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泰哲理小说套装(套装共3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30 20:3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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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伏尔泰,傅雷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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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泰哲理小说套装(套装共3册)

伏尔泰哲理小说套装(套装共3册)试读:

查第格

,天生的品性优良,又经过教育培养。虽则年少多金,倒能清心寡欲。他毫无嗜好;既不愿永远自以为是,也肯体谅人类的弱点。大家都奇怪,他尽管颇有才气,却从来不用冷嘲热讽去攻击那些渺渺茫茫,喧哗叫嚣,各不相干的议论,也不指斥那些大胆的毁谤,无知的断语,粗俗的戏谑,[1]无聊的聒噪,巴比仑的所谓清谈。他记得查拉图斯脱拉在《经典》第一卷中说过,自尊心是个膨胀的气球,戳上一针就会发出大风暴来的。

查第格

尤其不自命为轻视女性和压制女性。他气量很大,按照查拉图斯脱拉有名的教训,对无情无义的人也不怕施恩;那教训说:你吃东西,总得分点儿给狗吃,即使它们会咬你。查第格明哲保身,无[2]出其右,因为他专门跟哲人来往。他深通古代加尔提人的学问,当时人所知道的自然界的物理,他无有不知;他也通晓古往今来的人所知道的玄学,就是说微乎其微。不管当时的新派哲学怎么说,他深信一年总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太阳总是宇宙的中心。大司祭们神态傲慢的说他心术不正,说相信太阳自转,相信一年有十二个月,都是与国家为敌。查第格听了,一声不出,既不动怒,也不表示轻蔑。

查第格有的是巨大家私,因此也有的是朋友;再加身体康健,相貌可爱,中正和平,度量宽宏,感情真诚,便自认为尽可以快乐度日。他和赛弥尔订了婚。以她的美貌,出身,家财而论,算得上巴比仑第一头亲事。查第格对赛弥尔的情意,深厚而高尚;赛弥尔对查第格的爱情也很热烈。结缡的佳期近了,两人正在幼发拉的河滨的棕榈树下散步,向巴比仑的一座城门走去;忽然迎面来了几个人,拿着刀箭。原来是少年奥刚的打手。奥刚是一位大臣的侄儿,听了叔叔门客的话,相信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他毫无查第格的风度和品德,但自以为高明万倍,所以看到人家不爱他而爱了查第格,懊恼透了。这嫉妒是从虚荣心来的,奥刚却错认为对赛弥尔爱得如醉若狂,决定把她抢走。那般抢亲的人抓住赛弥尔,逞着兽性动武,把她伤害了,使一个连伊摩斯山上的老虎见了都会软心的少女流了血。她哭声震天,叫道:“哎哟,亲爱的丈夫呀!他们把我跟心爱的人儿拆散了呀!”她不顾自己的危险,只想着心疼的查第格。那时,查第格把勇敢和爱情给他的力量,全部拿出来保卫赛弥尔。他靠着两个奴隶帮忙,才打退强人,把血迹斑斑,昏迷不醒的赛弥尔送回家。她睁开眼睛,见了恩人,说道:“噢,查第格,我一向爱你,只因为你是我的丈夫;现在我爱你,可把你当做救我名节,救我性命的恩人了。”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心比赛弥尔的心感动得更深,也从来没有一张更迷人的嘴巴,能用那些火热的话比赛弥尔吐露出更动人的感情;那是最大的恩德和最正当的爱情激发起来的。她受的是轻伤,不久就好了。查第格的伤却更凶险:眼旁中了一箭,创口很深。赛弥尔但求上帝保佑她爱人早日康复。她一双眼睛日夜流泪,只盼望查第格的眼睛重见光明。但那只受伤的眼长了一个疮,形势危险了。他们派人赶往孟斐斯请名医埃尔曼斯。埃尔曼斯带着大批随从来了,看过病人,说那只眼必瞎无疑,还把瞎的日子和钟点都预言了。他道:“要是伤在右眼,我就能医,但伤在左眼是无救的。”全巴比仑的人一边可怜查第格的命运,一边佩服埃尔曼斯医道高深。过了两天,疮出了脓;查第格完全好了。埃尔曼斯写了一部书,证明查第格的伤是不应该好的。查第格根本不看那书。到了能出门的时候,他立刻打点一番,去拜访情人;他的一生幸福都寄托在赛弥尔身上,要保住眼睛也无非为了她一个人。赛弥尔已经在乡下住了三天。查第格在半路上听说这位美人明白表示,对于一只眼的男子有种难以抑制的厌恶;她上一天夜里已经嫁给奥刚了。一听这消息,查第格当场晕倒,痛苦得死去活来。他病了好久;但理性终究克服了悲伤,遭遇的残酷倒反指点了他一条出路。

他说:“一个在宫廷中长大的女子对我这样狠毒这样任性,还不如娶个平民罢。”查第格便挑了城里最本分,身家最清白的一个姑娘,叫做阿曹拉,和她结了婚,在情爱弥笃的温柔乡中过了一个月。可是他发觉阿曹拉有点轻佻,喜欢把长得最漂亮的青年当做最有思想最有德行的人。

[1]查拉图斯脱拉为古代波斯的教主,生卒年月不可考,但至迟在公元七世纪以前。伏尔泰在小说中常引用其遗教,但有时纯属假托。

[2]巴比仑平原古代亦称加尔提,故巴比仑人亦称加尔提人。二 鼻子

有一天,阿曹拉散步回来,怒气冲天,大惊小怪的直嚷。查第格问她:“亲爱的妻子,你怎么啦?谁把你气成这样的?”她说:“唉!我亲眼目睹的事,要是你看到了,也会跟我一样。我本想去安慰高斯罗的年轻寡妇。前两天,她才替年轻的丈夫盖了一座坟,坐落在那片小溪环绕的草原上。她悲痛万分,向所有的神明发誓,只要溪水在旁边流一天,她就在坟上守一天。”查第格说:“好啊,这才是一位可敬的女子,真正爱她丈夫的!”阿曹拉回答:“你可想不到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查第格道:“美丽的阿曹拉,那末她在干什么呢?”——“把溪水引到别处去。”阿曹拉接着把青年寡妇破口大骂:责备的话说得那么多,那么凶,叫查第格听了她满嘴的仁义道德,很不高兴。

查第格有个朋友叫做加陶,就是阿曹拉认为比别人更老实更优秀的那种青年。查第格把计划告诉加陶,送了他一笔重礼,希望他对自己忠心。阿曹拉在乡下一个女朋友家住了两天,第三天回来;仆人们哭哭啼啼对她说,她的丈夫上一天夜里得了暴病死了,他们不敢报告她凶信,已经把主人葬在花园尽头的祖坟上。阿曹拉哭了,扯着头发,赌咒说要寻死。当夜加陶来要求和她谈谈,两人都哭了。第二天,他们哭声稍止,一同吃了中饭。加陶告诉阿曹拉,说查第格送了他大部分家私,加陶意思之间,要阿曹拉一同享受这笔财产才觉得快乐。那太太听着哭了,恼了,慢慢的缓和了。夜饭吃得比中饭更长久,彼此谈得更亲密:阿曹拉称赞故世的丈夫,但承认他有些缺点是加陶没有的。

夜饭吃到一半,加陶忽然叫苦,说脾脏剧烈作痛。那太太又着急,又殷勤,叫人把她化妆用的香精全部拿来,试试有没有能治脾脏痛的。她很懊恼伟大的埃尔曼斯已经不在巴比仑。她甚至不惜高抬贵手,摸摸加陶痛得最厉害的胸部侧面,很同情的问道:“这种痛苦的病,你可是常发的?”加陶回答说:“有时候几乎把我命都送掉;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止痛,就是要找一个上一天新死的人的鼻子,放在我胸部侧面。”阿曹拉道:“这个医法倒古怪得很。”加陶回答:“不见得比用[1]小口袋治盲肠炎更古怪。”这个解释,加上这位青年的了不起的品德,使阿曹拉下了决心。她说:“归根结底,我丈夫从过去世界打几那伐桥上度到未来世界去的时候,不见得因为第二世里的鼻子比第一世里短了一些,阿斯拉埃神就不让他过去。”于是她拿了一把剃刀来到丈夫坟前,把眼泪浇了一遍,看见查第格直僵僵的躺在穴内,便走近去预备割他的鼻子。查第格却爬起来,一手按着鼻子,一手挡住阿曹拉的剃刀,说道:“太太,别再把那年轻的高斯罗寡妇骂得那么凶了;割我鼻子的主意,和把溪水改道的主意还不是半斤八两!”

[1]当时有个巴比仑人名叫阿尔奴,在报纸上宣传,说头颈里挂一个小口袋,能医治并预防一切盲肠炎。——原注三 狗与马

查第格体会到,《藏特经》上说的很对,新婚的第一个月是蜜月,第二个月是苦草月。过了一些时候,阿曹拉的脾气变得太不容易相处了,查第格只得把她退婚;觉得一个人要求幸福还不如研究自然界。他说:“上帝在我们眼前摆着一部大书,能够读这部大书的哲学家才是天下最快乐的人。他发现的真理,别人是拿不走的;他培养自己的心灵,修身进德;他能安心度日,既不用提防人家,也没有娇妻来割他的鼻子。”

心里存着这些念头,他离开城市,住在幼发拉的河边的一所别庄里。他在那儿所关心的不是桥洞底下一秒钟流过几寸水,也不是鼠月[1]里下的雨是否比羊月里多出一立方分。他既不打算用蜘蛛网缫丝,[2]也无意把破瓶子做成瓷器;他只研究动植物的属性。他的观察力很快就训练得十分敏锐:别人看来相同的东西,他能发现无数的区别。

有一天,他在一个小树林附近散步,看见迎面来了一个王后的太监,后面跟着好几位官员,神色仓皇,东奔西跑,好像一些糊涂虫丢了什么贵重的宝贝,在那里寻找。总管太监问查第格:“喂,小伙子,可曾看见王后的狗?”查第格很谦虚的回答:“噢,那是只母狗,不是雄狗。”总管太监说:“不错,是只母狗。”查第格又道:“而且是很小的鬈毛狗,不久才生过小狗,左边的前脚是瘸的,耳朵很长。”总管太监气吁吁的说道:“那末你是看到的了。”查第格回答:“不,我从来没看见过,也从来不知道王后有什么母狗。”

正在那时候,出了一件天下常有的巧事:王上御厩中一匹最好的马从马夫手里溜走,逃到巴比仑的旷野里去了。大司马和所有的官员一路追来,和追寻母狗的总管太监一样焦急。大司马招呼查第格,问他可曾看见御马跑过。查第格回答说:“那马奔驰的步伐好极了;身高五尺,蹄子极小;尾巴长三尺半;金嚼子的成色是二十三克拉;银马掌的成色是十一钱。”大司马问:“它往哪儿跑的呢?在哪儿呢?”查第格回答:“我根本没看见,也从来没听人说过。”

大司马和总管太监认为王上的马和王后的狗毫无疑问是查第格偷的,便带他上总督衙门。会审的结果判他先吃鞭子,再送西伯利亚终身流放。才宣判,狗和马都找到了。诸位法官只得忍着委屈重判,罚查第格四百两黄金,因为他把看见的事说做没有看见。查第格先得缴足罚款,然后获得准许在总督大堂上替自己辩护。他的话是这样说的:“诸位大人是正直的星辰,知识的宝库,真理的明镜,凝重如铅,坚硬如铁,光明如钻石,与黄金相伯仲。既然允许我在这个庄严的堂上说话,我就用奥洛斯玛特大神的圣名发誓,我从来没看到王后的宝犬,也从来没看到万王之王的神骏。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正在散步,向小树林走去;后来遇到年高德劭的内监和声名盖世的大司马,就在那地方。我看见沙地上有动物的足迹,一望而知是小狗的脚印。脚印中央的小沙堆上,轻轻的印着一些长的条纹;我知道那是一只乳房下垂的母狗,不多几天才生过小狗。在另外一个方向还有些痕迹,好像有什么东西老是在两只前脚旁边掠过,这就提醒我那狗的耳朵很长。又注意到沙土上有一个脚印没有其余的三个深,我明白我们庄严的王后的宝犬,恕我大胆说一句,是有点儿瘸的。“至于万王之王的御马,且请各位大人听禀:我在那林中散步,发觉路上有马蹄的痕迹,距离都相等;我就心上想:这匹马奔驰的步伐好极了。林中的路很窄,只有七尺宽,两旁的树木离开中心三尺半,树身上的尘土都给刷掉了一些。我就说:这匹马的尾巴长三尺半,左右摆动的时候刷掉了树上的灰土。两边树木交接,成为一片环洞形的树荫,离地五尺,树荫底下有些新掉下来的叶子;我懂得那是给马碰下来的,可知那匹马身高五尺。至于马嚼子,一定是用二十三克拉的黄金打的,因为嚼子在一块石头上擦过,我认得是试金石,还把那石块做了试验。又因为马蹄在另外一类的小石子上留着痕迹,所以我断定马掌是成色十一钱的银子打的。”

全体法官都佩服查第格深刻细致的鉴别力;消息竟传到王上和王后那里。前厅上,寝宫内,会议厅上,到处只谈论查第格。好几位大司祭认为应当把查第格当做妖人烧死;王上却下令发还四百两黄金的罚款。检察官,书记官,执达吏,大排仪仗,把四百两黄金送回查第格家,只扣掉三百九十八两讼费;他们的跟班又问查第格讨了赏钱。

查第格看到一个人太博学有时真危险,便打定主意以后再有机会,决不把看到的事说出来。

这机会不久就来了。监牢里逃出一个判了重罪的犯人,在查第格窗下走过。查第格受到盘问,一言不答;但有人证明他曾经向窗外探望。为这个罪名,他罚了五百两黄金,还得按照巴比仑的规矩,向诸位法官谢恩,感谢他们的宽大。查第格心里想:“天哪!树林里走过了王后的狗和王上的马,你再去散步就该倒楣了!在窗口站一会又是危险的!一个人要在这一世里快乐真是多难啊!”

[1]一七一〇年时,有个名叫蓬·特·圣-伊兰尔的人,向法国科学院提出一篇《论蜘蛛网》的文章。

[2]此系讽刺法国物理学家雷奥缪(一六八三~一七五七)对于不透明玻璃与瓷器的研究。四 眼红的人

查第格受了命运的磨折,想用哲学和友谊来排遣。他在巴比仑近郊有所屋子,陈设幽雅,凡是与上等人身份相称的各种艺术和娱乐,都搜罗齐备。白天,是学者都可到他藏书室去看书;晚上,是上等人都可以到他家去吃饭。但他不久就发觉学者非常危险。为了查拉图斯[1]脱拉禁食葛里凤的戒令,他们展开一场激烈的辩论。有的说:“要是世界上没有这动物,怎么禁止人吃呢?”另外几个说:“既然查拉图斯脱拉禁止人吃,就一定有这动物。”查第格有心调解,对他们说道:“如果真有葛里凤,我们就不吃;如果没有,我们更不会吃。这样,我们个个人都遵守了查拉图斯脱拉的戒令。”

有一位学者写过十三卷讨论葛里凤属性的著作,又是能与神灵交通的巫术大师;他急忙到一位叫做叶蒲的总司祭前面控告查第格。叶蒲是最愚蠢,因此也是最偏执的加尔提人。他颇想用木柱洞腹的刑罚把查第格处死,作为献给太阳神的祭礼;而他念起查拉图斯脱拉的经文来,语调也可以更称心如意。朋友加陶(一个朋友胜过十个教士)去见老叶蒲,和他说:“太阳万岁!葛里凤万岁!你千万不能责罚查第格:他是个圣者,养牲口的院子里就有葛里凤,可绝对不吃。控告他的人却是妖言惑众,胆敢主张兔子的脚是分蹄的,还说这动物并非

[2]不洁。”叶蒲把他的秃头摇了几摇,说道:“好吧,既然查第格对葛里凤怀着恶意,控告他的人对兔子出言荒谬,两人都该受洞腹之刑。”加陶托一个姑娘斡旋,把事情平息了。那姑娘曾经和加陶生过一个孩子,在祭司总会里颇有势力。结果谁也没有受洞腹之刑;好几位博士因此私下议论,说是巴比仑气运衰落的预兆。查第格却嚷道:“一个人的幸福究竟靠什么的呢?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连莫须有的东西在内,都要害我。”他咒骂学者,从此只打算跟上等人来往。

他在家招纳一些巴比仑最高尚的男人和最可爱的妇女。他供应精美的晚餐,饭前常常先来个音乐会。饭桌上谈吐风雅,兴致甚豪;查第格想法不让大家在谈话中互相争竞,卖弄才情;那才是流于恶俗,破坏盛会的不二法门。他对于朋友和菜肴的选择,都不从虚荣出发:他什么事都喜欢实际,不喜欢表面;因此他赢得了真正的敬意,而这又不是他有心追求的。

他屋子对面住着一个人名叫阿利玛士,粗俗的脸上活活画出他凶恶的心地。他一肚子尽是牢骚和骄傲,再加是个讨人厌的才子。因为在交际场中不得意,他就用毁谤来报复。尽管那么有钱,他家中连马屁鬼都不容易招集。查第格家晚上车马盈门的声音,使他很不舒服;颂扬查第格的声音使他更恼恨。有时他到查第格家去,不经邀请便上了桌子,叫宾主都扫兴;好像传说中的妖精哈比,一碰到肉,肉就烂了。有一天,阿利玛士预备大开筵席,款待一位太太,谁知那太太不接受,反而上查第格家吃饭。另外一天,他在宫中和查第格谈话,遇到一位大臣,大臣请查第格吃饭而不请阿利玛士。世界上最难化解的仇恨,往往并没比此更重大的原因。这个在巴比仑被称为眼红的人,存心要陷害查第格,因为查第格被称为福人。而正如查拉图斯脱拉说的:一天有一百个机会作恶,一年只有一个机会行善。

眼红的家伙有一次到查第格家:查第格正陪着两个朋友和一位太太在园中散步;他一向喜欢对那太太说些殷勤话,除了顺口说说以外,并无他意。那天谈的是新近结束的战事,巴比仑王把属下的诸侯伊尔加尼打败了。在那次短期战役中表现很英勇的查第格,极力歌颂王上,尤其歌颂那位太太。他当场作了四句诗,拿起石板写下来,给那位美丽的太太看。朋友们要求传观;查第格为了谦虚,尤其为了爱惜文名,拒绝了。他知道,即兴的诗只有对题赠的人才有价值;他把石板裂为两半,随手往蔷薇丛中一扔,让大家白找了一阵。接着下起小雨来,众人都回进屋子。眼红的阿利玛士留在园中竭力搜寻,终于找到了两块碎片之中的一块。石板破裂之下,碎片上的残诗竟然每行都有意义,而且是句子最短的诗。更奇怪的是,这首小诗的意义竟是对王上最恶毒的侮辱,念起来是这样的:

罪大恶极的暴行,

高踞着宝座。

为了大众的安宁,

这是唯一的敌人。

眼红的阿利玛士生平第一次觉得快乐了。他手里的把柄尽可断送一个有德而可爱的人。他泄愤的目的达到了,心里非常痛快,托人把查第格亲笔写的谤诗送给王上。查第格,连他的两个朋友和那位太太,一齐下狱。案子不经审问,很快就定局了。宣判那天,阿利玛士等在路上,大声告诉查第格,说他的诗一文不值。查第格并不自命为高明的诗人,但看到自己判了大逆不道的罪,一位美丽的太太和两位朋友又被他莫须有的罪名连累,关在牢里,不由得悲痛万分。他不准开口,因为他的石板就是他的口供。这是巴比仑的法律。他被押上法场,一路挤满闲人,没有一个敢可怜查第格;他们是赶来打量他的脸,看他是否能从容就死的。伤心的只有他的家属,因为承继不到遗产。查第格的家私四分之三归了国王,四分之一赏了眼红的阿利玛士。

正当查第格预备就刑的时候,国王的鹦鹉飞出回廊,飞往查第格家的园子,在蔷薇丛中停下。近边一株树上有只桃子被风吹落在灌木中间,黏在一块写字用的石板上。鹦鹉衔着桃子,连着石板,一径飞到国王膝上。国王很奇怪,觉得石板上的文字毫无意义,好像是诗句的结尾。他一向喜欢诗歌;而遇到爱诗歌的帝王,事情总是好办的。国王为了鹦鹉的事左思右想。王后记起查第格石板上写的句子,叫人把石板拿来。两块凑在一起,完全符合,而查第格的原诗也全部看出来了:

罪大恶极的暴行,搅乱了朗朗乾坤;

高踞着宝座,圣主镇压了所有的邪魔。

为了大众的安宁,为了爱民而出征;

这是唯一的敌人,值得叛徒胆战心惊。

国王立即召见查第格,下令把他的两个朋友和美丽的太太释放出狱。查第格伏在国王和王后脚下,以面扑地,诚惶诚恐的要求宽恕他的诗写得那么恶劣。他谈吐文雅,才智敏捷,而又切中事理,国王和王后听了,把他再度召见。他去了,应对愈加称旨。诬告的阿利玛士全部家私罚给查第格;查第格分文不取。阿利玛士并不感动,只因为能保全财产而高兴。王上对查第格宠眷日隆,一切娱乐都召他参与,大小事务都向他咨询。从此王后瞧着他的眼神另有一种亲切的表情,这是对王后,对她尊严的丈夫,对查第格,对国家,都可能有危险的。查第格却开始认为一个人要幸福并不难了。

[1]葛里凤为神话中一种半狮半鹫的怪物。

[2]《旧约·申命记》第十四章提到禁忌的食物,说凡是分蹄成为两瓣而又反刍的走兽都可以吃;接着又说,骆驼,兔子,沙番,不可吃,因为它们反刍而不分蹄,所以是不洁的。伏尔泰在此嘲笑其前后矛盾。五 侠义的人

那时正临到五年一次的大庆。巴比仑向例,每五年要选拔一个行为最侠义的公民在庄严的大会上宣布姓名。各位大臣和各位祭司担任评判。管辖京城的大都督挑出在他任内发生的最高尚的事,逐一报告,然后举行投票,再由国王决定。世界上最偏远的地方都有人来参观这个大典。优胜者由国王亲赐一只满贮宝石的金杯,还加上几句话:我赐你这件奖品,表扬你的侠义,但愿神明多给我几个像你一样的子民。

隆重的节日到了;国王登上宝座,周围尽是大臣,祭司,和各国派来观光的代表。要获得这竞赛的荣誉,不是倚仗骏马的矫捷,也不是靠武士的勇力,而是凭个人的德行。大都督高声报告一些事迹,都是够得上得这个至高无上的奖赏的。他绝口不提查第格胸襟宽大,退还阿利玛士全部家产的事;那不是一桩有资格参加竞选的行为。

他先介绍一位法官,由于并不需要他负责的误会,使一个公民打输了官司,损失浩大;法官拿出自己的全部家财,数目正好补偿那公民的损失。

接着推荐一个青年,如醉若狂的爱着未婚妻。但他有个朋友对他的未婚妻害着相思病,差不多要死了。那青年把爱人让给朋友,还送了一份陪嫁。

接着又提到一个小兵,在讨伐伊尔加尼的战役中表现得更有义气。几个敌兵跑来抢他的情人,他奋勇抵抗;忽然有人报告,说他母亲在近边被另外几个伊尔加尼匪徒掳走;他哭哭啼啼的丢下情人,赶去救出母亲;回头再找到爱人,爱人已经快断气了。他想自杀;母亲说要是他死了,她就别无依靠;于是他鼓足勇气,忍着痛苦活下去了。

一般评判员都偏向这个兵。国王发言的时候却说:“这个兵和其余的两个人,行为固然高尚,但我并不觉得惊奇;昨天查第格做了一件事,却出我意料之外。前几天我罢黜了我宠幸的大臣高兰勃,把他骂得体无完肤;所有的朝臣都说我心肠太软,还互相比赛,唯恐说高兰勃的坏话说得不够。我征求查第格的意见,他居然敢说高兰勃的好话。拿自己的家产补赎过失,把情人让给朋友,为了母亲而牺牲爱人:这种例子,我承认我们的历史上都有过;但从来没有一个朝臣敢替一个失宠的,国王正在为之震怒的大臣说好话。刚才提到的几个义士,我每人赏两万金洋;可是那只金杯,我赐给查第格。”

查第格答道:“真有资格得此金杯的只有陛下;是陛下做了旷古未有的事;因为陛下身为国王,听了臣下的逆耳之言,竟不以为罪。”

大家都赞美国王和查第格。捐献家产的法官,把爱人嫁给朋友的青年,为救母亲而牺牲情人的兵,都得到国王的奖赏,在侠义录上留了名。查第格得了金杯。国王得了圣主的英名,可惜这英名没有保持长久。那天的庆祝会,时间超过了法律的规定;直到如今,亚洲还有人记得。查第格说:“啊,我终于幸福了!”可是他想错了。六 宰相

宰相故世,国王任命查第格接任。巴比仑所有的漂亮太太都表示欢迎,因为开国以来不曾有过这样年轻的宰相。所有的朝臣都气恼;眼红的阿利玛士吐了血,鼻子肿得异乎寻常。查第格向王上王后谢过恩,又去谢鹦鹉,说道:“美丽的鸟儿,你救了我的命,给我当了宰相;陛下的马和王后的狗害得我好苦,你却赐福于我。想不到人的命运受这些东西操纵!”接着又道:“可是这样意想不到的福气,恐怕不能长久罢。”鹦鹉答道:“是的。”查第格听着,吃了一惊;但他既是高明的物理学家,又不信鹦鹉能预言,一会儿也就放下心来,尽心竭力的执行宰相的职务。

他教每个人感觉到法律的神圣,而不让一个人感觉到他爵位的压力。他决不干涉枢密会议的舆论,所有的大臣都可发表意见,不会使他不喜。他判案子,不是他判而是法律判的;法律太严的时候,他加以轻减;没有法律可引,他就另立新法,其公平合理,人家竟以为是查拉图斯脱拉订的。“罚一无辜,不如赦一有罪”,这个流传各国的伟大的教训便是从查第格来的。他认为立法的作用,为民奥援与使民戒惧同样重要。人人都想隐蔽事实,查第格主要的才能却是辨明真相。

接任不久,他就运用了这个了不起的才能。巴比仑一个有名的商人死在印度;他生前嫁了女儿,把余下的财产平分给两个儿子;还留下三万金洋,预备赏给两个儿子中公认为更孝顺他的一个。大儿子替他盖了一座坟;小儿子拿出一部分遗产送给姊妹。大家说:“大儿子孝父亲,小儿子爱姊妹;三万金洋应当给大儿子。”

查第格把两个儿子先后叫来。他对大儿子说:“你的父亲没有死,最近一场病好了,就要回巴比仑来了。”大儿子答道:“谢谢上帝!只可惜一座坟花了我很多钱!”查第格接着对小儿子照样说了。他答道:“谢谢上帝!我要把全部财产还给父亲;但我送给姊妹的一份,希望父亲让她留着。”查第格说:“你什么都不用还,另外再给你三万金洋;更孝顺父亲的是你。”

一个非常有钱的少女向两个祭司许了婚,受过他们几个月训导,怀孕了。两个男的争着要娶她。她说:“我要嫁给使我为国家多添一个公民的男人。”一个说:“这件好事是我做的。”另外一个说:“这件功劳是我的。”她答道:“两人之中谁能给孩子受最好的教育,我就承认他是孩子的父亲。”她生了一个儿子。两位祭司争着要领去教养。案子告到查第格手里。查第格把两个祭司叫来,先问一个:“你对你监护的孩子预备教些什么?”一个祭司回答:“我要教他八种辞类,教他辩证法,占星学,魔鬼附身术,教他何谓本体,何谓偶然,[1]何谓抽象,何谓具体,何谓单元,何谓先天和谐。”另外一个祭司说:“我吗,我要努力使他做一个正直的人,够得上跟人交朋友的人。”查第格判道:不管你是不是孩子的父亲,你可以娶他的母亲。

[1]十七至十八世纪时德国哲学家莱布尼兹的宇宙论,有所谓单元与先天和谐之说,伏尔泰常于小说中加以讥讽。七 调解与接见

这样,他的奇妙的天才与慈悲的心肠每天都有所表现,不但人人佩服,而且一致爱戴。他被认为世界上最有福的人;全国上下只听见他的名字;所有的妇女都打着手眼镜瞧他;所有的国民都颂扬他的正直;学者们奉他为权威,连教士都承认他比年老的总司祭叶蒲更博学。没有人再拿葛里凤的案子告他;大家只相信他认为可信的事。

一千五百年以来,巴比仑有件争论不休的大事;全国为此分作两派,各不相下:一派主张只能用左脚跨进太阳神庙;另外一派痛恨这个习惯,一向是用右脚进门的。大家只等庆祝圣火的节日来到,看看查第格赞成哪一派。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他的一双脚,全城骚动,都觉得无法预测。查第格把两脚并在一起,跳进庙门;然后雄辩滔滔的发表一篇演讲,证明天地的主宰对人一视同仁,不会对左脚或右脚有所偏爱。

眼红的阿利玛士和他的女人,认为查第格的演讲辞藻贫乏:山岳丘陵,嘴里搬弄得不够。他们说:“查第格语言无味,毫无才气:我[1]们既看不见海洋奔逃,明星下堕,也看不见日球像蜡一般融化;美妙的东方文体,他完全没学到。”但查第格的文体只求入情入理。众人都站在他一边,并非因为他走的是正道,或是因为他讲理,或者因为他和蔼可亲,而是因为他是当朝宰相。

白衣祭司与黑衣祭司的大公案,查第格也解决得同样圆满。白衣派一口咬定,面向东方的祷告是亵渎上帝;黑衣派坚持说,上帝最恨祷告的人面向西方。查第格下令面向何处,各听自由。

查第格就有这样的秘诀,把例行公事和特别的事都在早上办完;余下的时间他用来修饰巴比仑的市容。使人下泪的悲剧和使人发笑的喜剧,久已过时了,查第格因为趣味高雅,重新提倡。他并不自命比艺术家懂得更多,他只赏赐他们恩惠和荣誉,决不暗中嫉妒他们的才能。晚上,他在宫中娱乐国王,尤其是王后。王上说:“多了不起的宰相!”王后说:“多可爱的宰相!”两人都补上一句:“要是当初把他吊死了,才可惜呢!”

从来没有一个当权的人需要接见那么多的女太太。她们大半来和查第格谈些莫须有的事,目的是要和他有点儿事。眼红的女人在第一批中求见,她用太阳神的名字赌咒,用查拉图斯脱拉的经典赌咒,说她对丈夫的行为深恶痛绝;说他是个醋罐子,粗暴的男人。她还透露出来,男子所以能在某一点上跟神仙相仿,全靠圣洁的火焰给他一些奇妙的效果,但她丈夫受了天罚,得不到那个法宝。最后她把吊袜带掉在地下;查第格照例很有礼貌的捡了起来,但并不替她扣在膝上。这个小小的过失,假如算是过失的话,竟酿成了空前的惨祸。查第格事过即忘,眼红的女人却是念念不忘。

天天都有女太太们求见。巴比仑的野史上说,查第格投降过一次。但他并无快感,拥抱情妇的时候心不在焉,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受到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宠幸的,是王后阿斯达丹的一个侍女。这多情的巴比仑女子替自己譬解说:“他脑子里的事一定多得数不清,连谈情的时候还在那里思索。”在有些男人一声不出,另外一些男人海誓山盟的时间,查第格却不由自主的叫了声:“王后!”那巴比仑女子以为查第格快乐之下,恢复了知觉,把她叫做“我的王后!”查第格始终心不在焉,又叫出阿斯达丹的名字。那太太得意忘形,一切都往好处着想,以为查第格的意思是:“你比王后阿斯达丹更美!”她拿着精美的礼物走出查第格的后宫;把这桩奇遇讲给她的好朋友,眼红的女人听。眼红的女人看见别人得宠,又气又恨,说道:“他连这根吊袜带都不屑替我扣上,我从此不用它了。”——“噢!噢!”交运的女人对眼红女人说,“你的吊袜带跟王后用的一样,可是向同一个女工买的?”眼红的女人一言不答,左思右想的出了神,找她丈夫商量去了。

查第格接见宾客,审问案子,觉得自己老是心不存焉,不懂什么缘故。这是他唯一的烦恼。

他做了一个梦:先是睡在干草上,有些刺人的草使他不得安稳;然后又软绵绵的躺在一床蔷薇花上,花中钻出一条蛇,伸出锋利的毒舌把他的心咬了一口。他说:“唉!我在那些刺人的干草上睡过很久;如今是躺在蔷薇花上;可是那条蛇代表什么呢?”

[1]山岳丘陵,海洋奔逃,日球融化等数句,系作者讽刺《圣经》中的《诗篇》第一百一十三首及《以赛亚书》第十四章的措辞。八 嫉妒

查第格的灾难就是从他的幸运来的,特别是他优异的才能促成的。他每天陪国王和他尊严的王后谈话。装饰能烘托人的美貌,存心讨好也能发挥一个人的才华;因此查第格的谈吐越发动人了。他的年少风流,无形中给了阿斯达丹一个印象,而阿斯达丹并不觉得。她的情爱在无邪的心田中滋长起来。她只觉得一个为她丈夫与国家倚重的人见面,谈天,非常有趣,便毫无顾忌毫无惧怕的尽量享受。她在国王面前把查第格夸奖不已,也对宫女们提到,她们又从旁附和,极力吹嘘。这种种情形凑合起来,把爱神的箭深深的扎在她心中,而她自己并不发觉。她送礼给查第格,没想到其中有着殷勤的情意;她自以为和查第格谈话是用的王后身份,只把他当做一个惬意的臣子;但她有时的表情明明显出她动了感情。

阿斯达丹的姿色,远胜那个痛恨独眼人的赛弥尔和那个想割掉丈夫鼻子的女人。阿斯达丹的亲昵,红着脸说出来的温柔的话,有心望着别处而始终离不开查第格的眼神,使查第格心中莫名其妙的涌起一股热情。他竭力抵抗;向素来能帮助他的哲学求救;他得到理性的指示,却解不了心中的烦闷。责任心,感激心,冒犯君父的罪孽,在查第格眼里都变成赫然震怒的神道。他挣扎着,他打胜了;但这个需要随时争取的胜利,是用眼泪与呻吟换来的。他和王后都喜欢无拘无束的谈话,觉得其乐无穷;现在他不能再用那种态度了。他的眼睛蒙了一层雾;说话很勉强,有头无尾;他不敢仰视;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又发现王后眼中含着泪水,射出一支支的火箭;仿佛彼此都在说:“我们相爱而怕相爱;我们心中有一股我们认为罪恶的热情。”

查第格见了王后出来,神思恍惚,如醉如痴,心上压着千斤重担:他一阵激动,把心事告诉了朋友加陶;正好比一个人长期熬着剧烈的痛苦,忽然一阵剧痛,不由得大叫一声,额上冒着冷汗,让人家看出了自己的苦楚。

加陶对他说:“你想瞒着自己的感情,我早已看出了;情欲自有一些标记,人家不会错认的。你想,亲爱的查第格,我都看透了你的心,难道王上不会发觉你心中有那股冒犯他的感情吗?他是天底下最嫉妒的男人,这是他唯一的缺点。你比王后更能压制热情,因为你是哲学家,也因为你是查第格。阿斯达丹是女人;她就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犯罪,所以眉目之间表情更无顾忌。她的清白使她太放心了,在人前不知检点。只要她问心无愧,我就替她提心吊胆。如果你们之间有了默契,就能瞒过众人的耳目。勉强压制的初生的感情非常惹眼,不像得到满足的爱情会隐藏。”这话等于劝查第格欺骗王上,欺骗恩主;查第格听着浑身哆嗦。他虽然对王上犯了无心的罪,却从来没有像这个时期的赤胆忠心。可是王后提到查第格的次数那么多,提到的时候脸那么红,在国王面前和查第格谈话的表情有时那么兴奋,有时那么慌张,查第格退朝以后,她又是一味的出神:国王看在眼里,不由得不烦恼。他所看到的,全部相信;没有看到的,用想象来补充。他特别注意王后的拖鞋是蓝的,查第格的拖鞋也是蓝的;王后的丝带是黄的,查第格的便帽也是黄的:对于一个多心的国王,这些都是触目惊心的标记。他心里已经有了醋意,猜疑自然变成事实。

王上和王后的奴仆,个个能刺探他们的心事,不久都看透阿斯达丹动了爱情,摩勃达起了妒性。眼红的阿利玛士,唆使他眼红的女人把她和王后同样的吊袜带送给国王。而且祸不单行,那吊袜带也是蓝的。于是国王只盘算怎样报复了。一天夜里,他决意在第二天黎明毒死王后,绞死查第格。命令交给一个狠毒的太监执行,他是专门替王上泄忿的。宫中有个哑而不聋,没人提防的矮子;他像猫狗一样能看到一切秘密的事。小哑巴对王后和查第格素有好感,听见王上要把两人处死,又惊又骇。这可怕的命令几小时内就要执行,有什么办法通风报信呢?他不会写字,只会画图,而且画得很像。他便花了大半夜功夫,把他要告诉王后的事画出来。国王在图中一角暴跳如雷,向太监发令;桌上有一根蓝的绳子,一个瓶,几付蓝的吊袜带和黄的丝带;王后在图的中央,倒在宫女们的怀中奄奄待毙;查第格横在她脚下,已经被绞死。旭日方升的远景,说明这残酷的死刑要在太阳初放光芒的时候执行。图画好了,小哑巴赶去找阿斯达丹的一个宫女,把她惊醒,做手势要她马上把画送给王后。

半夜里有人敲查第格的门,把他叫醒,递给他王后的一封信。查第格疑心是做梦,双手发抖的拆开信来念了,大吃一惊;他的诧异,惊骇与绝望,简直无法形容。信上写的是:你得马上逃走,有人要来取你性命了。查第格,你逃罢;看在我们的爱情和我的黄丝带份上,你非听我的话不可。我自知无辜,但竟要含垢忍辱,负罪而死了。

查第格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叫人把加陶找来,一声不出,给他看王后的信。加陶劝他照办,要他立刻取道上孟斐斯。他说:“倘若你大着胆子去见王后,等于要她快死;倘若去面奏王上,你还是送她性命。她的命运由我负责;你管你自己罢。我会透露风声,说你逃往印度。我不久就来找你,告诉你巴比仑的情形。”

加陶立即叫人在一道秘密的宫门口套好两匹最快速的单峰骆驼。他叫查第格上去,简直是抬上去的,因为他快死过去了。只有一个仆人陪查第格同走。加陶又惊又骇又难过,一忽儿就不见了朋友的踪影。

那位逃亡的名人走到一座居高临下,俯瞰巴比仑的山岗边上,回头望着王后的宫殿,晕倒了:他醒来只有痛哭流涕,但求速死。他对于最可爱的女子和世界上第一位王后的残酷的命运想了一阵,又回过来想自己,叫道:“人生是怎么回事啊?德行啊德行!你对我有什么用?两个女人毫无廉耻的把我欺骗了,第三个清白无辜,长得还比别人好看,倒要死了!我做的好事对我全是祸根,我享的荣华富贵不过是叫我在苦海中掉得更深。要是我和别人一样凶恶,也就跟他们一样快乐了。”这些悲痛的感想把查第格压倒了;眼睛前面挂着一层痛苦的帘幕,脸白得像死人一样,整个的心陷入绝望的深渊,他继续往埃及道上进发。九 挨打的女人

查第格照着星辰的方向赶路。猎户星和明亮的天狼星,指点他向加诺波口岸前进。他欣赏这些巨大的光球,虽则在我们的肉眼看来不过是些微弱的毫光;另一方面,我们的地球只是宇宙中细微莫辨的一个小点子,我们的贪心却把它看做广大无边,高贵之极。查第格想到人的实际情形,不过是些虫蚁挤在一颗小泥丸上互相吞食。这幅真切的图画使他发觉自己的生命和巴比仑的存在都是虚空的,也就把他的苦难一笔勾销了。他的心灵向着无垠的太空飞去,摆脱了肉体,只管对着宇宙之间永恒不变的法则出神。但等到神志清醒,感情回复的时候,他又想到阿斯达丹也许已经为他而死;广大的宇宙立刻消失,他在整个天地中只看见垂死的阿斯达丹和遭难的查第格。

他往着埃及边境进发,心里七上八下,一忽儿极其旷达,一忽儿痛苦难忍。忠心的仆人已经走进埃及境内第一个小村,替他找宿处去了。查第格向村子四周的花园信步走去,忽然看见大路近边有个女子哭哭啼啼,呼天叫地的喊救命。一个狂怒的男人在背后追着,把她追上了。她抱住男人的膝盖,男人把她又打又骂。查第格看了那男人的凶横和女的一再求告,懂得一个是拈酸吃醋,一个是另有所欢。女的长得娇艳动人,还有点像落难的阿斯达丹;查第格把她打量了一番,一边同情她,一边痛恨那埃及人。女的连哭带喊,叫着查第格:“救救我啊!别让这野蛮的男人把我打死啊!救命啊!”

查第格听了,奔过去把身子挡在她和埃及人之间。他懂得一些埃及文,便用埃及话对他说:“她是个女人,又长得这么好看,你要是还有点儿人性,得爱惜她才对,这样一件天生的宝贝扑在你脚下,只会啼哭,不会抵抗。你怎么能这样糟蹋她呢?”那疯狂的男人答道:“啊!啊!原来你也喜欢她!那我就跟你算账。”他本来揪着女人的头发,那时却松开手,拿起标枪直刺过来,想一下子戳死外国人。查第格很镇静,毫不费事的躲过了疯子的袭击。他在靠近枪尖的一段上抓住标枪:一个想夺回,一个想抢下,把枪折成两截。埃及人掣出佩剑,查第格也拔剑相迎;两人杀做一团。一个接二连三的猛攻,一个身子矫捷的招架。女的坐在草坪上整着发髻,看他们厮杀。埃及人更壮健;查第格更灵巧。他的手是听头脑指挥的;对方却像发疯一般,只凭着一股无名火乱攻乱打。查第格抢上一步,夺下他的武器。埃及人愈加怒不可遏,向查第格直扑过来;查第格趁势抱住,抓着他的身体翻倒在地,拿剑指着他胸口,要他讨饶。埃及人发了火,掏出匕首,正当查第格有心饶他的时候刺伤了查第格。查第格气忿之下,一剑戳进埃及人的胸口;埃及人惨叫一声,挣扎了一会,死了。

于是查第格走到女的面前,声气柔和的说道:“我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把他杀了。我替你报了仇;我从来没见过这样蛮横的人,这一下你可逃出了他手掌。现在,太太,你还要我做些什么呢?”她回答:“坏蛋,我要你死!你杀了我的情人,我恨不得撕破你的心。”查第格道:“太太,你找的情人太古怪了;他拼命打你;因为你向我求救,他还要伤我性命。”女的大叫大嚷,说道:“他要能够再打我,我才高兴呢;那是我活该,是我惹起他的妒性来的。我要他打我,要他活过来,要你死!”查第格听了,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惊奇,这样的生气;他说:“太太,虽然你长得好看,可是荒唐透顶,不要说那个男人,连我也要揍你了;但我不愿意费这个劲。”说完,他跨上骆驼往村子进发。走不了几步,四个巴比仑差役的声音使查第格回过头去。他们骑着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个见了那女的,嚷着:“准定是她,她跟人家告诉我们的相貌很像。”他们不管地下的尸首,立刻抓着那女的。女的一叠连声的唤查第格:“侠义的外国人。再救救我罢!我刚才错怪了你,请你原谅。救救我罢,我一辈子跟着你好了。”查第格却没有兴致再为她打架,答道:“找别人去罢!我不再上你的当了。”

并且他受着伤,流着血,需要救护。四个巴比仑人大概是摩勃达王派来的,查第格见了也很惊慌。他赶紧向村子走去,猜不透那四个差役为什么要抓这个埃及女人,但他更奇怪的还是那女人的性格。一〇 奴役

查第格走进埃及的小村,就被村民围住。他们都嚷着:“他拐走了美人弥苏弗,刚才又谋杀了克莱多斐斯!”查第格回答说:“诸位先生,我要拐走你们的美人弥苏弗才倒楣呢!她太使性了。克莱多斐斯也不是我谋杀的,我不过是保护自己。他要杀我,因为他毒打弥苏弗,而我客客气气的替弥苏弗求情。我是外国人,到埃及来找个栖身的;我正要投奔你们,哪有先拐走一个女人,谋杀一个男人的道理?”

那时的埃及人是公正的,讲情理的。他们把查第格带往村公所,先包扎伤口,再把他和仆人分别盘问,调查真相。大家承认查第格不是凶手,但是犯了人命,依法应当罚做奴隶;两匹骆驼给卖了,拨充公款;带的黄金全部没收,分给村民。查第格和他的伙计被陈列在广场上公开标售。一个叫做赛多克的阿拉伯商人出价最高,买下了;但更能耐苦的仆人卖的价钱比主人贵得多。没有人把他们作比较。因此同是奴隶,查第格还得受他仆人管辖。他们脚上套着链条缚在一起,跟阿拉伯商人回家。查第格一路安慰仆人,劝他耐性,又照例对人生发表许多感想。他说:“我走了背运,连累到你。至此为止,所有的事情,后果都奇怪得很。为了看到一只母狗走过,我付了罚金;为了葛里凤,我差点儿受洞腹之刑;因为写了诗歌颂王上,我被送上刑台;因为王后用了黄丝带,我几乎被绞死;这一次因为一个蛮子殴打情妇,我跟你一同做了奴隶。好罢,咱们别灰心;说不定会有出头的日子。做买卖的阿拉伯人非有奴隶不可;既然我跟别人一样是人,为什么不能跟别人一样当奴隶?这商人不会太狠心的;如果他要奴隶好好的当差,就得好好的对待奴隶。”他这么说着,心里却老在挂念巴比仑王后的命运。

过了两天,商人赛多克带着手下的奴隶和骆驼,往荒凉的阿拉伯进发。他的部落住在奥兰勃沙漠附近。路途遥远,又很艰苦。赛多克一路对查第格的当差比对查第格器重得多,因为当差套骆驼的本领比主人强得多;一切小恩小惠都是赏给他的。

离开奥兰勃只差两天路程了,死了一头骆驼;它驮的东西都分派给下人们负担,查第格也分到一份。赛多克看见所有的奴隶弓着背走路,不禁哈哈大笑。查第格不怕唐突,和他解释理由,告诉他平衡的原理。商人听了诧异,对他另眼相看了。查第格看到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越发在这方面下功夫,告诉他许多与他买卖有关的知识;例如体积相同的各种金属与各种货物的比重,几种与人有用的动物的特性,怎样使无用的动物变成有用等等。后来赛多克觉得查第格竟是个大智大慧的人了。他原先很看重查第格的同伴,现在却更加喜欢查第格,待他很好;而赛多克的这番好意也没有落空。

回到自己的部落,赛多克向一个希伯来人讨五百两银子的债。借的时候有两个见证,都死了,没法再叫希伯来人认账。他吞没了赛多克的钱,感谢上帝给了他欺骗一个阿拉伯人的机会。查第格已经成为主人的顾问,主人便向他诉苦。查第格问:“你在哪儿把五百两银子借给那骗子的?”赛多克回答:“在奥兰勃山近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你的债务人是怎么样的性格?”——“还不是骗子那种性格!”赛多克回答。——“我问他的脾气是急躁的还是冷静的,谨慎的还是冒失的?”——赛多克道:“在所有赖债的人里头,他是最急躁不过的。”查第格便要求道:“好吧,让我代你去向法官申诉。”他果然想法把希伯来人传到庭上,然后向法官说:“当今圣主临朝,全靠大人代行公道。这个人欠我主人五百两银子,不肯归还,我代表主人追讨。”法官问:“可有证人没有?”——“证人都死了;不过当时借款是在一块大石头上点交的;只要大人下个命令,叫人把石头搬来,我想上面一定有凭据。我和希伯来人都留在这儿,等石头搬来,搬运费可以归我主人负担。”——“好罢,”法官说着,先去审理别的官司了。

官司都审完了,法官问查第格:“怎么!你的石头还没有搬来?”希伯来人笑道:“大人等到明天,石头还不会来呢;它离开这儿有几十里地,要十五个人才能搬动。”查第格叫道:“对啦,我早告诉大人,石头会作证的;他既然知道石头在什么地方,就是承认借款是在石头上点交的。”希伯来人听着慌了,一会儿只得全盘招认。法官判令把希伯来人缚在石头上,不给饮食,直到他把五百两银子偿还为止。他就很快的把欠款还清了。

奴隶查第格和大石头的故事,在阿拉伯名闻遐迩,大受重视。一一 殉夫

赛多克喜出望外,把查第格当做了知己。他和以前巴比仑王一样少不了查第格,查第格也因为赛多克没有娶老婆,觉得很高兴。他发现主人本性善良,非常正直,极明事理;只可惜他崇拜天神天将,就是说按照古代阿拉伯风俗,崇拜太阳,月亮和明星。查第格很婉转的和他谈过几次。最后告诉他,那些物体和别的物体并无分别,不比树木岩石更值得尊敬。赛多克道:“它们是永恒的生命,我们享受的好处全是它们的恩赐;它们化育万物,调节四时;并且和我们离得这么远,不由我们不尊敬。”查第格答道:“红海的水把你的货物运往印度,给你的好处更多;难道红海就不像明星一样古老吗?如果你崇拜距离遥远的东西,就该崇拜地球边上的孟加拉的土地。”赛多克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明星的光太灿烂了,使我不能不崇拜。”当天晚上,查第格在平时和赛多克一同吃饭的帐幕里,点起大量的火把;主人一到,查第格便跪在蜡烛前面祷告:“永恒而灿烂的光明啊,求你永远保佑我。”说完,他坐下吃饭,对赛多克瞧都不瞧一眼。赛多克很诧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查第格答道:“我跟你一样,我崇拜这些蜡烛,不把蜡烛的主人和我的主人放在心上。”赛多克体会到这个寓言的深意。他的奴隶的智慧渗透了他的心,他不再崇拜一般的物体而崇拜永恒的造物主了。

那时阿拉伯有个惨无人道的风俗,源出大月氏,由于婆罗门僧的影响,在印度已经根深蒂固,大有蔓延全部东方国家的危险。一个已婚的男人死后,他的爱妻倘要成为圣女,就得当众抱着丈夫的遗体一同烧死。这是一个庄严的典礼,叫做节妇殉夫。殉夫的寡妇最多的部落最受尊敬。赛多克的部落中有个阿拉伯人死了,他的寡妇阿莫娜是个虔诚的信女,宣布当于某日某时在鼓声与喇叭声中投火。查第格向赛多克解释,这个残酷的风俗与人类的利益完全不合;年轻的孤孀还能为国家生儿育女,至少也能抚养原有的孩子,不该让她们投火自焚。他劝告赛多克,要是可能,应当消灭这风俗。赛多克道:“妇女投火的习惯已经有一千多年。经过时间钦定的老规矩,谁敢变更?还有什么东西比古老的陋俗更不可侵犯的?”查第格答道:“要讲古老,理性更古老。你去和部落的首领说话;让我去见那个年轻的孤孀。”

他叫人带往寡妇家;先称赞她的美丽,博取她的欢心;再告诉她把这些迷人的风韵付之一炬是多么可惜;然后赞美她的贞节和勇气。他说:“想来你是极爱你的丈夫了?”那阿拉伯女子回答:“才不爱呢。他是个又粗暴,又嫉妒,叫人受不了的汉子;可是我拿定主意要跟他一同火葬。”查第格道:“那末一个人活活烧死,想必是有说不出的乐趣了。”那太太说:“啊!我一想到就灵魂出窍;但是非如此不可。我是信女,不殉葬就要名誉扫地,受众人耻笑。”查第格和她解释,她的殉葬是为了别人,为了虚名。接着又和她谈了半天,使她不但对人生有所留恋,甚至对和她谈话的人也有了好感。查第格问她:“要是你肯放弃殉葬的虚名,打算怎么办呢?”那太太回答:“唉!我想会要求你跟我结婚的。”

查第格一心一意只想着阿斯达丹,把话支开去了。但他立刻去见部落的首领,告诉他经过情形,劝他们定下规矩,寡妇先得跟一个青年男子单独谈过一小时话,才准她殉葬。从此以后,阿拉伯就没有一个投火的妇女。这个残酷的风俗流行了千百年,靠查第格一人之力,一日之间就取消了。可见他是阿拉伯的恩人。一二 晚餐

赛多克觉得查第格浑身都是智慧,再也少他不得,带着他去赶罢左拉的庙会;那是个大集,世界各地的富商大贾无有不到的。查第格看见这么多地域不同的人会齐在一处,非常快慰,觉得世界是个大家庭,在罢左拉团聚。第二天,他就在饭桌上遇到一个埃及人,一个孟加拉地方的印度人,一个汉人,一个希腊人,一个克尔特人,还有几个别的外国人,都是常到阿拉伯海湾来做客,懂阿拉伯文,能彼此通话的。埃及人好像火气十足,说道:“罢左拉这地方太可恶了!我带着天下最贵重的宝贝,讨价一千两金子都没人要。”赛多克问:“怎么的?是什么宝贝,人家不肯出这个价呢?”埃及人回答:“是我姑母的遗体。她生前是全埃及最好的女人,一向和我在一起;这回死在路上,我把她做成一具最讲究的木乃伊;在我们国内拿它做抵押品,要什么就什么。真怪,这儿的人看到这样可靠的货色,连一千两金子都不愿意给。”他一边气恼,一边正要动手吃一只白煮肥鸡;印度人却抓着他的手,痛苦万分的嚷道:“啊!你这是干什么呢?”那个带着木乃伊的人回答:“吃鸡啊。”孟加拉人道:“使不得,使不得。说不定亡人的灵魂转生在这只母鸡身上,你总不愿意冒险吃你的姑母吧?何况吃鸡明明是不敬天地。”容易动火的埃及人说:“什么吃鸡不敬天地,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崇拜牛,我们照样吃。”印度人道:“崇拜牛?怎么可能呢?”埃及人答道:“太可能了。这习惯,我们已经有了十三万五千年,谁也没说过一句话。”印度人道:“啊!十三万五千年!这数目未免夸张了些。八万年以前,印度地方才开始住人,可是我们确实比你们古老。婆罗门神禁止我们吃牛的时节,你们还没想到把牛放到祭坛上跟肉叉上去呢。”埃及人道:“比起我们的阿比[1]斯神,你们的婆罗门简直是可笑的混蛋!他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婆罗门教徒回答:“婆罗门教人识字,教人写字;全世界的人会下棋,也是出于他的传授。”坐在旁边的一个加尔提人插嘴道:“你错了;这些功德都是圣鱼奥奈斯赏赐我们的,敬它才是正理。谁都会告诉你,这位神道长的好漂亮的人头,后面有条金色的尾巴;每天出水三小时向人间布道。它有好几个孩子,大家都知道是国王。我家里供着它的像,向它虔诚顶礼。牛尽吃不妨;吃鱼可是大不敬;并且你们两人出身太低,辈分太晚,没资格跟我争辩。埃及人的历史只有十三万五千年,印度人也只夸口说八万年;我们却有四十万年的历本。相信我的话罢,放弃你们的邪教,我可以送你们美丽的奥奈斯神像,每人一幅。”

汉人开言道:“我十二分敬重埃及人,加尔提人,希腊人,克尔特人,婆罗门神,圣牛阿比斯,美丽的奥奈斯鱼;但也许理或者像有些人所谓的天,跟牛和鱼一样有价值。我对本国一字不提;它的土地有埃及,加尔提和印度合起来那么大。我不争论立国的古老;人只要快乐,古老没有什么相干。但要提到历本的话,整个亚洲都是用我们的,而且加尔提人还不会做算术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完美的历法。”

希腊人叫道:“你们这批人太没知识了。难道你们不知道混沌为万有之母,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形与物造成的吗?”他说了半天,被克尔特人打断话头。克尔特人在大家争辩的时候喝了很多酒,便自以为比谁都博学。他连咒带骂的说,值得谈论的只有条太斯和橡树上的寄

[2]生树。这寄生树,他是随身带着的。从古以来,世界上只有他的祖先大月氏人是好人;固然他们吃过人,但不能因此而不尊敬他们的民族。谁要毁谤条太斯,非受他一顿教训不可。说到这儿,大家争论激烈;赛多克眼看饭桌变成战场了。自始至终不出一声的查第格,终究站起来,先向火气最盛的克尔特人开口,说他理由充足,向他要了寄生树;然后把希腊人的辞令恭维了一阵,又平了众人的怒气。查第格对汉人只说寥寥几句,因为他是全场最讲理的一个。接着他对大家说道:“诸位朋友,你们差点儿白吵一场;你们的意见原是一致的。”听到这句,他们一齐嚷起来。查第格对克尔特人道:“你崇拜的并非寄生树,而是寄生树和橡树的创造者,可不是?”克尔特人回答:“当然罗。”——“至于你,埃及先生,大概你是借了某一种牛,敬一个给你们生许多牛的主宰吧?”——“是的,”埃及人回答。查第格又道:“比圣鱼奥奈斯更尊贵的是创造鱼和水的主宰。”加尔提人道:“我同意这话。”查第格往下又说:“印度人和汉人,跟你们一样承认有个万物的本原;希腊人的高论,我听不大懂,但我断定他也敬重一个造出形与物的,最高的主宰。”大家钦佩的希腊人说查第格完全了解他的思想。查第格便接口道:“可见你们的意见都一样,没有什么可争执的。”在场的人都拥抱查第格。赛多克的货卖了很高的价钱,带着朋友查第格回部落去了。查第格一到,知道他出门的时期被人告了一状,要用文火把他烧死。

[1]阿比斯为古代埃及人崇拜的圣牛。

[2]条太斯为一切高卢人信奉的最高的神道。橡树上的寄生树,名叫“琪”,为高卢人的圣树。克尔特为印度-欧罗巴族之一支,史前即有大规模的移民运动;后遍及中欧,高卢,西班牙,及不列颠岛屿;终被罗马人同化。一三 约会

查第格去罢左拉旅行的时期,供奉星辰的祭司们决定要惩罚他。向例,祭司们把青年孤孀送去殉葬以后,遗下的珠宝首饰都归他们所有。查第格跟他们捣乱,罚他受火刑还是最客气的呢。他们控告查第格对天神天将不怀好意;他们出面作证,赌神发咒的说听他讲过,星辰早上不是落到海里去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把法官们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儿把衣服都撕破;倘若查第格有钱赔偿,他们早就撕破了。但他们极度悲愤之下,仅仅判决把查第格用文火烧死。赛多克又惊又急,到处买面子,托人营救,可是没用;后来连他自己也不敢开口了。那时,年轻的寡妇阿莫娜觉得活着很有意思,对查第格感激不尽;她听了他的解释,已经明白烧死活人的害处,便拿定主意不让查第格受火刑。阿莫娜只在心中盘算,不露一点风声。查第格第二天就要处决,阿莫娜只有当夜营救。这慈悲而细心的女人便想了这样的办法。

她搽了香水,装扮得极其风流极其华丽,愈加衬托出她的美,跑去见那供奉星辰的大祭司,要求密谈。到了那位年高德劭的长老前面,她道:“大熊星的长子,金牛星的兄弟,天狼星的堂弟(这都是大祭司的尊号),我要告诉你我心中的顾虑。我没有和亲爱的丈夫一同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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