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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8 14: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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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文艳

出版社: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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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氏璧的谎言

和氏璧的谎言试读:

序言

《史记》卷八十一,列传第二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

泛黄的页码,配合着丝毫不惊人的纸张拍打声,仿佛是历史用血铸成的真实。

廉颇和蔺相如的故事,从背着新书包的小学生到拄着旧拐杖的老人都知道的史实,而和氏璧——史实里的一个小插曲却是一个传奇。

和氏璧的传奇。

相信很多痴迷于神话的人都听说过水仙少年的故事——

传说中一个英俊的少年,每天都到一个湖边欣赏自己的美貌。他对自己的容颜如此痴迷,以至于某一天掉进湖中溺水而身亡。在他落水的地方长出了一株花,人们把它称为水仙花。

因自恋而起的自怜。

我们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循序渐进的人生陈设,步调一致的人生路基,潜移默化的人生变迁,循规蹈矩的人生轨迹。自恋,抑或是自怜,都在这场亮丽而无奈的演出中照进梦的倒影。

我坐在电脑前,任凭辐射一点一点地摧毁我的肌肤。在这个人被物化的时代里,统领世界的究竟是人,还是人的机械?

我的脑子里像一台放映机一样地播放起了高一这一年的事情。仿佛像是一个钟表匠在慢慢地扳回时间的齿轮,缓缓地旋转命运的轮盘。突然发现,运转的时候不会珍惜,才离别几天就会思念。

就像是和氏之璧,若不是完璧归赵的结局,就是卞和三献的悲哀。

水仙少年的故事到这里本已结束,然而奥斯卡·王尔德却有这样终结物语:

他写道,水仙少年死后,山林女神们来到了湖边,发现它由一个淡水湖变成了一个含有咸味泪水的水潭。“你为什么哭呢?”山林女神们问道。“我为水仙少年而哭。”湖回答说。“啊,我们对你为水仙少年而哭并不感到惊讶,”山林女神们说道,“说到底,尽管我们所有女神总在森林里跟在他的后面奔跑,但唯有你有机会能从近处观看他的美貌。”“水仙少年长得美吗?”湖问道。“能比你更清楚这一点呢?”山林女神们惊讶地回答道,“他每天都趴在你的边沿欣赏自己的美貌。”

湖静默了片刻,最终说道:“我是为水仙少年而哭,但我从未注意到他长得很美。”“我为水仙少年而哭,因为每次他趴在我的边沿时,我都能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映出来的我自己的美丽。”2007-7-4第一章703口香糖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星期二。这个星期二,天空透明得像一面镜子。

这是一个平凡的地方——平凡的居住区里平凡的公寓楼。明丽的早晨静悄悄地光顾这平凡的地方。公寓楼的五楼,有四个平凡的人正围在餐厅饭桌旁。

普通的装潢,地板是米黄色的横木,墙壁上余留白色菲舍尔油漆与浅黄色颜料混合的印记。墙上唯一的装饰品是一幅印象派的油画,从画面上的陈设来看似乎是一间拉斯维加斯赌场,觥筹交错,似乎还有镶满金牙的赌鬼们的笑容。餐桌的材料是乳白色大理石,上面铺着粉色带花的细碎蕾丝边餐布,热气腾腾的不同色彩的早点温馨漫溢。

餐桌旁有四个人,坐在正中间的人看上去大概40、50岁,他留着黑色的大胡子,戴着一副经典香港老千的金边大眼镜。他精神奕奕,看似可怕的脸孔上流露出几分意外的慈祥。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更加慈祥的妇人。她的年龄看上去与他相仿,虽然身体有上了年纪人的特征性肥胖,但她有细美的脖颈,脖子上系着水蓝色的绳子,为水蓝色格子围裙的出现做下铺垫。

妇人的对面是一个看起来很稚嫩的少年,正愣愣地看着早餐发呆,他很年轻,而眉宇间透出来的气息却使他显得愈发幼稚。妇人拿汤勺锤了锤他的盆子,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少年轻轻地笑了笑,惹来幼稚少年狠狠的瞪眼。这个少年穿着白色的西装,仔细看会发现这是学校的制服。他看起来成熟很多,也很安静。他的长相很普通,但也充满令人印象深刻的元素。他安静地喝粥,不像朝气蓬勃的少年,倒像是已经看破人生悲欢离合目睹人世百态的静山大佛。

他的名字叫做石爱力。

石爱力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今天我做值日,我早点去学校。”石爱力站起来,放好椅子,离开餐桌。“真奸诈,明明今天轮到你洗碗。”吕布小声嘀咕,他似乎已经不再发呆了,很清醒的样子。“吕布!”开叔瞪了吕布一眼,推推他的老千眼镜,一面微笑地对石爱力说:“路上小心啊!”“嗯。开叔我放学后会来赌马场帮忙,今天的跑马赛很盛大,需要很多帮手的。再见开叔,开姨。再见吕布。”石爱力笑着拾起书包,换好鞋子走出家门。“爱力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开姨笑滋滋地说,神情很温和,“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孩子。”“得了吧,妈。”吕布做呕吐状。“你要是有爱力一半就好了。”开叔摇摇头叹气,“幸好当初收养爱力,否则现在只有你这一个没出息的儿子,我岂不是很失败?”“爸,别瞧不起你儿子,你儿子我的能耐不比那小子差。”吕布不服气,一面扒粥。“那小子那小子,他比你还大两个月呢,后辈怎能叫前辈小子?”开姨不客气地指出吕布的错误。“他就是个小子……”吕布嘟囔着。就是个小子,他想。

晨曦淡若鹅脂,平静地撒在城市上空的桑云上。

石爱力走在路上,低头看看他身上米白色的彭宫中学制服。当初接到彭宫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开叔开姨兴奋地抱头痛哭。彭宫中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重点中的重点高中。彭宫中学向来录取人数就很少,而且它是浙江省棕州市唯一一所不由中考成绩招生的学校。彭宫的保送率是90%,剩下的10%高考名牌大学录取率是9%。进入彭宫读书是数千万学生的梦想。但进入彭宫中学读书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它的学费与普通中学差别不大——虽然它的教育质量很高。但彭宫要求每天穿制服,制服是名牌西装,再加上学校基础设施等学杂费,总费用就大大超过了普通中学很多。这对一般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石爱力不一样。

石爱力7岁以前一直住在棕州市孤儿院。7岁生日的那天,他收到了上帝推给他的最好的筹码:开叔和开姨。开叔和开姨本是在澳门经营赌场的,后来因为他们为人正直,被人骗了,亏了一大笔钱。他们卖掉了在澳门的赌场股份,搬到了棕州,并收养了石爱力,之后就凭着经验在棕州赌马场得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代替拥有者经营赌马场。虽然开叔开姨很有钱,但毕竟要抚养石爱力和吕布两个孩子,压力还是很大。石爱力自从进入开家就给自己最大的原则:不要成为负担。为此他努力考进彭宫,而和他同年的吕布由于成绩太烂只能读职业高中。

石爱力走进一家便利店,店主是一个头上扎着蝴蝶结的胖大妈。她穿着很少女很青春的粉色针织毛衣,满面春风的样子,全身散发金光。她看起来大概有45岁,皱纹悄悄地爬上眼角,白发也在染成紫红色的鬈发里若隐若现,但她一副精神无比的样子,仿佛正于青春最巅峰。“王阿姨,一盒703口香糖。”石爱力腼腆地笑着说。“爱力啊,还是一样帅哦。今天怎么这么早?”王阿姨欠欠身子,崇拜而赞美地看一眼石爱力身上的彭宫制服。“今天是值日生。”石爱力说。“对了,703口香糖昨天晚上到了蜜瓜口味的盒装新货哦,要不要试试看?”王阿姨笑着说。“好的,谢谢。”石爱力露出开心的笑容。

石爱力走出便利店,倒出一粒703蜜瓜口味口香糖,塞入嘴巴,享受似地咀嚼起来。来到开家以后石爱力一直很懂事,从来没有向开叔要过一分零花钱——甚至还到处打工挣钱。他打工剩余的钱只有一种消费途径:买703口香糖。

彭宫中学,很奇特地,坐落在棕山半山腰上。所以除非是住校生,本地学生和老师一律要每天爬山上学和上班,而且还不准骑车、开车上山。这是彭宫建校200年来最重要的传统文化。

石爱力爬上山,走进一片碧绿的林子,然后就看到了彭宫金光闪闪的校门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了学校。阳光这时已经露出了它眩目的一面,从树叶的缝隙里照进,在地上映下树叶斑驳的摇曳着的影子。

石爱力推门进教室。虽然这时只有6点,离上课还有两个钟头,但石爱力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人已经来了。彭宫不是一所书呆子学校,彭宫学生一般都很聪明,但也不乏拼命努力的学生。

教室里有两个人。坐在第一排的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女生抬头看了一眼石爱力又继续低头做参考书上的题目,她头发凌乱无比,甚至还遗有洗头时用的挑发棒。她身材矮胖,皮肤黝黑,五官很普通,却有一个与她外表看上去一点也不符合的名字:甘茹芸。这是石爱力听到过最美的女生名字之一。只是这个女生的打扮与稀奇古怪的拼命风格备受全班同学的嘲笑,加上石爱力天生胆小害羞的性格,虽然他们已经做了一年多同学,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石爱力嚼着703口香糖,向自己的位置走去,走的时候与教室里另一个学生目光交汇。这个人石爱力也不熟,但毕竟都是男生,至少说过几句话。他叫做卞小明——又是一个本人与名字完全不相符的人。卞小明虽貌不惊人但全身上下充满着高贵的气质:白皙的肤色、略带栗色的柔软的头发、接近180的身高,还有最重要的,王子一般的气质。人人都知道卞小明是某集团太子,将来会继承家业。

真是出身完全不一样的人。每次与他眼神交汇时石爱力都会闪过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转眼就消失了。石爱力冲他笑笑,卞小明也淡淡地点头。石爱力从没见过卞小明这么早来教室,但他们不熟,他也不方便问。卞小明过了一会而就开始埋头睡觉。石爱力看到卞小明在教室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据很多女生打听来的消息说,睡觉是他的唯一嗜好。

认真地做完值日才6点半,教室里还是只有他们三个人。石爱力向来不擅长交际,也不喜欢和人家多说话。他坐下来,翻开一本化学书记忆知识点。他的面部肌肉不断地抽动着,那颗703口香糖在嚼了整整45分钟之后终于失去了蜜瓜的甜味。

这时,卞小明突然抬起头从梦中醒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卞小明突然转过来看着石爱力说。“可以。”石爱力点点头说。“你吃的口香糖是703的吗?”卞小明眼睛里流淌着柔软的光芒。“嗯!”石爱力开心地说,“我很喜欢703的口香糖。703口香糖有很多种不同的口味,甚至还有许多很奇怪的口味,新口味上市的速度也很快。而且703口香糖还有很多种不同的包装,类型很多。我最喜欢这种盒装的食盐口味和草莓口味,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石爱力向来不爱说话,在班里恐怕他一个星期说的话还没有这么多。但一提到他喜爱的703口香糖就完全变样了。人真的很可怕,反复无常,或者说一时一个样。

从没见石爱力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卞小明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却听见“咯咯咯”的尖利笑声,前面的甘茹芸笑倒在了桌子上,浑身颤抖,而她肚子上的赘肉抖得尤其厉害。

石爱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卞小明则用看变态一样的眼神疑惑地看了甘茹芸一眼。“对……对不起……”甘茹芸试着用正常声音说话,但是似乎挺困难,“但……但是,石爱力同学,你真的很好笑,咯咯咯咯咯咯……”

第一次听到有女生用“咯咯咯”这样的声音笑,石爱力也感到很好笑。“你要吃吗?”石爱力掏出口袋里的703口香糖向卞小明晃了一晃。“谢谢……咯咯咯咯咯……”说话的却不是卞小明,而是甘茹芸,卞小明刚想应答就被她打断。她晃着她那有点肥胖的身子慢慢摇到石爱力跟前,一面发出幽灵一般“咯咯咯咯咯”的笑声。

石爱力勉强地笑笑,在她伸出来的因为笑得太厉害而颤抖的手上倒上一粒703口香糖。奇怪的是,虽然甘茹芸有点胖,但她的手漂亮得令人无法相信。纤细而白皙,与她肥胖而黝黑的手臂和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卞小明,你要吗?”石爱力转过去再问卞小明。“不用,谢谢。”卞小明有点厌恶地看了甘茹芸一眼,“我只是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你每天不说话却每时每刻嚼口香糖。”“我真的很喜欢703口香糖。而且703口香糖是可回收的,不会对环境造成任何污染,我认为如果703研制出一种可以直接吞进肚子里的口香糖就更完美了……”石爱力似乎又像打开洪水闸门一样地开始了演说。“咯咯咯咯咯咯咯……”甘茹芸继续像母鸡一样大声地笑,打断了他的演说,“你……咯咯咯咯……又来了……”

卞小明稍稍叹了一口气,埋头继续睡觉,石爱力也低头继续温书。

寂静的校园里,回荡着恐怖的笑声。“不用这样折磨人吧,那个人间极品已经笑了一个上午了。”甘茹芸一下课就捂着嘴巴冲出了教室,班里的标准大嘴先生路扬仰天大喊。

一阵哄笑。

路扬坐在甘茹芸正后方,他每天都会跟甘茹芸作对,简直就是冤大头。甘茹芸虽然并不是那种喜欢吵架的女生,但她面对一些问题会“据理力争”。路扬是石爱力班里面最开朗的男生,他跟每一个人都混得很熟,也是这个班里石爱力唯一熟稔的人。路扬家是开医馆的,从小就有洁癖,所以也就最看不惯甘茹芸这样皮肤黝黑而且从来不梳头的女生。对甘茹芸的嘲笑是他带头的,他整天说甘茹芸是“人间极品”“宙斯宠儿”,而甘茹芸懊恼起来也会跟他大吵。“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药。”路扬后面坐的就是石爱力,他转过身子来对他说,“理科王子,劳驾您用理科的思维为我解释一下人间极品的这种反常行为。”“抱歉,我不知道。”石爱力有点心虚,因为他完全知道。“你可是理科王子耶,你都不能解释,那要我们怎么办啦!”路扬学着台湾女生说话的腔调大叫,又引来一阵哄笑。

石爱力的理科成绩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彭宫高中不分文理,只有在高三下半学期那些不能被保送的学生才会选文或选理,而彭宫的学生一般文理都应付得来。而石爱力的理科简直就是神话。再难的考卷他也可以把理科三门课扣的总分控制在5分以内。路扬给他的外号就是“理科王子”。“路扬!极品回来了!”有人站在门口通风报信。“不是吧……”路扬凄惨地大喊。

果然,甘茹芸与她的招牌式“咯咯咯咯”一起进了教室,她虽然用手捂着嘴,但难听的“咯咯咯咯”还是传了出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甘茹芸没有直接回到她的位置上或者跟路扬吵架,而是径直走到石爱力的位置旁边。“石爱力同学。”她严肃地说,忍住笑,“请你给我一粒703口香糖。”

石爱力愣了一下,看看她隐匿在厚重的眼镜之后的眼睛——实在看不见,然后友善地拿出703口香糖盒,在她手上倒了一粒。“呜——”“呀嘿——”

有人吹起了口哨,也有女生跟着发出一声声尖叫。

路扬呆滞地看着石爱力,接着夸张地张大嘴巴,露出好莱坞喜剧之王金·凯瑞的经典表情,爆发出一声大叫:“理科王子,恭喜你被人间极品爱上了!”

班里的人都鼓起了掌,石爱力尴尬极了,看看甘茹芸,她也是相当地尴尬,有点不知所措地回看石爱力。“但是!”路扬话锋一转,眉毛一挑,鼻孔稍稍放大,“人间极品,我警告你,我们家理科王子是不会爱上你的,理科王子怎么可能爱上你这种极品?要爱也应该爱上我们美丽的班长大人——林楚若啊!”

又是阵阵惊呼。

石爱力脸红了,他转眼看看林楚若,林楚若的脸在发白,但一脸认真。“路扬,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这么幼稚?”林楚若认真无比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样说很不负责任?你这样说,第一……”

石爱力笑笑,林楚若是处女座女生,完美而认真。而林楚若不同的就是她口才很好,是班里唯一可以真正与路扬油腔滑调的嘴巴抗衡的人,也是石爱力班的班长。林楚若很漂亮,成绩又很好,是班上大部分男生心中最理想的女生,包括石爱力。只是石爱力太腼腆,太害羞,太胆小,几乎没有跟她讲过几句话。

但这一次,没等林楚若发表一篇演说式议论型的辩论稿,就听见了甘茹芸“咯咯咯”的号啕大哭。

石爱力是第一次知道人的笑声和哭声居然可以是同一个声音。“你这个人间极品要死啊?”路扬以为她又开始笑了,转向甘茹芸说,他伸出一根食指准备骂人,却突然停了,“你……啊?极品你在哭啊?”

甘茹芸泪如雨下。石爱力看到过很多人哭,但哭得那么凄惨的,他还是头一次看到。睡了整整两节课的卞小明也被甘茹芸惊天动地的哭声从梦中惊醒,他揉揉温柔高贵的眼睛,迷茫地望向这边,看看出了什么事。

甘茹芸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路扬,虽然她的眼神被厚重的眼镜遮住了,但石爱力仍然感觉到了那种被伤害到骨头里的悲痛,还有杀气。

甘茹芸转身跑出了教室,下一秒钟,上课铃声就响了。路扬尴尬地看看旁边呆住的同学,再看看自己,“嘿嘿”笑了几声说:“真是的,人间极品不愧是人间极品。”

数学老师带着他那把硕大的圆规走进了教室,接着就开始上课,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女生不在。石爱力有点愧疚地看看门外,然后他发现路扬更是心虚得整个人都开始在座位上学毛毛虫蠕动。

石爱力无力地嚼着703口香糖,蜜瓜口味又变成了白开水口味,平淡无奇,有一种被废弃的感觉,令石爱力无法忍受。

突然,石爱力小声地尖叫。

一股强力的电流霎时间通过他的全身。

强大的电流,在那一秒震得他全身发麻,一点都不能动弹。

没有几个人听见他的惊叫,但他感觉到有几个人的眼神往这边看。林楚若是其中之一,石爱力几乎可以听到她睫毛在那一刹那拨动的声音,还有那充满水的眼睛滴水的声音。卞小明也正往这个方向看。石爱力用余光看到了他几根栗色头发的飘动,还有眼神的穿射。

时间仿佛在那一秒放慢许多。

石爱力的洞察力也在那一秒变强了几千倍——就像那电击。“喂,理科王子,你干吗叫?吓死我了!”前面的路扬正在“蠕动”,他被突然的小声惊叫吓得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我把703口香糖吞下去了。”石爱力看着黑板上数学老师画的圆面无表情地说。

他说得很小声,但他确定卞小明和林楚若都听到了。

他说得很小声,但他却永远都猜不到,这句小声的话,或者这个吞口香糖的简单的动作,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故事也就从此开始了。第二章廉颇斯特

整一天,一直到放学,甘茹芸都没有在教室出现过。

石爱力内心的谴责感愈演愈烈,路扬也一样,中午和石爱力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到“人间极品”四个字时就把饭打翻了。“你说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路扬突然满脸是饭粒地抬起头。“谁?”石爱力精神恍惚。“人间极品。”路扬惊恐万分地瞪大了眼睛,两根像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无端地纠结在了一起。“难免的事。”石爱力耸耸肩,虽然心虚,但路扬搞笑的样子令老实巴交的石爱力忍不住要耍他。“你知道理科王子,我不是故意的。”路扬眼里满是惭愧。石爱力知道的。路扬虽然平时看起来毫无人性,大大咧咧,连好朋友也照样当众让他出糗,但他却是一个真正有义气又有同情心的好人——石爱力有生之年最好的朋友。

放学后,石爱力和路扬两个人依然一直在发呆,直到教室里几乎空无一人,他们才反应过来。“啪!”林楚若走到路扬旁边,重重地抛下一叠纸。“大小姐,吓……吓死我了。”路扬一整天惊吓过度。

石爱力也抬起头看林楚若。林楚若头发不长不短,自然卷曲,披在肩头。她的脸上泛起粉红色的晕圈,漂亮的睫毛一合一闭。“这是新一届学生会竞选的材料,请你回去看一下,明天第一轮面试。”林楚若认真地说。“不用吧……天哪……”路扬仰面大叫。

林楚若和路扬都是学生会的,而林楚若是彭宫十年来唯一的女学生会长。“拜托你不要这么幼稚。”林楚若用手撩开眼前的头发,真诚地说,“不要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今天这样对待甘茹芸同学相信你也不好受……”

林楚若一说话就没完没了,连路扬都插不上一句话。

石爱力笑笑,今天他虽然精神恍惚,但是自从把703口香糖成功吞入肚里之后状态一直很好。他转头,教室里只剩下几个人,除了他们还有卞小明,他迷茫地揉着眼睛,显然刚刚醒来。“路扬,你自己想一下你幼稚的行为究竟带来了什么好处?”林楚若依然是义正词严地教育幼稚的路扬,“石爱力同学显然今天也很愧疚,也很尴尬。甘茹芸更是不用说。而你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好好反思一下吧,我相信你也是很担心甘茹芸的。”

林楚若说完,转身就走。“喂,阿三八(路扬给林楚若的外号),你什么都可以乱说,这种担心不担心的话可不能乱讲,别把我跟那人间极品扯一块儿。”路扬大叫,一边撒谎说,“我怎么可能担心那个人间极品?我巴不得她早点离开我的生活呢……”

路扬突然停下了。

教室里所有人抬头看路扬头顶上的那个电风扇。电风扇发出“吱吱”的难听叫声。现在已经是立秋,没有人动过电风扇,况且彭宫的电风扇是全棕州质量最好的……可是现在,它摇摇欲坠的声音令人发抖。“快闪!”石爱力虽然胆小,但很重义气,反应极快的他立即把路扬拖过来,下一秒,电风扇不偏不倚地砸在路扬刚才的位置上。

四个人呆在了位置上,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见……见鬼了……”路扬颤抖的声音。“……不要……这么幼稚……”一向镇定地林楚若的声音也开始颤抖,“我马上找教务处的老师来。”说着,她收缩那放大的黑色瞳孔,冲出了教室。

卞小明站起身,走到石爱力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石爱力也看着他,两人仿佛要互相把彼此的眼光吸出来一样。“告诉你身边的人,千万不要说谎。”卞小明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拎起黑色书箱包大步走出教室。

路扬和石爱力相互对视,然后木讷地看着前方。

棕州市赌马场等候厅703包厢。

紫红色的砾石瓷砖,印嵌着星星一般明亮的钻石,在摇曳的透明的夕阳下闪烁着万点光芒,透明的玻璃窗却折射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悲哀。

暗红色混沌的成年葡萄酒,咖啡色的羊皮沙发。

高雅,安静。

坐在沙发上的人也一样,她身穿一袭枚红色的褶皱型晚礼服,轻轻地摇晃着手里的葡萄酒杯,看着呈现出漩涡与沉淀痕迹的葡萄色液体。她并不年轻,却气质出众,像是游走于维纳斯女神与观音菩萨之间的气质。

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白相间男侍服装的男侍引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进入包厢。男子身穿米白色的西装,气质非凡,脸上的表情则淡然如水,显示出轩昂气宇——但如果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种没所谓的淡然里充满两个字:睡意。“可以了。”他轻轻地对男侍说,接着递给他一张纸币,男侍受宠若惊地道谢,恭敬地退出包厢。

卞小明走到沙发前坐下。“不是叫你换件西装再来吗?”贵妇一样的女子有点埋怨地说,“穿着彭宫的校服就来了。”“抱歉,今天有点晚。”卞小明看着前方,没有看女子的脸。“跟妈妈说什么抱歉啦!”贵妇用撒娇的口气说。“今天是买7号还是3号?”卞小明面无表情。“7号。”贵妇开心地看着儿子,“今天买的这场比赛很盛大呢,还有海外的人一起在赌。”“这样。”卞小明漠然地回答,“对了,妈,今天又有人吞下703口香糖了。”

贵妇看了看卞小明,然后转过头看马场上忙碌准备着的人们。“又是一个牺牲品。”贵妇喝下一点葡萄酒,面向夕阳无奈地说。

马场外面,喧嚣无比。“开叔!管马的人说7号马情绪很不稳定,可能不能让它上场!”石爱力举着红色的小旗子用对讲机对坐在管理室的开叔说。“绝对要准时开始。”开叔坚定地喊出原则。“是,我会联络备马场的人。”石爱力点头,一面看表:5点21,离这场赛马正式开始还有9分钟。

该死,石爱力一面拨备马场电话一面在心里咒骂。7号马居然突然丧心病狂地乱叫乱跳起来,还到处乱拉尿拉屎。石爱力身上全是臭烘烘的马尿。“备马场,请立即送来一匹与这一次比赛水平相符的备用马。”石爱力用最快的语速说。“可……”备马场的接线员吞吞吐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石爱力有礼貌但是紧张严肃地问。“对不起,这次是我们不对,所有与这一次比赛水平相符的马今天上午全部被香港的赌马场租走了……”接线员快速地说。“什么?!”石爱力虽然脾气好但也忍不住想发火,“但我们早就已经预订这一次的备用马!怎能这样不算数?”“我们真的很抱歉,所有经济损失我们会承担,但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对方的声音很冰冷。

经济损失……石爱力大脑一片空白。当初协议里就只提到了经济损失,但经济损失再大也不过几十万,一个马场的声誉却远远不止几十万……开叔开姨经营了一辈子的马场……石爱力的泪腺正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不要多分泌出一些刺激性物体来催泪落下。“麻烦你想想办法……”石爱力的声音开始带哭腔,他向来就不是特别有男子气概的人,“那……有没有其他水平相近的马?”“等一等……”接线员说,“最相近的马就是廉颇斯特了。”“廉颇斯特?!”石爱力几乎要嚎啕大哭了。“你们要吗?”接线员听着石爱力颤抖的声音。“要。”石爱力努力用战栗的手抓紧电话筒,尽量坚定地说,然后放下了电话。“阿力,怎么样?”管7号马的大叔心急地跑过来。“只有廉颇斯特。”石爱力绝望地看着激动得几乎要一跃而起的马场和亢奋的人们。“阿力……不行啊……”大叔冷汗如雨而下,“廉颇斯特太明显了,会比这次所有的马快几倍。况且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廉颇斯特,它胸前有很明显的金色鬃毛……如果被发现,这里就可以直接破产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石爱力也冷汗直冒,“我会通知开叔。”

开叔,对不起。石爱力含着眼泪默默地说。

开叔接到通知之后只说了一句话:绝对不能被发现是廉颇斯特。

真正的赌博,现在才开始。“大家傍晚安!还有5分钟我们的赛马就要正式开始了,这一次我们棕州赌马场有幸有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规模——不光港澳台同胞加入了这一次的赌马,还有美国拉斯维加斯、日本东京以及世界各地的赌马好手,首先表示感谢。”广播里传来亢奋的解说员之音,“在离比赛还有几分钟的时间里,再由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马。今天一共有11匹马:1号,路易十五,来自意大利……”“7号,小坦克,中国古代与赤兔并称忠烈的烈马,烈马配烈人,有的时候一种刚烈质量也是引领马走向成功的重要砝码。8号,斯坦福……”

廉颇斯特此时已经成功地与小坦克偷梁换柱。廉颇斯特也是一匹中国式的忠烈之马。石爱力满脸是颜料——他刚刚把廉颇斯特身上标志性的金色鬃毛涂成深棕色。但最重要的,廉颇斯特千万不能跑太快。“廉颇斯特,求求你,千万不要跑太快。”石爱力上手合十,用全身力气祈祷。

廉颇斯特两眼放光,它本来已经很寂寞了,所有马厩里的同胞们都到香港去玩了,想必这就是自己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吧。它根本就不去理会旁边的石爱力。

石爱力心疼地摸摸廉颇斯特的鬃毛,一面耐心地说:“跑慢一点,慢一点好不好?”“到时间了,大家都退后。”管理员过来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广播里传来恐怖的声音,“3,2,1,砰!”

一听到枪声。所有的马全都以箭一般的速度冲出了铁门——所有的马——除了廉颇斯特!廉颇斯特似乎是听到了石爱力的指示,优哉游哉地用马蹄踢开门,然后缓缓地向前“冲”。

石爱力喜极而泣。

观众席上传来阵阵嘘声,想必是买7号小坦克的人们。石爱力看向另一端的大屏幕,领先的是3号马,上户明子,来自日本。

突然,从贵宾窗口传来一声无比尖利的叫声,划破天空。石爱力在马场帮忙了几年,什么样的噪音什么样的尖叫没有听过,但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么有穿透力的尖叫。那种尖叫几乎是把整个马场当成了一座玻璃厂,然后要将它粉身碎骨。尖利刺耳,却仍可以听清楚那叫声冗长的尾音:“7号——”

石爱力转回去看廉颇斯特,它已经与所有的马都拉了一截,但那一刻它仿佛突然苏醒,用比平时还要快的惊人的速度冲刺,几秒钟时间就赶上了马群,在最后一刻超过3号上户明子,勇夺第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买7号的那片人忘记了欢呼,买3号的人忘记了失望,时间为这奇迹一般的赛马停止了几秒钟。

几秒钟后,嘈杂声响彻全场。“太不可思议了!”解说员疾呼,“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的7号小坦克!以惊人的优势超越了所有的马,请大家观看最后一秒重复镜头!”

所有的屏幕上都是廉颇斯特最后一秒英勇的一跃。

石爱力吞了吞口水。

麻烦了,廉颇斯特最后的速度,根本就是最大的疑点。美国拉斯维加斯买3号马的那片区域阴雨不断。这次麻烦大了,不被发现也不行啊……被害死了……不过说起来,那声尖叫究竟是谁发出来的?“大家一定很好奇前面那声拯救性尖叫是谁发出的,702包厢的一位叫做甘……甘茹芸的小姐,现在镜头为您切换。”解说员依然兴奋。

石爱力呆住了,立即捂住嘴巴。

屏幕上果然出现了甘茹芸黝黑的脸,粉红边框的厚重大眼镜,在镜头、照相机的红外光和闪光下不断反着光。“请说几句吧。”记者们不断催促着她。

甘茹芸推推眼镜,开始了她滔滔不绝的关于“念力”的说法。

石爱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天空,开叔要怎么办呢?现在美国佬一定已经去理论去了,然后搬出一大堆关于法律的证明,带着一个光头律师跟开叔说要告他了。开叔所做的只有死死认定那匹马就是小坦克了……但开叔是那种很正直很正直的人,可以成功说谎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看谁说谎的技巧更高一筹了……

等等,说谎!“告诉你身边的人,千万不要说谎。”

卞小明那张扑克脸带着这句诅咒一般的语句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石爱力的脑海中。石爱力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感觉到开叔有危险。

石爱力立即奔向开叔的办公室,一停不停,也不敢停,怕开叔出什么事情。“阿力你去干吗?”管马大叔拦住石爱力,他显然很开心,以为已经逃过一劫。“找开叔。”石爱力不想停,喘息着说。“开叔不在办公室,他早就回去快活庆祝去了。”大叔笑着说。“啊?”石爱力惊讶地看着他。“哈哈,开玩笑,骗你的……”大叔笑眯眯地说,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到大叔惊天动地的惨叫,“啦——”

旁边两匹凶悍的大马一齐把大叔冲倒在地,眼神仿佛是两头被激怒的牛。“大叔,你没事吧?”石爱力连忙搀扶大叔,他看到远处保安正在走来,“大叔,保安叔叔会送你去医院的,开叔可能真的有麻烦了,我得赶快!”

说着,他骑上其中一匹马,在众人的惊呼下穿越马场,他拉了拉马勃子上的鬃毛,手上立即沾满了深棕色地像马大便一样的恶心颜料——这是廉颇斯特。

石爱力拍拍廉颇斯特,下马,冲进开叔办公室。

美国佬、日本佬、欧洲佬、新西兰佬、非洲佬……这里汇总了所有不同肤色的大佬,齐刷刷地看向这个冲进来的小子。“开叔……你们……”石爱力惊讶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开叔笑笑,一面用英文向“四方大佬”们介绍他的助手石爱力。“你们好,我在这里负责安排马匹。”石爱力用流利的英文说,石爱力在彭宫这种全面的学校就读英语自然不可能差。“但是,老开,你确定那匹叫做小坦克的马符合标准?我总觉得它有点不对,而且他的跑姿很眼熟。”胸前绣着太极旗的韩国大佬输得比日本大佬还惨,很不服气。“您太多虑了,7号马的确是符合标准的小坦克……”开叔笑着打开下楼梯的门准备欢送贵宾。

说谎……他说谎……不祥的预感刹那间涌上石爱力的大脑,他很想喊出来,但已经晚了。

开叔的脚踩空,整个人失去了重心,从20阶的楼梯上摔倒在了平台上,后脑着地。

石爱力双手捂住嘴,眼泪从眼眶里直接蹦出。

鲜血,在马场平台明亮的银色灯光下,慢慢地从开叔的脑袋后面溢出。周围的尖叫此起彼伏,马场里没有人知道在马场的这一端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看到的,只有7号小坦克,不,不应该说谎,应该说是廉颇斯特在屏幕上的神采——抑或是甘茹芸关于念力的演讲。

石爱力走下楼,每走一步,眼泪就落下一滴。

他走到安静的开叔身旁,用拇指擦过开叔睁大的双眼。

石爱力在赌马场上与上帝赌马,他赢了,却输掉了他最亲的亲人。

而这,却仅仅是悲剧的开始。第三章友谊先生“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叫做石爱力。”“好可爱的名字。老开,这个小孩这么可爱,我们就收养他好不好?”“石爱力,你愿意到叔叔家来吗?”“嗯,我愿意。可是我怕……那个……叔叔就叫叔叔吗?”“叫我开叔叔吧。叫阿姨叫开阿姨,家里还有一个叫做开吕布的弟弟,呵呵,他比你小两个月……”

……“开叔叔,你的眼镜可以借我戴吗?”“好啊,告诉你哦,爱力,这副眼镜是叔叔很宝贝很宝贝的眼镜,幸运眼镜。现在借你戴,开叔叔的全部幸运都传给你了!”

……“开叔,我把所有的墙都漆完了。”“爱力真乖。爱力,你记住,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诚实。”“诚实?”“或者说正直。就是在不该说谎的时候一定不要说谎。”

……“开叔,你最近怎么那么忙?赌马场很多事吗?”“还好啦。爱力你要加油,加油考上彭宫。”“彭宫太贵了,我怕……”“不要提钱的事,如果开叔连你的读书的费用都付不出来当初就不会收养你了。开叔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开叔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石爱力低低地梦呓,两行眼泪划过他的脸颊。

石爱力有生以来第一次读书请假——请假睡觉。

昨天晚上他将已经没有呼吸的开叔送进医院,然后打电话给开姨和吕布。开姨来到医院看到开叔的尸体以后当场就昏了过去,吕布则整个人僵硬,一动也不能动。石爱力陪了开姨和吕布一晚上,陪了开叔最后一晚上。

第二天,石爱力实在不忍心再看着开叔的尸体被火化,于是把开叔的尸体托给了医院里一个开叔以前的熟人李平,拜托他把开叔送进火葬场火化。“老开正直了一辈子,在天有灵,有你这样负责的后人也值得了。”李平拍拍石爱力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说。李平在医院负责将死去的病人送往太平间或者火葬场。虽然这是一件很晦气的工作,但工资非常可观,李平也是争取了很久才争取到医院的这个职务的。“谢谢你,李平叔。”石爱力忍住眼泪,“可不可以麻烦你尽快把开叔送去火化?我会总是想着他的。”“我会尽快的。”李平说,“但是由于这次事件警方和医院都还要做进一步调查,所以我想,最快要一个月以后送到火葬场火葬。你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在,绝对不会让老开的遗体有任何损失。”

石爱力点点头,告辞。帮开姨办好住院手续,送吕布去学校之后,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睡觉。

不……我不相信。石爱力在梦中告诉自己。记得吗?昨天早上还和开叔还有开姨吕布四个人乐融融地一起吃早饭呢。开叔不可能这么快就走的……不可能的。

不要骗自己了,石爱力头脑里一个清醒的声音突然说话,石爱力也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走到厕所的镜子面前。

他仔细地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脸,仿佛从来就不认识自己一样。不黑不白的标准黄种人肤色,不大不小的普通眼睛,不挺不榻的东方式鼻梁,不厚不薄的学生型嘴唇。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自己,他明确地知道那个词:平庸。一切平庸,不好不坏又不出众,还乐得其所,因为他习惯于当自己不存在,因为他没有勇气,没有敢于不同的勇气。

开叔生前也经常温和地说他胆子太小,顾虑太多,太考虑别人,也优柔寡断。总的来说,石爱力知道自己缺乏勇气,缺乏足够证明自己存在的那一点点勇气。

从前,他以为他可以这样一辈子,而现在,他最亲的人走了,他没有勇气面对生活,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什么什么!他打打自己的脑袋。怎么可以这么想?难道要自杀吗?开叔也不会希望看到他这种结局的。

那他该怎么办?

突然,他摸到了制服外套里的那个盒子——703口香糖。

自己挣到钱买东西以后的第一次,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703口香糖了。

他拾起一粒往嘴里塞,在口香糖碰到他舌尖唾液的一刹那,一股电流穿透了他的舌头,疼得他立即扔掉口香糖,然后喝了一大口白开水。

平静下来之后,他突然回忆起昨天把口香糖吞进去之后就整个人就不对劲了,洞察能力变强了,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身边的人一说谎就会有厄运。

石爱力睁大眼睛,回想昨天一整天所发生的事。先是甘茹芸神经大笑,然后是被路扬说成他们两个有暧昧关系,最后在恍惚之下他把口香糖吞了下去。之后,路扬差点被电风扇砸死,大叔差点被马踢死(现在还在医院里重伤),还有他最不愿意想起来的,开叔从楼梯上摔下来后脑着地脑溢血而死。最最诅咒的,就是卞小明的那句:告诉你身边的人,千万不要说谎。

太复杂了。

正当石爱力对着镜子苦苦思索的时候,门铃响了。

石爱力打开门,门外站着三个穿着彭宫制服的人:路扬、林楚若和甘茹芸。“你这臭小子,居然装病……看你比谁都精神……我不客气喽!”说着,路扬就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好像就是自己家一样。林楚若和甘茹芸跟着进来。

石爱力请林楚若和甘茹芸坐在沙发上。“我们的理科王子就是爱干净……嘿嘿。”路扬绕了客厅一圈,然后偷偷附到石爱力耳朵旁边轻声说,“我已经跟人间极品道过歉了,原来啊,昨天那个极品去赌马了,还大出风头呢。”“路扬同学,拜托你不要说悄悄话了,不要这么幼稚。”林楚若一板一眼地教条,“我们来这里是解决你、石爱力同学和甘茹芸同学的矛盾的。”“哈哈,我们的矛盾已经解决了不是吗,甘茹芸?”路扬立即献媚地冲到甘茹芸旁边。“算是吧。”甘茹芸漠然地点点头,她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镜镜片。“极品你……不对不对,甘茹芸您昨天真是太英勇了,大呼一声就让那匹7号马发飙了,你简直是帅呆了!”路扬闭着眼睛滔滔不绝,以防自己睁着眼睛会被自己的马屁话恶心到,“阿甘你自己说是不是应该请客啊?”“请客是当然的。”甘茹芸古怪地看看石爱力,“但是我想请石爱力同学……那个……来报答他请我吃703口香糖。”

如果没有看错,石爱力看到甘茹芸黝黑粗糙的脸上泛出一层红晕。“人间极品。”路扬小声地咬牙切齿一句。“电风扇怎么样了?”石爱力问。“没事了。”路扬回答,“教务处的修理员说是线路不好的关系,还会免费换一个作为对我们的赔偿。”“石爱力同学,你中午在哪里吃饭?”林楚若看着石爱力说。

石爱力看着她深邃美丽的大眼睛,回答不出一句话。“对了,我想吃开叔做的饭。”路扬突然来了灵感,“开叔做的饭很有个性,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起来那个叫香……啧啧啧……”

石爱力的眼泪好不克制地狂飙。“啊?你怎么了,王子,你不要耍我啊……”路扬吓得乱撞。“再也吃不到了。”石爱力轻轻地说。

整一个中午,再没有人说一句话,四个人静静地叫了外卖,然后一起爬山到彭宫,开始了一个普通高中生的下午生活。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课。彭宫没有班主任,只有班级指导老师,管的事情很少。有什么事情一般都是班长和班委负责。

林楚若走上讲台认真地宣布:“大家都知道下周是我们彭宫的学院文化节,我们班抽到的总共有三项任务,第一项是演莎士比亚的一部经典戏剧,这是最主要的一项任务,也需要全班同学参与。第二项就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就是选出一名同学参加文化节辩论。第三项也是个人的,但比较特殊。今年棕州市委托我们彭宫中学与日本东京的一宫中学联谊参加在棕州举办的中日学生文化节。每班选出一名友谊小姐和一名友谊先生参加这次联谊文化节。要求友谊小姐亲切大方,特长丰富;友谊先生气宇轩昂,知识渊博。”

全班一片哗然。

最后几句话是林楚若从纸上读出来的,读完之后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什么气宇轩昂,又不是选秀,太恶心了,她想。“大家请安静一下。那么先从友谊小姐和友谊先生的推选开始,有没有人……呃……自愿报名?”林楚若问。

教室里无声。“那……那就只好推荐了。”林楚若第一次说话打这么多疙瘩,“有没有推荐的?”“我推荐——人间——不对不对,甘茹芸同学作为我们班的友谊小姐。”路扬站起来说。

一片笑声。

记录员把甘茹芸的名字抄在黑板上。“有没有推举另外的友谊小姐?”林楚若问。“其实说到亲切大方,特长丰富,我觉得林楚若你更合适。”一个女生站起来说。

记录员把林楚若也写在黑板上。“谢谢推荐。”林楚若虽然并不怎么看好这种联谊,但还是微笑地说,“但是成为友谊小姐和友谊先生之后就很少有时间,而且也参加不了辩论和剧本了。”

一片嘘声。“好可惜哦,本来林楚若一去保证日本学生三两下就败阵下来。”“这是联谊啦,什么败阵不败阵的,但是真的蛮可惜的。”“但林楚若要参加辩论赛啦,她不去辩论才是真正的可惜。”“说得也是……”

……

下面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起来。“石爱力,你要支持极品啊!”路扬转过来对石爱力说。“嗯。”石爱力笑笑。路扬一直在试图让石爱力恢复心情。来到彭宫以后石爱力的心情就好了很多,因为彭宫里有很多让他振奋起来的能量源,那种能量源,足够灌满无底洞。“如果没有其他推荐人,那么我们举手表决。”林楚若说,“请认为甘茹芸更可以代表我们班委友谊小姐的人举手。”

记录员数人。“超过绝对半数,甘茹芸你同意吗?”林楚若问。“同意。”甘茹芸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的样子。“那么甘茹芸就是我们班的友谊小姐。”林楚若笑着宣布。

掌声,尽管夹杂着一些嘲讽的声音,但还是很热烈的掌声。“那么下面是友谊先生。”林楚若说,“有推荐的人吗?”

下面一片窃窃私语。“如果友谊小姐是甘茹芸,友谊先生就应该是石爱力才对啊……”“有道理有道理。哈哈。”

石爱力清楚地听到这样的唏嘘声。“我认为卞小明同学很合适。”一个坐在卞小明前面的女生站起来红着脸说。

卞小明听到自己名字才醒了过来。“如果没有其他推荐人我们就表决,同意的人请举手。”林楚若说。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所有人——除了石爱力。“超过了三分之二多数。卞小明同学,你接受吗?”林楚若问。“不接受。”卞小明冷冷地回答。

班里的气氛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冰河世纪。卞小明一直都很冷冰,班里没有几个人跟他说过话。

林楚若有点尴尬,然后对卞小明说:“我们不能强求你的意愿,但请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那么幼稚,这关系到我们集体的利益。”

卞小明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看着林楚若。

石爱力很清楚卞小明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友谊先生,但不知为什么,石爱力突然获得了超出他一般水平的勇气。“那个……”石爱力站起来说,“我愿意当我们班的友谊先生。”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理科王子石爱力。“你确定吗?”林楚若也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嗯。”石爱力尽量坚定地点点头,满脸通红。“这样的话,那我们班的友谊先生……”林楚若放心地宣布。“等一下!”卞小明也站起来,“我同意之前的动议,我也愿意当友谊先生。”

石爱力转回去,卞小明盯着他看。那一秒,石爱力确信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份感激。“如果……是这样的话……”林楚若一面思考着一面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卞小明做友谊先生,我没有意见。”石爱力好脾气地笑笑,然后坐下,旁边的女生们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大度的石爱力。“那么我们班的友谊先生是卞小明同学。”林楚若终于宣布。

稀稀落落的掌声,显然很多人都很不欣赏卞小明反复无常的态度。“接下来,我们再推选关于辩论赛和剧本的任务……”林楚若带着笑容继续主持班会。“那个高傲的贵公子,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路扬夸张地走在路上大喊大叫,“一会儿那么坚定,一会儿又来抢你的,他一定是跟你有什么冤仇。”“好了吧,我看到没有。”石爱力好脾气地说,“再说我也是想替他解围才说要当友谊先生的啊……”“阿力,你这个人的缺点就是顾虑太多,太为别人想,还有没有勇气。”路扬突然学起林楚若来,一板一眼地教导他的朋友。

石爱力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开叔昨天走了,为什么他的影子,连同他的一切似乎一直一直在他身旁萦绕?“石爱力同学!”后面突然传来惊动天地的叫喊。石爱力停下,一个矮胖的黑色不明物体正在向他靠近。“哇,这么倒霉,是极品,兄弟,怪我先走一步了!”路扬眼睛紧闭,拼命跑掉了。“什么事?”等到甘茹芸跑到他面前,石爱力笑着看甘茹芸气喘吁吁的样子。“这个给你。”甘茹芸塞了一盒东西给石爱力,“703口香糖全球限量版,我昨天赌马赢了很多钱。谢谢你请我吃口香糖。”

石爱力看着这个粗糙而朴实却也古怪到骨子里的女生,忍不住笑出声来。“干吗?”甘茹芸有点没好气地看着他。“谢谢。”石爱力收下了那盒口香糖。“还有,请你赶快振作起来。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但是我也有过失去亲人的经历,我妈妈是植物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看着她是如何几乎失去生命的。我明白你的感受,但请你务必要振作。”甘茹芸的眼睛似乎在厚重的眼镜后面闪光。“嗯,谢谢。”石爱力也真诚地说。“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事请告诉我,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的。”甘茹芸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向反方向跑走了。

真是友谊小姐呢。石爱力想,我不当友谊先生还真有点可惜。“我一定会有办法的。”石爱力摇了摇脑袋,想把这句有点不算理智的话忘记,却恰好落在他的脑沟里,生根发芽。

回到家,吕布这一周打算住校,没回来。石爱力打电话给医院里的开姨,开姨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精神似乎好一些了,还让他不要担心。石爱力打算明天下午去医院看开姨。

洗完澡,吃完一碗黑胡椒海参泡面,石爱力整个人躺在床上,把那盒703口香糖扔在床边,闭上眼睛。

他的脑子仿佛是雇用了宇宙钟表师,慢慢地扳回时间的齿轮,像刻录机一样反复地播放着开叔死的那天发生的事。703口香糖、电风扇、7号马廉颇斯特、两匹发了疯似的撞人马、悬空的楼梯、大意的开叔……这一切都围绕着一个触目的词语:谎言。

难道说,只要是自己周围的人说谎,都会遭受厄运?那自己说谎也会?“呃……呃……林楚若不漂亮,我不喜欢她。”石爱力大模大样地睁开眼睛,对着天花板说谎,什么都没有发生。

假设错误。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石爱力跑过去开门。

是卞小明,友谊先生。“生物竞赛的老师让我帮你拿讲义。”卞小明冷淡地说着,一边递给他一叠讲义,“你忘记去上生物竞赛课了。”“谢谢。”石爱力努力挤出笑容。

一片沉默。“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石爱力有点笨拙地说。“好的。”卞小明走进了屋,坐到沙发上。“你要喝什么饮料?”石爱力拿起消过毒的玻璃杯。“白开水就好。”卞小明略带笑意但还是淡淡地说。

石爱力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给卞小明。他有些后悔请卞小明进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路扬,凭他的交际能力恐怕他们俩之间没有什么话题——但他想问他昨天放课后那句“撒谎”的意思——这是他找寻怪事发生原因的唯一方法。“你想问我昨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吧?”卞小明喝了一口水,把石爱力的想法说了出来。“嗯。”石爱力稍稍惊讶地回应。但这48个小时以来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已经没有什么事特别值得他惊讶的了。“我不常说这件事的。”卞小明迎着石爱力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但我想,你算是我的朋友。谢谢你今天帮我。”

石爱力有点诧异,他们没有说过什么话,但卞小明已经把他当作朋友。“703口香糖是我家的企业。”卞小明又喝了一口水,“卞氏集团旗下的小食品公司。你知道卞氏的吧。”

大名鼎鼎的卞氏集团,石爱力怎会没听说过?卞氏集团的产品从牛奶饼干到火箭,没有一样不做的。但石爱力听说卞氏集团是美国仅次于微软的大集团,华人股东。石爱力知道卞小明家里有钱,但没想到有钱到这种地步。“爸爸到美国创业,我和妈妈回国经营703口香糖中国分公司。”卞小明仿佛可以看透石爱力的心理。

这个时代居然还有这种完全有能力去美国,而且混得不会差,还呆在国内的人。“这是爸爸当时做的决定,因为他认为在中国更有职业前景。”卞小明回答着石爱力心里想的问题。“好厉害。”石爱力由衷地说。没想到他最崇信的口香糖公司是他同学开的。“但也很恐怖。”卞小明看着他接着说,“因为703口香糖是一个诅咒。”

石爱力也看着卞小明,望向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眸内部。“石爱力,我的生日是几号?”卞小明问。“咦?”石爱力有点疑惑,但是还是想了一想,他记得卞小明生日那天他拿来一个很好吃的芝士蛋糕,分给所有的人,蛋糕上用奶油写着那一天的日期……“7月3日。”石爱力想了起来,很有成就感地抬头,然后脸色变得铁青。“7月3日……7月3日……703……”石爱力呢喃着。“7月3日,是和氏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日子。”卞小明点着头漠然地说。第四章和氏璧的谎言“开姨,慢一点。”石爱力温柔地把盛满热气腾腾的海鲜粥的勺子送进开姨嘴里。“哦……嗯……好好吃。”开姨喜开颜笑,品味着石爱力的手艺。“多吃一点。”石爱力微笑着,看着开姨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掉下眼泪来。“怎么了,老开?”开姨疑惑地问,“很好吃啊,比你平时做得还好呢。”“开姨,我去洗个苹果,剩下的你自己吃,要吃光光。”石爱力疼惜地抚摸开姨柔软的头发,带有几缕白发。“遵命!”开姨很有活力的样子。

石爱力走出病房,眼泪停不下来。如果你从这里才开始看这本书,你一定会诧异于我们的主人公,石爱力的眼泪。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眼泪的确实稍微廉价了一点。

而现在的他,在地球上的位置是:东经120度,北纬29.33度,棕州市第三人民医院,棕州市最好的精神病医院。

走廊上有一堆失常的人,一面“咯咯咯”地笑着,一面将头靠在一起,开姨的病房里有一个老头子正在搞他所谓的“发明”:他活捉了病房里所有的蚊子,把它们关在一起,研究它们吸血的嘴,并拿了一大堆废铁废铜,雄心勃勃的样子准备仿造出一个机器吸血嘴。

昨天晚上,卞小明走后,医院来通知说开姨神经失常了,先是用热水壶瓶胆敲自己的头,然后再是强吻与她同一间病房的几个年轻女子,已经被正式诊断为精神病,让病人家属尽早把她转到精神病医院去。

石爱力本来打算把开姨送回家也不要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但医院里一位开叔生前最信任的好朋友,也就是负责开叔火葬的管理员李平建议他还是把开姨送过去更有恢复的可能性。

石爱力一放学就来了,开姨的神经是真的失常了,她有时甚至用没有人听得懂的语言说话,整个人都变了。

石爱力擦干眼泪,用水洗着苹果,清澈透明的水里,他看到了自己懊悔而害怕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他一想起昨天晚上卞小明告诉他的事情他就无法镇定下来。“和氏璧?”石爱力瞪大了眼睛,“什么和氏璧?是廉颇蔺相如那个吗?”“可以那么说。”卞小明放下水杯,双手在胸前交叉,“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故事是小儿科,却也是一个弥天大谎。”“弥天大谎……”石爱力越来越迷糊了。“你听说过卞和三献的故事吗?”卞小明说。“卞和三献?”石爱力摇头。“《韩非子·和氏篇》里有很详细的记录,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段历史并不可靠,但是这的确是真的。”卞小明静静地说,“春秋时期,有一个楚国人名叫卞和,一天他在荆山采到一块玉璞,为了表示自己对君主的忠心,他把这块玉璞献给了当时的楚王。玉璞是一种天然玉料,如果不经锯割,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石块没什么区别。楚王找来相玉家进行鉴定,但是玉工没有识辨出来,认为它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什么价值。于是楚王大怒,认为卞和在戏弄自己,命人砍掉了卞和的左足,并把卞和驱逐出楚国。”“楚王死去,新楚王继位,卞和又去献宝,玉工仍鉴定为石头,新楚王又以欺君之罪砍掉了卞和的右足,又过了几十年,第三位楚王继位。这时的卞和还想去献宝,无奈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又被砍掉了双脚,行动很不方便,眼看自己的愿望无法实现,卞和便怀抱玉璞来到楚山下痛哭三天三夜不止,眼泪都流尽了,眼睛直往外滴血。第三位楚王听说了这件事,派人接来卞和问:‘天下被砍足的人很多,你为何哭得如此悲伤呢?’卞和答道:‘我并不是因为被砍掉双脚而痛哭,而是因为明明是宝玉却被误认为石头,忠贞之士被当作欺君之臣,我是为大王哭泣,他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啊!’第三位楚王听后,让玉工进行打磨,果然得到一块洁白无瑕、光润晶莹的宝玉。因为是卞和所献,便取名和氏璧。”“卞和三献,失足滴血,可以算是一个类似于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悲剧——虽然他的结尾似乎是好的。”

说到这里,石爱力已经留下了两行眼泪。不知是他最近很脆弱还是天性如此,石爱力觉得好感人。以前学《滕王阁序》的时候讲到“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那句时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落泪。冯唐是西汉文帝时期的郎官,后被罢免,后来又被举为贤良,却因为已经90岁老得不能再为官了;李广是西汉名将,功勋卓著,但因为功劳太大,能力太强,为皇帝宫人之忧患,一生未能封侯。人生向来是如此,绚丽,而无奈。“卞和,是我们家的祖先。”卞小明认真地说,“虽然这个时代似乎没有可以追溯祖先的依据了。”

卞小明停了停,然后继续说。“之后,根据历史书记载,楚国吞灭越国后,楚王因宰相昭阳在消灭越国的过程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于是将和氏璧赐给了昭阳。昭阳某日请客时,出璧让各宾客观赏,席散时却不翼而飞。虽多方搜查也毫无下落。国宝的不翼而飞震惊了朝廷内外,楚王下令全国范围内搜寻这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最终没有结果。和氏璧就这样销声匿迹了几十年后,有一天突然在赵国出现,被赵王就据为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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