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美] 菲利浦•狄克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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骷髅试读：
一
“这次给我什么机会？”康格问道，“说下去，我很感兴趣。”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向康格——那个身穿褐色囚服的男人。议长慢慢向前挪了挪。“你入狱前生意不错……虽然都是些违法勾当，但利润相当可观。可你现在一无所有，而且还得在牢房蹲上六年。”
康格皱起眉头。“眼下这状况对议会至关重要，我们不得不借助你的特殊技能。兴许你也会感兴趣呢。你是猎人，对吧？你曾无数次设下陷阱，躲进灌木丛中，在夜里等着猎物出现吧？我想狩猎一定是你的快乐之源，一次次的追捕、跟踪……”
康格叹了口气，嘴唇扭成一团，说：“好了，别废话，开门见山吧。你们要我杀谁？”
议长笑了，轻声说道：“一切准备就绪。”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夜色正浓，街道上没有一丝亮光。康格向外看去。“我们在哪？这是什么地方？”
保镖架着他。“走吧。进那个门。”
康格下了车，踏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保镖迅速跟了上去，议长在其后。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细细研究起眼前高楼的模糊轮廓。“我认得这里。我之前见过。”他眯着眼，双眼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突然，他警觉起来，“这是——”“是的。第一教堂。”议长向前了几步说，“有人等着我们。”“等我们？在这？”“是的。”议长走上台阶说道，“你知道他们不许我们进他们的教堂，特别是带着枪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前方隐约出现两名士兵的身影，他们全副武装，各站一边。“能进去吗？”议长向他们抬头示意。他们点点头，教堂门打开了。康格看见其他士兵都在里头四处站着，新兵则睁大了眼睛，盯着圣像和圣符。“我懂了。”他说。“我们必须这么做。”议长说道，“如你所知，我们与第一教堂向来不和。”“这于事无补。”“但值得一试。瞧着吧。”
二
他们穿过大堂，进入摆有祭坛画的正厅，走过一排排长椅。他们路过祭坛时议长瞥了一眼。他推开了一个小边门，示意康格进去。“这边。我们得抓紧了。信徒要涌进来了。”
康格走进房间，眨了眨眼。那是一个小房间，天花板很低，铺着老旧的暗色木板。房间里有一股灰和熏香的味道。他闻了闻。“那是什么味道？”“墙上的杯子吧。我不知道。”议长不耐烦地走到远处。“根据我们的情报，它藏在这里……”
康格环顾房间，看到一堆书、纸、圣符和圣像。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我需要杀教堂里的人吗？如果是的话……”
议长惊讶地回过头来。“难道你信仰教主？一位猎人，一名杀手，难道会——”“不。当然不是。只是他们那套顺从死亡、非暴力的理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格耸了耸肩，说：“有人曾教导我别跟这些人打交道。他们有着奇异的能力，你也没法和他们讲道理。”
议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康格。“你错了，这里没有一个人值得我们留意。他们这种人只会越杀越多。”“那来这儿干嘛？我们走吧。”“不。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件重要的东西，一件能够确认你目标的东西。如果没有它，你便找不到那个人。”议长脸上闪现一丝微笑，“我们不想让你杀错人。这非常重要。”“我不会弄错的。”康格深吸一口气，“听着，议长……”“这次情况非同寻常。”议长说道，“你看，你要找的那个人——我们让你去找的那个人——只能通过这里的某些物件辨认。只有这些物件能提供线索。没有了它们……”“哪些物件？”
他走向议长。议长走到一边，说：“看。”他推开滑动墙，一个方形暗坑映入眼帘。“就在那儿。”
康格蹲下来，向坑内望去。他皱起了眉头，喊道：“这是一个骷髅！一副骨架！”“你要找的那个人在两个世纪前就死透了。”议长说道，“这是他的全副遗骸，同时也是寻找他的全部线索。”
康格久久说不出话，只是直直盯着墙面凹处下若隐若现的骷髅。怎么去杀一个两百年前就死透的人？怎么跟踪他，怎么打倒他？
康格以前是个猎人，生活向来随心所欲。他驾驶飞船穿行于地球各地，在全球海关的眼皮底下把自家地盘的皮毛源源不断地往外供应，以此为生。
他曾狩猎于月球的高山，曾穿行过火星的空城，曾探索……
议长命令道：“士兵，把这些东西搬到车上，不可有遗漏。”
士兵小心翼翼地跪着把东西从橱柜上拿下来。
议长继续轻声对康格说：“我希望你现在就对我们示忠。人们总有许多方法改过自新，献身社会。我觉得这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对你来说，或许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当然，你的努力会得到相当丰厚的回报。”
二人相顾无言。康格依旧瘦弱邋遢，议长依旧制服挺拔。
康格说：“我理解你。我是说，我理解这个机会的意义。但已经死去二百年的人怎么能……”“我过会儿会解释的。”议长说，“现在我们得抓紧了！”士兵已经拿着骷髅出去了。他将其用毯子裹好，小心地抱着。议长走到了门边，“走吧，他们已经发现我们闯入这里了。他们随时都会赶到。”
他们快步走下潮湿的阶梯，坐上等待已久的车子。很快，司机就把汽车开上了空中，升得比房顶还高。
三
议长靠在座椅上。“第一教堂有段很有意思的历史。”他说，“我觉得你应该了解一下，但我还是先说说和我们有关的部分吧。”“运动始于二十世纪——一个战火连绵的年代。人们意识到每一场战争只会引发更大的战争，无休无止，简直白费力气。在这样的共识上，运动迅速发展起来。这场运动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简单方法：没有军备武器，就没有战争。没有机器和复杂的科技统治集团就没有武器。”“运动告诉我们，战争不能用战争制止。运动称，人败给了机器和科学，因为它们脱离了人类的掌控，把人类推向战争的泥潭。他们发出了打倒社会的呐喊。打倒工厂和科学！如果再发动几场战争，这个世界就所剩无几了。”“教主来自美国中西部的一个小镇，没什么名气，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们只知道他在某天突然出现，宣传非暴力不抵抗的教义。他建议不作斗争，不为枪支缴税，不作除药品之外的研究。只是打理打理花园，远离政治是非，独善其身，平静地度过一生。做个贫穷的无名小辈。捐出大部分财产，离开城市。至少这些是从他的话语中演变而来的。”
车子降落在一个屋顶上。“教主宣传这一教义，或是这么一个概念。我们无从得知之后增加了多少信徒。当然了，当地政府立即将他带走了。他们显然相信他是认真的，他们也没释放过教主。他被处死了，尸体被秘密掩埋了。邪教似乎已经覆灭了。”
议长笑着继续说：“很遗憾，在他死后，他的一些信徒声称见过他。关于他战胜了死神、他是圣人的谣言传开了。这谣言生根发芽，发展壮大。时至今日，就有这么一座第一教堂，阻碍着社会进步，摧毁着社会，播下混乱的种子……”“但是战争，”康格问道，“怎么样了？”“战争？没再打仗了。我们得承认，非暴力理论被广泛认同的直接效果是根除战争。但现在我们能更客观地看待战争了。战争可怕在哪儿呢？它的内在是一种深远的选择观，完美符合达尔文、孟德尔和其他学者的学说。没有了战争，大量一无是处、不学无术的人将毫无障碍地成长和繁衍，而战争能够减少这种人。就如风暴、地震和旱灾一般，这是消除不适者的一种自然手段。”“没有了战争，人类的低劣品质过分传播了。他们威胁到了少数知识分子——那些拥有科学素养，经受训练，能够武装社会的人。他们不会基于理性顾及科学或科学社会。运动是为了支援和鼓动这些人。可只有科学家们完全掌控社会才能……”
四
他看了看手表，踢开了车门，说道：“剩下的我们边走边说。”
他们走过了黑暗的屋顶。“毫无疑问，你知道那是谁的骸骨，我们要找的是什么人了。教主仅仅死于两个世纪前，但现在，他不过是个来自中西部的愚者罢了。不幸的是那个年代的当局行动力低下。他们允许他发表言论，让他的思想广为流传。他能够演讲，能够发展他的信仰。而一旦开头，就势不可挡了。“但如果他演讲前就死了呢？如果他从未发表他的教义呢？据我们所知，他只用了很短时间演讲。他们说他只演讲了一次，只有一次。然后当局就把他带走了。他没有抵抗，动静很小。”
议长转向康格。“动静很小，但如今我们却要自尝苦果。”
他们走进大楼。大楼里，士兵们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骨架，表情严肃地围成了一圈。
康格挤过士兵向桌子走去。他弯下腰，盯着那副骸骨。“所以这是他的尸骨啊。”他低语道，“教主。教堂已经掩藏它们两个世纪了。”“是的。”议长说，“但如今在我们手里了。到大厅来。”
他们穿过屋子到达一扇门前。议长推开了门，屋内的技术人员都抬起了头。康格看见了一台呼呼运转的机器，几张长凳和一堆曲颈瓶。还有一个闪闪发光的水晶笼坐落在房间中央。
议长递给康格一把塞勒姆手枪。“要记住，骷髅必须妥善保存并完整带回，以作比较和取证。好好瞄准，直击心脏。”
康格掂了掂枪。“手感不错。我知道这种枪，我以前见过，但从来没用过。”
议长点了点头，说：“有人会告诉你这枪和水晶笼的用法。我们手头上所有的时间和定位信息都会给你。准确位置是一块叫做哈德孙原野的地方，它位于科罗拉多州丹佛城外的一个小社区。时间约是一九六〇年。切记你用以辨认的唯一工具就是这个骷髅。前牙，特别是左门牙上有明显的特征……”
康格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看着两个身穿白制服的人用塑料袋把骷髅包裹起来，捆绑好，放入水晶笼里。“万一我弄错了怎么办？”“找错人了？继续找便是。在你成功找到教主前都不要回来了。而且你不能让他开口，我们必须避免这一点！你必须先发制人，把握住机会，一旦你发觉到他，就要立即进行射杀。他非同一般，可能是刚到当地、大家都不认识的人。”
康格百无聊赖地听着。“你都听明白了吗？”议长问道。“是的。”康格走进水晶笼坐下，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祝你好运。”议长说。“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人们总在讨论历史能否改变的哲学问题。这次就能一劳永逸地回答了。”
康格拨动了水晶笼里的操纵杆。“还有，”议长说，“不要用这个水晶笼去做无关任务的事情，我们会一直追踪它。只要我们想让它回来，它就会回来。祝你好运。”
康格一言不发。水晶笼关上了。他将手放在方向盘上，小心地转动。
当他还盯着那塑料袋时，房间消失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笼子的水晶丝外什么都没有。无数思绪胡乱飞过康格的脑海。他怎么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又怎么能确定先发制人？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他演讲前，会做什么？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怪咖？
康格拿起塞勒姆手枪，抵在脸颊旁。枪身的金属冰冷而光滑。他试了下射击视野。这真是把好枪，是他爱用的那款。当初要有这么一把枪陪伴他度过火星沙漠的漫漫长夜就好了——陪伴他整夜匍匐地上，冷得四肢僵直，只为等待夜色中出现的猎物。
他放下枪，校准了水晶笼里的仪表读数。螺旋状的雾气开始凝结下沉。他身边的一切立刻晃动起来。
无数色彩、声音、动作穿透了水晶丝。他关掉并固定好控制装置，站了起来。
五
他在山脊上遥望着小镇。此时是正午时分，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几辆车在公路上奔驰。远处是一片田野。康格走出门，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然后又返回水晶笼中。
他站在架子上的镜子前端详自己。他已经修过了胡子，但还没有剃光，头发也算整洁。他穿着二十世纪中叶的服装，衣领和外套的样式都比较奇异，脚下是一双皮鞋。他口袋里揣着当时的货币，这点尤为重要。眼下这些已经足够了。
除了自身的能力，即特有的狡诈，他身无他物，可拿它来干这码事还是第一次。
他朝小镇走去。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摊子上的报纸。日期是一九
六
一年四月五日。时间没太偏离。他环顾四周，有一个加油站，一个车库，一些酒馆，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