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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5 09: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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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立松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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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间

山水间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山水间作者:施立松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1-01ISBN:9787550019829本书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施立松的文字山水王剑冰一“金黄的色块,浓烈地描抹,一点也不懂赋比兴的手法,不懂得起承转合,那么直白,又浓墨重彩,简直就像一个口直心快的孩子,迫不及待不管不顾地大声叫嚷着,春天了春天了。”

我引的这段话,不是我的,是施立松散文《西递春色》中的话语。这些话语没有多少艳丽浮华,却亲切自然,感情浓郁。立松笔下的西递,何止是感染了立松本人,而是感染了所有读者。

你再看她的《宏村听雨》:“雨是宏村的一把琴,春风如素手,指尖轻触,皓腕微扬,便有急一阵慢一阵的曲调,在宏村曲曲折折的巷弄里,在高高低低的粉墙黛瓦上,在幽幽暗暗的厅堂厢房中,在古艳和新绿间,铮铮琮琮,婉婉转转。”写得这般灵动异然,神采飞扬,直把宏村的雨渲染成一场音乐会。

若果这些都是旁观的话,那么你看她的《梅雨潭》:“我不该再走近你。如果我不能巧笑嫣然向你,如果我只能为你远远的跫音魂消魄落,为你盈盈的秋水形销骨立,为你曼舞的身姿衣带渐宽。我不该再走近你,不该让你看到我发梢鬓角沾染着的幽怨与潮湿,不该让你看到我眉心上浸沁着的无助和哀愁。我只该挽住你的相思,流窜在茫茫的人海;我只该握住你手心的温度,度一夕又一夕的寒凉;我只该在凡尘中向你不时地张望,我只该在黎明前向你说一回相思的梦呓。”这哪是对着一潭碧水直言,简直就是跟一个有情人在倾诉。

还没有翻看几篇,我即刻想看施立松全部的文字了,好在她要为自己的一部游记结集。立松喜欢旅游,喜欢在游中留下记忆,而这个记忆又是多么的自我,这种自我,实际上是将温软的内心随着一块游一起品,而后又一块藏了。二

施立松文字涉及的地方,有些是我去过的,有些是我没有到过的,而多数是我不曾写过的。于是我有了一次畅游的机会。我从急管繁弦或古韵清幽的宏村雨开始读起,等我品完了明眸轻漾、水袖轻扬、“不云自悠卷,不雨自缠绵”的梅雨潭,又离开了“给你一份闲适悠然,让你微微沉醉”的朔门街,我开始写这篇感受。

我喜欢《桂雨满垅香满径》《念念风荷》《17°的诗意》,喜欢《秋逢钱江源》《普陀,佛国的莲花》《在雨声里沉醉或醒来》,还喜欢《与天籁闲闲对答》《醉吹横笛坐榕荫》《抚仙湖:高山上一颗清澈的眼泪》,光看这些文章的题目,就知道必有一种韵味在其中了。一篇篇读来,感觉这是一个极力享受着文学春天的使者,她不断地挥洒着自己热情奔放的灵感和智慧,不断地传递着新鲜的、透明的、温暖的文字的气息,让人们感知着由她带来的清雅、活泛和馥郁。你看她的文字:“春天,那么近,伸伸手,就能握一把在掌心里。”(《春游大均溪》)“在心的回廊,时不时地开一扇窗,让春光来沉醉,让明月来狂欢。”(《丽江桃源梦》)“灿如烟海的金黄,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被汇聚凝固成一望无际的绸缎。”(《去仙居看油菜花》)“从秋天的第一场雨后,我就开始编织等待的风铃。树梢飘落的黄叶,林间跌落的蝉鸣,草地上的霜降,瓦楞间的雪花,都被我织进风铃,我要站在立春的门槛上,把风铃高高挂起。”(《立春》)这些句子,有的意境深远,想象超拔,有的比喻贴切,拟人形象。

善于描写,这是一个作家的能力的体现。好的描写会让人读出感情、内心,会引发超出描写对象的美感和意义。施立松常常使用素描的笔法,一点点画出景物的本质,她或也会用写意的手段,夸张地表明一种感觉,总之她运用得十分灵活,不拘泥于文字和事物本身,让我们感觉,一忽是那件描写的事物,一忽是那件事物上作家的心灵。即便是很小的题材,很小的抒发,立松也认真得毫不潦草。《未琢的天真》,写她陪着母亲去庙里烧香。庙小得没有名字,要乘车,下车再步行才能到。与母亲相互搀扶着,在山海都未醒时出发,一路上野草鲜花葳蕤绽放,还有一只鲁莽的小蚱蜢跳进视线,也就有了小时的儿歌,那儿歌连八十岁的母亲都会。而后是晒满紫菜的成片的竹匾,山海人家袅袅的炊烟,打鸣的公鸡和吼叫的小狗,嘎嘎摇摆的鸭子。而母亲一路走来,竟然认识那么多的人,不时地打着招呼。立松将这些都写得很细腻。写到母亲拜着佛,仍然浓墨重彩地描画出庙前波澜壮阔的海景,最后亮出一句:“忽然明白母亲为何舍近求远、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来。这小村小庙的幽美,全在这一片未凿的天真里。”文章展现的不仅是海岛的美,还有信佛的母亲心里那片阔达的天地。《秋访西溪》,也就是篇千字文,一处小景,铺排展现得却是那般宏大的意象,像一幅画,轻锋重笔都生力,粗条细线尽相宜。众多的港汊,鳞状的鱼塘、成群的鲳条鱼、凫泛的鸭子,这是水上的;疏落的芦花、凋零殆尽的柿树、百年老樟树、寂寞的石碑,这是地上的;还有人,穿印染花布衣裳上茶的小妹、手里纳着鞋底儿却不停打着瞌睡的老妇人、嘻嘻哈哈照相的年轻人,正在捣年糕的女人和小伙儿。使这些纷繁的画面灵动起来的,是云烟,阳光和思想。

随便打开一篇文章,你都会找到你的自信。这自信源于对施立松散文的逐渐了解。在立松的文字中,你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晦暗和忧郁,即使是有那么几句关于怅惘心绪的,也即刻被迷人的景象所替代。阅读中也感觉不到任何的鄙言累句与磕绊佶屈,就像一股沾满阳光的轻盈的风,在山野间吹。

这样的女子该着是属于文字的,而反过来说,这样的文字该着是属于这样的女子的。她同样精明,敏捷,她的感觉很浅,感想很灵,感知度却很深,她对任何事物都怀有一种热情,这是文学所必需的。而施立松原来是一位医学工作者,就像鲁迅,骨子里是文学,先前熏染的味道却是来苏。这之间有什么相通的吗?要说相通,或许就是净洁、细致、认真,对所接触的敏感、上心。

施立松从小生活在岛上,她有不少文字是为洞头写的,如《行走洞头》《海岛的雪》《未琢的天真》《积水沧浪一望中》,还有《海岛之秋》《在鲳鱼礁,抵达梦中的故乡》《二上鸟岛》《海外桃源别有天》等,这些散文写海岛的景象,海岛的生活,海岛的变化,显出别样也见出真情,突出了洞头的美丽。可见她对家乡的热爱。从文字里知道,她的祖辈和父辈都是打鱼人出身,爷爷和他的白底船还被征用支援过解放舟山的大军,并且荣立了二等和三等功。施立松是实实在在的渔家后代,她的身上有着渔家人的豪爽、坚韧和质朴的性情,作为渔家女儿,当然又多了一种灵秀和聪慧。从立松诸多的散文中可以看出,她是喜欢水的,收在这个集子里“沾”水的文章就有二十五六篇。大概与她的生活有关,凡临水者,怕都沾了水的灵气,何况立松临的是大海呢?三

我一直认为,游记或者说地理散文是难写的,由此我始终对其有一种敬畏和排斥,不是非得要写,不敢轻易动手。施立松或是知难而进了,似乎是她每到一地都能顺手写出关于那个地方的文字。就像一个能力很强的裁缝,很自信地对一块料子下手,而且必然是刀刀合缝,剪剪得体。好的裁缝实际上也是出色的设计师,他不仅会突出你突出的优点,而且会发现你隐性的优点,所有张扬和点缀都不动声色般自然。即使是皱褶和暗部,也使绽放出绝好的透视效果。而这些绝对是要带入个人感情的,绝对是富于激情之中的。不可想象没有激情的作品会释放出生动的光泽。以前遇到有人请书法家写字,书法家说现在没有情绪,改天写了送你。当时不解,写个中国字也要情绪吗?等我后来练字时,才懂得这个必须以经验才能懂得的道理。

那么,施立松一定是处在一个情绪高昂期,似一口气写出了这许多作品。这些作品总是人在景中,景在情中,情景中的人一刻都没闲着,总是扯动着你的视线,你知道她此刻在看什么,想什么,说什么,而那些看,那些想,那些说又是那么与众不同,充满着童心般的率真与奇想,佛心般的宽广与深沉。

和同伴去白迭,一个海岛小渔村,在立松的眼里和心里,也带有着感情色彩,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亲切,语言就有了这种自然和亲切感。她说“杜鹃在山岗放了一把火,把漫山遍野燃烧得春意勃勃”;她说“挂念着那海,便起身往海边去”;她说“我们能做的,只有在它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去亲近它,珍惜它,去见证它的存在和美好”。她是完全地融入了大自然之中,享受、沉浸、缠绵的过程是毫不吝惜的语言的凝情。

生活不能一味地少女般烂漫,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坎坷,施立松也会有某种不快,你看她的《仙渡桃花会》:“那一年春天,生活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受伤的心只想远远地走开,到陌生的地方,像受伤的兽,独自舔舐伤口。就这样,没头没脑地,来到仙渡。”可贵的是,即使有着“受伤的心”,也依然让文字焕然,将仙渡比作了另一个可以畅怀的友好。景象是可以排遣的,交流的,排遣只是客观的利用,交流则是有着主观意动的色彩。立松选择的是后者,所以她在忧伤上盛开了一个仙渡,践约一般,与“那青山绿水里娇艳的精灵”相会。

她去普陀山,带着三代人对于普陀佛国的仰慕。终于登上那片心中的圣地,她多有感慨,这感慨写得诸般深挚,直达岁月与灵魂,在施立松的心里,那哪里是一座岛,而是托举着佛的一座莲。这是独有的心象认知,也是艺术的认知。文章前面尽情铺展,收尾时却突然收转:“在普陀的过程,是一件一件放下的过程。放下惶惑,放下烦乱,放下肩头掮着的沉甸甸的欲望,放下心底里的尘埃、挣扎和迷茫。是夜,我酣然入睡,那久治不愈的季节性失眠,在普陀,不药而愈。”

她写《鹿栏晴沙》,一开始就对“晴沙”产生好奇,难道沙也分阴晴?在下面的接触中,对那片晴沙竟然有了这样的感悟:“沙滩总有这样的魔力,轻描淡写的,就抹去一切痕迹,甜蜜的,或惆怅的,欢乐的,或悲伤的。或者,唯其如此强大的修复能力,才能长长久久美好如初。你带走欢乐,留下的伤痕,沙滩自会收拾。或许,沙滩原本就是大海赐予陆地的小情小调,浊浪排空,惊涛拍岸的跌宕之外,总要有舒缓如长调短歌的沙滩来平衡,来调和,世界才张弛有致,冲淡宁和。”

实际上,我还是觉得施立松是不善于张扬的,即使激动得心内打雷,表面也只是微露,所以她展现的文字总是语近情遥,含蓄隽永,纯然而不幼稚,美质而不矫揉。要想保有这种品位和气质,不単靠功夫,还要凭学养。这个学养来自两方面,一是智性,二是悟性。智性有先天的因素,天生使其对文字敏感,对事物敏锐,操作起来也就顺心得手。悟性则是具有接受和学习的能力。这些立松或都是具备的。四“地理”这个词在当今出现得越来越多了,带有“地理”词语的杂志和书籍也渐渐显现出热销的情形。为什么?就因为它同旅游搅在了一起。旅游不只是过过眼瘾、腿脚的瘾,还要过过拍照的瘾,进而精神的文字的瘾。旅游的热流与知识的相对高势当有关系。走了看了,自然地想要产生用文字表达的欲望。表达也会分出几种:一种是表明自己到过某地,带有记述、张扬甚或炫耀的意味,差不多以流水账的形式出现。一种是心灵的表述,展示其境其情的和鸣,抒情的意味较浓。还有一种是将景物与人文相衬,将自然与社会相映,融入境遇与人生的哲性思考。头一种当然入不了文学的场子,后两种则可是文学的宾客。旅游的人越多,文化层次越高,就越显出地理散文的不好写。这也就对新地理散文提出了一个高的要求。不露痕迹,又让人记住了地理方位及特点,并从中获取更多审美信息的散文,当是我们追寻的方向。“地理”一词咱把它看在写作上,就是不要在“地”上下大功夫,而要在“理”上用劲,就如“游记”不在“游”上刻意,要在“记”上用心一样,这个“理”和“记”就是理性的记,记下独特的发现、独特的思考、独特的感怀。地理散文写好了便是带领读者进行一次心灵之旅,欣美之旅。地理散文应该包括游记,但不完全是游记,它也有不游的成分,而游记则必然地涉及地理。我们现在能够更多地看到自觉关注自然环境和生活状态、展示生命体验和精神追索的散文,这是成熟的理性的文字。

以上这段文字是我曾经就旅游散文发表的一段看法,拿过来,实际上也是对施立松旅游散文阅读后的总结,立松散文展现了我要表达的意思,而且是我的表达的最好注解。

好了,施立松在山水间徜徉,我们在施立松的文字山水间流连。她的“归去”,是一种向往,一种寻觅,一种沉迷和享受,我们何尝不是呢?(王剑冰,当代著名作家,全国鲁迅文学奖二、三、四届评委,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散文学会会长,中外散文诗协会副主席,《散文选刊》主编,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第一辑闲时光时的遇见拜访梯田

梯田是写在山坡上的长短句,短短长长,平平仄仄,一山的诗意,就美美的,妥妥的,轻吟在时光里,四季里。

在云和,梯田是必须要看的。声名自然是重要的因素,它有“中国最美梯田”之称。梯田图片在朋友圈的疯传,也早惹得我心痒痒。张抗抗写梯田的文章,写得极美,读了又读,读到最后只剩五个字:我也要去看!

到了云和,倒不着急看梯田了。好似对美人仰慕太久了,真要见面了反而情怯。只觉得该梳洗整洁了,收拾利索了,平心静气了,方不唐突了佳人。

云和的青山绿水里走了几日,山间水畔的清逸之气,把身上心上的烟尘涤荡了些许去,在云和湖的水波里,恍然觉得自己也成那一尾绿雪诗意的青鲤了。

是拜访云和梯田的时候了。

到云和梯田山庄,天已黑透,雨也细细地落下来,四周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蛙鸣高一声低一声,把村庄春天的夜渲染得诗情画意起来。一些久违的情绪,也慢慢地萦绕过来,心突然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又仿佛满了,充盈着莫名的舒畅。索性洗洗睡了,在蛙鸣里,连梦都不舍得做一个。

清晨,踩了露珠出去。作为超级路痴,从不敢在陌生的地方独自出门。在山里反而不担心迷路。问了担水浇菜的老农,问了拉风箱做早餐的老妇,虽听不懂他们热切的一字半句,但沿着他们所指,却准确无误地踏上了看梯田的捷径。

春天的乡间小路,每一步都是一首诗。细碎的花,开得不成章法,却又自成一篇,色彩、姿态、香味都设计得精致。草更是不讲道理,路中间,石头上,田埂边,那些该出现或不该出现的地方,都被她们含英吐翠的细语占领。

一路走走停停,只听得水声哗哗越来越响,小道越来越细,越来越松软,才发现,自己已站在梯田中了。那水声,是春耕前的灌注。每块田畴边都有一个缺口,水流从上而下,或条或块的田畴,都有水波荡漾,即便那小如斗笠的“笠田”,也“雨露均沾”了。这就是梯田的妙处吧?田有多高,水就有多高。与自上而下的水流迎面相逢,竟觉得水是跟着我的脚步一级级往上走的。怀揣着这美丽的错觉,上山的路,走起来也不觉疲累。

田畴里的稻草人,破旧的衣衫,在清晨的风里御风而行,与它们擦肩而过时,鼻翼间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儿时,父亲荷锄归来,裤脚沾了露水,脚板沾了泥巴草屑,偎在父亲身边,便有熟悉的烟草味围绕过来。

山顶观景台,已有密密麻麻的摄影师持着长枪短炮等日出。从山腰往上看,这些身着彩衣的人们,给春天的梯田镶了一道动态的花边。走到他们中间,听他们言谈轻轻,仿佛担心惊扰了梯田的清梦。忽然听到乡音,悄悄地问,才知他们是昨晚十一点多从温州出发,到云和梯田,刚好凌晨三点。他们就从那时起,一直站在这里,等拍日出。这群人都是从四面八方,慕梯田之名,前来拜谒的吧?后来下山时,遇到一对成都来的年迈夫妇,才知所料非虚。

是什么造就了这云和梯田的盛名?云和朋友说,是“三千”。千年历史,千米落差,千块田畴。是了,云和梯田最早的垦殖者,是闽北迁徙浙南的畲族山民。“九山半水半分田”的云和山区,平地良田稀少,山民只能向荆棘满坡、乱石遍地的山岭要口粮。勤劳的山民起早贪黑,挥镰斩荆,扬锄垦荒,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田地在汗水中长出来。到明朝景泰前后,云和银矿大量开采,人群涌入,对粮食的需求激增,梯田的开垦也达到顶端。年复一年,日积月累,贫瘠陡峭、杂木丛生的山坡,俨然从天而降的天梯,梯级是宽窄不一、长短错落的田畴,每到金秋,便捧出万斛稻谷,回报勤劳而聪慧的农民。

从山顶往下看,梯田的线条在晨曦里舒展成一个个跳跃的音符,梯田就是一张画了无数小蝌蚪的五线谱纸,满山的鸟雀在轻蒙细笼的云雾里,照着谱子轻唱,清凌凌的声音,让人在纯和净的柔光里,渐渐地化作一滴露,一缕烟,一方田。

阳光终于来了,从云层里射下细细的一道,便有一小片梯田成了水镜,映了霞光,映了树影。等待的人群骚动了起来,咔嚓声此起彼伏。只一会儿,云层悄无声息地把阳光收了去,突然,阳光又从另一侧溜出来,一大片的梯田顿时成了光芒四射的宝石,炫得人睁不开眼。就这样,梯田在阳光和云层的迷藏里变幻着,妩媚着。

在山顶的梯田邮驿里,买了一套四季梯田明信片,寄给远方的朋友。刚刚,我把梯田的照片发布在微信朋友圈里,她第一时间切切地回复:我也要看云和梯田。当然。春夏秋冬,我们都会像静待花开似的,等待着一次次亲近梯田四季变换的美。线装的南浔

南浔是一册线装书,一页粉墙与黛瓦,一页廊棚与画舫,一页青石路与油纸伞,便把人魂勾了去。

已是深秋,早晨却雾霭沉沉。车在能见度不足百米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向南浔。

一路上,金黄的稻田在雾中忽隐忽现,宛若春天的油菜花,让人有些恍惚,春矣?秋矣?同行的文友说,去江南水乡古镇,该选春天,有雨有油纸伞,才唯美。

但我执意要去。南浔,水边深处,注定像一册线装诗书,任何时候翻开,都水汽氤氲,诗意盎然。我坚信,南浔不会让我失望,就像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即便年华老去,人生迟暮,必有更迷人风韵。

到南浔,天仍然阴着。秋天的阴郁,总带了些许沉重。还不如下点雨来,古镇,细雨,气韵上更接近,就像旗袍之于古典美女,就像折扇之于儒雅书生。好在,广场上高悬着的一串串红灯笼,消弭了些许阴郁。跨过一座石桥,远远的,有婉转的歌声传来,细听,是越剧《梁祝》的“十八相送”,极柔媚唱腔,带着几许娇嗔,还有离别的感伤,直把人心唱颤了。心间那一丝残余的阴郁,都化为美的忧伤和忧伤的美。这,是我想要的南浔了。

河是古镇的血脉。河边,柳色已老,却依然有柔曼之态,微风中轻轻摇摆着,如同专司画眉的仙子,尽心尽力地为古镇画一弯黛色细眉,勾一笔秋色寒烟。着青花衫的船娘摇着画舫,欸乃的橹声把沉静的水面划开一道道涟漪,那倒映在水中的翘檐引云和小窗临月,都摇落成一段段押韵的诗句,旋起,旋落,六朝繁华的旧梦,便断断续续,时隐时现。鸬鹚闲闲地蹲在渔人的身旁,渔人顶着箬笠,倚坐船舷,一颗烟在指尖袅娜着青烟,他打量着来去的游人,弹一弹烟灰,时光随烟灰逐水而去。打鱼已不是他的生计了,他和他的鸬鹚只是古镇曾经的生活印迹,是南浔这册线装书的另一页。

沿着河边走去,河道两边全是带有廊檐的民居、店铺。药店、茶店、菱行、鱼行、丝行、米行等等,店面做得精致,物品排列也极有个趣。这些店铺中,又以丝行为多,蚕丝业历来是南浔的重要经济行业,“蚕事吾湖独盛,一郡之中,尤以南浔为甲”。当时,“浔溪溪畔尽桑麻”,“无尺地之不桑,无匹妇之不蚕”,南浔遂成“江浙之雄镇”。如今种桑养蚕的虽不如以前多,但四月新丝上市时,客商蜂拥而至,便列肆喧阗,衢路拥塞,一如当年。

南浔的名人旧居极多,张石铭、张静江、刘氏等人,都是名噪一时的大家,他们的旧宅融合了中西方的文化特色,既有粉墙黛瓦,又有歌特式的窗棂和屋顶,院子里种香樟,也种法国梧桐。外观森严气派,宅内却显阴森压抑,采光不足,又兼临水而居,只觉墙角篱落,有苍苔如顽皮的小兽,探头探脑。

小莲庄的荷叶,都朝着枯荷雨声的方向去了。但那满池的亭亭之姿,依稀可见曾经的繁茂,低垂着头的莲蓬,好像沉在一个梦里,梦里是露浓月清的春夜吗?是花娇蕊媚的盛夏吗?池边的太湖石会记得吧,她那皱瘦漏透的身影,见证过多少的繁华和凋零,她身上点点苍苔,是心情笔记,更是史书卷帙,只待有心人去揣摩,去品阅,去赏读。池中游弋的红鲤,也会记得的,她分明窃了荷的香,又采了红莲的色,裁了一件新衣,不然,她的身体何以如此炫目,她的游姿何以如此曼妙?

与小莲庄一墙之隔的嘉业藏书楼,让南浔的风情里多了一抹知性和厚重。正厅内末代皇帝溥仪所题“钦若嘉业”金匾,是书楼得名的源自。藏书楼的落地长窗都用“嘉业堂藏书楼”篆字图案雕刻而成,围栏则以“希古”篆字图案用铸铁浇成。只这一项,便足以倾倒众生。

在民清古街,遇到了黄包车、轿子,和一群拉着二胡、穿着彩衣的古镇居民,都上了年纪,却兴致勃勃,一招一式,一字一腔,有眼有板,把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丝丝缕缕,散向古镇的角角落落,古镇因而分外妩媚,分外余韵悠长。

在通津桥小立。桥头有一棵银杏正茫然地落一地金色的心。桥下有女子在水边浣衣,红红的衣衫在碧水里漂着,是线装南浔的又一页了。有一种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见银杏树上一只喜鹊跳来跳去,啾啾鸣唱像细雨,滋绿了柳色,润黄了秋叶。

雨,真的落下来了。宏村听雨

雨是宏村的一把琴,春风如素手,指尖轻触,皓腕微扬,便有急一阵慢一阵的曲调,在宏村曲曲折折的巷弄里,在高高低低的粉墙黛瓦上,在幽幽暗暗的厅堂厢房中,在古艳和新绿间,铮铮琮琮,婉婉转转。

初到宏村,雨正急。天空像一把巨大的喷水壶里刚灌满了水,微倾,古槐香樟红杨白果,便忙碌了起来。细长的扁圆的齿状的叶片,都是新萌的,筋骨还嫩着,叶也如刚出壳不久的鸭毛,鹅黄中带了点翠,翠中隐了几缕黄,像包着金子的绿缎,太薄了,透出灿灿的金光。嫩叶承接着雨点,接不住,错手一抖,就弹到另一片叶上,再落在树下缓缓走过的伞面上,伞下的人,侧了耳来听,急管递繁音,竟不似徽派的章法。脚下的步子便乱了,雨点打在青石道上,溅起细细碎碎的水花。一幅原该写意的画,竟用了泼墨的手法。

村口南湖的水也乱,原本她清清澈澈的心,老老实实地把一块碧绿磨成一面水镜,将岸上的粉墙黛瓦,拱桥树影规规矩矩地抄写下来,再版成一幅长卷,让来来往往的人细细地读,轻轻地叹,幽幽地赞,把自己的身影变成她的一部分,收进相机里,也收进心深深处收藏美的屉格,待夜深人静,再拿出来把赏细咂。可是,雨把她点成密密麻麻的凌乱不堪的文字,表意不清,内容繁杂,好似许多话七嘴八舌地讲来,简直乱成一锅粥。

幸好湖中那一茎茎枯荷,不急不躁站着,倾心尽力地为这些文字断句。或许,她最能听懂,那淋漓尽致噼里啪啦中的乐声里,诉说的只有一个追忆的主题,是哩,追忆的声音里怎能少得了这一段淋漓尽致。在荷的记忆中,那曾经的繁华,而后的宁静,此刻的寂灭,和即将再次到来的生发,也是一部恢宏的交响乐章。

一行麻衣的鸭在湖面自由滑行,雨密集如鼓点,它们忽而把自己排成简短的诗行,忽而又弯成舒缓的长调,雨简直就是它们的指挥棒。它们不懂得躲雨吗?又或许,它们就像顽皮的孩子,雨越大,越管不住脚步,筑堤啦,挖泥啦,泼水啦,再不然,踩了满身泥水,淋了满头满脸的雨水,还哧哧笑成傻子一样。

锦鲤远比麻鸭乖巧。它们远远地躲在水下听雨,像那些歌楼上的少年,虽没有红烛昏罗帐,可雨点制造的层层叠叠的波纹,是三弦的细澜,是琵琶的轻涛吧,细细密密的雨声是隐隐的箫鼓,幽幽的风笛吧,你看,它们游动的身姿如此轻悄曼妙。

几棵柳在岸上,新绿的头发上滴着水,却依然向湖中探去。她们要钓几尾鱼跃,表达她们那挡也挡不住的生机,还是钓几许翡翠,装点她们喷薄而出的春意,或许,只是钓几笔粉墙黛瓦,映衬她们无可匹敌的新绿,再钓几片树影,织一段春天的锦吧。古村在雨中苍老,她们在雨中新生,年年岁岁,总有这样一阵急雨,这样一段急管繁弦,唤她们醒来、归来。

还是画桥最为从容,悄无声息地在湖中央划一道线,雨声喧闹的南湖就分成了两半,左边苍茫,右边清越,那些擎着伞花走过的人,那些牵马走过的故事,还有与春天一起到来的我,都在雨中,听到了等在村口的悠远的相思。

雨细了些,斜斜地,如燕子斜掠的翅膀。画桥上小立,远山如黛,天色苍凉,雕甍灰瓦点染着星星点点的苍苔,粉墙木门绘描着斑斑驳驳的图画。

村子那么旧,四百年风雨浸染,寸寸都是沧桑旧颜,可是,又旧得那么丰富,那么雅致。

南湖书院,檐雨还在滴答,四角的天井,雕甍拉起一方檐雨连接而成的珠帘。志道堂前,那些木桌椅上,飘忽的烟雨浸润出一道道旧纹,“漫研竹露裁唐句,细嚼梅花读汉书”,可曾经的懵懂少年,是否手持书卷,口中唱诵诗文,而耳朵已被雨声拐跑,端坐的身姿已随滴答滴答的节奏摆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年少听雨,最爱这四二节拍,轻松明快,适合少年驿动的心境。

小巷深处,八字开的大户人家,门楣已老,砖雕掉灰,红灯笼却新崭崭的,曾经的红漆大门已成褐色。两个铜环钉在一只张翅的银蝶上,轻轻一触,叮咚有声。推开厚重的门,青苔缕缕,将黑灰的地面描成一地的旧画。墙角一口大瓷缸,浮萍数粒,新荷几片,雨落缸中,漾开一片涟漪。芭蕉叶老,却禁不起春雨的挑逗,滴答的雨声早把人引入那些久远的年代。徽商曾经遍布大江南北,留守在老宅的女人们,一任寂寞把岁月过老。夜来,雨掀动冰冷的瓦片,雨轻敲沉寂的窗棂,那或急或缓的噼叭声,怎么敲打着深闺女人寂寞的心房,又怎么洇开不可收拾的思念和幽怨?谁家枕角,不曾被雨声一遍又一遍翻动;谁家的屋檐,不曾被雨声一次又一次惊扰!厅堂两侧依墙放置的半圆花梨木桌,一生中能有几回团圆?夫妻隔着迢迢长路漫漫岁月,圆桌何辜,却要日日相见而不能相聚?于是,听雨点如诗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在小巷拐角处,遇见徽墨酥。小门小户,却也是典型的徽派建筑。天井虽小,也养一缸荷,厅堂不大,也有左瓷瓶右铜镜,自鸣钟一个,太师椅两把,“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一联道尽其中真味。小小的作坊做的,却是御赐的一品玉带膏和徽墨酥。作坊的主人最是清雅,新泡的茶水袅娜着,新出炉的玉带膏拿在手中,只见他手起刀落,便薄如云片。切完一条,他便坐下来品一回茶,翻几页诗书。他说,雨天最好,玉带膏、徽墨酥,多了些湿润,才糯软柔韧,不会干涩松散。只是雨天也适合品茗读书,雨声中读诗书,诗韵更长哩。接了他递来的徽墨酥,含在嘴里,唇齿噙香。香甜不失清爽,细腻却有嚼香。所以流传了数百年,还以独特之姿,在小巷深处,引来一拨拨歆羡的唇齿。嚼着香酥,听着细雨,感觉那雨也带了丝丝清甜,那雨声虽细,却是江南丝竹的清音。

一截土墙,围住一个不大的院落。回廊里,竹椅木桌,新茗香飘。廊下听雨,雨声沙沙,仿佛一把胡琴,喑哑着低语着,那语调像一把细毛刷子,一下一下,拨动你心底那一根根触须,痒痒的,却又分外熨帖。一树白牡丹开得正好,含苞的,半开的,盛放的,把枝头点缀得热热闹闹富富贵贵。一向不喜欢太过招摇太过喜气的花,这会儿,看雨珠滋润得珠圆玉润的花瓣,心底里却也欢喜。一弯碧水绕廊而过,几瓣落红荡荡悠悠,仿佛一阕清雅小令。竹篱旁依着一架紫薇,粉色的花沾着晶亮的雨珠,妖娆得让人挪不开眼。花窗外,小巷里悠悠走来一把红伞,伞下白衣飘飘的女子,踏着如歌的行板,写一行悠长又忧伤的《雨巷》。

宏村听雨,雨是一把琴,弹奏的是徽州古韵,调用水磨,声何婉转,拍捱冷板,情最缠绵;宏村听雨,雨是一把琴,咿咿呀呀的,牵出那些走过的人,绵绵长长的思念。月沼之夜

月沼是属于月夜的。月要半圆,夜要近午。这时在临池的阁楼上推窗,窗外一个将圆未圆的月里,套着另一个将圆未圆的月。天上的月在水里,地上的月在宏村的怀抱里。宏村枕着这两枚月,安详地睡着了。

甚嚣尘上的人声静了,只余几盏红灯笼慵懒地散发着红晕的光;红掌白羽的鹅也歇了,只有微风在水面皱几道波纹;绿荷睡了,只留几枝细茎托着一个含苞的梦,梦中该有露水的轻吻,烟岚的缠绵吧;几缕云纱轻轻飘过,天地间只有云轻悄的脚步,伴着悄无声息的流水;月的清辉簇拥着粉墙黛瓦,静静地栖息在波光云影里,再没有稚嫩的笔触费尽心机的描抹,也没有长枪短炮无休无止的攫取,那些经风历雨的粉墙黛瓦,也可像端了一天架势的明星卸下厚厚的妆饰了。

顶顶不喜欢把月沼比成牛肚,把村中水圳比作牛肠。像风花雪月的一幅画,多了两只苍蝇,煞风景了。最喜欢将一泓天然泉水扩大成月沼的那个人了。要是一般人,将村外的溪水引入村中,流经家家户户门前,再挖个池塘,把水流汇聚到一起,洗个菜,浣个衣,做个消防不时之需,也就罢了。唯有他,煞费苦心一而再,再而三请来风水先生,想必是设计了又设计,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池塘的形状最初是圆的吧,中国人最讲究方圆,所谓不依规矩,不成方圆。可最终还是建成半月形。月要半圆,花要半开,只因水满则溢,月圆则亏,花一开全则离凋败不远。凡事要做退一步想,这是何等智慧。宏村就是因为这份节制和退让,才在数百载风雨,无数次动荡中保全下来的吧。

更喜欢把村中弯弯曲曲的水圳比作宏村的血管,而月沼,就是跳动不息的心脏。粉墙黛瓦会老,陈年旧事会老,青石巷道会老,芭蕉银杏会老,记忆会老,潺潺流动的溪水却日日如新,她们带来村外的消息,带来山外的气象,她们以清澈涤荡岁月的烟尘,以欢悦的流淌带走沉沉的暮气。她们是让古村焕发生机和活力的血液。月沼貌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涌动着新鲜和激越,那碧绿的容颜,只因常敷清溪的粉黛,才眉色如望远山,眼眸如濯月辉。

轻轻推开房门,怕木门的咿呀之声惊扰了月沼的宁静。下楼的脚步也是轻的,楼梯却受惊了似的欸乃不已。房东惺忪的声音满含关爱:出去吗,露重路滑,小心脚下。在沼堤上慢慢走着,白日里无数脚步停留的粉墙下,再无身影的流连,青石路面被露水打湿了,月光又在上面打了一层蜡,数尾红鲤噙着月光浮游在水面,几只水鸟独脚立于塘中,双翅收紧,凝然不动,像披着蓑衣垂钓的渔翁。银白的月在水中轻轻荡漾,月沼是一只摇篮,温柔地搂着月亮入眠。微微的风夹着淡淡花香徐徐而来,像温柔的手,轻抚着疲惫的身心。在塘边的青石上坐下来,将手伸进月沼的柔波里,凉意自掌心沁入心底,昏沉的心魂猛一激灵,竟似醍醐灌顶。远处有隐隐的箫声,断断续续传来,把一份空灵嵌入古村的夜,属于月沼的夜。

夜深了,收拾起散落的心绪,走回寄居的楼阁,回头看月沼,月沼像徐徐展开的一幅古画,而月,像藏家的印章清晰地烙在左下角,将圆未圆,欲说还休,说不尽的万千气象,意蕴悠长。西递春色

油菜花一路铺陈,把春天铺陈到我们面前来,把我们铺陈到西递去。

金黄的色块,浓烈地描抹,一点也不懂赋比兴的手法,不懂得起承转合,那么直白,又浓墨重彩,简直就像一个口直心快的孩子,迫不及待不管不顾地大声叫嚷着,春天了春天了。

站在西递村口,高低错落的马头墙,挤挤挨挨的灰瓦,斑驳陆离的粉壁,都披上了一身青苔,与油菜花的明艳妖娆,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些率真的黄,原是为了衬托这一份古朴秀雅而来吧。

迎面一座石牌坊,端立雨中,那是四百余年前胶州刺史胡文光的手笔。雕刻精美,气势雄奇,极尽奢华,只是数百载栉风沐雨,历尽磨难,气势虽在,却已苍老。石隙间,一株无名野草含珠带露,伸枝展叶,娉娉婷婷,用一枝嫩绿的笔把春天欣欣然写在老去的奢华上。仿佛童音唱老歌,稚声传递沧桑,别有一番滋味。又仿佛今时的鲜艳、昔日的繁盛糅合在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透出的是一股岁月的凝重和端丽。

去黟石铺就的巷弄里走走,那些无法搬迁的往事纷至沓来。黑亮平滑的黟石,是西递独有的水镜,时光细细打磨,风雨慢慢浸润,一笔一笔细纹老斑划在晶眸粉颊上,一茬一茬欢悦的新颜变成苦涩的旧爱,一阵一阵的脚步来了又远,只有黑亮的黟石仍旧。幽暗的老屋,斑驳的高墙,曾经多少繁华,只有那些比比皆是的砖雕石刻花窗,用残破之姿,依稀诉说着那年的锣鼓喧天,那夜的烛影摇红。挂月的角檐仍做着飞翔的梦,怎奈双翅折断,朱栏的回廊依然婉转,却不见倚栏的粉衫绿裙,落地的花窗还咿呀有声,却再度不来一窗的月影。看着村中道旁潺潺流动的溪流,惆怅如潮涨来。可是,在西递,惆怅竟如此之美。

瑞玉庭前,主人用一块块寸余长的黟石,镂刻祖训,“快乐每从辛苦来,便宜多自吃亏来”,“多”少一点,“辛”多一横,意寓明显,却难有人真正体会。游人纷纷掏钱买,十元钱,买一条流传数百年的一个家族乃至整个徽商的训示,可谓便宜,只是又有几人能领悟并身体力行?毕竟,哪怕是西递这样以儒商闻名的古老村落,也从不缺少利益的浸透。站在挂着藤蔓的庭院,看春天把海棠开红,青石映绿,天井里一口大缸,原是养荷的吧,此刻荷还沉睡未醒,它便用檐雨,把倒映在水中的天光,搅成一缸散尽复来的碎银。

西递的巷道多而窄,曲曲折折仿若迷津,两侧的门楣粉墙砖雕又极相似,初来乍到的人,根本难以分清,明明行到水穷处,却又柳暗花明。在西递,迷路太容易。好在有水圳,逆水进村,顺水出村,水圳就是方向牌,迷路也不心慌。走走停停,进了一家竹雕馆。主人是兄妹二人,哥哥擅长阴刻,妹妹擅长阳雕,墙上悬展的《兰亭序》《千字文》《心经》等等,都是他们亲手所雕。哥哥能说会道,介绍起作品来头头是道;妹妹木讷沉静,埋头在手头的作品上,只偶尔抬头微微一笑。哥哥赞妹妹,心静,才得家父真传,阳雕是更费时费心费力的手艺,最讲究静心宁神。看妹妹的手,右手的三个指节都已变形,老茧厚得像鞋底。妹妹正在雕一句诗,“梅花香自苦寒来”,妹妹微微翘起的唇角,似噙着一缕幽幽的梅香,很春天很春天了,让抚着她掌心硬茧的手,也感觉到春意融融。

在西递,迷路也是件美好的事。错过颇有名气的桃李园、西园、大夫第、履福堂、敬爱堂、追慕堂,却遇见了村边的西递行馆。馆内宽敞,房屋仍是徽派风格,楼却比其他的房子高一些,墙虽是粉墙,却印染了太多风雨留下斑斑水渍。院落里草色青青,像铺了一张绿色的绒毯。一口八角井在中央,青石的井沿湿漉漉的,像一面镜子,映着远处的山岚。井旁,两张黟石桌,和数张圆石椅,错落有致,像布在绿毯上的残局,等风雅的知音一起奔赴一个无关胜负的结局。院墙边的竹亭,爬山虎的藤叶镶了一道绿色的流苏,竹桌上一壶绿茶犹温,桌面几滴茶渍未干,想来,这里刚停留过几许脚步的悠然,片刻诗意的栖息。在一丛竹前小立,雨从细长的竹叶淅沥而下,竹竿上一道道泪痕,是曾经的驿前的离别泪,还是他乡遇故知的重逢喜?一架秋千在转角处静默,两只紫燕在架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它们是在闲话曾经飘荡的裙裾和欢笑,还是商议燕巢的修筑?

从行馆出来,是出村的路。水泥的地被雨刷过,远远看去,竟似一条流水淙淙的河,两岸是正当好时候的油菜花地,那些黄嫩嫩的,掐得出水来似的,还隐约着一抹浅浅的绿,像一声笑,只露了齿,还未绽开眉眼,却已足够妖娆。阴雨薄雾笼罩的山野间,仿佛被一道阳光金线穿过,突然明媚了。西递的油菜花种得随意,左一块右一片,前一抹后一搭,像随意泼在画布上的油彩,直把古村渲染得春意融融。许多红的橙的白的绿的身影,穿梭其中,像采蜜的蜂,沾粉的蝶,翩翩跹跹。两个红衣的老夫妻在我身后走着,没有话语,只有手中的两架单反相机,咔嚓对话。河塘里的浮萍,绿成了一张写意的画,绿柳排列成一首七言绝句,那些走走停停的花伞,则是一串流动的音符,西递便随着这些音符的变幻,时而宁静,时而喧哗,时而如歌行板,时而清音婉转。

在山坡上看村庄,春天的明媚和村落的古朴那么强烈反差对比着,又那么和谐共融着,不管是对比,还是共融,都是那么美。曾经无数次地想,这游人如织的西递,何以让人感觉不到尘世的喧嚣、人心的芜杂,而让身心飞离现实的桎梏,去往桃源,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栅栏隔开了与喧嚣尘世的距离。也许就是眼前这份老去的坦然从容,和年年来了又去的明媚鲜妍,以及流转其间的不灭如村中水圳之水的美好吧。古村春色,春色西递,因了这对比,这共融,才让人如此迷醉。西栅之夜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我却念念不忘。早春的梦里,时常听得那欸乃的桨声,梦外一声声清脆的鸟鸣,顿时被点染成思念的情绪。那倒映在水中的灯影,在晕开的涟漪中,像一匹匹弄皱的绸缎,时常锦绣了我的梦境,我忍不住要用那个俗而又俗的词了,“魂牵梦萦”。是的,仿佛有什么遗落在那个地方,仿佛前世未了情今生不灭缘,让我一次次用了最轻最轻的声音唤她的名字:乌镇。

一路行行复行行,到乌镇已是黄昏时节。乌镇的夜是属于西栅的,一行人便趁着昏黄的天光走进安渡码头。摆渡船的撑篙正要入水,却见一轮圆盆似的落日正挂在灰墙黛瓦的民居翘起的飞檐上,大家高声喊停。那落日已收起灼目锋芒,像搽在新娘颊上的胭脂,把乌镇的黄昏洇染得妩媚而灵秀。

只是把手中的镜头,对准这渐渐消减的落日,“咔嚓”又“咔嚓”,回过头来,乌镇西栅之夜便拉开梦幻般的帷幕。

河是西栅之夜的舞台。流淌千年的水流,是历尽沧桑的老人,平平静静,波澜不惊,却把风月收纳其中,把时光收纳其中。华灯初上,灯光把河面绚烂成繁华遍地的歌舞剧,时时有高亢的咏叹,处处是低音的回旋。夜深人静,月升起,河把自己设计成明净秋空,让月来独舞;月沉落,他让星星来群欢,让流云在漂流。色彩缤纷的水灯,是夜探向河心的精灵。莲花的底座,摇晃的烛光,载着默了的心愿,缓缓流向夜的深处。船来了,用欸乃的桨声弹出一曲舒缓的民间乐;船去了,留一道颤抖的音符在水面。一只花灯船来了,一条丝竹船去了,河的舞台上,一出婉转多情的才子佳人戏正酣然上演。

灯是西栅之夜的舞娘。楼亭的飞檐翘角上,彩色的霓虹是她们头顶的花冠;廊檐下,一盏盏红灯笼是她们耳边摇曳的珠环;古树上,一串串七彩的珠灯是她们胸前的珠链。桥拱里,古塔外,水阁石柱中,河埠台阶上,忽明忽灭、忽红忽绿的灯光是她们变幻的舞步。她们斜倚着高耸的马头墙,她们跳跃在起伏的老建筑屋脊线,她们丈量着鳞次栉比的瓦面,她们妆饰着陈旧的木质排门、斑驳的古墙,她们在临水而居的原住民家的门缝中、窗棂间穿梭,把西栅之夜演绎得温馨而柔美,她们把所有游人的目光都浸染得如醉如痴,如梦如幻。

桥是西栅之夜的琴键。西栅桥多,12座小岛,用70多座小桥紧紧相连。暮色四合,行走在西栅迷离的夜,就是不停地从这座桥到那座桥。简约的一根条石桥,繁复的曲径廊桥,灵动的单拱桥,典雅的多孔桥,清丽的木桥,独特的“桥里桥”——通济桥和仁济桥。西栅的桥是一把等你弹奏的琴,你步履铿锵地走来,西栅之夜便是一曲如歌行板。你脚步闲闲走过,西栅之夜便是一支温婉的小调。这把琴也曾弹奏过节日的欢歌和祈福的颂歌,那是在古代,女子们穿上节日的盛装,呼朋唤友,提着家用药罐,结伴过桥,手起罐落,瓦罐扑通入水之声此起彼伏,一曲驱病避祸之歌在古镇回荡。而今丢药罐的仪式演化为提灯走桥的游乐。

人是西栅之夜流动的音符。西栅的夜适合自由自在漫无目的地在灯火掩映的大街小巷徜徉,也适合肩背手提“长枪短炮”去“狂轰滥炸”;西栅的夜适合挽着小爱人的手,把人间路走成天堂,也适合老友新朋在临水的木制露台摆上一桌地道的乌镇口味菜肴——荠菜嵌油豆腐、葱靠“白拆条”、乌镇红烧羊肉和新糯米团子,再来上一壶“杜”搭米酒;西栅的夜,适合在那面巨大的书有“乌镇”二字的竹箩前留影,也适合在临水的茶座里就着灯光月光、听着萨克斯风品味着“回家”。

西栅之夜,让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西栅之夜,让走过的人不断回头不断想念,不断问自己,何时何时再去西栅。西塘小巷

刚到西塘,秋日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跟着前来接旅客的店老板走着走着,就拐进一条幽暗潮湿的小巷。一时间,徒然从白昼进入黑夜,心里凉了半截,该不会入了黑店吧?店老板似乎看出我们的疑惑,只不动声色地笑着。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米,眼睛才适应幽暗的光线。巷中的红灯笼高高悬着,虽未点燃,却如一盏盏黑暗中的航标灯,引领着我们前行。又走了百多米,只听店老板说,到了。紧接着“吱呀”一声,一扇朴拙的木门推出一座玲珑的小院。黛瓦粉墙,飞檐漏窗,苍苔绿藤,处处透着江南古镇古朴的韵致。小巷深处,原来别有洞天。

旅店老板说:巷弄是西塘的脉络。循着脉络寻去,西塘的历史就可一一翻开。在西塘的一百二十多条巷弄里,旅店附近的石皮弄是最窄最有名的巷,有着“西塘一线天”之称。刚安顿下,我们就按照旅店老板指点,寻着去了。

傍晚的西塘,人来人往,繁华的西街上,商家店铺,红火热闹。而拐进窄小的石皮巷,似乎进了另一个天地,听不到人声鼎沸,更无车马熙攘。两侧的青砖马头墙高高地耸立,把巷弄挤成仅容只身穿过的峡谷。脚底的青石板,像一条小河,蜿蜒而去。斑驳的墙皮上苔痕、水渍遍布,如一幅巨型印象派画,想来时光的饰刻、岁月的笔迹都可在这里一一检索吧。越往巷弄深处,越觉静穆空灵,仿佛一条时空隧道,带你走进明清的传奇。

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一座小小的院落展现在眼前,天井里,一位鬓发斑白的妇人坐在藤椅上,低头摆弄着膝上的针线笸箩,一只白黄相间的老猫静静地卧在她的脚边。同行的摄友“嚓嚓嚓”地抓拍起来。我暗自笑了:这样舒缓的生活,用得抓拍吗?她说:阳光稍纵即逝呢!二楼半开着一扇窗,窗前一钟形风铃,在静谧的院落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叮当着。“断椽几许飞檐在,小楼何人曾临窗。”这一扇窗后,必曾有一声清脆的娇嗔,一抹粉衫翠缕的身影,在晨光初现的清晨,将古镇轻轻唤醒。若说西塘的街头巷陌是刻意的修缮复原,那隐匿在小巷深处的院落应是原汁原味的。西塘那一条条巷弄里,不知书写着多少朴拙而又闲适的《清平乐》。

小巷很窄,不时得侧身礼让对面来人。摄友说,江南的小巷,最美莫过于雨中走过丁香般的姑娘。可是,这样逼仄的巷弄,哪撑得开一把油纸伞,但,哪一个走在小巷里的人,心底没有悄悄地撑着一把油纸伞!

这样想着,打转身慢慢往回走。太阳渐渐收去了流金般的光线。回过头来,身后的摄友还在巷弄深处徜徉,时而抬头凝望,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拍打青砖古墙,似在叩问,又似在聆听,不知她的诗情,是否与这古巷一般悠长。而墙角一朵黄色的小野菊,正悄无声息地绽放。水乡乌镇

一入了秋,心便干涩涩地,不经意间,水乡乌镇平平仄仄闲步入心的领地。一个晴好的秋日,阳光灼人的眼,“乌镇”金灿灿的大字在乌金的匾额上攫取我的神思。

入了门,水乡的韵致便随着脚步的行进一点点晕开来,静静的河,静静的财神湾,水上人家悄无声息,逢源桥一左一右,等待着同归的人。倚坐桥栏,微风拂面,轻柔柔的,是千百年前抚过红粉俏佳人的那一缕吗?桥廊古拙,廊窗却精致得让人心折。当年那工匠镂刻此窗时,心中必是萦绕着绵绵长长的柔情蜜意,想象那梦中的佳人,日日从桥上走过,目光越过清风明月,越过满塘的荷香,停留在这花香鸟语的窗扇上,几可乱真的花鸟,佳人忍不住轻抬玉手抚过,这一抚,工匠的心与情便麻酥酥地、晕陶陶地镌留在这片窗上,历经百年,岁月的风霜侵浸漫漶,此刻又氤氲在我的面前。

拐进青石巷,便想该有细细的雨飘忽着迷离着,然后擎一把拙拙的油纸伞,衣袂飘飘、跫音得得、丁香一般走进戴望舒的《雨巷》,而此刻,我只能踩着他的行板,一步一步,将秋天的艳阳走成三月的烟雨,将喧闹的街头走成寂寞的雨巷,将孤独的踯躅走成挽手的依依……

酒巷最美,美在远远地就闻及浓烈的醇香,酒好不怕巷子深,酒巷便一味地悠悠长长,像好戏开场前的锣鼓,紧一阵慢一阵的,待满腔期待涨得快爆裂开来的时候,主角儿才施施然走来。酒坊内大大小小的酒缸排列成行,酿造工序繁杂。酿制不易,要把握好时间、火候、分寸、用料、剂量等等,增一分减一分都影响酒的品质,需要精心又精心的侍弄,就像婚姻、像生活,不可有片刻的马虎。

一挂挂花色各异的蓝印花布在乌镇的染坊里迎风招展,是水乡最风情最妩媚的一幕,就如一个端庄贤淑、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在一个春日的午后,在绕窗而过的溪边,摘掉头上的簪簪钗钗,洗尽铅华,忘了“行不动裙,笑不露齿”的古训,追着翩翩的彩蝶,任油亮乌黑的长发随舞动的身姿轻扬,眼眸如秋水般清澈、灵动,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一种道不尽的风情。

据说,电视剧《似水年华》让乌镇火了一把,我没看过《似水年华》,不知道剧情,但门廊下那破旧的竹椅,那么深切地让我体味年华似水,东流去,东流去……

乌镇老了,廊檐下朽迹斑斑,那河水是稠稠的绿,如果清澈是河青春的灵动,那这秋阳下的河水就是历尽沧桑的沉静了。游人不少,镇内却鲜见垃圾,河面没有漂浮物,但也看不到荷花,甚至看不到残茎枯叶,这时节,不正是“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吗?没有残荷也没有雨声,商家却叫卖着红菱,玫瑰花般鲜艳的色泽,别致优美的造型,让人忍不住慨叹造化的“巧夺天工”。红菱用绿网兜装着,一网兜三块钱,不贵,拧着一网兜的“巧夺天工”,满塘田田的莲叶,和那采莲的素手,人面荷花,在眼前次第走过。

石拱桥上,与友玩着水中模糊的倒影,啃剥着“巧夺天工”,清香满口,河中满载金发碧眼男孩女孩的两只小船“欸乃”而过,一张张粉嘟嘟的小脸蛋宛如一朵朵娇艳的荷花在秋阳下的河塘里开落,水乡乌镇只静静地芳芬在江南,静静地让世界走进它深幽而沉冥的心。

乌镇的彩色宣传画绝美,同行者均爱不释手,而我固执地爱着水墨乌镇,聊聊数笔,轻轻勾勒,那石桥、那垂柳、那水上人家,跃然纸上,水乡的韵致浓缩在一柄小小的团扇上,成了我的珍爱,晚风中轻轻摇曳在帐前,水乡乌镇夜夜滋润着我的梦。周庄夜韵

周庄的夜,是一条幽暗的小径,在河畔一盏盏红灯笼引领下,周庄一步一步走回她幽微古朴的内心。

白天的周庄,是盛名所累的明星。盛世繁华下,浮躁的尘埃纷纷扬扬;衣香鬓影里,疲倦的神思一一顿灭。她的潺潺流水,承载了摩肩接鐘的喧嚣和猎奇;她的灰墙黛瓦,抵挡着“长枪短炮”的攫取和“轰炸”。她在岁月里优雅的脚步,踉跄在盛名的荧光灯下;她淡定在流年里的微笑,渐渐拢不住奔突的内心。她的石街小巷,浮荡着丁香细雨油纸伞那轻似烟的惆怅;她的雕窗画廊,萦绕着梦里春雨落梧桐这淡似梦的忧伤。她的乌篷船,是疲惫的双脚,穿行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她的双桥,是失窃的钥匙,打不开时光尘封的心锁。

周庄,她需要洗净铅华,卸下胄甲,检视内心,寻找最初的自己,如女之有态,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她要寻回她的态,她的焰,她的光,她的宝色,和她千年古镇的风韵。夜,让她用水乡的水重塑水乡。夜,让她无须风月而风月自在。

周庄的夜,是用一叶蚕花小舟来徜徉的。扁橹轻摇,小舟便如灵巧的鱼儿,悠游在网状交错的水巷。迎面一阵欸乃的桨声,送来一船的欢声笑语,几张青春的脸,正举杯畅饮。美酒佐以青春,便是不识豪情,也豪情已在,不论山河旷古还是岁月倏忽,周庄在这一刻,恍然回到那个叫作青春的地方,在那里,岁月静好,时光缓慢,悠然是无比高贵的姿态,慵懒也显得优雅可爱。错身经过时,几缕甏米黄酒的酒香带着此许醉意,跌落在蚕花小舟的长橹里,随着长橹一下一下探入河心,去探问水乡曾经的雨雪风霜,风云变幻。一座座拱桥在水中悠闲地画一个又一个圆,仿佛现实和梦想在水面完美的衔接,小舟的铧悄无声息地犁去,把梦想犁碎在水波轻漾里。两岸的灯火,在水中蜿蜒成一条条斑斓的水蛇,周庄的夜,灵动中跳跃着缤纷和富足。

周庄的夜,是用一盏荷花水灯来点染的。贞固堂附近的河面,色彩绚丽的荷花水灯,倏忽点亮童年记忆。在童年的庄园里,荷花水灯和花、草、鱼、虫一样,淳朴酣然,一派天趣。宛若玫瑰之于爱情,清泉之于沙漠,白帆之于大海,荷花水灯灿烂了童年的蓝天;在周庄的夜里,白天的喧闹,尘世的浮躁,经了黑夜的锻造,柔和成一抹胭脂红,幻化为一盏荷花水灯,开在周庄的双颊上。一盏盏荷花水灯漂浮着,仿佛一池的荷,次第开放,众香喧哗,香氛缭绕,探向周庄的长夜,像精灵,拨动周庄岁月深处的琴弦。莲花的底座,敛着神祇的光芒,谁说唯有旷野中才有神?周庄的夜里,荷花水灯摇晃的烛光,载着默许的心愿,正缓缓驶向夜的低处,向冥冥中的神祇靠近。

周庄的夜,是用一幕丝弦宣卷来传唱的。富安桥楼里的江南丝竹声,沿河人家的苏州评弹,是一首首温婉简约的小令,诉说着周庄的前尘往事;水乡风情剧里,那些曼妙女子婀娜的舞姿,把水乡的风情抻拉得比三月的烟雨还要柔软绵长,那潮湿的石板路,那挺立了千年的石桥,都成舞台,再现着一幕幕明清时的生活场景。行人的脚尖鞋面,都描抹上一道道水乡的清雅和淡如烟海的忧伤,周庄的夜便似一则悠远的传说,被行人带出去好远好远,远得周庄都听不见;古戏台上,百戏之祖昆曲从这里走出,又归来,“端正好”“新水令”“醉花荫”“点绛唇”“粉蝶儿”“斗鹌鹑”“一枝花”“集贤宾”,这些美得像红粉佳人的曲牌,把斑驳的古戏台装点得花团锦簇;但周庄的夜,却要由丝弦宣卷来传唱。这种周庄乡村特有的民间曲艺,在二胡、三弦、笛子、木鱼、铜磬声中,揉和昆曲唱腔、民间小曲《四季调》,掺和申曲、锡剧地方戏调,把周庄的夜演绎得抑扬顿挫,风起云涌,荡气回肠。

周庄的夜,是用一弯如眉新月来勾勒的。更深夜静,繁星满天,无处不见灯、满园皆光辉的周庄,终于洗尽铅华,素面朝天,面容恬静地入了梦乡。周庄的夜披着月光的盔甲,修复着被光污染的天空,被声浪侵蚀的大地,像征战四方的帝王,收复辽阔的失地。月的清辉,穿街走巷,如母亲温暖的双手,抚摸着灰墙黛瓦,古桥船影,画廊雕窗。尘世的暖意,爱与悲悯,都由一弯新月送进周庄的梦里,周庄的胸怀宽大了,也明亮了。远远地,有花香传递着春天的消息,四月了,油菜花亮成一块幸福的黄手帕,高悬在周庄的窗前,而周庄又高悬在多少人的期待中了?

沿着夜的小径,周庄披古时的星斑,戴旧日的月痕,一次次走回幽微古朴的内心。于是,不管经过多少岁月更替,周庄依然高擎着水乡古镇的帜,在江南,让人仰望,让人牵挂,让人忍不住要度过岁月的河,定格在周庄漫长的时空里。石浦老街

老街是脐带,是时光留下的连接点,循着老街斑驳的石板路,便溯源般走进石浦古城繁华沧桑的历史。

街临渔港码头,依着不高的山蜿蜒而去。去的时候,正是休渔期,渔港内,数百艘钢制渔轮和各种大小渔船桅樯林立,挤挤挨挨,把渔港变成陆地的延伸。浓烈的鱼腥味混杂在空气中,从海上吹来的风停留在衣上发上肌肤上,黏黏的,满带海的气息,那“人家住在潮烟里,万里涛声到枕边”的意境,在这微微的风中有了些许切身的体验。

修理渔船的咣咣当当声中,我穿过时尚宽敞的渔港广场,一座修葺一新的关帝庙出现在眼前。依庙而下是座江心寺,寺前香烟缭绕,却只见三两老妪在门廊里,闲话家常。从寺旁的巷道,拐进老街,仿佛从光怪陆离五彩缤纷的当下,闪回到黑白胶片的记忆中。灰是老街的主基调,深灰的瓦,浅灰的墙,更让老街静谧安详,稳重谦和,与世无争。曾经的浓烈新奇,鲜衣怒马,风起云涌,在岁月里退让成了这样一种淡而旧的灰。这灰,是时光在宁静的角落修炼出的临危不惧的气势和宠辱不惊的态度;这灰,也是暖透人心的情感经了时间的流转和岁月的磨蚀,尘埃落定后的淡然和气定神闲的优雅。

街不长,仅百余米,不平整,也不笔直,左弯右拐,又时高时低,上坡下坡的脚步却不至于累着。信步走去,像走在跌宕起伏的故事里。灰白的石板路上,点点石英闪动着隐隐光泽,仿佛被乌云掩映着的星辉,透着阵阵清凉,让人想脱了鞋光脚亲近那份经了岁月的凉意。街两侧以木板筑墙的铺面房,独具江南海滨小镇风韵,原木门窗,敷上了灰灰的暗尘,木纹理模糊不清,木花窗精雕细镂的细节,也被时间磨去了棱角。每隔几步,房檐下都挂着一盏渔灯,这是老街彰显渔文化的标志,只此一灯,便把老街与那些江南水乡古镇区别开来。

展厅,药房,酒馆,绸庄,布庄,鞋店,铜店,当铺,书院。就在这些原木门窗后,小小的门面,后院却别有洞天,招牌不张扬,却拙朴别致。据说,老街最繁华的时候,有百余家商铺,密集却精致。从酒馆门前经过,两排大大小小酒缸旁,摆了一对锡酒壶和酒舀子,却找不到酒杯。当年渔民出海前,都要从这酒馆里过的吧,下海长力气,上岸去寒气,再没比酒更合适的。渔民们必不会端着酒杯浅斟细酌,而是大碗畅饮,然后豪情随酒劲奔涌上心头,去风口浪尖,做一番荡气回肠的拼搏。归航歇渔时,渔民也不约而同来酒馆,三五同好,举杯笑谈海上事。从“大皆春”的门廊下穿过,便见一架满是小屉格的木橱,一个铜制药碾子,几只青花瓷药罐,药香隐隐袭来,只是不再有掌柜的,也不再有号脉的良医,只有那豁了口子的门槛,默默地诉说着曾经的门庭若市。当铺里,那段写着“当”字的灰墙,已斑斑驳驳,一层薄薄的灰衣,掩不住里面的灰砖,只轻轻一碰,灰色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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