告:“她只是个念过书的小老太婆!”

她从麻布袋中滑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滚才晕头转向地稳住自己,当她抬起头来时,兜帽从她头上滑落。

阳光太刺眼,一开始她看不清楚,但她能听见可怕的安静降临,周遭原有的嘈杂全消失殆尽,像是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终于适应了刺眼的白光,看见眼前那个分开双脚站立,错愕地低着头,拧眉瞪着她的男人。

男人穿着锁子甲,外罩一件短袍,腰挂长剑,还有着一张和山岩一样严酷刚硬的脸。“我不是女巫。”她看着那无比凶恶的家伙,匆匆开口。

那宛如老太婆一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中响起,回荡在空气中。

男人没有回答,但旁边一位小女孩,突然张嘴号啕大哭了起来。

号哭和惊慌像是传染病一样,瞬间扩散开来,人们像受惊的鸟兽一般,争相奔走逃跑,眨眼间就全躲得不见踪影。

她傻眼,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转头只看见那些人消失在门后的衣摆裙角和那些砰砰作响、匆匆被关上的门窗。

差不多在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一座石砌城堡里。“该死!”

男人的咒骂,让她再次回头昂首看向他,那家伙没有跑,只是一脸恼怒地瞪着她,对着她咆哮:“你应该是个老太婆!”☆☆☆ ☆☆☆ ☆☆☆

他不应该把那句话说出来的,但那句咆哮就这样冒了出来,他几乎在同时能听到躲进屋子里的人们又发出一串恐慌的惊喘和歇斯底里的啜泣。

他清楚地知道人们惊慌的原因。

他以为他带回来的是个老太婆,他告诉人们她是个小老太婆,但她不是!

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

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小老太婆,她虽然很娇小,但她一点也不老,非但不老,她看起来年轻貌美,肌肤吹弹可破,五官漂亮精致,鼻子纤巧可爱,粉唇像花瓣一样柔嫩,她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

可是,如果只是这样,人们不会如此惊慌;虽然他很少犯错,但总也有搞错的时候,他可能错认了她,而她可能真的不是女巫。

只不过,她看起来该死地就像个女巫!

在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中,有一抹银白从她右额垂落,那银白的一束发,在那满头黑发的衬托下,异常鲜明,而她那双眼,那双该死的眼,是碧绿色的。

在他爆出那声咆哮之后,她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只是将那双像森林泉水一样清澈的绿眼睁得更大。“抱歉让你失望了。”她直视着他,用那沙哑的声音说。

这句接近嘲讽的话语,让他莫名地更加火大,她像老太婆一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对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为免情况变得更糟,让人们变得更加惊恐害怕,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再次扛上肩头,大踏步走进屋里。“嘿!男人!放我下来!”她在他肩头上扭动抗议着,“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的回答是用力地拍了她的屁股一下,吼道:“闭嘴!”

那羞辱的拍打让她倒抽了口气,但仍试图压住内心的惊恐,镇定地告诉这野蛮的家伙,道:“我不是女巫,我在路上试图告诉过你,你误会了。”“你住在那间屋子里!”那男人扛着她,大踏步走入一扇门,走上狭窄的楼梯,气急败坏地吼着。“那只表示我住在那里,不代表我是女巫!”她强忍着惊慌,拍着他背上冰冷的锁子甲,极力争辩着,“光凭这点,就认定我是女巫,实在是太愚蠢了!”“那是女巫的屋子!”他快速地扛着她往上走。“那只是一栋在森林里的屋子!”她恼怒地说。

他火冒三丈地又拍了她屁股一下,咆哮:“你听到我叫你闭嘴了吧?”

她听到了,但她没闭嘴,只是继续挣扎,在他肩上抗议:“拜托你用脑袋想一想,如果我是女巫,我早就变成乌鸦逃走了!”

他踹开楼梯上的另一扇门,走到阴暗的房间里,将她扔到地上,她摔跌在地,很快发现自己被扔在火塘前,虽然那火塘里的柴火已经燃尽,剩下点点火星余灰,她仍吓得倒抽了口气,手忙脚乱地爬站起来,一边抽出火塘里的铁钳子,两手紧握着,脸色苍白地以火钳对着他:“别过来!你不能烧死我,我不会任何巫术!”

她的行为,让那男人拧起了浓眉。

那家伙完全无视她手中的火钳,怒火腾腾地朝她走来。

她吓得直往后退,边朝他挥动火钳,边说道:“如果我是女巫,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被你洗劫再抓来吗?”

他没有因此冷静下来,一个大步冲上前来,她试图攻击他,但那火钳一下子就被他抓住,硬抢了回去。

那男人蛮力极大,知道自己抢不过他,她惊喘一声,只能飞快松手,改抓着裙子转身绕着那火塘跑,虽然她动作很快,但身后那男人依然在下一瞬间,从后将她扑倒在地,她吓得奋力挣扎,回身握拳捶打他的脸,尖叫着:“噢,你这白痴!笨蛋!”“安静!闭嘴!”他对她吼着,但她挣扎得太厉害,他不得不抓住她的双手,压住她的双脚,将她压制在地上,但她仍在发出愤怒惊恐的尖叫。“别烧死我!你知道我不是女巫,就像你刚刚和其他人说的,我只是读过的书比较多——”

这女人实在太吵,他只好将她两手拉到她头上钳住,空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对着她咆哮。“该死的!女人!闭嘴!我不会烧死你!”

这一句,终于让她安静了下来,她喘着气,张大了双眼,瞪着他。“我不会烧死你,”他万分不爽地瞪着她,低咆,“但我不保证其他人不会,如果你不是女巫,就不要一直发出像女巫一样的尖叫!”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安静,很好,就像这样保持安静。如果你再鬼吼鬼叫,我就把你丟出我的城堡,让那些愚蠢的村民处理你!”

他的威胁非常有效,她不再挣扎。

男人松了口气,停了半晌,才把手松开。

她没有叫,乖乖地闭着嘴,确定她不会再叫,他才没好气地整个放开她,站了起来。

她在瞬间爬坐起身,手脚并用地往后爬,退离他三尺远。“真他妈的狗屎!”他不爽地咒骂着。

她紧张地看着那大块头男人在她眼前来回踱步,一边伸手扒着那狂乱的黑发。

不像一般男人,他没有留胡子,但那反而让他脸部刚硬的线条,更加清楚,看来万分凶狠冷酷。

虽然他说不会烧死她,但她并不真的相信他的说法,她偷偷站了起来,飞快扫视四周,寻找出路,却意外发现这阴暗的屋子是石头造的,屋顶挑得很高,石墙上挂着壁毯和交叉的斧头与长剑,还有好几面盾牌悬挂在一旁,一张巨大的木椅被放在远处那面墙的高台上,两张长桌陈放屋子两旁,屋梁上还垂挂着好几座放了许多蜡烛的铁环。

她很快辨识出这里是一座大厅,骑士大厅,而且这里是一座城堡。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说了,这是他的城堡?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他刚刚确实扛着她爬上了一座塔楼,差不多在这时,她才领悟过来,眼前的这家伙是一名骑士、一位领主,不是什么强盗,或女巫猎人。“你有一座城堡,竟然还抢劫我?”这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她及时回神,想阻止自己已来不及。

眼前的男人倏然停止了踱步,双手叉腰地站在她面前,怒瞪着她。“我让你说话了吗?”

当然没有,她闻言立刻闭上嘴,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和她大眼瞪小眼,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几乎可以听见他脑袋运转的声音。

这家伙身份的转变并没有改变她的处境,那些崇信天主的领主和骑士,同样会试着烧死她,除了他刚刚才说过,他不会这么做。

她不是很相信他,但人总是要抱有希望。

她知道,这男人拿不定主意该拿她怎么办,她忍耐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嘴,尽量谦恭地开口。“大人——”

她一开口,他额上青筋就再次冒出,她忙抓着裙子,弯腰屈膝,镇定地道:“我相信你知道,这一切只是场误会,我不知你到底是听谁说了什么,但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的外貌与声音,很容易让人误会,所以才自己一个人住在森林里……”

她紧张地看着那个拧着浓眉的男人,舔了舔干涩的唇,道:“我不懂什么巫术,也从来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如果你允许,我希望能回到自己的屋里。当然,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不需要劳烦你——”

他在这时抬起手,阻止了她的发言,冷声说:“去年秋天,有个男孩在森林里走失了。”

她闻言,心头一跳,谨慎地看着他说:“大人,那孩子迷路了,那时已经开始下雪,我只好收留了他,我并没有诱拐或绑架他,冬天一过,他就离开我那儿回家了,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还活蹦乱跳的。”

他双手叉在腰上,一脸冷然地俯视着她。“你收留了那男孩?”

她在心里嘀咕,但仍点头回答:“是的。”“那孩子之前得了瘟疫。”他冷声指出。

她神色一凛,垂眼低头,更加谦恭小心地道:“他在发烧,我没怎么理会他,只给了他一些热汤喝,我本来以为他会死掉,但他后来自己好了——”

她话声方落,那男人突然就出手钳抓住她的脖颈,强迫她抬头,下颌紧绷,瞪着她冷声道:“你觉得我是白痴吗?”

她吓得脸色发白,看着那男人丑恶的脸逼到了眼前来。“当然……当然不是,大人。”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仍极力镇定地再补了一句,“但有时,有些人就算得了瘟疫,也能存活下来。”“他自己好的?”他眼角微抽。“他自己好的。”她镇定重复。“你什么也没做?”他怒声再问。“我什么也没做。”她眼也不眨地说。

他怒视着她,那凶恶的表情和那双冷酷的黑眼,让她很想往后退,但他依然死死钳抓着她的脖颈和下巴,拇指和食指陷入她的肌肤里,教她疼得眼泛泪光。“告诉我,你懂得治疗瘟疫吗?”

男人粗重的鼻息一次次喷在她脸上,疼痛和恐惧,让她无法控制地战栗着,可她仍坚持地回答:“我不懂……”“你屋子里那些书,没记载该如何处理?”“没有……”她抖颤地开口。

男人再次将唇紧抿成一直线,眼角微抽,深吸口气,再问:“所以如果我去把那男孩找来和你对质,他也会和你说同样的话?”“当然。”她硬着头皮说。“我不相信你。”他收紧了大手,更加用力地钳抓着她说,“你治好了那个男孩。”“我没有……”她紧张地哑声坚持道,“他是自己好的,大人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有时有些人就是能够撑过瘟疫,存活下来,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愤怒蹿过他漆黑的眼底。

这一刹,无数恐怖的念头闪过脑海。

她知道只要他想,他轻而易举就能捏断她的脖子,就像捏断一根麦秆一样。

就在她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时候,他突然咒骂一声,松开了手,她喘着气,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敢退得太远,怕又惹恼了他。

那穿着锁子甲的男人,下颌紧绷着,抬手扒过了黑发。

男人疲倦的脸色让她愣了一愣,他再次抿紧了唇,黑眸瞳孔收缩。

她很想转身再次逃跑,可她清楚若没有他的同意,她是不可能跑得出这座城堡的,所以她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等候发落。

然后,那男人低低咒骂一声,火大地朝她摆了摆手。“算了,你走吧。”

她愣住,有那么一瞬,怀疑起自己的好运。

她没有动,让他不爽地再次对她低咆:“别让我说第二次,趁外面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闻言,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保住了脑袋,她揪抓着裙子,匆匆转身离开。

第二章

她冲出那阴暗的大厅,飞奔下楼。

狭窄的楼梯外头,是方才那个小广场,小广场旁有几间屋子,每间屋子的门窗都紧闭着。

知道自己仓皇奔逃无济于事,她强迫自己停下奔跑的脚步,挺直了胸膛,镇定地走过广场,才看到那座城门,早被人关上。

可恶。

这城堡有着厚实的城墙,城门是一座巨大的开合式吊桥,虽然它还是放下的,但城门内外尚有两座巨大的吊闸铁门,外头的那吊闸是开着的,但里面这个已经关上。

黑铁闸门上安装了铁链,那铁制的铰链穿过大门上方石墙里的铁眼圈,再连接到地上一座绞盘轮轴上,若要开门,需要旋转那绞盘,将铁链收卷,来升降开门。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那不可能靠她自己打开,但她还是忍不住伸手去试。

她握住了那绞盘,但那绞盘太重,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移动它分毫,她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在她身后那些门窗里偷看着她,教她冷汗直冒,颈后汗毛根根耸立。

这太蠢了,她打不开这扇门,而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她是个没用的家伙,然后他们就会冲出来,猎杀她这位半点巫术也不会的女巫。

她急得满头大汗,不敢回头,生怕会看见有人已经推开了门。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从旁冒了出来,替她转动了绞盘。

她吓得往旁边跳开,回头才看见是那个洗劫她的绑匪领主,她惊讶万分地看着他轻松地扳着那沉重的绞盘,咔啦咔啦地替她开了门,然后看也没看她一眼就转身走开。

虽然仍搞不清楚他为何会突然放她一马,但这种狗屎运可不是天天都有。

不再多想,她紧抓着裙摆,匆匆走进那厚实又阴暗的城门通道,几乎是有些小跑步地来到城堡外面,然后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小山谷里。

这座城堡盖在山谷里的山岩上,周围有着溪水环绕,形成天然的护城河,要出去还得越过一座石桥,靠近城堡这儿的开合式吊桥,在放下时,刚好衔接了外面的石桥,若有敌人来袭,城里的人只要把吊桥拉起,就是第三重城门。

她喘着气,跑过那座开合式吊桥后,才终于慢下了脚步,举步想再走,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男人站在那内庭广场里,背对着她,仰头看着他自己的城堡,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灰衣的小女孩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靠近他,拉了拉他的裤脚。

他低头看去,对着那小女孩拧眉竖目。

但那小女孩一点也不怕他,只是朝他伸出了双手。

他瞪着那孩子,半晌。

然后让她万分惊讶的,他弯腰将那矮小肮脏的孩子抱起,动作一点也不粗鲁。

可恶,她不应该回头的。

这男人洗劫了她,还不由分说地将她绑架回来,这些人的死活真的不关她的事——

但他放她走了。

而且,该死的,她想她知道这男人为什么会绑架她。

这地方在闹瘟疫,所以他才问她懂不懂如何治疗那该死的疾病。

这不关她的事。

她强迫自己转头,有些生气地踏上石桥。

这些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帮助他们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瞧瞧去年她一时心软的后果!

一个迷路的小男孩,她好心收留他,照顾他,结果他好了之后跑回家,却告诉别人她做了什么,她明明一再吓唬过他了,但那孩子就是管不住他的大嘴巴,害得她现在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办法继续在那小屋里安居。

可恶!

天知道那家伙是如何穿越迷雾的,但他显然找到了方法,而她再也不可能在那屋子里还感觉安全。

那孩子是个麻烦,就像这个男人是个麻烦,她不可能帮他解决瘟疫的问题,如果她真的帮了,那些人只会更加觉得她是个女巫。

她不是!

她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女巫,她也确实知道森林外面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去年那孩子多少和她说了一些。

但那不是她的问题。

她没有制造大雨、没有造成饥荒、没有四处散播瘟疫、没有到处对人下咒!

事情会变成这样,又不是她的错——

可即便如此告诉自己,她依然在石桥的尽头停了下来。

虽然刚才忙着逃命,只是短短一瞥,但她清楚地看见那城堡里的情况有多糟,就像其他她所见过大部分的城堡和村庄一样,那地方一片脏乱,鸡屎马粪在地上随处可见,除了他之外,她匆匆看到的每一个人都瘦到只剩皮包骨,蚊虫蟑螂到处乱飞乱爬,地上满是积水、臭气冲天。

那里根本是疾病与瘟疫的温床,就算她不是女巫,没有能预知未来的水晶球,也能铁口直断那城堡里的人,不用多久就会全数染病,死去大半,就算没死,也会在接下来几个月饿死。

更让她气恼的,是她知道,那小男孩根本不是迷路,那孩子以为他是迷路,可她知道不是,他是被大人带到森林里丟弃的。

而她比谁都还要清楚,那孩子只是冰山一角。

那男人会洗劫她,是因为他虽然有一座城堡,但饥荒和瘟疫,早让他穷得掏不出铜板来,他无计可施了,所以才会在听说那孩子的事情之后,跑来绑架她。

那家伙根本走投无路了。

噢,真是天杀的,她一定会后悔的!

她暗暗咒骂一声,却还是握紧了拳头,转过身,大踏步地重新踏上石桥,走上吊桥,穿过城门。

她还没进城,他就已经因为人们的再次骚动,转过了身。

她在勇气消失之前,大踏步一路走到他面前,直视着那高大凶恶的家伙,即便一手抱着那个有些肮脏的小女孩,他看起来还是有点恐怖,在自己开始后悔之前,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我不是女巫,不懂得巫术,不会治疗瘟疫,但我知道该怎么照顾病患,防止情况恶化扩散,如果你愿意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并照我所说的做,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做。”☆☆☆ ☆☆☆ ☆☆☆

他瞪着她看。

仿佛准备来屠龙一般,那女人握紧双拳,挺直了背脊,仰着那颗小脑袋,用那双清透的眼睛直盯着他,漂亮的粉唇紧抿着。

清风吹拂而过,扬起她额前那一绺白发。“怎么样,你同意吗?”

怀里的小安妮,紧紧地揽着他的脖颈,他盯着眼前这女人,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比谁都要清楚,他领地里的情况早已失控,附近的村民大部分都病倒了,那该死的瘟疫在乡间蔓延扩散,前年已经死去一批人,去年情况更加恶化。

几天前,再一次地,他这里又开始有人倒下。

当他发现她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懂得许多药草知识的怪老太婆时,他真的非常愤怒又失望。他不相信巫术,可他晓得,那些住在森林深处离群索居,崇拜远古神祇的老女人,确实懂得许多古老的药草知识,而不仅仅是用放血来治疗。

她并不老,但她识字;这年代,识字的人不多,识字的女人更加稀少。

他猜她也是那些女人之一,毕竟老太婆也会有年轻的时候。

所以,他看着那个娇小又怪异的小女人,点头同意。“好。”“第一件事,告诉你的人,我不是女巫。”她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小女孩,那孩子还很小,一脸天真可爱,还不懂得害怕传说中的女巫,她将视线拉回他脸上,直视着他的眼,“告诉他们,我是你新请来的总管。”

他拧眉,道:“你是个女的。”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如果你希望我挥一挥魔棒,就把自己变成男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差不多在这时,他知道她晓得了,清楚知道他有多么穷困和需要帮助。

困窘爬上了眼,让他下颌紧绷着,鼻翼翕张,然后才粗声道:“你知道我才刚把你从麻布袋里倒出来吧?”

女人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那不是我的问题,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某种说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眼角微抽,但最后仍不得不点头同意。“好,你是新来的总管。”“只要和瘟疫有关,在这城堡里,所有的人,都要听我的话,照我的方式去做事。”“只有和瘟疫相关的事。”他重申。“当然,放心,我不会死赖在这里不走,等事情解决,我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她看着他,道:“你需要派人把地上的动物粪便全部清扫干净,别再让人把屎尿往街上或广场上倒,我知道很多人习惯这样,但脏乱的环境,是瘟疫到处滋生的原因之一。粪便清扫干净后,再拿滚水冲洗过,把脏水都扫进沟渠里,不要积得到处都是,蚊虫会产卵在那些积水里,所以你也得把你的水井加盖,所有的饮用水都要煮滚沸腾后再喝。那些生病的人在哪里?你需要将他们全都集中在一起,隔离起来。”“我已经做了。”他不是笨蛋,他在军队中待过,知道瘟疫会传染。他指着内庭广场里的一栋房舍,道:“他们都在那里。”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知道该这么做,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很好。”

她抓着裙子,提高她的裙摆,快速地走了过去。

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但不忘先把手中那小女孩放下地,他不想让那孩子靠近那栋房舍。

那女人打开了门,踏进去一步,然后瞬间倒抽一口气,飞快退了出来。

他知道为什么,那里面很臭。

他以为她不会再进去,但她只是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然后从她自己衣裙的兜里,掏出一条手绢,绕过口鼻绑在后脑,跟着深吸口气,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

她打开了门窗,查看病人。

屋子里躺了十几个人,除了大人,还有四个孩子。

他的厨娘也躺在那儿,事实上,她是这一次最早发病的人。

屋子里空气很糟,大部分的病人都在咳嗽,病恹恹地躺在毯子上。她查看了一下每一个人的状况,在看到那像山怪一样高大,占据了整整两个睡铺的迈克尔时,她多看了一眼,那可怜的家伙因饥饿和染病几乎瘦成了皮包骨,但就算只剩骨架,依然很壮观。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回头示意他一起离开。

走出门外,她拉下那手绢,看着他说:“这地方不行,你这里比较通风的房间在哪里?”

他抬手指着城门墙上的其中一座塔楼。“那里。”

她掉头看去,跟着直接转身走过去查看,不忘在途中拿了一把躺在城墙角落的扫把。

他再次跟上,只见她脚下不停地回头看着他,道:“先叫人去煮沸水。”

他拧眉,但仍在她的坚持下,转身朝着厨房那儿,扬声开口:“苏菲亚,煮锅沸水过来!”

她满意地点头,再次掉头,穿过内庭广场,爬上塔楼。

那女人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八成是之前脚受过伤。她走在平地上时,没那么明显,但当她开始爬楼梯,明显能看出她右脚比较费力,她小心地抓着扫把,扶着墙往上走,他能看见她裙摆下方的小腿,但她穿着黑色的袜子,他看不出那里有什么不对。

她爬上了那塔楼,石砌的塔楼对城堡外的那一面虽然只开了几个箭孔,但对城堡内的这一边,却有几扇半个人高的窗,她把木窗打开,冷凉的空气迎面而来,但温暖的阳光也同时洒落。

他看着她像女王一样地检视这个房间,然后点点头,和他宣告:“这里很好,光线充足,也通风。我会把这地方清干净,你还有干净的床单和衣物吗?有的话就让人拿过来。没有的话,就尽快去洗干净。病人的衣物、床单都需要尽量每天换洗,洗完还要用沸水煮过。我需要我屋子里的药草、酊剂和浸泡油,我相信你知道东西在哪里。”

他知道,不过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什么酊剂?”“屋子里那些装着液体的玻璃瓶,我需要鼠尾草、薰衣草和迷迭香,还有洋甘菊——”见他拧起了眉,她顿了一下,显然发现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改口道,“算了,你全部拿过来好了,小心别打破。”

他转身要走,却听到她又叫住他。“大人。”

他停下脚步,回身。

那霸道的小女人,看着他再次强调:“我不是女巫,不会魔法,你知道吧?”

他也看得出她眼里的担忧,所以他开了口:“我知道。”☆☆☆ ☆☆☆ ☆☆☆

那男人走了。

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她依然有些紧张,几乎有些晕眩,怀疑自己鲁莽地接了一个烂摊子,可当她忙着深呼吸,镇定自己时,她听到他的声音在楼下内庭广场里响起。

她偷偷探头从窗户往下看,他在广场上,对着几个被他叫出来的仆人说话。

她听到些许字眼,像……不是女巫、总管、必须听她的命令。

很好。

他在说明她的事情,她松了口气。

没多久,一位小厮牵出一匹马,他翻身上马,骑马走了。

然后,她看见两位女仆,抬着一锅水从某扇门里走了出来,那锅水冒着白气,是她要的沸水。

她以为她们会直接把水抬上来,于是开始扫地。

谁知等她把地上那堆都不知放了多久的灯芯草扫干净,却久等不到人来,她探头再去看,才发现那锅沸水被放在塔楼门口,两位女仆不见踪影。

她翻了个白眼,知道她们还是怕她,只得自己下楼。

那锅水太重了,而且仍在冒气,她无法轻易将它抬上楼而不打翻它,她深吸口气,走到门外。

几个原本在广场上打扫的人,一见她出来,立刻又作鸟兽散。

她镇定地看着那些紧闭的门窗,认出方才那间女仆抬水出来的房门,便鼓起勇气,穿越广场,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惊喘声,但没人开门。

如她所想的,这些人怕她,比她怕她们多。

她没再费事敲门,直接开口扬声:“我知道大人方才和你们说了,我是新来的总管,我需要有人把水抬上塔楼,你们必须帮我,还是你们想违抗大人的命令?”

她不喜欢威胁别人,但她真的需要帮忙。

门内一片安静,她等了半晌,然后,终于,那扇门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女仆服装的人,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后,另一个女仆躲在她后面,瑟缩颤抖着。

那两个女仆年纪都不大,顶多才十四五岁,虽然来开了门,却仍一脸惊恐,结结巴巴地道:“小姐……夫人……对不起……我……呃……我们不是……”

见她们俩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暗暗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苏菲亚……”“你呢?”她挑眉问另一个胆小的女孩。“丽、丽莎……”

她看着那两个半大不小的女孩,道:“我叫凯。大人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

两个女孩害怕地点头。“既然如此,现在去帮我把那锅水抬上楼。”“是。”她们齐声应着,像两只小鸽子一样,匆匆挤了出来,经过她时,两人死命闪避着她,生怕碰到她,就会当场中毒身亡似的。

她无力控制她们的行为,只能暗暗再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塔楼,指使她们协助清洁那房间,并用沸水擦洗木头地板,然后搬来桌椅和床板。

结果后来一问,这两个小女仆其实已经十五六岁了。

这城堡里没有干净的床单,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到主城楼的大厅,拆下了那挂在墙壁上的挂毯,卷起来拿到塔楼去铺在地上,她的行为让两位小女仆惊慌失措,不过她们俩一点也不敢阻止她。

马厩的小厮路易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她本来以为他是成人了,但近看才发现他年纪也很小,只是长得比较高,而且瘦得要命,像是挂上了布袋的木杆子。

她逮到他躲在马厩里,命令他一起帮忙移动那些病人,又叫那两个女孩烧了另一大锅滚水。

她在另外几间房也逮到了几个瘦弱肮脏的孩子,叫他们一起帮忙。

没有多久,她就发现这城堡里,大部分的人都早已病倒,这里年纪最大还能行动自如的,是十六岁的苏菲亚。

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除了病倒的那几个,她在这城堡里看见的全都是半大不小的青少年和年纪更小的孩子。

而且他们无论男女都肮脏得要命,不管是这座城堡,抑或是这些孩子,或那屋子里的病人,通通都需要彻彻底底地刷洗一遍。

很快地,她惊觉这城堡的状况比她以为的还要悲惨。

她知道饥荒与瘟疫让森林外的情况很严重,但她不知道事情竟然恶化成这样。本来害怕被人们伤害的恐惧,因为震惊而消散,等她回神,她已经卷起衣袖,指使他们打水刷洗内庭广场的地板,再把他们自己全都清洗干净。

一听到要洗澡,几乎没人愿意,这地方的人没有那种习惯,她知道这儿的人一年有洗两次就很了不起,但她坚定地要求着。

那些孩子们脸有愠色,但全都不敢反抗,除了守门的安德生。“你不能命令我们!”那少年挑衅地说。

安德生是所有人里面,看起来最强壮的,他甚至比她还高了一个头。

她仰望着那个高个头的少年,挑眉冷声道:“我没有命令你们,我是告诉你们,如果不洗澡,下一个躺在那里面的人,就会是你。”

这句话,让旁边的孩子们倒抽口气。

她慢半拍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句威胁,太像是个诅咒,就连试图反抗她的安德生都白了脸。“你不能……不能诅咒我……我又没说我不洗……”安德生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抗议,语音微抖。“我不是在诅咒你。”她匆忙解释,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少年一副惊吓的模样,而旁边的路易已经很快地脱了衣服,跑去水井边把自己洗干净,其他男孩也匆匆跟上,接二连三地跑去,生怕动作太慢会引来她的诅咒。

然后,连那个大脾气的安德生都脱掉了衣服,朝水井走去。

她无言以对,只能暗自叹息,自认倒霉地转头,这才看到那个站在一旁,金发蓝眼的少年。

那从城墙上下来的少年看着她,凯等着他表达意见,但那金发的少年只是和她点了下头,顺从地转身朝水井那儿走去。

见状,她再次松了口气,她听到其他孩子叫他安东尼。

安东尼看起来比较沉稳,但她知道,和喜欢大呼小叫的安德生不一样,如果安东尼开始反抗她,所有的孩子都会跟着一起。

她刚刚才发现,城墙上那些拿着长矛的守卫,都是穿着衣服的假人,那少年负责替它们移动位置。

显然那位强盗大人不在时,安东尼就是他们的头儿。

知道自己暂时过了这一关,她深吸口气,朝那些像小兔子取暖一样缩在一起瑟缩的女孩们,要苏菲亚领着她们打了井水,到厨房里清洗自己。

她知道屋子里还有人躲着,但她怀疑这里真的有大人在。

她替病人用温热的水擦洗身体,再让几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将他们用临时做的担架,小心搬运到塔楼里安置。

那个像山怪一样高大的家伙,太过沉重,她不认为靠那些孩子能轻易移动他,决定先让他继续待在那栋病房,等那男人回来再说。

当她把病人移动完毕,太阳已经西斜,而她发现厨房里,唯一剩下的食物是给马吃的燕麦、一块发霉的肉干、几根干瘪的萝卜,以及三罐腌过的包心菜。

那空荡荡的厨房里,甚至连一碗该死的面粉都没有。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贫瘠的厨房,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开始祈祷那位一穷二白的领主,彻底地洗劫了她的屋子,而且记得把她那锅肉汤带来。

天知道,他没在昨天晚上把她那锅香浓的肉汤喝掉,不是有超凡的意志力,就是个可怕的蠢蛋。

她希望是前者,那样一来,他就会知道应该要把所有能看见的食物都一并带回来。☆☆☆ ☆☆☆ ☆☆☆

当他骑马来到城门吊闸前的石桥上时,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他清楚知道附近那些领主,和他一样自顾不暇,但谁也不晓得,那些人会不会决定抢劫或许是个好主意;去年秋天,该死的卡尔兄弟就大费周章地派人来抢过田地里稀少的庄稼。

他小心地注意着各种事情。

城门吊闸依他的吩咐是关上的,他要人放在城墙上的假人看起来也像往常一样,让安东尼换了位置,城堡里看起来很平静,厨房的位置冒着冉冉的白烟,没有任何被攻击的迹象。

安德生在他靠近时,升起了吊闸。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城门上的塔楼点起了灯火。

这是和昨天唯一不同的地方。

他把那个女巫,不对,那个女人留在城堡里了。

他不认为她会造成太大的问题,他到外地去时,见识过那些自称会巫术的人,但他们都是些神棍,只是利用人们的错觉骗吃骗喝。

注视着那塔楼石窗里透出的灯火,他猜那个女人找到了多余的蜡烛。

虽然穷,城堡里确实还是有蜡烛可以供应,只是很不幸的是,还有蜡烛可以用,是因为这两年的饥荒,让太多的人死去。

也许他感觉到的不对,就只是因为塔楼里亮了灯。

他骑进城门,穿过塔楼下方,警觉地注意着上方的箭孔,那些孔洞在战时能倒下热油或从上方射箭,攻击闯入的敌人。

可此刻,它们没有任何动静,他也察觉不到杀气。

但仍有些地方不对,那不对劲的感觉,让他紧蹙着眉头。

骑过塔楼下,他来到广场下了马,管马厩的路易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那孩子看来有点闷闷不乐,但他一直都是那样子的。

他要路易帮忙把板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安德生和安东尼也自动上前来帮忙。

厨房里亮着灯火,他端着那锅冷掉的肉汤推门而入,看见苏菲亚在煮一锅燕麦粥,那东西和以往一样乏善可陈,他把手中的肉汤交给那女仆。“把这肉汤加进去。”

苏菲亚见了那锅肉汤睁大了眼,乖乖地伸手接过,道:“是的,大人。”“那女人,我是说,新来的总管人呢?”“呃……她在主城楼后面……”苏菲亚怯生生地说。

他闻言,转身离开厨房,朝主城楼后面走去,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告诉她,他再一次地抢劫了她。

或者他什么都不需要说,这年头,哪个人没被抢过?

他需要食物,她有食物,就这么简单,而且她住在他的领地上,她所有的收获,都有一部分是他的,既然她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上缴过,他也不过是收回过往她所欠缴的东西。

但是,他该死的良心偏偏在这时冒了出来,修士在书籍里记载的骑士精神,指责着他的卑鄙。

他恼怒地将其从脑海中推开。

骑士精神是个屁。

他冷哼一声,对其嗤之以鼻,大踏步绕过主城楼,却在后面的空地看见了一个异常光怪陆离的景象。

那个女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两个特大号的铁锅,架在他的后院烧着,而她站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在那沸腾的汤锅里搅拌。

铁锅下的柴火熊熊燃烧着,火光从下而上映着她的脸,蒸腾的热气从锅子里冒了出来,豆大的汗水从她额上渗出,让她黑白相间的发,粘在脸面脖颈,搅拌那大锅需要用力,她因此而咬牙切齿、脸孔扭曲,看起来更加恐怖。

眼前的女人,活生生就像个正在熬煮毒药的女巫。“老天!该死的你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差点从那小板凳上掉了下来,他应该要让她摔下来的,但仍反射性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

她抚着胸口喘着气,重新在小板凳上站好,伸手将湿黏垂落的发掠到耳后,没好气地瞅着他说:“我在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我当然是在洗衣服。”“洗衣服?”他缩回在她背上的手,狐疑地拧起眉,转头朝锅里看去,才发现里头正在泡沫中翻滚的东西全是布料和衣物。“还有床单。”她瞪着他说。“你干吗把这些衣服拿来煮?”这女人是疯了吗?“因为你的城堡里没有干净的衣服和床单!”她将双手交抱在胸前,看着他道,“我告诉过你,病人穿过的衣物与床单需要用沸水煮过,这些长年的污垢,光是用井水和溪水是洗不干净的!而且它们需要煮过才能消毒!”“毒”这个字眼,才从她嘴里冒出来,两人就同时听到不远处传来抽气的声音。

老天,他真是受够那些爱偷听的小鬼!

他拧眉,却见她几乎在同时翻了个白眼,然后跺着脚,歇斯底里地回头朝位在主城楼二楼的狭小箭孔大喊。“噢,该死的!我不是女巫!”

他瞪着那个疯狂的女人,忍不住开口:“女人,如果你不想让人以为你是女巫,就不要做那样的事。”“我只是在洗衣服!”她转过头凶狠地对他叫嚣。“你看起来不像在洗衣服,比较像在煮一锅用人骨熬煮的巫婆汤。”

她仰起小巧的下巴,交叉在胸前的手紧紧抓着双臂,咬着牙说:“大人,如果您不要散播这样的言论,我个人会非常感激。另外,容我提醒您,我现在是您的总管,如果我是巫婆,那只会让您的处境更加艰难。我相信我们都不想女巫猎人找上门来,是吧?此时此刻,您的麻烦显然已经够多了。”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觉得她眼里冒出了火光。

而且,是的,他并不想再增加更多的麻烦。

所以他只能点头粗声道:“别傻了,我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很好。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相信您不会介意我继续为大人您烹煮这锅衣物。”说着,她转过身,不再理会他,只是再次握住那根搁在沸腾锅里的木棍,重新用力搅拌起来。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已经擅自结束了这次的对话。

因为很少被人这样对待,他愣了一下,这女人只差没挥手叫他退下了。

他应该要呵斥她的无礼,但他的手上,仍残留着她背上的汗水,这女人身上的衣料早已汗湿大半。

看着那费力搅拌大锅的女人,他讷讷无言,只能转身离开。当他往主城楼前方内庭广场走去时,这才发现所有铺在地上的石砖都被人用力刷洗过,那些曾有的脏污与青苔都消失不见。

差不多在这时,他方察觉刚刚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男人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忍不住一路往外走到城门口,无论是城门塔楼下方的通道,或是吊闸外的吊桥与更外头的石桥,全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原本一直弥漫在空气中的臭味不见了,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失,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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