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客悬疑世界书系-异种(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30 22:0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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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悬疑守望者

出版社:长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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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客悬疑世界书系-异种

漫客悬疑世界书系-异种试读:

连载第三期

第十三章

2012年4月1日,夜,23点20分。

烛台上的三根白蜡烛,已烧了小半支,缓缓流下的烛泪冷却凝结……

黑暗的中庭深处,不时吹来阴冷的风,逃生的通道真的挖开了?还是无数死者幽灵在舞动?烛光在这微弱的风中,不断颤抖摇曳。背后墙上她的影子,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忽而歇斯底里。

玉田洋子抱紧熟睡中的儿子,两眼痴痴地看着三点烛火,想象自己的脸也被烛光笼罩,发出动物油脂般的温润反光——她不知道这并不是想象。

她还想象自己苍白的脸颊,在冬日清晨的暗光中冻得发红,钻出厚厚的被窝,幸福地微笑着睁开眼睛,似乎能看到遥远的窗外,蒙蒙亮的天际线上,亮起某种美到极致的奇异光芒——她想自己到死都不会忘记那个瞬间的。在那个寒冷而寂静的清晨,她不再是三十岁的年轻母亲,也不再怀抱着七岁的正太,而是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里的最后一个瞬间。

那一年,她十三岁。

清晨的那个瞬间过后,她感到身下的榻榻米剧烈晃动,半分钟后她家变成了一片废墟。

当她在残垣断壁中恢复了意识时,庆幸自己居然还能爬行,一道横梁正好架在头顶,替她遮挡致命的木石砖瓦。寒冷刺骨的空气中,她面对着灰色的苍穹,努力爬到另一堵倒塌的墙上。她看到那个女人血肉模糊的身体,又看到一个被埋在瓦砾中的男人。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干枯的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她尽量伸出一只手,穿过一大堆散落的书本,抓住爸爸还能活动的手指。

还记得爸爸看着她的眼睛,几秒钟后变得浑浊暗淡。她不停地流眼泪,无法抱住几乎全身被压在废墟下的爸爸。当她听到搜救人员的叫喊声,想要爬出这片坟墓时,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被爸爸牢牢握紧,无论如何不能动弹,几根弯曲的死亡的手指,竟如钢铁般坚硬,永远不舍得放走女儿。

她知道这并不是想象。

十七年后。

玉田洋子摊开自己的右手,白色的烛光在雪白的手掌心上,发出白得耀眼的反光——她明白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就像刚才为了帮助那年轻的中国人,她竟然掰断了两根死去的女人的手指……真的是幻觉吗?

突然,一阵刺眼的亮光从头顶闪起,她下意识地闭紧眼睛,还没忘记伸手挡住正太的脸。

光线又闪烁几下,发出蛇行般的“咝咝”声,又响起电灯特有的“嘭嘭”声。接着,整个未来梦大厦的底楼中庭,剧烈闪烁起各种灯光,包括楼上各条走廊。

十秒钟后,亮了。

玉田洋子缓缓睁开眼睛,被黑暗笼罩了一个小时的整栋大厦已恢复光亮。,与刚才微弱的烛光相比,眼前的灯光竟那么明亮,如晨曦降临深夜。

是谁在今夜拯救了地球?

她听到商场底楼各处角落,都发出欢呼雀跃声,好像寂静的死人都复活了过来,似乎戴头盔穿制服的救援队员即将从天而降。

正太也睁开眼睛,却本能地抬手阻挡光线,发出害怕的叫声。

妈妈将他抱得更紧了,越发惧怕这突如其来的灯光,仿佛只要再亮几度,就会让这对母子灰飞烟灭。

其实,她并未注意到,现在这些灯光,亮度远不及一个多小时前,灾难尚未降临之时。最亮的那几排灯都没打开,差不多只亮了三分之一,但均匀分布在商场各个角落,才让人感觉电力已经恢复,其实主要还是眼球过久处于黑暗中的缘故。

灯光照亮开阔的商场中庭,惨不忍睹的废墟中,躺着数十具尸体。玉田洋子大胆地瞪着双眼,似乎已对死亡麻木。她只是蒙住儿子的眼睛,无论如何不让他看到这一幕。

有几盏灯不时闪烁跳动,电路还不太稳定,每次一明一暗的瞬间,都让人感觉回到了坟墓,像穿过一道天堂地狱间的旋转门。

一些活人从墙角钻出来,灯光照出劫后余生惊恐的脸,像刚从核爆废墟中走出来行将灭亡的行尸走肉。玉田洋子看到了陶冶的脸,这个比自己年轻几岁的中国男子,穿着一件破烂肮脏的超市工作服,身后还带着好几个人幸存者。

他大声喊道:“喂!还有人活着吗?大家可以出来了!”

于是,更多的人从阴影深处爬了出来,有的不住哭泣与颤栗,有的互相拥抱搀扶,有的身上被鲜血染红,还有的就只能在地上爬行,大概受了重伤。

玉田洋子粗略数了数,总共有三十来个幸存者,包括那些躺在地上还没死的,看来情况还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除了陶冶以外,她又认出了一个人,就是常在电视与广告上看到的那位著名的吴教授,最近他的名字与照片已登陆日本各大报纸头版,许多自去年东日本大地震海啸中幸存下来,从而相信世界末日的日本人都极度崇拜他。

教授后面跟着几张陌生面孔。有个裹在披风里的年轻女子,虽然头发和脸上布满灰尘,但从眉眼来看依旧不失为美人。还有穿着保安制服的二十来岁的男子,一看就知是从农村来城市打工的。他搀扶着一个看起来受伤的女清洁工,典型的这个国家的中年妇女,脸上写满沧桑与辛苦。受伤的还有个挂着吊牌的男人,大致与玉田洋子年龄相仿,从穿着气质来看像个白领,手臂上缠着绷带。

距离这些人更远之处,出现一对年轻男女。男生细碎的长发覆盖双眼,很有日剧里美少年的感觉;女生紧紧跟在左右,光彩竟全被他夺去,倒像藤井树与藤井树的相配。只不过,当男生想要靠近陶冶和教授那群人时,女生却皱起眉头站定脚步,看来仍想与他独处于一角。冷峻的青春少年,也不再往前动弹一步,目光凌厉地扫过中庭,越过一堆尸骨未寒的死者上空,碰撞到玉田洋子的眼睛。

擅长观察并分析眼前的每一个人,是她从小跟父亲学会的习惯,她也有一双时而迷醉时而冷酷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来,下巴抵住七岁儿子的额头。当玉田洋子重新抬头,却再也见不到那对少男少女,倒是陶冶他们走了过来。商场里各个方向的人们,都往这里聚拢而来,大概是看到陶冶的背包最大,手里还拿着包扎用的绷带,怀疑他就是上面派下来的救援人员。

陶冶向她和正太挥了挥手,洋子本以为他会快步回来,他却在原地半蹲下去,给墙边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笨拙地包扎伤口。

不知何时,烛火悄悄熄灭了。

明亮的灯光下,她却想着黑暗中跳跃的烛光,还有投在她脸上的影子。

幸存者们大都认出了吴教授,围绕在他和陶冶的身边,又哭又闹起来。有的人是吴教授忠实读者,坚信2012世界末日说,这样的灾难更验证了他的预言。有人则绝望地低头叹息,认为再也没有逃生的希望。但大多还是求生欲望十足,想从吴教授的口中,问出还有一线生机的可能性,即便那只是自我安慰。

一个年轻男人冲到吴教授的跟前,颤抖着大声问道:“教授,快点告诉我!怎么才能逃出去?”“我,不知道。”

吴教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不再像电视上那样风度翩翩口若悬河,呆若木鸡地低下头来,不敢面对自己的预言竟成事实。“教授,你不要藏着掖着,我知道你肯定有逃生绝招,只是不愿说给大家听,因为只有一两个人才能够逃出去,是吧?”

追问他的年轻男人,个子瘦长皮肤白净,穿着一件贴身的休闲西装,虽然已脏得看不出颜色了,但从尺寸与剪裁来看,应该是正版的迪奥男装。他手腕上露出一块尚完好无损的手表,几乎可以肯定是瑞士的百达翡丽——虽然中国多出各种山寨奢侈品,但以玉田洋子精确的眼光来看,他的迪奥与百达翡丽都属正版。她想起自己大学时代第一个男友,也是个整天穿着迪奥戴着百达翡丽的清瘦男生,因为他的父亲是某大商社的社长。因此,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中国所谓的“富二代”吧。“你太高估我了。”

教授苦笑了一声,年轻的富二代却对着他耳朵说了一串话,周围的人们愤怒地看着他,却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其实,他说的并非什么秘密:“吴教授,只要你告诉我逃生的方法,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两千万?美元?一个亿?我爸爸可以把他的上市公司一半的股份送给你!”

吴教授还是摇了摇头,四周响起一片嘘声,穿着迪奥的年轻人回头大喝:“你们给我滚远点!”

他的盛气凌人口出狂言,更惹怒了所有幸存者,几只手同时抓过来,看样子要把他臭打一顿。他那穿着迪奥的瘦细身材,怎么会是那些憋了一肚子火的幸存者们的对手?

陶冶从地上跳起来,拦在富二代身前,大声吼道:“你们还是把打架的力气用来逃命吧!”

话音刚落,从楼上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喂!有人在顶楼找到逃出去的路了!”

所有人都激动地抬起头来,果然在三楼的中庭栏杆边上,站着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一看就是未来梦大厦的物业人员。他挥了一下手,便转身消失不见,肯定是往楼上跑了。

大家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像小宇宙爆发似的,争先恐后地冲向逃生通道,这一回他们不是往下面跑,而是向着十九层的顶楼而去。

既然大楼已恢复了供电,那么救援人员一定会很快赶到。刚才底楼出口的坍塌说明,大楼确实被埋到了地下。但是顶楼很可能还在地面以上,那里是最容易被救援的地方,也是最容易逃出去的位置。说不定所有幸存的大厦工作人员,都已经冲到顶楼逃生去了,只留下这些傻瓜还在底楼等死——这不都互相踩死了那么多人了吗?

一眨眼工夫,大部分腿脚灵便的人们,已冲上了二楼甚至三楼。

吴教授还留在原地,富二代也还在惊魂未定中,保安想要跑却必须搀扶女清洁工,结果没跑出几步远,受伤的白领捂着胳膊也只跑到楼梯口。

至于陶冶,他走到玉田洋子身边,向她伸出手说:“跟我走吧!”

她伸出了手,握着这个年轻男子的掌心,被他有力的胳膊拉起来。

正太也站了起来,眼睛仍被妈妈蒙着,被她抱在怀里,吃力地往楼梯走去。因为常年独自一人带孩子,玉田洋子的耐力也变得惊人,抱着七岁的儿子走了两层楼梯,方才有些气喘。陶冶从她手里接过正太,他抱着孩子会跑得快些。玉田洋子紧跟在他身边,有些不知所措,楼层越高心跳也越快。

但两个人抱着小孩都跑不快,包括前头受伤的白领,还有后面带着清洁女工的保安。至于裹着披风的年轻女子,似乎故意拖在后头,东张西望提心吊胆,不知在逃跑过程中受过什么惊吓?最后,是一步一顿的富二代,大概是害怕逃上去以后,被那群愤怒的人们打下来。

教授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更别提那对神秘的少男少女了。

当其他人都冲到十几层楼上,而这伙人拖泥带水才到七楼,感到大楼再次晃动了一下。大家习惯性地趴倒在地下,或就近找墙根抱头蹲下,个个都成了地震逃生高手。那胳膊受伤的白领,都已经跑上六楼了,又胆怯地回到五楼,回到陶冶和玉田洋子身边。“等一等!”

晃动只维持了不到两秒,亲身经历过两次大地震的玉田洋子,说出一句纯熟的中国话。她从陶冶手中接过正太,看到五楼的走廊边,有一家户外用品商店,虽然橱窗玻璃都已碎了,但里面的商品基本完好。

她抱着儿子走进那家店,绕过满地灰尘和碎片,在一堆帐篷、睡袋和登山杖中间,找到一块类似手表的东西,没有表带只有个仪表盘。“你在干什么?”

陶冶紧跟着问了一句。她轻声回答:“日本人,是最懂得如何从地震中生存的,这家户外用品商店,有许多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不是很快就要逃出去了吗?还要这些干嘛?”

插话的是裹着羊毛披风的年轻女子,她正好踩在一件帐蓬上面。

玉田洋子不想争论,她毕竟是日本人,中国话说得再好,也不可能说得过中国人。

她把儿子交到陶冶手中,低头调整一下那块手表似的东西,很快上面显示出了结果。

玉田洋子怔了一下,整个人彻底僵硬,手中的仪器掉到地上。“怎么了?”

陶冶帮她捡起来,幸好这块“手表”造得结实,看来一点都没损坏。

她连忙为自己的失态鞠躬道歉:“对不起!”

玉田洋子忙从地上捡起“手表”,又仔细看了看,终于完全死心了,紧蹙双眉说:“我们,现在,距离地面——150米!”“什么?”

保安、清洁女工、受伤的白领,还有裹着披风的女孩,几乎异口同声说出这两个字。“让我看看!”穿迪奥的富二代挤了过来,“啊!我认识这个东西,是登山时常用的海拔仪,去年我在阿尔卑斯山上就用过这个,能准确测量出自己所在的海拔高度——现在,这个海拔仪上显示——不,不可能,怎么回事?”

可惜,他没有看错。

海拔仪上显示的是-150米。

这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精确海拔高度,低于海平面150米!

鉴于这座城市位于中国东部沿海,未来梦大厦所在地面海拔大约只有三四米。而这里是大厦的七层,总共十九层楼的建筑物,以上的十二层——就算每层楼有四米高,也不可能超过50米,这也意味着整个未来梦大厦,已经深深陷入了地底,被埋葬在比坟墓更深的地方。

假设整体建筑结构还未被破坏,此刻大厦楼顶距离地底至少有100米!

第十四章

2012年4月1日,夜,23点25分。“嘭——嘭——嘭——”

周旋听到一阵骇人的声音,原本地宫般黑暗的头顶,突然刺出几道耀眼的光芒,几乎撕裂早已适应晦暗光线的瞳孔。那光线竟然揪心地刺疼了他,让他恨不得钻入冰冷的水泥地板,埋葬于更深一层的暗与黑的地底。

未来梦大厦,地下四层,柴油发电机室。

灯,亮了。

挡着自己的眼睛,周旋困难地调整视线焦距,确认头顶的四盏大灯全都亮了。同时,耳边响起兴奋的欢呼声、击掌祝贺声,还有这栋大楼主人的喝止声——“镇定!”

这个叫罗浩然的男人,发声很有威慑力,几乎要开派对的人们,立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齐齐瞄准他的脸庞。

只有拉布拉多犬“丘吉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得发出老鼠叫似的“呜呜”哀嚎,躲在主人背后夹紧尾巴。

终于,白色灯光不再闪烁,织成一张透明的网,照亮他的脸。高大的影子投在背后的墙上。他有薄薄的嘴唇,胡子刮得很干净,鼻尖几乎看不到油腻,双眼如冰寒冷,不怒自威。“第一,我们还没有逃出去!”未来梦大厦的主人,不动声色地补充道,“第二,我们还在地下最深处。”“罗先生,那我们快点上去吧!”

组长代替所有工作人员说出了心里话。“等一等,整个大楼的电力都恢复了吗?”“不是,柴油机发出的电力有限,只能供应一部分电源,但能保证所有楼层与通道照明。”

他们的主人微微点头:“这栋楼设计得很好。”

罗浩然说罢,转到柴油发电机的另一边,他的脸也随之隐入阴影。周旋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这张脸。数十分钟前,当“罗浩然”这三个字进入周旋的耳朵时,他便开始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从网络、电视、报纸、纳斯达克、富豪榜、红十字会……甚至财经图书,关于这个或许本该如雷贯耳的名字,未来梦大厦的主人,却完全一无所获。

此刻,周旋已绞尽了脑汁,无论是这个并不普通的名字,还是这张会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均令他确信无疑——自己从没听说过罗浩然这个人。“走。”

主人终于发出指示,所有人包括忠诚的拉布拉多犬,跟着他走出柴油发电机室。他们没有前往电梯口,因为罗浩然命令关闭所有的电梯电源,他仍然担心电梯会不安全。周旋跟着这群人走上楼梯,每个人都背着工作包,从楼道边的应急工具箱里,取出各种逃生用具,甚至有电动冲击钻,看到这吓人的玩意儿,心想还有木有电锯惊魂啊?

连走了几层楼梯,他们没有去理会底楼,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惨剧。走入商场三楼的逃生通道,组长裤兜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慌张地掏出来按下通话键,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组……组长……我……我……找到……逃出去的……路……了……”

周围所有人一下子停住脚步,安静地围拢在组长的对讲机周围,这个看起来纯厚老实的男人,颤栗地紧握着对讲机——在电话线中断手机信号消失的情况下,已经成为未来梦大厦仅有的通信工具——却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勾勾地盯着罗浩然。

终于,主人点头轻声说:“问他在哪里?”

组长这才按下通话说:“兄弟,你在哪里?”“我……我在……在顶楼……十九层……这里……能够……逃出去……”

他在十九层。

组长激动地微微点头,对罗浩然说:“罗先生,我听得出他的声音,是我们组的同事!”

对讲机那头又传来声音:“罗……罗先生……跟你在一起吗?”

其实,那边听不到刚才组长对罗浩然说的话,却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也可能因为“丘吉尔”叫了几下。

罗浩然点头示意,组长才敢回答:“是!罗先生在我们身边,还有好多人都在!”“快点上来……我们……有救了……”

对讲机那头没有声音了,但所有人的表情都愈加兴奋,罗浩然却依然毫无表情,只是轻声说出两个字:“上去。”

于是,所有人都快步往上冲去,但除了“丘吉尔”,没有谁敢走到罗浩然前面,基本保持原有秩序和队形。最后一个人没忘记冲到三楼中庭边,往下大喊一声:“喂!有人在顶楼找到逃出去的路了!”

当这个声音还回荡在贯穿一楼到九楼的中庭之间,周旋已紧跟着罗浩然,冲上从四楼到五楼的通道。

数分钟后。

每个人都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尤其扛着电钻与铁铲的几个,连拉布拉多犬也伸出舌头散热。那么多往上奔跑了十几层楼的人们中,惟独罗浩然几乎面不改色,只有额头沁出微微的汗珠,好像衣服里藏着一具钢铁之躯。

周旋抬起头来,用被汗水沾湿的眼睛,看到墙上标的楼层数——18层。

2012年4月1日,夜,23点40分。

一个多小时前,他刚从未来梦大厦的顶楼19层,一路逃难到最深的地下四层。如今却只用了更短的时间,再度跨越了二十多层楼,几乎回到了刚才出发的原点——周旋内心苦笑着说:人生不就是如此?从起点出发,又回到起点,一如他刚想跳出19层楼酒店窗口自杀,却被杀人无数的灾难救了回来。

就当他要跟随罗浩然,踏上通往第19层的楼梯时,拉布拉多犬“丘吉尔”却突然发出狂暴的吠叫。或许因为这条狗一贯神经质,大家都没有理睬它,继续往未来梦大酒店的顶层冲去。

只有罗浩然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狗,“丘吉尔”已从狂吠变成了哀嚎,围绕着主人的双腿乱转。他用力拍了拍狗脖子,厉声叫骂道:“畜牲!”

然而,无论主人怎么拖它往上走,拉布拉多犬都倔强地留在原地不动,四只爪子像在地上生根一般。当所有人都冲上19层楼,传来与楼顶同事汇合的欢呼声,接着响起电钻刺破墙壁的噪音——德州电锯杀人狂第N部?

周旋没有跑上去,始终跟在罗浩然和“丘吉尔”身边,他相信只有这样才最安全。当罗浩然就要放弃他的狗,准备赶上他手下的人们,指挥大家从顶楼逃出去时,拉布拉多犬已掉转屁股往楼下跑了。“丘吉尔!”

这回叫它名字的是周旋,他紧拧着眉毛看着罗浩然,等待这座大楼的主人做出抉择。

罗浩然微微颤抖一下,这神秘的中年男人,变得虚弱了许多,伸手撑在墙上几秒钟。眼睛照例那样寒冷,让人绝无可能猜出隐藏的秘密,他的目光穿越楼道间的光线,直指周旋瞳孔深处,似乎能洞穿视网膜与神经。他看着已跑下半层楼梯的“丘吉尔”,看着夹在它股间的恐惧的尾巴,还有那悲惨凄凉的老鼠叫似的哀嚎,仿佛在主人的葬礼上哀悼。

头顶的灯光跳了一下。

他做出了抉择。

罗浩然没有往逃生的19层顶楼冲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跟着他的拉布拉多犬“丘吉尔”,向楼下一路狂奔而去。

至于周旋,他连想都没有想,毫不犹豫地跟在罗浩然后头,飞快地往17楼跑去。“丘吉尔”并未跑远,显然有意等待着主人,看到他来到自己跟前,继续夹着尾巴跑向16楼。周旋紧跟在罗浩然身后,重新冲向黑暗的地底,似乎头顶才是地狱。

突然,楼下迎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出现许多从底楼冲上来的幸存者,想必是被刚才那句提醒吸引了上来。这些人一个个充满逃生的希望,各种年龄性别与模样,虽然浑身都是尘土污垢以及血迹,却仍能从衣着上分辨出,哪些是今晚来不及离去的顾客,哪些是倒霉的晚下班的工作人员。

这些人在狭窄的逃生通道里,看到两个往下走的男人以及一条狗,刚开始被吓了一跳。不过,周旋和罗浩然识相地各自退到两边,身体紧贴着墙壁,中间让出一条通道。就连“丘吉尔”也蜷缩在角落中,以免被狂躁的人们踩到。

人们很快就对周旋和罗浩然视而不见了,争先恐后地从他们之间穿过,继续往19层的顶楼冲去。周旋在心底默默数了一下,他们大约十二个人。几秒钟后,周旋与罗浩然对视了一眼,楼道中布满了那些人的脚步声,仿佛影子追着他们的耳朵。

周旋真想把耳朵蒙起来,是怕听到他们顺利逃出绝境的欢呼声,还是怕外面的救援人员的广播声?他满脸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这样背道而驰南辕北辙,是逃生还是自杀?

罗浩然的脸依然如同一片沙漠,没有任何颜色。

还是拉布拉多犬“丘吉尔”坚定不移地往下跑去,罗浩然动身跟着他的狗,周旋也只得被那条狗牵着鼻子走,虽然耳边始终缠绕着那些上去的人们的回声。

他们很快跑下了酒店楼层,穿过写字楼间的几层楼梯,一路逃到九楼的电影院——又到了宫雪坠入万劫不付深渊之地。

周旋忍不住又在想:顶楼那些人大概已经逃出去了吧?他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再也不愿相信一条狗的判断了,他冲到未来梦影城前的中庭,小心地接近栏杆想要往下看去。

身后传来罗浩然的大声喝斥:“不要靠近那里!”

这是带着宫雪的鲜血与生命的教训。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周旋感到脚下剧烈颤抖起来,整栋大楼就像被送上了按摩椅,并且被调到了最猛的震动档!

周旋下意识地趴倒在了地上,在感觉天旋地转的刹那,奋力向墙根打了两个滚,确保自己远离中庭的栏杆。耳边的影子变成了拳头,重重地捶击着他的颅腔,以至于大脑里开了一场交响音乐会: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低音提琴、单簧管、双簧管、长笛、短笛……指挥家的名字叫做2012,自己将是坚持到最后的唯一的听众吗?

2012年4月2日,凌晨,0点01分。

第十五章

2012年4月2日,凌晨,0点01分。

头顶射灯再度一明一暗,脚底恢复了地震般的颤抖,莫星儿下意识地趴倒在地上。身上裹着一件国际品牌的羊毛披风,吊牌和印着998元的标签还没来得及撕下,若非逃难时路过底楼那家女装店,恐怕要在寒冷的地底冻僵了。背后还有些疼痛,那是在观光电梯坠落时,碎玻璃扎到身上留下的,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已经一个多小时没照镜子了,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愿不要像恐怖片里血流满面的女鬼。但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头发散乱在眼前,怎么梳理都没用,不过地下大多数幸存的女人都是这副鬼样。

莫星儿心里骂了一句英文脏话。

似乎老天也被这个女人的气场吓到了,整座大楼的摇晃与巨响应声而止。她惊讶地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将乱发捋到脑后,看着头顶那盏灯恢复正常。

未来梦大厦,七楼,户外用品商店。

她看到那个日本女人抱着儿子爬起来,还有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年轻男子,受伤的白领一脸病容,还有清洁女工与保安互相搀扶着。至于穿着迪奥男装的年轻人,则面色苍白地躲在角落发抖。“刚才……”所有人都沉默许久,还是白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是……余震……吗?”“也许是的吧。”

日本女人轻声用汉语回答,看来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地震。不过,她此刻也是神情恐惧,似乎从未遭遇过这么大的灾难,低头抱紧儿子——这个大约七岁的男孩,皮肤居然像死人般苍白,只有嘴唇是鲜艳的,让莫星儿联想起《暮光之城》。

穿着超市制服的男子,虽然满脸都是灰尘,但那双明亮忧愁的眼睛,却让莫星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次。他大胆地走到中庭的栏杆边,往上面望了望说:“我们上楼看一看吧?或许,楼上已打开了逃生的路?”

他的提议虽然冒险,但说到“逃生”二字,立刻获得大家赞同。

于是,这群被困在地下150米深处的人们,小心翼翼地离开七楼的户外用品商店,各自带上一些可以用得到的小物件,走进通往更高楼层的通道。

莫星儿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没有在八楼停留,直接来到了九楼的电影院门口。

在早已被震得面目全非的售票窗口与卖爆米花的柜台前,她想起今晚——不,手机显示的时间已到4月2日0点11分——那是昨晚,不到两小时前的昨晚,自己刚刚走出这九楼的未来梦影城,脑中还残留着美国恐怖片《血腥小镇》里种种恶梦般的画面,以及一群在她鞋子上蹭来蹭去的老鼠的阴影,于是便在观光电梯里遭遇地震直接坠入地狱。

她不敢去看那空荡荡的观光电梯口。

一小时前,当她从电梯里大难不死,在商场底楼徘徊避难时,见到了一个有些脸熟的男人。在商场出口的应急照明灯光下,他正干劲十足地拿着简易工具,想要挖掘一条逃生之路。莫星儿拧着双眉看着他,想了许久才记起来——地震发生前的瞬间,他和女友还在狭窄的电梯里旁若无人卿卿我我,随后他就不顾女友死活而独自逃命,莫星儿亲眼看着那个女子,被电梯截成了两段……

现在,脸虽然早就洗了又洗,但又布满了新的灰尘和污垢,莫星儿总觉得脸上还残留着别人浓腥的鲜血或其他体液。

就当她下意识地伸手擦拭自己的两腮,耳边却传来年轻保安充满乡土气味的口音:“别落下啊,快点往楼上走!”

莫星儿被迫紧跟在后面,不想被孤独地扔在角落里。跑上楼梯,前头传来几个男人捶胸顿足之声。

原来,从九楼通往十楼的逃生通道,全部都被废墟和砖块封闭住了,其中还有钢筋混凝土的结构,甚至天花板还露出了钢铁架构,就像一个人的血肉都已腐烂,直接露出了森严的白骨。保安再度发出恐惧的叹息:“我的老天爷啊,连楼上的承重墙也垮塌了!”

他摇着头露出绝望的神情,显然就算有再多的工具,仅凭这几个人是绝对挖不开的。“怎么办?”

中年清洁女工、手臂裹着绷带的白领,还有戴着百达翡丽的富二代,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换一条通道看看吧!”

于是,所有人又跟着保安,转到九楼对面的另一条逃生通道,仍然是与刚才相同的情况——感觉不仅是一层楼梯坍塌了。

他们又回到九楼电影院的门口,这里是商场中庭的最高层,再往上就是一个高大宽阔的弧形圆顶,有些像室内体育馆或大会堂的穹顶。还好这里看上去还没什么问题,只是差不多所有的灯都掉下去了,阴影中似乎有几道裂缝……不知是被震的还是压的?

小男孩在妈妈怀里挣扎了几下,立时遭到母亲用日本话的一顿训斥。男孩发出悲哀的哭声,却不像一般小孩的哭闹,而是成年人那样痛入肺腑的悲伤,仿佛哀悼许多已化作幽灵的人们。他的妈妈都制止不了他了,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男孩,看着他的眼泪坠落到妈妈的身上,也几乎要把莫星儿的眼泪催出来了。

忽然,一阵清楚的狗吠打破了孩子的哭泣声。

莫星儿刚回过头来,便看到地上窜过一群黑色的影子,隐隐感觉那就是电影院里出没过的老鼠,立即吓得她躲入墙角。

果然,一只老鼠又从她的脚边跑过,快得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长长细细的尾巴似乎扫到了她的鞋帮上。

随着自己的一声尖叫,她又听到了急促的狗叫声,赶紧跟着大家往那里跑去。在一张东道西歪的电影海报跟前——海报上最醒目的是如今大红大紫的女星宫雪——站着一只米黄色的拉布拉多犬,夹紧尾巴在向他们乱叫。而在这条似乎受惊吓过度的狗的身边,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目光犀利的中年男人。

莫星儿远远地就看到那个男人,看到电影院门口灯光下的那张脸,看到那双永远都看不清瞳孔背后是什么的眼睛……

在大脑空白继而模糊最后清晰的几秒钟间,她忽然以为那场梦还没有醒来。

她认识他。

她觉得自己的血管僵硬住了,还有一种深切的恐惧涌上心口,那是比老鼠尾巴扫过自己脚面更大的恐惧。

但是,她觉得他不可能再认出她来。

她错了。

两个人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但在她身边的灯光照耀下,她的脸庞也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

虽然,他的目光里什么都无法泄露,可她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或者是不能说的秘密,她想自己永远都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然而,那个人的感觉却一瞬即逝,他拍打着身边的拉布多犬,尽量让这条狗安静下来,然后对大家说:“还有一个人需要救援!”

莫星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一家专卖儿童玩具的小店,骤然发出沉闷的男人的叫喊声。刚才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在神秘的中年男人指引下,来到小店门口的柜台旁边。

在柜台与橱窗的狭窄空间里,紧紧地挤着一个男人。他的头朝着外边,双脚被压在地下,无论如何都爬不出来。柜台不知被什么卡住了,保安和超市帅哥一起用力去搬,都没有能搬动哪怕一厘米。“如果可以搬得动的话,我早就救他出来了!”中年男人发出充满磁性的声音,拍了拍拉布拉多犬的脑袋:“如果‘丘吉尔’够聪明的话,我早就让它跳进去按下开关了!”

经这么提醒大家才发现,这个柜子之所以无法移动,一方面是因为卡住了,另一方面是柜子底下有个开关,一但锁死就再也难以动弹,一般是为了防范被盗用的。

莫星儿看了看被牢牢困住的男人,看到那张略显沧桑的脸,其实不过三十多岁,却有一双过分成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个男人的目光如此特别,绝非祈求别人救他,而是无比冷漠地注视对方,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任何接近都会伤害到他似的?

一般人看到这种目光都会退避三舍,尤其是这种被困于死地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困兽犹斗搞出什么意外同归于尽?

不过,他的目光却激起了莫星儿的某种冲动。

她又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除了七岁的日本男孩以外,就属自己的身材最为苗条娇小了。

第十六章

2012年4月2日,凌晨,0点01分。

天崩地裂的巨响持续了几分钟,周旋不敢睁眼看这个世界,或者不敢看到自己临死前会看到的可怕景象。不过,当老天的怒吼渐渐平息而去,他却感到身上并未有什么刻骨的痛苦,似乎也没有动脉猛跳血溅五步的惨相。

只是,当他想要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得了。

天知道自己是怎么滚到这个地方来的?头顶的橱窗里摆放着动倒西歪的玩具,有变形金刚也有哆拉A梦,自然是九楼的电影院旁边有小孩生意可做,特别是到暑期档的时候。他的身体被一只沉重的柜子卡住了,略微倾斜成一个三角形,如同牢笼将他死死地囚禁。他大声呼喊了几下,终于听到了“丘吉尔”的回音,接着罗浩然来到他的面前,却完全没有办法搬动柜子。

又隔了数分钟,他看到一群陌生的面孔,其中有一双年轻女子的眼睛。

他看了她仅仅几秒钟。

随后,她消失不见了。

就当周旋闭上眼睛,准备听天由命之时,却感到柜子有些晃动。在自己被卡住的狭窄空间内,突然多了一个猫似的玲珑身体。他刚想要挣扎逃脱,就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膝盖上,耳边传入一阵轻柔的女声:“不要乱动。”

似乎有羊毛流苏摩擦着他的脚面,随即柜子底下的开关被打开了。

“OK!”

女子的声音从他脚边传来,接着外面的众人一齐用力,很快就把柜子搬开,揪出了被困的周旋。

他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在一群哆拉A梦的公仔旁边,站起一个裹着羊毛披风的女孩,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左右,乱乱的头发下面有双明亮的眼睛。

她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周旋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自己伸手撑地爬起来,咳嗽几下,低沉地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靠近那群陌生人,长久以来他对于陌生人都有一种不安全感,尤其是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这栋大楼的主人罗浩然。他下意识地走到那一人一犬身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发生什么了?”“所有上楼的路都被封死了。”罗浩然抬头看了看九楼中庭的穹顶,“你知道为什么电影院要放在九楼吗?因为这一层的建筑结构最为坚固,既可以承受中庭的跨度,更能容纳六个电影放映厅。这样一个钢铁穹顶,相当于一层牢固的装甲,从这里把未来梦大厦分为两段。”

周旋还是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但罗浩然的话让他相信,至少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不过,未来梦大厦的主人依旧抬头仰望穹顶,不知是否牵挂已经冲到顶楼的那些人?

其余的人都离他几步之遥,尤其是刚才救出周旋的那个女孩,远远地躲在阴影之中。

罗浩然也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而是拍了拍“丘吉尔”的脖子,带着它离开九楼,沿着逃生通道一路往下走去。周旋紧紧跟在他后面,就连问一句都省略掉了,就算前头就是刀山火海。

往下走了几层楼,周旋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那些陌生人都跟着他们下来了。

刚才从19层楼逃到地下4层,又从地下4层逃到19层楼,现在又直线往地下而去,就像在一扇叫“命运”的旋转门内外转了几圈。之前两次上下爬楼梯,周旋都会累得气喘吁吁腿脚酸痛,这回却感觉轻松了许多,就像在自己家里走上走下——该死,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将要永远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终于,人们来到未来梦商场的底楼中庭。“丘吉尔”再度狂吠,周旋几乎跪倒在地上,他们都看到了满地堆积的尸体。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刚才那么多渴望逃生的人们,如今大半已化作鬼魂,只剩残破的躯体躺在地上,像一堆被抛弃的垃圾。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挺起颤抖的后背,在中庭的灯光底下,看着那些死人的脸庞。他想象这些人曾经有过的欢乐与痛苦、希望与绝望、伤害别人或被被别人伤害……想象他们每一个或短暂或漫长的种种人生变化,想象他们的父母为他们的出生而幸福,为长大而烦恼,为死亡而痛苦——如果外面没有世界末日的话。

当他回过头来,却发现罗浩然依旧没有表情,眼神也丝毫没有任何流露。

作为这栋大厦的主人,遇到这样地狱般的场景,目睹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地盘,没有发疯就已算是坚强了。

在商场底楼的墙脚边,还有几个或躺在地上,或者靠在墙上的人,他们看起来都受了重伤,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有。

惟独一个人看起来安然无恙,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镜片已经碎了,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孔也显得十分白净,不像其他人那样满面尘垢,大概是去哪里洗过脸了吧。

周旋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乎就是——今晚?

哦,应该说是昨晚,他也注意到现在已是4月2日的凌晨。

没错,就是两个多小时前,当他走进未来梦大酒店的电梯,在液晶屏上看到的某本畅销书的广告——最近很多次见到这本书的封面,也依稀记得这位学者的大名——吴……

他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头,就是想不起这个红得发紫的名字,大概是因为自己最近两年来一直计划自杀,因此完全不在乎全体地球人都关注的2012话题了。

周旋可以想象十几分钟前,当有人高喊顶楼发现了逃出去的路时,底楼所有的活人——只要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就统统激动地冲了上去,可惟独这个人留在了底楼,居然还有闲情整理自己形象,还是一副知识分子范儿,仿佛本来就不想逃出去,就像周旋本来就想死在这里?

这时,他听到几个重伤者凄惨的呼喊:“刚才怎么了?外面来救我们了吗?”

周旋不知该如何回答,转身看了看罗浩然,却发现他绕过了那些伤者,径直走向中庭旁边的一条走廊。他的身后除了拉布拉多犬以外,还跟着楼上逃下来的那些人,有抱着小孩的年轻妈妈,还有穿着制服的男女,被灰尘掩盖的迪奥男装,绑着绷带的男白领,保安和清洁女工,以及最后裹着披风的女子。

没想到,那个叫吴什么的“大师”,也跟着他们向走廊而去。周旋只能抛下可怜的重伤员们,向罗浩然和“丘吉尔”快步奔去。

穿过那条深深的走廊,只有头顶一遛暗淡的灯光,直到罗浩然推开一道大门,上面写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再往里还有几扇房门,其中有个门上贴着“监控室”三个字,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监控室无疑是整栋大楼的重地,罗浩然在密码门上按了指纹,方才打开进入。他并不介意身后跟进来一群人,似乎是有意要告诉大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气派的未来梦大厦,监控室里布满各种高科技的设备,看得人们眼花缭乱。罗浩然坐在一台电脑前,输入了几行复杂的指令,大屏幕立即亮了起来,却分隔为上百块小屏幕,分别显示大楼的各个位置。但只有下半部分是亮着的,上半部分的小屏幕全部显示为“雪花”,大概就是九楼影城以上的各楼层吧。

周旋到这里才发现,除了卫生间与更衣室以外,整栋大楼几乎各个位置都安装了摄像头,包括所有的商店与餐厅,任何人都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不过,他没有发现酒店楼层的监控画面,也没有写字楼的,倒是看到了空空荡荡的酒店大堂,虽然同属于底楼,却在未来梦大厦的另一边——两个多小时前,周旋走进这栋大楼的地方,那时自己是来寻死的,此刻却是在求生。

罗浩然依旧毫无表情地看着大屏幕,身后十多只眼睛也齐刷刷地看着监控画面——很多个摄像头里都看到了尸体,从九楼的电影院到八楼的餐厅,还有七楼到二楼的那些商店,有些尸体和假人模特混在一起难以分辨。除了宠物商店里逃出来乱窜的几条狗以外,那么多小格子里还能动的活人,就是底楼中庭那几个重伤员了,也不过是在原地互相说话罢了。“我看到他们了!”

后边有人叫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原来是那个一瘸一拐的清洁女工。

保安训斥了一句:“乱叫什么啊!你看到鬼了?”“是跟你一起救我的那两个孩子!”

她指了指大屏幕的左下方,文字显示为地下一层,画面里看起来像是大超市,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摄像头里看不清两人的长相,只是从穿着打扮和发型来看,无疑是90后的模样。他们如幽灵游荡在废墟般的卖场中,女孩紧挨着男孩寸步不离,男孩却步履轻松如闲亭信步。女孩不断顺手拿走货架上的东西,似乎是巧克力或某种零食,好像就在自家似的,拿下来就拆开放入嘴中——在劫后余生的地震灾难中,这个也不能算是抢劫吧?不过,监控室里那穿着超市工作服的男子,看着微微摇头叹息。

然而,罗浩然又对着电脑输入一行指令,大屏幕的画面彻底改变了,不再分隔为上百个小屏幕,而是直接出现了酒店的楼层——文字显示为19层走廊。

那是周旋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两小时前他刚经过那道走廊,开房进去准备跳楼自杀。

不过,他注意到了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屏幕角落里显示着监控的时间:2012年4月1日23点55分。

那是几十分钟前的昨晚——就是工作人员们跑上19层顶楼,拿着各种挖掘工具充满即将逃生的希望,而罗浩然与周旋却在“丘吉尔”的警告下,紧急下楼撤退的时间!

果然,大屏幕上的19层酒店走廊里,出现了一群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他们打开一扇小门,发现里面被破碎的水泥堵满了,便用冲击钻和铁铲开始挖掘。也有人不停地回头望后面,疑惑大楼的主人和他讨厌的狗为何还没上来?

在监控画面中,这些很快就要逃出生天的人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就连大屏幕前观看的人们也死寂无声。摄像头里酒店走廊的灯光一明一暗,周旋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就像恐怖片里即将出现的女鬼,让他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栗起来。同时,他看到罗浩然的身体却纹丝不动——除了点着电脑鼠标的右手食指指尖微微震动。

终于,所有人都看到了,看到大屏幕里的酒店走廊,未来梦大厦的顶楼19层,看到那些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突然抛下各自手中的工具,转头向着摄像头方向逃命,个个发出惊恐异常的表情,就像正在做恶梦的小男孩。

他们看到了什么?

恐惧的空气,如同致命的瘟疫,透过监控室的大屏幕,透过数十分钟的时间距离,透过每双死里逃生的眼睛,传递到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心里。

第一个受不了的是周旋,他再也不敢看这样的画面,因为如果不是“丘吉尔”的疯狂,他也会和那些可怜的工作人员们一同,疯狂地冲上19层楼,然后又将自己疯狂的脸,映在疯狂的摄像头和大屏幕中。

他回头看到房间里所有人都无声地睁大眼睛,只有年轻的妈妈把手紧紧蒙住儿子的脸。

接着,周旋看到所有人都有了剧烈反应——保安捏紧了拳头放在胸前,中年清洁女工紧紧闭上双眼,绑着绷带的白领作出了呕吐状,年轻的超市员工剧烈颤抖了一下,穿着迪奥男装的富二代干脆倒在了地上,抱小孩的年轻妈妈后退了一大步,刚才救过周旋的年轻女子厉声尖叫,那位经常露面于各种媒体的“大师”则长叹一声……

等到周旋转回头再看屏幕,已变成一片漩涡般的“雪花”。

对于刚才错过了那最可怕的一幕,他表示既追悔莫及又谢天谢地。

他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他本已把自己当作死人了。

罗浩然关闭了大屏幕,面对一块黑黑的液晶屏,模糊地照出所有人的脸庞,大家都惊恐地面面相觑,不想看到自己心惊胆战或蓬头垢面的样子。

未来梦大厦的主人沉声总结道:“各位,刚才我们都已经看到了,大楼的顶楼19层全部坍塌,监控录下他们惨死的画面后就中断了。其实,不仅仅是19层,从九楼的中庭及电影院穹顶以上的部分,包括全部的酒店客房以及写字楼,都已在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忽然,周旋想起自己从19层往下逃的时候,还正好遇到从底下上来的一群人,那些人显然也是奔着19层去的。毫无疑问,那些与自己南辕北辙的人们,早已全体葬身于从19层到10层间的地狱中了。

全灭。

罗浩然在九楼说的没错,只因为九楼的中庭和电影院的缘故,穹顶结构造得尤其坚固,因此才能撑住上面坍塌下来的重压,否则现在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忽然,周旋听到一阵轻轻的哭声。清洁女工蹲在角落里哭泣了,倒是裹着羊毛披风的女孩抱着她安慰起来。

在一片绝望的空气中,那位“大师”说出了更加让人绝望的话:“根据我的经验判断,整栋大楼都已深深陷入了地下,至少有一百多米的深度。所以我们生存的这个星球,可能遭遇了人类有史以来破坏力最大的地震!”

这话说出来的份量更重,看起来大家都相信了这番结论。周旋发现每个人都认识“大师”,只有自己依然有眼不识泰山。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小伙子,与抱小孩的年轻妈妈频频点头,似乎“大师”刚才说的话,也应证了他们之前发现的某种事实。

忽然,周旋看到在监控室的角落里,放着一本被磨得很旧的书,封面上赫然就是眼前的这位“大师”。他立即把这本书抽了出来,书名叫《黑暗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作者署名为“吴寒雷”。

周旋立刻就拍着脑袋想起来了,怎么把这个名字给忘记了呢?这些年最炙手可热的学者,天天都有电视和网络在报道这位2012世界末日预言家,把前几年“百家讲坛”那几位的风头全给抢走了。这本书之所以出现于此,大概是监控室管理员正在看吧,可见早已洛阳纸贵,深入到每一个角落。“不,我不信!”即便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吴寒雷,周旋却丝毫不留任何情面,“这确实是一场大地震,但不会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胳膊上绑着绷带的男白领代替教授回答:“我们在七楼的户外用品商店,已经用海拔仪测量过了,七楼低于海平面150米,意味着大厦楼顶——假设还有19层楼的话,已被埋在地下100米的深处。如果以每层高四米计算,我们现在所处的底楼,大约埋在地底170米!”

周旋皱起眉头,虽然不想与专业人士争辨,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认为外面的世界也遭到了严重破坏,因此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不仅仅是严重破坏,即便是最乐观的判断,即便人类没有灭绝的话,也是倒退到了石器时代。”吴教授的语气平静,就像在做一场学术报告,“对于地球人来说,这就是世界末日。”

这一结论让在场所有人都倍感绝望,但也与最近两个小时来的种种迹象符合,包括刚才未来梦大厦10楼以上的毁灭。“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

穿着迪奥男装的富二代几乎要哭出来了。“是。”

吴寒雷教授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后也低头靠在墙上,身体微微颤抖。

或许,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预言竟成了事实。“教授,你的意思是——外面的人很可能都已经死光了?”

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年轻人,一边问一边已咬破了嘴唇。“我……很遗憾……”

教授闭上了眼睛,不敢面对这些幸存的人们。“我在老家的爸爸妈妈……”超市工作的年轻人抱着脑袋,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哽咽着喃喃自语,“不——我的老家离这里有上千公里,怎么可能也……”“别说一千公里,就算是一万公里也不能幸免。”

这回周旋扮演了“方舟子”的角色:“说出理由!不要耸人听闻!”

吴寒雷教授沉默了片刻,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未来梦大厦所在的我们这座城市,处于中国东部沿海的冲击平原,自古以来就不是地震高发区,也远离周围任何的地震带,这一点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没错。”

生于斯长于斯的周旋微微点头,从小到大在这座城市,就从没遇到过什么地震,只有小时候有一次来了地震警告,大伙都跑到空地上避难,还像过节似的热闹非凡,结果也没什么人员伤亡,房子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即便是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全国都有明显的震感,当时他正在某栋高层建筑楼上,也仅仅感到一阵轻微晃动,当其他人惊慌地奔向楼梯逃命时,他却胸有成竹地待在楼上,因为他知道那肯定是遥远某处的地震影响,绝不会是本地的灾难。“非但如此,在以本市为圆心半径五百公里范围内,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记载过任何大地震,最高纪录发生在三百多年前的明朝崇祯年间,也不过里氏4.8级而已。”到底是著名的学者,吴教授引经据典的功夫一流,“而这场地震的强度,竟能把这么一栋19层的异常坚固的大楼,震入地底一百多米的深处,根据我多年来对各种自然或人为灾难的研究,本地的震级至少在里氏10级!而去年日本大地震也不过里氏9.0级。要知道地震震级每增加一级,其释放的能量就会增加32倍。”“什么?”

终于,年轻保安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是这样的。”抱着小孩的妈妈终于说话了,却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原来她是日本人,“我亲身经历过去年的日本大地震,现在的感觉要比当时严重的多。”“对,我们现在经历的地震的威力,起码是去年日本大地震的三十多倍!但是,不要以为这场地震仅仅只是10级——”吴教授就像一部计算机那样,冷静地分析着发生的一切,“因为,刚才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这座城市及其附近几百公里方圆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里氏4.8级以上的地震。那么如此剧烈的地震,一定像08年的汶川大地震那样,其震源在非常遥远的千里之外。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日本——”

说完这句话,吴教授看了那对日本母子一眼,年轻的妈妈已低下头来,默默承认了这个绝望的事实。“不过,我也无法判断到底在哪里?除了日本以外,震源也有可能在太平洋火山地震带的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甚至太平洋另一端的加利福尼亚。如果是发生在北美洲西海岸断裂带上的地震,传到中国已经在里氏10级以上,那么在美国的震级会到多大?我想,就连上帝也不敢想象了吧?如果这次地震的震级大到了这种程度——事实上我已对此深信不疑,不知道整个地球会变成怎样?打个比方来说,就是引爆了埋在地底一万米深处的原子弹!”

教授的这段末日描述,让所有人都听得不寒而栗,不少人自然地流下了眼泪,既为作为幸存者的自己,也为留在外面的家人们……

忽然,周旋想起地震发生前的刹那,也是自己打开窗户要跳楼自杀时,看到地平线尽头那绚烂夺目的核爆式的光芒……他开始改变刚才的态度,先稳定住情绪问道:“教授,请再说一下具体情况。”“首先,美国肯定全部毁灭了,甚至北美大陆都可能从地球上消失,太平洋与大西洋连成一块大洋,这绝对要比电影《2012》更为惨烈;其次,地震会播及到地球上的每个角落,即便在地球另一边也达到了这种程度,想必没有一个国家也没有一个民族会逃过这场劫难;再次,由于北美西海岸断裂带紧挨着太平洋,因此将产生人类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海啸,正面穿越太平洋最宽阔的部分,正好冲击到中国东部沿海。”

手臂绑着绷带的白领激动起来:“教授,你的意思是——半个中国已经被海浪淹没了?”“现在还没有,海啸传递需要时间,太平洋海啸传播时间为每小时200到1000多公里——我们必须按照最高标准来计算,其实很可能会超过这一速度,中国东海岸到美国西海岸的直线距离大约为12000公里,以每小时1500公里的速度计算,也就是八个小时!这个速度确实惊人,比坐飞机的时间还快得多,但这就是科学!”“八小时后?不,是六个小时,就算已经发出了海啸预警,那么多人口那么多家庭那么大的城市,怎么可能撤离得了?”“是,等到今天清晨,很可能就在我们的头顶,都已变成了太平洋的一部分了!”吴教授终于摘下碎了一个镜片的眼镜,梳理着又已纷乱的头发,“人类上古史有过的大洪水时代,今天重新降临到我们头上。只不过,这回灾难更为严重,在那么剧烈的地壳运动影响下,全世界各地尤其环太平洋地区,许多巨大的活火山都会产生活动乃至剧烈喷发,不知道富士山会不会——”“请不要说了!”

年轻的日本妈妈抱紧孩子,退到监控室的角落。“对不起,我只是在推测最糟糕的可能性。但从目前情况分析,这一可能性已达到90%以上。恐怕只有生活在青藏高原上,住在帐篷里的牧民们才能逃过一劫。否则要么淹死,要么压死,要么在接下来的各种核泄漏、化工泄漏、重金属泄漏中被毒死。”“看来电影拍得还是很有道理,可是我们都没办法上船了!”

穿迪奥的富二代捶胸顿足,大概是怨恨老爸没有给他买一张逃生的船票,或者就连他老爸也买不起那张船票?

在大家都变得乱糟糟时,周旋一直在注意着罗浩然——未来梦大厦的主人,他始终安静地站在监控电脑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吴教授,听着那些可怕的分析抑或事实。

突然,罗浩然用冷酷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好吧,我相信科学的判断,外面的世界已全部毁灭,不可能再有人来拯救我们了,这座大厦内还活着的人们,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

第十七章

2012年4月2日,凌晨,0点44分。

只亮了一半的昏暗灯光下,隔着满目狼籍的超市货架,她看到对面那双细碎黑发下的眼睛。

那双让人无法捉摸的,有几分冷酷与孤独的,有时又明亮得刺她眼睛的眼睛。

小光。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与他的这双眼睛,以及他这个人在她眼前出现时的感觉,很搭。

实在忍不住了,丁紫给了他一个微笑。在离此不远的高中校园里,她还没有给过别的男生这样的微笑。

少年照旧没有表情,只是眉毛扬了扬,绕过货架来到跟前。十八岁的高三女生丁紫,随手拿起货架上一袋话梅,毫无顾忌地拆开包装,掏出一粒塞到嘴里,酸酸的感觉几乎要掉下牙齿。但她喜欢这种刺激的味觉,让舌头有飞起来的幻想。她心满意足地托起话梅袋子,放到大概同龄的小光鼻子底下说:“很好吃哦!”“谢谢。”

他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一撇:“我们不是来找这些的。”

一小时前,丁紫和小光游荡在未来梦商场底楼中庭。这对大胆的少男少女,在不计其数的尸体堆中,救出几个重伤而无法动弹的人。他们给伤员们简单包扎,给每个人喝了干净的水,甚至从超市药品柜台找到止痛药,平均分配给每个人。丁紫的情绪低落,不知这些人还能支撑多久?如果外面的救援还没来,说不定会一个接着一个痛苦地死去。

当有人在商场三楼高喊,在顶楼找到了逃生的路时,所有腿脚还能走动的幸存者们,全都争先恐后冲了上去。丁紫本来也想冲上去,却看到那个大名鼎鼎的吴教授,平静地留在原地,似乎再度预言那些人将徒劳无功。小光竟也无动于衷,继续蹲在地上照顾重伤员们,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楼上传下来的话。“你,不想逃走吗?”

丁紫小心翼翼地问他,少年平静地回答:“我觉得留在这里挺好的,为什么要逃出去?”“留在这里等死?”“你觉得出去更好吗?我敢跟你打堵,在这里会省掉你的很多烦恼。”“凭什么这样说?”

她嘴上完全不服气,心跳却加快了许多。“好吧,我猜你不会喜欢外面的世界,还不如留在这里,总比你在外面每天做恶梦好吧。”“留在这里就不会做恶梦吗?”“嗯,这是两种恶梦,相比于在这里对着死人的恶梦,我敢肯定你更恐惧外面对着活人的恶梦,难道你以前没有过吗?”

小光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戳中了她心窝里的秘密,她不禁低下头来,怯生生地回答:“好吧,我承认。”

刹那间,丁紫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真的可以,永远留在地下?

他们又在底楼中庭待了十几分钟,悉心照料五个重伤员。不过,他们一直没有同吴教授说话,那位著名学者去卫生间洗了脸,又对着镜子仔细梳理头发,就差给他留一间化妆室,仿佛很快就要上凤凰卫视的访谈节目了。

当手机上的时间走到4月2日的0点01分时,未来梦大厦再度发生了震耳欲聋的巨响,以及惊天动地的摇晃。

小光拉着丁紫趴倒在地上。直到所有动静平息下来,检查所有伤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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