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破金瓶梅(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1 10:03:32

点击下载

作者:徐景洲

出版社:浙江古籍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读破金瓶梅

读破金瓶梅试读:

小引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苏轼这诗,言的是观山之妙,悟的是审美之理。面对《金瓶梅》这座中国文学史上的高峰,可远观,观历史风云;可近赏,赏文字之妙;可高寻,寻哲学意蕴;可低视,视世俗人情。高远之论,鸿篇巨制,为专家学者治学研讨所喜为。低近之语,随笔杂感,为普通读书人借题发挥所乐言。本书视角介于其间,企求作一种融知识性、趣味性、学术性、普及性为一体的雅俗共赏的解读。承继的是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享受阅读的自由精神,效法的是金圣叹、张竹坡的小说点评,要言不烦,点到即止,一针见血,探幽抉微,不求其全,但求其透。立志做作品知音,立意做读者知心,将品读文字化成引导读者渡向作品彼岸的一叶扁舟。

本书以《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为基本阅读文本,按章回顺序,以前半部分内容为研读重点,剥茧抽丝,探求语言艺术奥妙;别出心裁,品鉴作者杰构文心。希冀熟读《金瓶梅》者可获新颖解读视角,未入堂奥者能催生登门入室雅兴。

《金瓶梅》书名别议

毫无疑问,《金瓶梅》书名取自潘金莲、李瓶儿和庞春梅三位女性名字中的各一字。但为何取自她们三人,而不是其他三位女性?比如吴月娘、孟玉楼和孙雪娥,这三人都是贯穿小说始终的人物,而且每一个人,都比前三个人物在小说中生存的时间更长久,与她们有关的篇幅之多,也不在前三人之下。她们在西门庆妻妾排序中,全都位列潘金莲与李瓶儿之上,而庞春梅只是妾的使女,地位更是低得不在同一档次。如果将吴月娘、孟玉楼和孙雪娥三个人的名字各取一字为书名,如“雪月楼”或“玉月娥”之类,不也很有美学意蕴,与小说内容也能产生一定的内在联系吗?

要参悟小说何以取名“金瓶梅”而不是“雪月楼”之类,需从这两组女性与西门庆关系的不同特点上切入。

西门庆与吴月娘、孟玉楼、孙雪娥三人是纯粹的婚姻关系。她们的入嫁全是明媒正娶,符合封建伦常。西门庆纳她们为妻妾,缘自实用主义目的,为的是家庭的稳定与发展。吴月娘是“清河左卫千户”的女儿,出身官家,娶她为正室,可以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装潢门面,给商业经营增添官方色彩,高过其他纯粹的生意人。孟玉楼强烈吸引西门庆的是她的钱财,西门庆出于商人的机敏,主动出击,快刀斩乱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以婚姻为手段,巧取豪夺了孟玉楼的全部家产,为其强势发展打下坚实基础。孙雪娥则因为是头前正室娘子的使女,早已收用,又是理厨的好手,娶之为妾,充当的是伙夫头的角色,更是大家庭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值得信赖的主妇。这三个女人,确实是一套黄金组合:吴月娘“上得厅堂”,孙雪娥“下得厨房”,而孟玉楼呢,则是“中有钱财”。

但西门庆最大的嗜好是“色欲”,这恰恰是这三个女人所无法满足的,她们所能提供的,充其量只是西门庆纵情声色的基础——有了稳定的家庭,有了丰厚的物质基础,西门庆才可以为所欲为。所以,把她们纳为妻妾之后,西门庆对她们的“性趣”便与日俱衰。她们最终都沦为西门庆声色犬马生活的陪衬或补充,不得不取乐天安命的人生态度,尽可能安分守己地扮演着各自特定的家庭角色,对痴迷色欲不能自拔的西门庆不多奢望,只求能过上衣食无忧、相安无事的稳定生活。她们是西门庆情欲世界里的旁观者,也是西门庆心灵世界里的陌生人。在西门庆与诸多女人的关系层面中,她们既不是核心层,也不是最外层,她们属于不冷不热、不亲不疏、不即不离、不远不近的中间地带。

西门庆与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人是赤裸裸的“色欲”关系,西门庆迎娶或私宠她们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满足自己无休无止的肉欲。她们是西门庆最理想的纵欲乐园,是西门庆不可或缺的淫欲生活源泉,是西门庆一生中最令他刻骨铭心、销魂荡魄的女人。在她们身上,西门庆的人生理想和价值得到最充分实现,在她们身上,西门庆惊世骇俗的纵欲生活得到最淋漓尽致的演绎。正因为这三人最得西门庆欢心,最与西门庆心灵相契,最能满足西门庆淫欲,因而也最能揭示西门庆的淫棍本质,最能体现小说“色戒”主旨。可以说,这三个女人,是撑起西门庆花花世界的最具稳定性的三根最核心支柱。没有她们,就没有淫棍典型西门庆。更何况,这三个人的命运,也与最终因纵欲暴亡的西门庆有类似之处:李瓶儿因长期淫欲过度致病身亡,潘金莲因淫乱惹祸而终被武松所杀,庞春梅更是因滥淫而遭凶杀。

这三个女人不仅对西门庆的一生至关重要,而且对于整部小说的结构艺术来说,也至关重要。她们前仆后继式的死亡贯穿了小说的始终:李瓶儿前期死,潘金莲中期死,庞春梅后期死。这三个人物的命运构成了一条似断非断的贯穿全书的主线,成为全书提纲挈领、纲举目张的关键人物,也是全书许多高潮情节的引发者和主角,因而最具代表性。所以,从撮要为题的原则出发,集她们三人名字中的一个字为书名,是顺理成章之事。

单单一个西门庆,构不成一个色欲世界。“一个好汉三人帮”,一个淫棍也要三个淫妇来支撑。“金、瓶、梅”与西门庆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是合二而一的有机组合,他们欲生欲死的生活,最终构成了以警世为己任的小说作者所要呈现给世人的一幅触目惊心的完整的情欲泛滥的生活图景。从这个意义上说,取西门庆最喜欢的三个女人的名字各一字为书名,更意在凸显西门庆才是这部大书的最核心人物,“西门庆”不写而自在书名之中。

其实抛开“金瓶梅”与三个女人名字的关系,单单就这三个字所构成的意象看,也别有旨趣:金瓶里插着梅花——有些《金瓶梅》版本的封面图案就是这样设计的,而且小说里也多次提到“金瓶插梅”——贵重奢华的金瓶,象征财富,象征西门庆,象征西门庆无休无止的欲望。娇艳盛开的梅花,象征女色,象征西门庆的女人们,象征西门庆女人们难以遏制的种种欲求。梅插在金瓶里,象征色被金钱所征服,象征女人们被西门庆所征服。它们合二而一,融为一体,正是财色主宰的西门庆世界的微观缩影。《金瓶梅》正是通过西门庆与他的女人们的故事,淋漓尽致地演绎了“金瓶与梅”也即“财与色”生活的极乐与罪恶,以达到警世劝诫目的。但折梅插金瓶,无论梅多么艳丽娇美,无论金瓶多么华丽昂贵,插入其中的无根无土之梅终将枯萎,而金瓶最终也只能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瓶而已。

应伯爵暗自先出场

《金瓶梅》第一个出场的人物是谁?《金瓶梅词话》(词话本)里很明显,是武大郎,因为小说开头的情节是从《水浒传》武松杀嫂的故事生发出来的。但经过文人加工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崇祯本)却对小说第一回作了重大改造,它以“西门庆热结十兄弟”开端,武大郎的故事降到了其次,因此武大郎的出场时序也就自然而然推后了。这个重大改造是小说整体布局上的结构性调整,显示了加工者的独具匠心。它的作用是一方面淡化了引用《水浒传》现成情节的“疑似抄袭”的明显痕迹,使得小说更具独立的完整性和原创性,另一方面则突出了小说主人公西门庆,强化了他在小说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是,虽然崇祯本回目标题第一个词点出小说主人公西门庆,第一回里第一个点名道姓介绍的人物也是西门庆,可真正第一个描述和议论到的人物,却并不是第一号男主角西门庆,而是第二号男主角应伯爵!只是前者实写明写,容易看到,后者虚写暗写,不易察觉而已。

且看小说开章明义对“财色”的“财”字所作的议论:

假如一个人到了那穷苦的田地,受尽无限凄凉,耐尽无端懊恼,晚来摸一摸米瓮,苦无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厨前,愧没半星烟火,妻子饥寒,一身冻馁,就是那粥饭尚且艰难,那讨余钱沽酒!更有一种可恨处,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怎能勾与人争气!……到得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思饮酒,真个琼浆玉液,不数那琥珀杯流;要斗气,钱可通神,果然是颐指气使。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得势叠肩来,失势掉臂去。古今炎凉恶态,莫有甚于此者。这两等人,岂不是受那财的利害处!

很显然,这里所说的“两等人”,在小说里,一指以应伯爵为代表的沦为破落户的帮闲,一指以西门庆为代表的有财有势的暴发户。可以说,这一段夹叙夹议的文字,是对这两个人物未出场前先入为主的介绍,是对这两个人物的总评价,是这两个男主角未见其形、先显其神的首次亮相——主子与帮闲,二人联袂,暗自出场。

那么,在这个先声夺人的开篇人物暗自出场介绍中,应伯爵与西门庆谁个居前呢?按常理,应是西门庆,因为他是第一号男主角。而且,按逻辑顺序,应先说有钱时如何,再说无钱时如何,西门庆有钱,应伯爵无钱,暗自出场的优先权理应属于西门庆。可作者偏偏颠倒顺序,先说无钱时如何,再说有钱时如何,把暗自出场的优先权派给了第二号男主角应伯爵。

很显然,这段文字的前半部分,生动形象而又入木三分展示的,就是应伯爵当下的生存状态:因为家道败落,志气全无,方才心甘情愿沦为西门庆的帮闲。而这段文字的后半部分,栩栩如生而又一针见血刻画的,则是西门庆当下的生存状态:因其财大气粗,挥金如土,方才得以颐指气使,让曾经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应伯爵甘心做自己的高级帮闲。

小说为什么要让二号男主角应伯爵优先于一号男主角西门庆,暗自先出场呢?

表面上看,这样的安排类似于传统戏剧舞台上主角出场前,跑龙套的奴才跟班在主子前面牵着马儿、扛着旗儿先出来打场子。但应伯爵与西门庆的关系,却远非如此简单。西门庆在社会上的活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有了应伯爵的帮衬才得以实施的,应伯爵在西门庆的社会活动中占有着相当重要的位置,是西门庆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这正是小说的深刻处:没有帮闲,主子的日子就不好过,没有帮闲,主子混迹社会就寸步难行,没有应伯爵,就没有西门庆。西门庆为所欲为,横行霸道,看似一个人所为,其实是有着庞大的社会关系网做支撑的。西门庆每一次重大的社会行为,都是一个系统工程,而应伯爵都能在其中发挥着或大或小,或直接或间接的作用。正因为如此,小说开篇先给困顿沦落的帮闲画像,再给作威作福的主子写真,依据的是其社会关系的逻辑顺序,揭示的是二者相互依存的关系,彰显的是高级帮闲应伯爵的重要——这一点,强烈体现了小说作者非凡的社会洞察力和深刻的现实批判精神。

应伯爵确实是个极特别的人物,崇祯本的加工者对这个人物给予了特别的关注,让他比词话本提前十回出场,而且在第一回的开篇议论中就影射到这个人物。经过文人加工后的第一回,字数较之其他章回多出一倍多,其中大量的篇幅都是在写应伯爵!在不厌其烦的“热结十兄弟”过程的描述中,应伯爵的帮闲嘴脸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大有喧宾夺主之势。从这个角度看,开篇对应伯爵的优先虚写,正是为其出场造势。

值得注意的是,开篇对应伯爵的虚写,不仅是对应伯爵帮闲本质的高度概括,同时也道出了应伯爵沦为帮闲的前因后果,以及沦为帮闲的过程——在小说中,没有正面介绍应伯爵是如何由富家子弟沦为帮闲一族的,但透过这一段文字,却可以清楚而形象地看到应伯爵家道败落后的窘境和生活常态,以及窘境中的他如何丧失人格尊严,甘心为西门庆鞍前马后尽高级帮闲之能的根本原因所在。

可以说,应伯爵就是西门庆的前世今生。如果西门庆不盛年早亡,按“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规律发展下去,应伯爵的今天,就会是其明天。反过来看,西门庆的今天,不正是应伯爵破落前的昨天吗?而且,应伯爵在小说中活动的时间远比西门庆还要久,这样的人物更具有某种典型性,也更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意义。

因此,小说开篇的这一段关于“财”的议论,可以看做是对应伯爵的不写之写。虽是虚晃一枪,却使读者对应伯爵一生的行止有了初步了解。读完整部小说,再来回味开篇的这一段文字,更觉其言简意赅,鞭辟入里,勾魂摄魄,命意深邃。

一般认为,《金瓶梅》这部世情小说,写的是西门庆与一帮女人的故事。其实,正如小说第一回的回目“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所示,它写的也是西门庆与一帮男人的故事。这一点,恰恰为许多读者所忽视。而作者在第一回中,浓墨重彩、摄魂追魄写应伯爵,正是意在强化西门庆与男人们关系的重要性。可以说,西门庆形象的完整性,正是在与诸多男人和女人的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的周旋中得以充分展示的。

从小说第一回应伯爵暗自先出场的巧妙构思上,我们可以窥见崇祯本加工者创作思想高于词话本的深刻处:大幅度改写小说第一回,让应伯爵与潘金莲一前一后次第出场,就是要凸显二人对西门庆形象塑造的重要作用。西门庆社会上的重头戏,主要靠应伯爵助演,家庭里的重头戏,主要靠潘金莲助演。没有他俩的联袂助演,西门庆贪财成性、好色成瘾的形象就不可能如此丰满立体。

崇祯本对应伯爵出场给以浓墨重彩的渲染刻画,确是匠心独运,我们理应对这个一向重视不够的人物给予更多的关注。

西门庆的“哼哈二将”

在西门庆的众多帮闲中,与他来往最多,关系最密切,堪称他“哼哈二将”的,非应伯爵和谢希大莫属。小说如此介绍这二人:第一个最相契的,姓应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开绸段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个浑名,叫做应花子。又会一腿好气毬,双陆棋子,件件皆通。第二个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父母双亡,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亦是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自这两个与西门庆甚合得来。

这一段简明扼要的人物介绍,画龙点睛之笔是强调应伯爵、谢希大与西门庆“甚合得来”,“最相契”。

论出身,其他帮闲“都是些破落户,没名器的”,而这二人却很有些来历,甚至可以说与西门庆“门当户对”。应伯爵是“开绸段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谢希大是“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而西门庆的父亲则“开着一个大大的生药铺”,是“清河县中一个殷实的人家”。应伯爵出身于当地富商,谢希大出身于地方高官,都曾属于清河县上流社会的体面人物,因而他们与西门庆共同语言多,相同兴趣爱好多,思想观点相近多,也因此能在言行上、情趣上最对西门庆的心思。让此二人伴随自己左右,鞍前马后伺候着混社会,不仅可以如虎添翼般为所欲为,横行无阻,而且出入上流、下流社会,也都相当体面。

但出身“门当户对”,并不等于本人的社会地位就旗鼓相当。如果这二人的社会地位真与西门庆半斤八两、等量齐观,他们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做西门庆的帮闲呢?应伯爵父亲的绸缎铺若不破产,理应比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家更富有,身价也更高;谢希大若袭了官,哪里还会把小商人西门庆放在眼中?他们定会像暴富后的西门庆一样,作威作福,豢养着一大群帮闲供自己呼来唤去。但无情的现实是,这两个倒霉蛋一个“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一个“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都成了啼饥号寒、捉襟见肘的穷光蛋。如今好出身成了往日的荣耀,再想过吃喝嫖赌的好日子,就只能仰人鼻息,乖乖听从西门庆的驱使了。对于他们来说,家道破落后遇到西门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样的帮闲,做得心甘情愿,也做得快乐无比。

论兴趣爱好,其他帮闲只知吃喝,不会玩乐,无法把视淫乐高于一切享受的西门庆陪得神魂颠倒、乐不思蜀。应伯爵与谢希大因为曾经有着与西门庆相似的好出身,度过一段很长时间的“闲游浪荡”、“眠花宿柳”的富家子弟生活,从而成为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的高手。虽然最终破了产、丢了官,沦为社会上的闲散混混,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可能专心致志研磨、提升赖以生存的与吃喝玩乐有关的诸般技能:一个“一腿好气毬,双陆棋子,件件皆通”,一个“会一手好琵琶”。而西门庆则是“学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于是才有可能与他们“最相契”,“甚合得来”,以致没有他们就无法尽兴玩乐。西门庆耽于淫乐,醉生梦死,在家依赖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为代表的淫妇们,在外,只能依赖应伯爵、谢希大为代表的帮闲们。

对于以寻花问柳的淫靡生活为人生最大乐事的西门庆来说,此二人最得他欢心的特长,是他们“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和“帮闲勤儿”的资历。由于有了这两个善拉皮条的顶级高手的相帮,西门庆在花花世界里的日子才会如此纸醉金迷,销魂荡魄,以至于流连忘返,不想回家。

正因为应伯爵与谢希大对西门庆来说有如此诸般好处,所以才能当仁不让地成为伴随他出入风月场以及相助他迎来送往的“哼哈二将”。

吴月娘并非“百依百顺”

西门庆的正室娘子吴月娘,是贯穿小说始终的主要人物,在小说中占有特别重要的位置。崇祯本在第一回中给她这样的简评:“秉性贤能,夫主面上百依百顺。”表面上看,这是在夸她既贤惠又能持家,恪守三从四德,对丈夫言听计从,温顺驯良,其实却是春秋笔法,那“面上”二字,正说明她只是在别人面前善做表面文章——“面上”能够做到百依百顺,尽展“贤能”之秉性,给足西门庆身为一家之主的面子。但“面下”呢?即单独面对西门庆时,或者西门庆不在自己面前时,她还能“百依百顺”吗?事实恰恰相反,她不仅不“百依百顺”,反而力图当他的家,主宰他的一切,甚至与他作对。因此可以说,吴月娘的“面上百依百顺”,只是一种假象,它是作者精心营构的曲笔。

为了印证这个所谓的正面评价实质上是春秋笔法的运用,仅仅在小说第一回中,吴月娘就表现出了对夫主“面下”不“百依百顺”达三次之多。

其一,西门庆单独与吴月娘商谈会中兄弟聚会之事,并要求在家中宴请众帮闲弟兄,吴月娘听后当即撂下脸来,把西门庆的所谓好弟兄臭骂一通,说他们没一个是“有良心的行货”,还埋怨西门庆自从与这帮人结伙,“几时曾着个家”。这明显是在“面下”对西门庆不“百依百顺”,惹得西门庆气恼回道:“你别的话倒也中听。今日这些话,我却有些不耐烦听他。”西门庆置吴月娘的“不依不顺”于不顾,反而态度更加强硬地提出要与这帮“每日来勾使的游魂撞尸”的帮闲们结拜兄弟。碍于西门庆夫权的霸道,基于西门庆近乎恼羞成怒,看透西门庆决心一意孤行,吴月娘自知阻止无望,也只能听之任之。不过她还是放出“不依不顺”的话来:“结拜兄弟也好。只怕后日还是别个靠你的多哩。若要你去靠人,提傀儡儿上戏场——还少一口气儿哩。”这分明是说,我对你结拜的事保留意见,走着瞧,不听我的话,将来吃亏的还是你。显然,吴月娘对西门庆口服心不服,心里依然“不依不顺”。

其二,西门庆看也不看应伯爵让应宝送来的结拜份子钱,就交给吴月娘,自顾去看望病重的三房卓二姐了。可西门庆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对卓二姐嘘寒问暖,就被吴月娘喊去,为的是嘲笑应伯爵一伙人出的份子钱不仅太少,而且还假,说是“不如掠还他罢”,其实是在发泄对西门庆结拜兄弟一事的不满。西门庆本来就不在乎其他人出的钱是多是少,此时看到吴月娘如此嘲笑,心知肚明她是不满自己与他们结拜兄弟,于是没好气地回她道:“你也耐烦,丢着罢,咱多的也包补,在乎这些!”说完掉头就走。很显然,吴月娘对西门庆结拜的事耿耿于怀,不依不饶,借应伯爵等人给的份子钱少而发难,是公然“面下”对西门庆“不依不顺”。

其三,结拜之日,西门庆和应伯爵们吃喝得正欢,吴月娘却撒个谎儿,假说卓二姐病重,将正在兴头上的西门庆叫了回来。显然这是她的又一次“不依不顺”之举,而这一次的“不依不顺”,不像前两次惹恼了西门庆,反使西门庆“百依百顺”地乖乖回家来。事不过三,吴月娘终于降服了一回西门庆:让你不跟他们来往,你偏要和他们结拜。让你不要他们少得可怜的份子钱,你偏收下。那我就偏让你在结拜时玩得不尽兴,让你半途离席,丢下那帮狐朋狗友,扫他们的兴。当西门庆回家来发现卓二姐并没“发昏”时,吴月娘不无得意地说:“我说一个病人在家,恐怕你搭了这起人,又缠到那里去了,故此叫玳安儿恁地说。”吴月娘这番表白,正是要显摆自己在“面下”得到的“不依不顺”的胜利。

小说第一回写到吴月娘的情节主要就是这三处,可处处都表现了吴月娘对西门庆并非“百依百顺”。此后西门庆家事一一展开时,吴月娘面上的“百依百顺”与面下的“不依不顺”就成了明暗两条线,贯穿在了她与西门庆关系的始终——偶尔也会明暗颠倒,面上“不依不顺”,而面下则是“百依百顺”,显示出人物之间关系的繁杂多变。当然,吴月娘的“不依不顺”,缘自于她的“贤能”——她是怕西门庆被那伙帮闲“每日来勾使的游魂撞尸”,在社会上胡作非为,惹是生非,危及家庭,因而用心良苦地予以规劝。

西门庆看好应伯爵

吴月娘对西门庆的狐朋狗友全无好感,直斥是一群“没良心的行货”,极力反对结拜。西门庆大不以为然,他以应伯爵为例,称赞“这些兄弟们”的好处:“别的倒也罢了,自我这应二哥这一个人,本心又好,又知趣着人,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十分停当……都结拜了兄弟罢,明日也有个靠傍些。”

这是西门庆对“第一个最相契”的帮闲应伯爵所作的首次评价,也是小说通过他人之口对应伯爵所作的侧面描写。虽然言语不多,且又只是对妻室而言,却充分表达了西门庆对应伯爵的高度赏识和信任,同时也表现出应伯爵高超的帮闲才能以及对西门庆的无比忠诚。

且看西门庆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是如何体现其对应伯爵“知人善任”的。“应二哥”——这是西门庆在结拜之前对应伯爵的惯常称呼,因为应伯爵比西门庆年长,在家中排行第二。但结拜之后,关系便发生了倒置,西门庆为“哥”,应伯爵反而成了他的“弟”,“应二哥”的称呼便稀少了。正是结拜改变了他们之间原有的长幼关系,从此,应伯爵名“哥”实“弟”,为西门庆做稳了“奴才”。此处为二人关系转变的分水岭。“二哥”一词,显示出西门庆结拜之前对应伯爵的敬重与依赖,这敬重与依赖是在长期相处中形成的,是结拜兄弟的感情基础。“自我这应二哥这一个人”——这句话好啰嗦,虽然十个字,多余的字竟达七个之多,其核心关键词就是一个“应二哥”。依西门庆的爽快性格,完全可以与下半句话合并起来说“应二哥本心又好又知趣”,为何加了许多指代性的多余的词?从情感表达效果上看,过度使用“赘词”恰恰能表达出他与应伯爵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在这里,“自”、“我”、“这”等或自称或近指的指代词成了衬托词,衬托的是西门庆与应伯爵“亲兄弟”般的感情,以此为下面提出“结拜兄弟”作出有力的铺垫。“心又好”——应伯爵一心为西门庆着想,有利而无害,不仅帮闲,更能帮忙,他的“心”对西门庆最好。作为独子的西门庆,想在清河县打天下,为所欲为,称霸一方,缺的就是这样贴心的好帮手、好兄弟、好心人。“知趣”——应伯爵总能在西门庆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说西门庆最想听的话,做西门庆最想做的事。而在不需要的时候,又总会知趣地离开或者不出现,况且又最善插科打诨,调节气氛,总有法子让西门庆开心称意,化愁解闷。很难想象,没有了应伯爵,西门庆寻花问柳之时,还能有什么乐趣。他的“知趣”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正是朋友好求,知音难求,而知趣更难求。“依顺”——不可一世、称王称霸的西门庆希望所有人都对他百依百顺,可以说,对他“百依百顺”的程度是他衡量别人与自己关系亲疏远近的最重要标准。在所有的帮闲中,应伯爵对西门庆最百依百顺,不是奴才,胜似奴才,而且还是不付酬金的奴才,称得上西门庆府里的“义工”,怎能不让西门庆打心眼里喜欢他。“停当”——应伯爵做事妥当周全,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恰到好处,让人放心。诸如迎来送往,寻花问柳,放债借贷,说情讲事,皆能尽心竭力,把事情办得超出西门庆预想,让他最满意。“明日”——结拜是西门庆生活的转折点,也是他最用心做的一件事。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就是为“明日”暴富发迹做准备。俗话说“头发长,见识短”,吴月娘哪里能看得出西门庆的野心,哪里能看得到为实现这野心,西门庆要在人才队伍建设上早做准备呢?“靠傍”——西门庆在社会上吃喝嫖赌,必须有人鞍前马后伺候,必须有人为他跑前跑后巧作安排。而这种人,既不能是没有社会地位的身边小厮,也不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富商或者官吏。他既要有小厮的殷勤,又要有高超的社交能力,应伯爵就是这样的不二人选,最适宜“靠傍”。

看,西门庆短短一段话,包含了多么丰富的内涵。它涵盖的是西门庆对应伯爵最基本的观察,最透辟的认识,最核心的掌控,显示出西门庆眼光的独到和他作为有别于父辈的新兴商人的精明之处。这就是西门庆眼里作为高级帮闲的应伯爵,也是西门庆所看重的应伯爵的实用价值所在。对于西门庆来说,应伯爵就是他所豢养的一个廉价的不是奴才的奴才。

可直到此时,应伯爵还没正式出场,而小说却对他进行虚写、简写、侧写,层层铺垫,步步烘托,造成呼之欲出的情势,使读者产生强烈的了解欲。正是“说曹操,曹操到”,当西门庆说“咱只等应二哥来,与他说这话”时,应伯爵便适时出场了。而这,正应了“知趣”的特点:不早不迟,早了惹吴月娘烦,迟了惹西门庆厌,他在最恰当的时间点出现,怎能不讨人喜欢?于是西门庆得意洋洋地对刚刚奚落他一帮弟兄都是“没有良心的行货”的吴月娘说:“我正说他,他却两个就来了。”

穷帮闲的穷酸相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西门庆刚对吴月娘夸完应伯爵,这“知趣”的应伯爵就偕谢希大来访西门庆了。虽说谢希大忝列西门庆“哼哈二将”,但无论是与西门庆的关系,还是其帮闲的本事,都与应伯爵差个天高地远。所以,两人同时出场,小说却独对应伯爵的穿着打扮作介绍,以见其帮闲地位的非同一般以及作为帮闲典型的代表性。别看这一段衣着打扮的描写简略得像速写,其实却传神如画,意蕴多多: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儿,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脚下丝鞋净袜。

应伯爵的打扮,表面上看也还光鲜——新盔、绉纱、丝鞋、净袜,其实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寒碜,是典型的破落户打扮。“新盔的玄罗帽儿”——这帽儿说是“新”,其实是旧的,不过是将一顶旧“玄罗帽儿”换了一个新帽顶儿——“新盔”而已。“玄罗帽儿”,显示出曾有的富贵,“新盔”却又告诉人们,这富贵早已远离应伯爵而去了,新的“玄罗帽儿”买不起,只能以旧翻新。但这好歹也能证明自己曾经富贵过,正是“醋缸虽倒,架子还在”,虽然是破落户,终究与那些几辈子穷途潦倒的人不可同日而语。“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衣服质地属高档丝织品,非一般百姓穿得起,却又是“半新不旧”,穿了不知多少年了,而且一定是富贵时留存下来的不多的几件体面衣物。就是这“半新不旧”的衣服,估计应伯爵平时也难得一穿,只有在特殊的要面子的场合,才会从箱底小心翼翼拿出来穿一下,撑撑门面。但与时时更新着光鲜衣饰的西门庆相比,实在寒酸掉价,但也无可奈何,谁叫咱是破落户,谁叫咱是帮闲呢。以旧衬新,以寒酸衬富贵,反而更显帮闲本色。“丝鞋净袜”——不言鞋袜的新旧与否,只突出一个“净”字,强调的是洗涤的程度。不言而喻,这袜子虽不新,但干净,以此推想,净袜是旧袜,丝鞋也不可能是新的。作者不言其旧而显其旧,尽得含蓄之妙。

很显然,应伯爵这一身貌新实旧的装束,是经过刻意修饰和组合的,极符合他的高级帮闲身份。他力求给人新鲜和体面的印象,与打扮光鲜的西门庆不至于差距太大,有损西门庆颜面,恰到好处地体现出高级帮闲应有的形象,这正是应伯爵这个高级帮闲的良苦用心和机智所在。而这些旧时装的档次不低的质地,既暗示了应伯爵曾经的富有,也反衬出当下的窘况。

至于谢希大的穿着,虽无点墨介绍,却可以想见与此相类,因为他毕竟曾是“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的“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

邀功请赏施妙招

西门庆来见商谈结拜聚会事的应伯爵与谢希大,刚一进客厅,这二人就:“一齐立起身来,连忙作揖道:‘哥在家,连日少看。’”这寥寥数笔白描,却有着传神的动作和精妙的语言,于细微处凸显出二人作为帮闲高手的“专业素养”,而其殷勤卑躬的低调做人之态,更反衬出西门庆在他们心中的赫赫威势,怎能不让西门庆“满心喜欢”。

且不说“一齐”、“立起身”、“连忙作揖”几个连贯动作勾勒出的帮闲形象是如何谦卑恭顺而又生动如画,仅是应伯爵说的七个字招呼语,就极见高级帮闲说话艺术的神韵。

按年龄,西门庆叫应伯爵“哥”,而应伯爵却反向西门庆称“哥”,岂不荒诞?在此后的对话中,应伯爵一口一个“哥”,句句不离“哥”,这已不是礼节性的虚敬,而是实实在在把西门庆当做了年长于自己的“哥”了。为什么年长的应伯爵会心甘情愿叫西门庆“哥”,而西门庆又能理所当然笑纳?原因正如应伯爵后来在结拜时所说:“如今年时,只好叙些财势,那里好叙齿?”当然,对于应伯爵来说,叫“哥”,也只是口惠于人,并无实质损失。可对于西门庆来说却极受用,因为无论到哪里,他都以老大自居,岂能容忍自己上面有个哥而要屈尊于他?应伯爵正是研究透了西门庆的“老大”心理,所以才投其所好,称其为哥,自降为弟,坚持低调说话、低调做人,而这正是西门庆所欣赏的“知趣”。“哥在家”的“在家”二字,颇有讲究。因为从传信的小厮玳安口里,应伯爵已知西门庆在家,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在客厅里等候了。可他偏明知故问,表面的意思是说“没想到哥会在家,终于见到你了”,显见亲厚之情,潜台词却是“原以为哥不在家,所以不常来,要是知哥在家,就会常来了”。这是应伯爵为很长时间没来陪伴西门庆找的托词。“连日少看”一句,是为没能常来陪西门庆表歉意。但看似表歉意,看似在检讨自己没有尽到帮闲之责,实际上却是话里有话,目的是引起西门庆的注意,让他主动询问为何“连日少看”自己,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拖住了身子。而这,正是应伯爵以退为进的邀功请赏伎俩。

果然西门庆就着应伯爵的话头,发出一通埋怨:“你们好人儿,这几日我心里不耐烦,不出来走跳,你们通不来傍个影儿。”应伯爵的接话是:“何如?我说哥要说哩!”应伯爵这话接得机警而又狡黠,看似向谢希大说,实际却是说给西门庆听:我应伯爵想天天来陪你西门庆,只是他们不想来,不让来。于是将西门庆的埋怨,轻轻一拨,拨给了谢希大一伙人,由此凸显出只有他应伯爵才是西门庆“最相契”的知心和知音。

但话说至此,也只是摆脱自己“少看”之错,应伯爵的高明之处,是借这个话头,让西门庆产生怨言,以此吊起他的胃口,为自己后面的评功摆好作足铺垫。

兜了一个大圈子,应伯爵这才说出“少看”的原因:他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在妓院里为西门庆搜到一个好不标致的“桂姐儿”,还与院中定好“是哥的货儿”。这可是西门庆最为痴迷的美事,乐得他惊呼“有这等事”,并当即决定“等咱空闲了去瞧瞧”。应伯爵费尽周折抖出这个话题,就是要让西门庆明白,别人“少看”,是因为各自有事,不把西门庆放在心上,只有他应伯爵一心只为西门庆着想,为他寻欢作乐四处奔波。应伯爵确如西门庆所赞:“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十分停当。”

折腾至此,应伯爵又抖出一个“连日少看”的原因,这就是卜志道兄弟死了,“咱在他家帮着乱了几日,发送他出门”,并代他家人拜谢西门庆的奠礼——西门庆没去吊唁,应伯爵代劳了,算是为西门庆又当了一次社交义工。但西门庆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因为卜志道给过自己一把“洒金川扇儿”,才对他的去世稍稍表示一点同情。应伯爵心领神会,提这话题,只是为了表功,也不多加发挥,一带而过。“不知哥在家”,“找桂姐”,“处理卜志道丧事”——应伯爵列出的三个“连日少看”的理由,全与西门庆有关,也全是在为西门庆着想,西门庆言犹在耳,感念在心,怎能不对应伯爵另眼相看呢!

应伯爵初次登场,就以高超的邀功请赏术赢得一个头彩,令人不得不对此君刮目相看。

三次逗笑见真功

作为高级帮闲,应伯爵的最大资本,最强功能,也是他的拿手好戏,就是插科打诨,说笑逗趣,让西门庆开心。他在与西门庆商议结拜兄弟过程中,寥寥几句话,就逗乐了西门庆三次。

第一次是西门庆说结拜时大家无论多少都要出些份子钱,不是他不大方,而是各表心意,以示对结拜的重视。应伯爵心领神会,顺竿而爬说道:“哥说的是。婆儿烧香,当不的老子念佛,各自要尽自的心。只是俺众人们,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应伯爵一方面要奉承西门庆提议正确,一方面又怕让他们多出钱,处于两难境地,因此他的话要说得两全其美,各方兼顾。但随声附和让大家凑钱易,强调大家少出钱却很尴尬。这难不倒善于随机应变的应伯爵,他先用一句幽默的俗谚肯定西门庆“各尽各的心”的建议后,再用一个风趣的歇后语,委婉表达出他们因穷困潦倒而钱出无多之意。这个歇后语,把众帮闲们比喻成“老鼠”,把他们能够出的钱比喻成从老鼠尾巴生的疮中挤出来的脓,形象贴切而又滑稽,一方面自我贬损,自我解嘲,一方面又暗含着对有钱有势的西门庆的吹捧褒赞,极大满足了对方的虚荣心,使西门庆立时大乐,禁不住笑骂应伯爵是“怪狗才”,认可这一帮穷弟兄们只要挤点“脓”就可以了。最妙的是,虽然应伯爵的话里字字在谈钱,却无一个“钱”字。话的主旨明明是要少出钱,却偏偏不露一个“少”字——帮闲也是要尊严的,否则主子会看不起。但这尊严,要维护得如此巧妙却非易事,只有他应伯爵能想得到,说得出。谈“钱”不说“钱”,是应伯爵帮闲的基本守则。果然,交份子钱时,西门庆看也不看。而他们拿的份子钱,也确是“老鼠尾巴生疮儿挤出来的脓”,少得实在可怜,惹来吴月娘一番冷嘲热讽。

第二次是西门庆提议让花子虚补死去的卜志道的缺,应伯爵先是“拍着手”附和,又笑道:“哥,快去叫那个大官儿邀他去。与他往来了,咱到日后敢又有一个酒铺儿。”一个“又有”,语意双关,既是说有钱的花子虚将会成为供他们吃喝玩乐的新东道,又点出西门庆是他们的首席东道。表面夸的是花子虚,暗里赞的却是西门庆。“酒铺儿”更是令人拍案叫绝的极尽夸张之能事的妙喻。它对西门庆是调侃,更是恭维,暗示西门庆请他们吃酒,不是一桌两桌,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隔三差五,排场气派,西门庆就是专供他们吃喝玩乐的“大酒店”。形神皆备的形象比喻,称赞的就是西门庆大方大气大度,表现的就是西门庆财大气粗,仗义疏财,重情重义。当然,贬低自己,抬高他人,是应伯爵的惯用伎俩。在这个比喻中,也不乏自贬自嘲意味,暗示他们这伙帮闲都是吃白食的角色。西门庆果然听得大乐,笑道:“傻花子,你敢害馋痨痞哩,说着的是吃。”一个“傻”字,表现了西门庆对应伯爵插科打诨之才的激赏与钟爱,以及与他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更流露出被夸赞为“酒铺子”的得意。此处调笑之语,又妙在谈“吃”却不说“吃”。事俗言不俗,这是应伯爵帮闲之道的又一条基本守则。

第三次是谢希大提出有两个结拜的场所可供选择,一是永福寺,一是玉皇庙。看到西门庆选了玉皇庙,应伯爵立刻接话:“哥说的是,敢是永福寺和尚倒和谢家嫂子相好,故要荐与他去的。”应伯爵以猥亵之语开谢希大的玩笑,惹得谢希大笑骂道:“老花子,一件正事,说说就放起屁来了。”小说虽然没有正面写西门庆如何开怀大笑,但读者可以想见这个玩笑的实际效果——被嘲骂的谢希大都大笑,西门庆岂能不更大乐?这里,作者不直接写西门庆笑,而以别人大笑映衬之,运用的是避免与前二次雷同的含蓄虚写手法——不写之写,是为读者留下无限想象空间。这一次,应伯爵不是“自贬”,而是“他贬”,信手拈来让谢希大当了一次笑料,不仅是搞笑方式的变化,也为让在场的人都能参与“笑”中,得“众乐”效果,凸显出高级帮闲应伯爵如鱼得水混迹于社会而深孚众望的老辣手段。

应伯爵看似不经意的三次笑谈,其实颇有讲究。第一句用歇后语,第二句用暗喻,第三句用暗示。看似即兴发挥,其实处处透着触景生情、随机应变的非凡机智,无不彰显出作为高级帮闲能说善道的才情和极尽变化之能事的驾驭语言的高超本领。

好个伶俐标致娘子

因为卜志道已死,西门庆提议让他的邻居花子虚补上,凑足十兄弟结拜,并当即让玳安去询问花子虚是否愿意,还特意交代,如花子虚不在家,就问他的娘子李瓶儿。不可思议的是,对于结拜一事,西门庆刚刚遭到正室娘子吴月娘的极力反对,想来其他人的老婆也会难以认同。而花子虚是个很有钱的主儿,其娘子平时把持很严,理应与吴月娘一样对此事持冷漠甚至反对的态度,而且,女人最终也当不了这个家,可西门庆为何偏偏要交代“你二爹若不在家,就对他二娘说”呢?西门庆似乎对李瓶儿很了解,知道她会支持此事,而且李瓶儿也能当得了花子虚的家。这说明,西门庆对李瓶儿观察关注已久,对其性情了如指掌。

果然不出西门庆所料,玳安回来说,花子虚“不在家,俺对他二娘说”,二娘李瓶儿与吴月娘态度截然相反,“听了好不欢喜”,“一定撺掇他来”,对结拜事比吴月娘热心多了。由此换来西门庆一段赞词:“自这花二哥,倒好个伶俐标致娘子儿。”西门庆的夸赞着实怪异,匪夷所思。与吴月娘“气量狭窄”的极力反对相比,对于李瓶儿“善解人意”的热情支持本应赞之为“通情达理”,怎么能牵扯到风马牛不相及的“伶俐标致”上?西门庆何来此语?“伶俐”,是聪明机灵之意,“标致”是相貌秀丽之意。显然,这样的夸赞,表达的是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总体评价,是他长期暗自观察形成的最深刻印象。这句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赞语,不仅是对李瓶儿支持结拜行为的肯定,更多表达的是西门庆潜意识中对李瓶儿的爱慕之情,或者说是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对李瓶儿久埋于心的钟情,以及对她垂涎已久、必欲占为己有而后快的强烈欲望。而“伶俐”的品性,“标致”的相貌,也正是西门庆现有女人们所缺少的。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伶俐标致”四个字,不仅是李瓶儿早已进入西门庆猎艳视线的标志,更是西门庆开始实施占有李瓶儿计划的信号——将花子虚拉入伙,正是他实施猎艳计划的一部分。

与花子虚结拜为兄弟之后,西门庆与花子虚家便有了密切交往的合情合理的理由,西门庆大行其道,大展淫谋,寻找一切机会接近李瓶儿。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隔不久,就将“好个伶俐标致娘子”李瓶儿揽在怀中。

结拜兄弟钱排序

西门庆这伙人结拜兄弟排序,是件很复杂的事,仅以排在前四名的人来看,很难说得清他们是按什么标准排序的。这前四人依次是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花子虚。其他人也排了序,但小说没有列出具体的排序名单,因为都是跑龙套的小角色,偶尔出现一下,没必要过细交代,而且依据前四个排序标准,也能大致猜得出后面的排序。

从前四人的排序看,显然不是按传统的以年龄为序的结拜原则排序的,因为比应伯爵年轻的西门庆排在了第一。谢希大排第三的原因很暧昧,他可能比应伯爵还要大,正如应伯爵所说:“若叙齿,还有大如我的哩。”应伯爵所说的这个“大如我”的人,小说里没有交代,最有可能是紧排其后的谢希大,况且他的名字中还有一个“大”字。

西门庆一开始假惺惺地坚持要按年龄排序,在大家一致推举他居长时,他貌似诚恳地说:“应二哥大如我,是应二哥居长。”而应伯爵则充当了西门庆代言人的角色,定下一个标准来,把西门庆推上了居长的位子。这个标准就是:“如今年时,只好叙些财势,那里好叙齿?……大官人有威有德,众兄弟都服你。”

将应伯爵的话分解开来,可以看出众人结拜兄弟的首要排行标准就是比财势,比威比德,比谁最能孚众望。很显然,应伯爵一伙人结拜兄弟的目的,就是希望有西门庆这样的地头蛇做大哥,好在社会上横行无阻,混吃溜喝来得方便。他们这伙势利小人是以功利实惠为行为准则的,哪里顾得上传统的纲常伦理?于是让应伯爵劝说得心安理得的西门庆,按照应伯爵制订的标准,毫无争议地坐上了头把交椅。

应伯爵做了老二,也不是按年龄标准,用他自己的话说,“若叙齿,还有大如我的哩”。当然也不是按财势标准,因为他是个家境败落的破落户,家财不用说不能与西门庆比,就连花子虚,他也难以望其项背,哪里谈得上有财有势呢?但勉强算得上有德有威吧。除去西门庆,他在众兄弟中的确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社会上人脉资源广,而且足智多谋,又有一副热心肠,好为朋友主事,威信最高。不过应伯爵能居老二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与西门庆的关系最亲近,最密切。连西门庆都有意推他居大,做个老二,还有什么可说的?应该说,应伯爵能居老二,其社交能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谢希大当老三,一是年龄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与西门庆的亲密程度仅次于应伯爵,而且在众兄弟中威望也仅次于应伯爵。

花子虚做老四的原因最直白:“第四让花子虚,有钱做了四哥。”论德论威,论与西门庆的关系,他都比不上应伯爵和谢希大,论年龄呢,可能还有比他年长的(词话本中他居老六),但他有钱可以供弟兄们挥霍,是仅次于西门庆的可以供兄弟们吃喝玩乐的第二个“酒铺子”,这是让他顶替卜志道结拜兄弟的最直接原因。尽管可能还有别人比花子虚年龄长,他却能后来者居其四,其受重视的程度不言而喻。试想,如果花子虚没钱,又会排在第几?作者特意点出其因钱成为四哥,更可见出这帮人结拜排序的标准不是义,而是财势。“第四让花子虚,有钱做了四哥”这句话还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排在其后的弟兄中,虽然还有比他年龄更长的,但都因为无钱无势,又与西门庆关系不亲密,所以就忽略不计了。

通过十兄弟结拜事,揭露了金钱的罪恶以及金钱主宰一切的社会现实。金钱决定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与热、尊与卑,金钱这只无情兽扭曲了人性,从而打造出一个个病态的人生。

主子不同待遇各异

花子虚和应伯爵家的小厮一前一后,来给西门庆送结拜的份子钱。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情,却因其主人不同以及钱之多寡,无论是送钱方还是接受方,都表现出迥然不同的言谈举止、情态心态。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无不显示出中国传统小说技法“正犯见异”的魅力。

先是花子虚家的小厮来送份子钱:只见一个才留头的小厮儿,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走将进来,向西门庆磕了一个头儿,立起来站在旁边说道:“俺是花家,俺爹多拜上西门爹。那日西门爹这边叫大官儿请俺爹去,俺爹有事出门了,不曾当面领教的。闻得爹这边是初三日上会,俺爹特使小的先送些分资来,说爹这边胡乱先用着,等明日爹这里用过多少,派开该俺爹多少,再补过来便了。”

继之是应伯爵家的小厮来送份子钱:只见应伯爵家应宝夹着个拜匣,玳安儿引他进来见了,磕了头,说道:“俺爹纠了众爹们分资,叫小的送来,爹请收了。”

前者详,后者略,从文字所占分量的悬殊上,已见出二者身价的不同。

花子虚放份子钱的是“描金退光拜匣”,应伯爵放份子钱的是“拜匣”。前者精美贵重,来历不俗,说不定是宫中用品。后者则是一般的寻常物什,不值得用词形容,与前者相形见绌。两相对比,凸显出二人主子身份高低贵贱之大不同。

花子虚的小厮“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应伯爵的小厮却是“夹着个拜匣”。前者动作落落大方,显得庄重而规范,见过大世面,后者举止猥琐,小家子气十足,见不得大场面。

花子虚的小厮“走将进来,向西门庆磕了一个头儿,立起来站在旁边说”,应伯爵的小厮却是“进来见了,磕了头,说”。前者有板有眼,训练有素,有礼有节,举止得当。后者慌里慌张,畏首畏尾,诚惶诚恐,奴才相十足。

花子虚的小厮对西门庆说的话,头头是道,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显得颇有家教,而且还可看出,花子虚事前专门有过一番交代,“特使小的先送些分资来”,一个“特”字,见出花子虚的郑重其事。后者则直来直往,赶紧交差了事。一句“叫小的送来”,与花子虚小厮在教养上的高低差别,泾渭分明,伯仲立显。

正因为有其主必有其奴,所以西门庆及吴月娘对待这两个小厮的态度也迥然不同:西门庆拿起封袋一看,签上写着“分资一两”,便道:“多了,不消补的。到后日叫爹莫往那去,起早就要同众爹上庙去。”那小厮儿应道:“小的知道。”刚待转身,被吴月娘唤住,叫大丫头玉箫在食箩里拣了两件蒸酥果馅儿与他。因说道:“这是与你当茶的。你到家拜上你家娘,你说西门大娘说,迟几日还要请娘过去坐半日儿哩。”那小厮接了,又磕了个头儿,应着去了。

西门庆对花子虚小厮说话非常客气,叮嘱非常仔细。吴月娘不仅给花子虚小厮拿吃的,还盛情邀请花子虚妻子来家做客,更显殷勤。西门庆取出来看,共总八封,也不拆看,都交与月娘,道:“你收了,到明日上庙,好凑着买东西。”说毕,打发应宝去了。

西门庆对应伯爵小厮送来的份子钱看也不看,就交给吴月娘,因为他知道这帮家伙是“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而且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们出钱,但“不拆看”的行为,明摆着是轻蔑。吴月娘的态度,与对花子虚小厮相比,更显截然不同,一者没拿点心给应伯爵的小厮儿吃,二者没让他问候应伯爵的老婆,三者,也是最显其势利之心的,就是西门庆刚到病重的卓二姐房里坐下,她就急忙让丫头把西门庆叫回来,指着应伯爵一伙送的“分资”嘲笑开来:“你看这些分子,只有应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红的黄的,倒像金子一般。咱家也曾没见这些银子来,收他的也污个名,不如掠还他罢。”嫌贫爱富的势利之心,昭然若揭。

对于吴月娘来说,花子虚是个特别人物,一者他是临时顶替卜志道入伙,本不属于吴月娘看不起的“没良心的行货”,结交西门庆,专为混吃溜喝;二者花子虚“原是花太监侄儿,手里肯使一股滥钱”,有社会地位,有官方来头,更有相当的经济实力。所以,同是西门庆结拜的帮闲兄弟,吴月娘独对他青眼相看,并对他的小厮礼待如宾,也就不足为奇了。

西门庆与吴月娘对待份子钱上的一热一冷,是世态炎凉使然。

吴月娘爱拿卓二姐说事

卓二姐是西门庆的三房,出身“窠子”,也即私娼。如此下贱的身份,自然为娘家是“清河左卫吴千户”的吴月娘所鄙视。而卓二姐之所以能被西门庆纳为妾,无非因其“妖冶淫荡”,像狐狸精似的迷住西门庆,这就更为吴月娘所厌恶。所以,“贤能”的吴月娘表面上待卓二姐亲若姐妹,内心里却躁动着排挤、打击的念头,这念头时不时会化做充满敌意的言行表现出来。小说第一回中,吴月娘三次与西门庆谈事都扯上卓二姐,就属用心叵测。

第一次是西门庆和吴月娘商议结拜时,吴月娘提出反对结拜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现今卓二姐自恁不好,我劝你把那酒也少要吃了”。吴月娘以卓二姐身体不好为理由,劝阻西门庆结拜,看似体恤卓二姐,显其“贤“,理由看似很有说服力,又显其“能”。但这理由其实并不充分,因为卓二姐是一时之病,结拜是长久之计。再者,拿卓二姐有病做幌子,阻止西门庆结拜,让他少与朋友喝酒,不是有意激起西门庆对卓二姐的反感吗?

第二次是西门庆收下应伯爵小厮送来的份子钱后,去看望病重中的卓二姐。可刚坐下,吴月娘就派人叫走他,原因竟是让他看应伯爵等人送的钱又少又假。显然,她心里没有卓二姐,她反感并嫉妒西门庆关爱卓二姐,她是以看份子钱为理由,有意把西门庆从卓二姐身边支开。而且,在与西门庆谈份子钱时,完全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和幸灾乐祸的心态,置病危中的卓二姐痛苦于不顾,何“贤能”之有?

第三次发生在结拜时,吴月娘以卓二姐“发昏”为由,把西门庆骗回家。她为达到让西门庆半路退席、扫众帮闲结拜兴致的目的,不惜编造卓二姐“发昏”凶言,不亚于诅咒卓二姐,露骨表现出对卓二姐的敌意,表现出她贤惠外表下隐含着的奸坏心眼。

吴月娘在“贤能”的外表下隐含着使奸作坏的品性,并不奇怪,因为她是无恶不作的西门庆的贤内助,西门庆能成为奸坏至极之人,作为贤内助的吴月娘难逃其咎。

应伯爵姓名多寓意

在一百回的《金瓶梅》中,写到应伯爵的有六十多回,而其中写到应伯爵跟随西门庆混吃溜喝的就达五十回之多。可以说,在应伯爵与西门庆的交往中,能够贯穿始终的就是一个“吃”字。的确,西门庆要豢养这样一条百依百顺、曲意奉承的帮闲之“犬”,就必须舍得施舍“狗”食;而应伯爵摧眉折腰,极尽帮闲之能事的目的,也无非是要混点酒肉吃吃。但在西门庆众多帮闲中,何以唯有应伯爵能在西门庆的酒桌边长久地牢固地占据着一席之地呢?个中奥秘,就在于他熟谙帮闲之道,精通混饭之术。

应伯爵的混饭术在小说中虽然没有明确交代,但作者却在这个人物的命名上作了丰富的暗示。对“应伯爵”三字的破解,可以从字的本意和谐音双关两个方面来进行。当然,“应伯爵”三字的中心,便是“爵”,即“嚼”,即“吃”。围绕“吃”,“应伯”二字便可派生出四种混吃之术来。“伯”谐音“白”,便有了“白吃”一术。在与应伯爵的交往中,西门庆极少给予应伯爵钱财,因为他深知,一旦应伯爵有了足以挥霍的钱财,就不会死心塌地、朝夕相随地为自己帮闲,因此西门庆唯一能够牢牢笼络住应伯爵的便只有这个“吃”了。应伯爵深知自己在西门庆生活中的位置以及心目中的分量,给西门庆帮闲,“白吃”是他所能捞到的最大实惠,也是他帮闲所能捞到的最基本报酬。因此,只要有机会,只要有可能,他便要问心无愧地“白吃”西门庆一顿。“伯”的本义是“大”,于是又有了“大吃”一术。“白吃”仅是应伯爵帮闲的最基本要求,作为高级帮闲的应伯爵是绝不会满足于家常便饭式的“白吃”的。他常常在不放过任何“白吃”机会的前提下,煞费苦心地提高“白吃”的数量和质量,大吃大喝西门庆一顿。而这,正是他于帮闲之道乐此不疲的最大驱动力。“应”谐音“硬”,于是有了“硬吃”一术。有时候西门庆因为某些缘故,无意请应伯爵“白吃”、“大吃”,可应伯爵馋瘾上来,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死磨硬缠,机关算尽,“硬”是想方设法“白吃”、“大吃”西门庆一顿。“硬吃”,显示出应伯爵非凡的帮闲艺术。“应”的本意是“应该”,于是便有了“应该吃”一术。这“应该吃”才是应伯爵高于其他帮闲的最关键之点。“白吃”、“大吃”、“硬吃”,经常如此,而且都是有来无往的单吃,即使关系再好,也总会令人生厌。而应伯爵的高超之处就在于,他在“白吃”、“大吃”、“硬吃”了西门庆之后,还能让西门庆觉得他“应该吃”,甚至让西门庆觉得赚到便宜的不是应伯爵而是他西门庆。这样一来,就为应伯爵下次的“白吃”、“大吃”、“硬吃”打下基础。在每一次的混吃中,应伯爵或为西门庆充当寻花问柳的皮条客,或插科打诨出洋相,为西门庆寻开心,或为西门庆出谋划策,招财进宝。总之,应伯爵的每一次混吃,都能曲尽其意为西门庆尽忠心,尽孝心,作贡献,因而他的混饭便可以堂堂正正,毫无愧色,甚至颇有些礼尚往来、公平交易的气度。

西门庆、潘金莲等人物姓名源于《水浒传》,而“应伯爵”则是《金瓶梅》作者的创造。相信作者在创造这个姓名时是有着良苦用心的,其丰富的寓意应当远不止我们的这些猜想。

应伯爵混饭有术

正因为应伯爵能够机动灵活而又出神入化地运用“应吃”、“白吃”、“大吃”、“硬吃”四种混吃之术,他才得以始终跟随西门庆,无往而不胜地直吃到其寿终正寝那一天。小说第一回所写的一段应伯爵混吃的故事,就是其四种混吃之术的集中展示。

这次混吃发生在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永福寺狂宴之后不久。应伯爵此次到西门庆家混饭,来得极不是时候——西门庆正因三妾卓二姐病入膏肓而心绪不宁,烦闷不已,没有一点宴客的兴致。老于世故、善于察言观色的应伯爵自然对此情形了如指掌,但他此次混吃却是有备而来,他是要邀西门庆去看打虎英雄武松游街,为他消愁解闷,并以此作为“白吃”、“大吃”西门庆一顿的大筹码。但何时抛出这个筹码,怎样一步步把西门庆烦闷的心情调节到可以大宴宾客的兴奋状态,却是帮闲的一门大学问了。

当应伯爵以惯有的帮闲嘴脸“笑嘻嘻”走进西门庆家门的时候,“西门庆正使小厮请太医,诊视卓二姐病症”。因为卓二姐的病“多分有些不起解,不知怎的好”,所以一筹莫展的西门庆此时根本提不起谈话的兴致,更不要说请应伯爵大吃一顿了。虽然正值饭时,而他又明知应伯爵此来无别,正为一吃,可他偏偏问了应伯爵一句:“你吃了饭不曾?”这话拒吃虚让的意思太明显了。按应伯爵与西门庆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客人来了,正逢饭时,应该让他坐下来就吃才是。如在此之前,应伯爵为结拜事请西门庆去永福寺时,西门庆便不容推让地说:“也等吃了早饭着。”而此时却问:“你吃了饭不曾?”问话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