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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1 22: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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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礼安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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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暖色:合肥四姐妹

民国暖色:合肥四姐妹试读:

序言

煮字焚香,燃一段过往,花火里辉映起一段家族旧时光,她们的影像,一片片地涌现。携带着民国时代的独特韵致,尽显静穆、安宁、优雅,给你一段美的感怀。

故事缘起于民国时代苏州市的九如巷,深长的窄巷,蜿蜒着一个时代的余韵悠长,从那巷子深处的张家庭院里,走出了四位美丽的佳人,她们各自绚丽地绽放,逆着岁月的流波,点亮家族的荣光,也成为了一个时代闺秀的典范。这四姐妹便是,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以及张充和。

叶圣陶曾经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女孩,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而幸福不是与生俱来的命运,而是历经人生风雨依然坚守信仰。

然而,究竟是怎样的独特环境造就了这四色的传奇?而她们又是如何将命运雕琢得精致美丽?回望民国,摘一段时光,解开疑惑,遇见一段四姐妹深藏的过往。

她们经历了最有韵味的时代,也是最动荡的时代,风雅与疯狂交缠,传统与革命碰撞。独特的时代,锻造独特的色彩,属于她们的,必然是非同以往的精彩传奇。

四姐妹出身大户之家,过着优渥的生活,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们从小饱读诗书,各个都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既有着传统女性的典雅,又有着现代女性的独立和自信。所以,在人生曲曲折折的岁月,她们始终坚守着温润的家族品格,坚韧、精致地生活。

她们出自同门,有着家族共同的特质,却在后来的岁月里书写了各自独特的人生,如同四色花,在岁月里绽放,各有风华。

大姐元和性格孤傲清雅,冷若冰霜,却内藏深情。她有着自己的痴迷与执着。她偏爱昆曲,到了舞台上,沉浸在戏曲里,仿佛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三十多岁,遇到了知己,嫁给了比自己小两岁的昆曲演员顾传玠。

二姐允和性格活泼奔放,在她的人生、作品,甚至爱情中,都处处彰显着热烈的性格。当年轻的周有光胆怯地说,“我很穷,怕不能给你幸福”时,允和回信坚定地告诉他:“幸福是要自己去创造的。”她和周有光携手走过了幸福而漫长的人生。

三姐兆和性格恬静善良,时而活泼灵动,她和沈从文的爱情故事许久以来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然而,迥异的出身,不同的经历,使得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找到情感的契合点。婚后的兆和,生活里也充斥着难言的无奈,和沈从文吵吵闹闹一辈子,却也相守一生,直到沈从文过世七年后,她在孤独中品味和领悟过往,才将心中的思念和遗憾袒露。

小妹充和以才华著称,自小多才多艺,诗书、昆曲、音律等多有涉猎。她嫁给了德国犹太人、著名汉学家傅汉思,定居美国,在耶鲁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文化。

四姐妹个个秀外慧中,有着很好的艺术修养,但是她们的生活平凡甚至相当朴素,持守着旧式闺秀最珍贵的品格,认真地对待时间,对待生活。然而,在那样一个纷乱的时代,为何张家姐妹能够活得如此优雅美好?相信,这与家族的环境与教育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四姐妹有着深远的影响。她们静穆的母亲、通达幽默的父亲,服侍她们但并不卑微的保姆,她们或无趣或深邃的老师,她们都很著名的丈夫,还有那位满心慈悲的祖母……

阅读过她们的人生之后,你会在这个家族身上寻找到一种珍贵的品格。拨开传奇的浮光,这才是我们真正值得品读和领悟的珍贵之处。第一章云烟记忆·散落在时光里的张家旧事一个精致的身影

人们常愿岁月能如诗般静好,如歌般委婉。只是,在当下匆忙的时代,深陷喧嚣。

于是,我们常常到老照片里,到光影的银幕上,到旧时代中,去捕捉那些遗失的韵致,去寻觅那些现代人渐渐遗失的美好。

那个刚刚转身还未远去的民国时代得到了更多人的瞩目,拨开了一串串风花雪月的烟雨故事,某个城市的深巷的庭院里,有着一段精致典雅的故事。

故事里并没有风云变幻的传奇,而是静默且悠长的家族故事。这个家族,因为四个女儿而扬名。众所周知,张家四位姐妹,是最后的大家闺秀,也是最早的新女性。她们个个兰心蕙质、才华横溢。在那个时代,她们成为了中国文化史上历久弥新的美谈,也见证了时代的沧桑巨变。她们以闺秀的风范,向岁月宣战,在时光的洪流中,持守着美好。四个姐妹,是四色传奇,每一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美丽,在四姐妹中,离我们最近的,要属小妹张充和,她在四姐妹中年寿最高。

张充和从小便是多才多艺,她在书法、昆曲、诗词方面的造诣,早在三十年代就曾在北大开班讲授,享誉一时。1943年在重庆粉墨登台的一曲昆曲《游园惊梦》,曾轰动大后方的杏坛文苑,章士钊、沈尹默等人纷纷赋诗唱和,更是抗战年间一大文化盛事。

张充和在1949年随夫君赴美后,50多年来,在哈佛、耶鲁等20多所大学执教,传授书法和昆曲,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将中国的独特韵味,带给更多的人。

岁月渐行渐远,老去了一段时光,冲刷着生命的激昂,却积淀了厚重的生命品质。年迈的张充和,一层层地褪去了光环,走入了寂静的时光。

晚年时,张充和在美国耶鲁大学附近一栋独立的房子里,安静地生活。她的生活过得很有规律,简单却不单调。每天晨起,她会磨墨练字,时而在飘溢的墨香中,吟诗填词,她让这寂静时光,充满了诗意的馨香。

黄昏岁月,虽然静默,但她并不会孤独,时常有耶鲁的学生前来求教,学习书法,张先生会很开心,总是悉心教导。

张先生一生挚爱昆曲,有时候还会有昆曲同好前来雅集,大家共同玩味着优美的曲调,岁月仿佛在曲调中也变得婉转起来。

时光是温柔的,它承载了一段馨香记忆,却也是残忍的,它终是带走了这位静雅的老人。

在2015年6月17日,各大网站传来了张充和去世的消息,这位“最后的才女”在美国离世,至此,她和张家姊妹们走进了历史,成为了时代的绝响,成为了人们永久的怀念。

近些年,民国热潮此起彼伏,人们对将过多的目光投注在民国风花雪月的情感故事上,而忽略了民国真正的韵致。直到张先生离世,人们才开始将目光投到这位才女和她的姐妹身上,才开始回归对真正的闺秀风范的关注。

自张爱玲、冰心相继凋零,宋美龄随之辞世以后,人们最常冠于她头上的称谓是——“民国最后一位才女”。而这位身负盛名的才女却一直十分低调,为人谦和,淡泊名利。她曾戏说,她对自己的作品无刻意留存。谁有兴趣谁收藏,谁想发表谁发表,“一切随缘”。

缘来了,所以她来了,来到这世界上,谱写一段精彩人生;缘散了,她便离开了,留给这世界,一份永恒的精神怀想。

当我们逆着时光的脉络,跟随她的回忆,遇见的,是一串串的老故事。

她的人生轨迹,与姐妹,与家族,与时代相交,一段缘分的轨迹。她与姐妹成长,见证家族起落,见证时代悲欢。

可是,故事最初,是怎样一番景象?这张家姐妹,又是如何一步步成就传奇?唯有回到最初时光,我们才能觅得心中的答案。

四姐妹的父亲是淮军主将、两广总督署直隶总督张树声的曾孙。晚清重臣张树声因协助李鸿章剿灭太平天国立下汗马功劳,在合肥显赫一时。他的孙子张武龄博览群书,思想开明,但却不求功名,悉心地养育儿女,她的儿女,也不负所望,在父亲的期望中活出了不一样的精彩人生。让她的四个女儿元和、允和、兆和、充和更是各具风采,成为了一个时代的闺秀典范。

她们出生于1907—1914年之间,翻天覆地的革命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传统制度崩塌,新力量正在萌芽。中国社会处在由传统士绅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期。她们却在这个混沌、迷茫的时代,绚丽地绽放。

她们是最后的大家闺秀,也是最早的新女性。她们经历着从传统到现代的蜕变。既守住了传统的女性诗情画意的清雅,又有着新女性的独立和自信。而她们的命运更是错综复杂,亦是堪称传奇。

大姐元和,喜爱昆曲,情系昆曲名家顾传玠;二姐允和与语言学家周有光结为伉俪;三姐兆和因为作家沈从文的追求而名声在外;四妹充和,工诗词,擅书法,成为傅汉思的夫人。

她们的独特,成就了张氏家族的不凡,她们的绝代风华牵动着人们对那个时代的想象,她们的灵魂,如水般清润,更是可以穿透岁月。

正如四姐妹创办的社刊《水》的复刊词中说,“70年前,我们张家姐妹兄弟,组织了小小的刊物叫《水》。那时我们年少,喜欢水的德行,正如沈家二哥(从文)说过:‘水的德行为兼容并包,从不排斥拒绝不同方式侵入生命的任何离奇不经事物,却也从不受它的影响。水的性格似乎特别脆弱,极容易就范。其实则柔弱中有强韧,如集中一点,即涓涓细流,滴水穿石,却无坚不摧。’如今,我们的‘如花岁月’都过去了。但是,人得多情人不老,多情到老情更好。我们有下一代,下下一代,我们像细水长流的水一样,由点点滴滴,流到小河,流到大江,汇入汪洋大海。”

她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没有痛彻心扉的爱恨,她们如水的人生,积淀了整个家族的记忆。

那些关于四姐妹的成长故事,关于她们的人生传奇,以及张氏家族的点点滴滴,如一幅绮丽的图腾,在这文字的河流中,以沉静的方式铺展,等待你的观览。来自他乡的神秘的新娘

拂去镜花水月的烟岚,吹散隔世辗转的尘雾,往事,扑朔如流光,遥远而令人向往。最爱那些旧事,字字泛黄,古书映开片片静默,自是不消说得满腔华美,半生罗袖。且去,且去,追溯一段还没老去的故事,深爱几许柔弱而美丽的灵魂。

芬芳清秀的荷箭来自最初的澄澈碧水,那四个美丽的姑娘,来自那段末世里堪称盛世的婚礼。这场婚礼,从吴侬软语的扬州,沿着古河逆流而上,穿过清贫和繁华的土地,在漫长的跋涉和无数恐慌里,终于抵达合肥。那时候的婚姻,依旧讲求门当户对。这当然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新郎张武龄的祖父张树声曾任两广总督署直隶总督,算得上是煊赫之家,名门望族。而新娘陆英来自扬州的朱门碧楼,亦是大家闺秀。

唯一令人觉得蹊跷的就是,在合肥向来举足轻重的张家,贯来和当地望族联姻,何必千里迢迢不厌其烦地去扬州迎娶?时年乱世,又逢天灾,不管是远嫁还是远娶,路程上的遥远,显然给这场婚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只是婚礼,依然如期举行。“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历史上的扬州,曾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作姑苏。也曾有人诗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那是一个有山有水,有诗有画的城,有温润如玉的君子,也有温柔如水的姑娘。

当来自扬州的陆姑娘来到这座自己将停驻终身的城市,江南的迷蒙水雾飘然而去,凝成新娘簪头一缕明润的光华,整座城市都从梦中惊异不定地睁开双眼,满心诧异、满心艳羡地凝望着她的十里红妆。这足以彰显陆家对这桩婚事的郑重,据说,陆英的母亲为了女儿的嫁妆操了十年心,准备好不久后,就撒手西去。嫁妆之丰厚,就连见惯锦绣珠玑的张家人都有几分瞠目结舌,不仅是送嫁的队伍一直从四牌楼拉到龙门巷,前头进了张家,后头还在十街开外,而且嫁妆里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家居、器物的每个缝隙,都笑盈盈地诉说着陆家的财大气粗,就连寻常一个簸箕上都拴着细长银链,如一束青丝,吊住芬芳时节。

直至许多年后,老去的仆妇们提起当年,失去光彩的眼眸里,忽然就绽开一抹霞彩。她们说起新娘的美丽,用各种她们力所能及的词汇,来描摹那种近乎国色的美。世间从不缺乏美人,但惊鸿一瞥里就叫人念念不忘的美,却如掌上珠、叶间露。而陆英的美,恰是冥冥尘世里最明亮的殊色,掀开缀满珠宝的盖头,一双似艳似冷的凤眼,是泣露的幽兰,抑或是袖手的漠然。

美丽,又薄命。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上天残忍又温柔,不欲朱颜辞镜,就匆匆带走了那些闪闪美梦。陆英在婚礼的十六年后去世,还不到四十岁,留下九个年幼的孩子,以及比她小了四岁的丈夫张武龄。合肥民俗是男子娶比自己年长的妻子,张武龄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比自己大一些,然而他没想到,她会来自一个遥远又柔和的水乡。

他是长房长孙。祖父张树声有八个弟弟,张武龄原本是第五房的孩子,但张树声的长子四十九岁亡故,原配无子,唯一的子嗣是小妾生的一个女儿。于是在张武龄八岁时,族里决定将他过继给张树声一支。长房人数众多,又是张家最显赫的一支,这意味着作为继承人张武龄的妻子,必须贤惠能干,因为她要负担起繁重的后宅事务——伺候丈夫和婆婆,管理人情往来,账务支出,任何一个微小细节,都应该面面俱到。

据说,扬州陆家祖上也是合肥人,只是后来迁至扬州,张树声也曾娶过一位陆姑娘,人们便猜测,张陆两家应该是相识已久。张家曾派人到扬州陆家相看两位小姐,在陆英和她的姐姐之间,他们看中了不论是容色还是才情都更胜一筹的陆英。他们的选择,在后来证明了那是不容置疑地正确。张家女眷曾回忆说,陆英和寻常女子相比,格外识大体,在处理家事和掌管财务上,都无可指摘。即使她刚嫁入张家时,不过是位二十出头的姑娘。

辞别了父母亲人,告别了温软静好的明月故乡,赴往婚姻时,或许也曾泪眼盈盈,望着二十多年的草木落花,在蓦然泛起的水波里渐行渐远。再怎样知书达理,贤名在外,也依旧只是一位柔肠百转的姑娘,只身远嫁,身侧只有一位能言善辩的送嫁伴娘。那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她的闺中密友,而是父母千方百计寻来的伴娘,能在新娘不宜抛头露面的时候帮她处理种种事情,也熟知各地风土人情,提点新娘不必出错。父母一片苦心,但在异乡面对婚姻,面对陌生家庭,面对一个崭新城市的,毕竟只是陆英一个人,不通方言,不知喜恶,不晓茫然的未来,只有慢慢地伴着岁月披荆斩棘,直至风霜弥漫,才用芳华和血,铸就艰难琐碎的人生。

彼时,她已是众人眼中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张家主母,是孩子们眼中温柔平和的母亲,也是丈夫眼中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的妻子。也有淡淡霜华,浸染了惊艳过时光的容颜。

婚礼那天,她穿着凤冠霞帔,被人扶着在床上坐下,不远处,有人在用她不熟悉的语言唱着喜庆的祝歌:小小秤杆红溜溜,我替新人挑盖头,盖头落床,子孙满堂,盖头落地,买田置地。忽然间,红色盖头飘然落地,她看见十七岁的少年羞红的脸庞和好奇的目光,也听见满堂为新娘的美丽所震惊的嘘声,一颗心飘荡至此,终于尘埃落定——被妥帖安排好的时光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路,就要她自己走。

十六年的时光,陆英一直是从不出错的妻子、儿媳和母亲。在她的主持下,整个张家宁静和谐,就连年幼的孩子们也很少争吵,他们已经习惯像母亲一样,不动声色地用平和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如是,她不仅收获了孩子们的敬爱,也得到了丈夫的敬重和婆婆们的疼惜。虽然三十七岁即早逝,而她这一生,却符合世俗意义上的圆满。

张武龄和她生了九个孩子,四个女儿,五个男孩,儿孙满堂,多子多福。可见,在子嗣单薄的张家,必定非常重视这位有“福”的媳妇。这些孩子大多有出息,在张氏夫妇的教育下端方明礼,延续了名门士族的风骨。陪着她过了十六年的丈夫虽然并未踏入仕途,却一生稳重端正,堪称好丈夫。

却没有人知道,她过得到底幸不幸福。

婚后一年,朝廷因“徐锡麟案”处死秋瑾,理由是她曾和徐锡麟一同商议谋反起事。消息传到张家,陆英却是一声叹息。安徽浙江一衣带水,她不是没有听闻过有个叫秋瑾的女子,抛夫弃子远渡重洋,为了一腔热血,也为了胸臆里浮动的理想和情怀。去国的那一刻,她不是传统意义里的妻子,也不是孩子们眼中合格的母亲,只是一个愿为祖国新生竭力奔走的国人。听闻此事,陆英是否心弦一动——其实她和那样自由血热的生活,也曾触手可及。

然而,她并没有。她选择了继续坚守父母选定的婚姻,选择在高楼广庭继续做一位贤明温婉的贵妇人。理由能有什么呢?舍不下年幼的孩子,放心不下逐年老去的婆婆,也不忍心让并无过错的丈夫蒙受世人的指指点点的奇异目光。于是,年复一年,落花满地,日复一日,流年逝去,她成了千万个母亲中的一位,像所有隐忍的旧式女子。

也只是相像而已。陆英与她们,依旧是不同的。中年时期,她曾在上海拍摄过一张身着洋装的相片,戴着繁复华丽的礼帽,颈上是一串珍珠项链,目光坚贞沉着,也有几分铿锵玫瑰的味道。她或许也在繁重的家事缝隙里,渴望展翅翱翔,期盼天高地阔,无奈此生已经无法成行。

因为此生不能飞翔,所以她希望她的儿女们,都有遵从本心的机会;所以她从不禁锢孩子们,希望他们按照长辈们的要求行事。这大概是张家能够出现名动一时的“四姐妹”最初的缘由——一个温和耐心的母亲,以及她所酝酿的平等有爱的家庭氛围。

一位母亲的伟大之处,大约也在此。舍弃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牙牙学语的新生。在四姐妹中排行老四的张充和还记得幼时,母亲教她们唱《西厢记》中的《扬州歌》:“碧云天气正逢秋,老夫人房中问丫头,小姐修鞋因何失,两耳珠环是谁偷,汗巾是谁丢?红娘见说纷纷泪……”那是柔软的吴语,悠悠地缠绕在舌尖和牙缝,甜如麦芽糖,回味如丰盛的宴席。多年后,女儿们都还记得,凝固在唇齿间的芬芳,如同母亲所遗留的所有记忆,是月凉里好梦一场。接连而至的张家儿女

问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有人说,是幸福。有人说,是为了品尝悲欢离合。也有人说,生命意义所在,即是传承——拈一缕香,飘荡婉转,经由血脉的融合,化作言谈举止里的点点滴滴,相貌、性情、才能、待人接物的种种,一代接着一代地千秋而去。生命或历史,都在这两个字里,重若千钧。

所以古时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人们也自认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一生的使命。陆英的婆婆没能完成这个“使命”,嫁给张武龄的父亲多年,膝下犹空,不曾有一儿半女,而丈夫的小妾所生的也是个女孩儿。因此,她对嗣子张武龄传承香火这件事,格外重视,自打陆英进门,就将半生希望都倾注在她的身上。

次年夏天,陆英身怀六甲。张家对这一胎报以厚望,照顾备至,尤其是婆婆,她这辈子没生过孩子,对陆英腹中的孩子格外重视。到了第二年的春夏之交,张家长房的长女诞生了。她被取名为元和。元之一字,是“首”,是天地之初,是备受期待的祝福。因为是张武龄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作奶奶的依旧高兴得很。她盼孩子盼了太久,不管是男孩女孩,她都一样疼爱。何况她不是那种格外重男轻女的婆婆,既然媳妇能生女孩,当然也能生男孩。先开花,再结果,并没什么打紧的。

陆英不负厚望,果然,在婆婆去世之前,她为张家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只是不管是后来的孙子还是孙女,都比不上元和在奶奶跟前的地位。作为长孙女,她从断奶开始就被抱到上房抚养,每天的早饭午饭都是祖孙俩在楼上的厢房单独就餐,这种特殊待遇,一早就彰显了元和的独特地位。

因此,对于后面的孩子们来说,长姐元和是神秘的。她甚至享有“打骂豁免权”,因为出于孝道,张氏夫妇不愿老人伤心。这使得幼年的元和颇有几分小姐脾气,她脾气虽然大,却也不是没分寸的。有一回,她无缘无故发脾气,打了奶妈一下,元和的奶妈姓万,也是个有脾性的人,不打算纵容元和的骄纵,于是立刻回敬回去。元和不依不饶,过了一会儿后,元和觉得受到了伤害,气冲冲地从床上跳下来,叫着说要去跟奶奶告状。万奶妈挺了解元和的性子,半点也不担心。果然,老三兆和的干干(安徽大户人家在孩子断奶后所请的带孩子的佣人)跑出去一看,元和正坐在楼梯上,并没有告状去。

万奶妈在元和七岁时就离开张家,回到乡下,不久就染病去世了。而元和,始终记得这位奶妈的模样,她曾写道:我的奶妈姓万,长方脸,皮肤白净,牙齿整齐,很稳重,不多话,我叫她妈妈。言语之间,很是亲昵和依恋。如果不是生病去世,元和还很愿意她继续回来照顾自己。万奶妈去世后,照顾元和的人就换成了陈干干。

大户人家的干干一般从家中仆妇里挑选,因为也负担着教养孩子的责任,所以挑选的都是稳重善良同时忠心耿耿的妇人。家里的每个孩子都有这样一位干干,贴身照顾,陪伴成长,生病的时候照料,犯错的时候及时引导。允和的干干姓窦,兆和的干干姓朱,充和的干干姓钟……她们大多数二三十岁,正当年,但基本上已经是寡妇。

譬如元和的陈干干,她原本是奶奶的女仆,在来张家之前就生过四个孩子,唯一不太一样的是她的丈夫尚且在世。陈干干是世人眼中的“全福人”,有夫有子,也有儿有女。来张家是因为家贫,为了养活孩子们和自己,只好做了下人。她几乎把一生都献给了张家,给了元和。而她自己的孩子,却没能像元和一样,享受到足够温暖的母爱。元和记得,在自己上大学之前,陈干干差不多没有离开过张家,她跟他们一家人搬到上海,后来又搬到苏州,这么多年,她舍不得这家人。

老二允和生在一九零九年的七月底。天气闷热,蝉声漾开一重又一重的暑气,陆英吃透了苦头,生下来第二个女儿。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很难养,脐带绕颈三周,产婆们用了各种方法都没能让她睁开眼睛,还是允和后来的奶妈往婴儿脸上不断喷烟,足足喷了一百零八袋烟才救活了她。

瞧,缘分就是这样奇妙。有时候,就是缔结在生命最初的那朵花。这个救回了允和的胖妇人后来成了她的奶妈。婴儿时期的允和瘦小爱哭,不讨人喜欢,只有这个胖奶妈,无私地爱着这个孱弱的小丫头。她给允和讲老鼠嫁女的故事,还把绒花插在糕点上,说这是老鼠新郎给新娘的礼物。允和听得入迷,奶妈把糕点收起来放在很高的橱柜顶上,哄她入睡。第二天收拾糕点时,她踩着凳子上去,不留神从凳子上摔下来,伤了腿,回家养伤去了。从此以后,允和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会给自己讲故事的胖奶妈,不知道她的下落,毫无音讯。可那些温暖的橙色的记忆,却暖和了这个女孩子很久很久。

等到老三兆和出生时,张家的耐心差不多已被消磨殆尽。他们盼望有一个继承家业的男丁,可陆英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更痛苦的是次年她生过一个男孩,却很快就夭折。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兆和的存在,更加不受人重视。不受重视也有不受重视的好处,起码没人会像要求元和一样要求她,她能做的事情比两个姐姐要多得多,所以四姐妹里兆和最健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充和出世时,张家已经搬迁到上海。张武龄在法租界租了一幢两层小洋楼,乔迁也是一桩喜事,加上当时发生的种种兆头,陆英笃定自己这一胎必定是男孩。不止是她,张家的亲戚朋友也都认为,张家后继有望。有一个姓李的亲戚,也断定陆英会生个男孩。因为她张家已经生过好几个男孩了,她还断定这孩子必然不会如上一次一样早夭,而是会平安养大。然而,她生下了第四个女孩儿。张武龄给她取名充和,却没人对她上心,就连她的奶妈也不像几个姐姐的一样,经过精挑细选。

第一个奶妈姓高,丈夫是个吸鸦片的老烟鬼,动辄打骂妻子,在不断的折磨下,高奶妈奶水不算丰沛,充和经常吃不饱。当一天晚上,陆英和八个月大的充和独自待在楼下时,母女两都痛哭不已。充和是因为饥饿,陆英是因为长期生子的压力。这时候,充和的叔祖母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这位叔祖母早年守寡,只有个女儿,女儿也只生了女孩,但她们都在充和出生之前就去世了。她听到充和的哭声,动了恻隐之心,开口向张氏夫妇要这孩子,希望他们把充和过继给她。陆英和张武龄,都同意了这个要求。叔祖母认为自己的命不好,害怕克到充和,特意要去找算命先生。陆英劝她说:“充和有她自己的命。该她的就是她的,别人妨不了她的。”于是,在充和八个月大的时候,就离开了张家,跟着叔祖母回到了合肥。

当陆英生下长子宗和时,张家和她,都已经等得太久。如同穷尽心血,才熬出一方锦绣葳蕤。命运对她的折磨,仿佛已到此为止。之后,陆英又陆续生下了次子寅和,三子定和,四子宇和以及五子寰和。也算得上一位全福人了。十六年间,她怀孕十四次,只有九个孩子长大成人。孩子们一个个长大起来,她也渐渐从青春里隐入水墨丹色,长年的生育和料理家事,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以致她凋谢于三十七岁的年纪。

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不知道陆英会不会选择同样的人生。望着儿女们渐渐成长的模样:有的酷似她,也有的像他们的父亲,甚至也有像祖父母的,却都是初春时光,豆蔻枝头。她也有过如斯好时候吧,垂髫韶年,懵懂无忧,养在深闺里慢慢长成堪当主母的女子。唯愿她的孩子们,可以拥有自由的人生,决断自己的命运,亲自体味光阴里的分分寸寸。

多么伟大,又多么悲怆。蓦然回首,原来自己的人生,就耗费在儿女的哭哭啼啼里,就逸散在琐碎而凌乱的家事里,她这一生,没有辜负长辈,没有辜负丈夫,也未曾辜负过孩子,唯独辜负了她自己。而凄然如斯,甚至不知这一生算不算辜负……无奈间,不过化作旧事里的翠微剪影,隐没在家祠,淡化作云烟。阑珊无趣时最深的安慰,莫过于那些灵秀又剔透的孩子,堪称此生最大的骄傲。随着时代流波漂泊

有时候,人真如无根的浮萍,缘起缘灭,萍聚萍散,跟着风的方向飘向所有茫然的未知,风在哪里停驻,就在何处落脚。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不知终点的羁旅,古道西风,瘦马流水,残阳寥落听一曲怀乡黯音,心在天涯,思绪在飞花深处,引线的尽头叫作家。

四姐妹的幼年,在温润潮湿的安徽。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那个常年烟雨蒙蒙的乡城似乎永远氤氲情人的眼波,小桥青瓦,碧痕灰影,白鸟扑扑扇动双翅掠过水色,一点一滴,染开一个名叫童年的童话。后来,她们永远离开了那个地方,去了一个有十里洋场万千灯火的地方,见到了许多金发碧眼的洋人,听到了许多从未听过的歌,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怀念着并不久的从前,那个湿漉漉的庭院,那个雨天多过晴天的故乡。

搬到上海,是父亲张武龄的决定。一九一二年,刚过完新年,张武龄就决定携妻带女离开合肥,迁居上海。张家是合肥的望族,颇有根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合肥,不说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至少比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要好上太多。即使多年的积累下,张家颇有些财产,在那个繁华的大都市仍然可以生活优渥。

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合肥,是张武龄思虑了多年后做出的决定——安徽,已经并不适合生活了。这些年来,政府对原先还算富庶的安徽大肆征收苛捐杂税,1905年到1907年这两年间,清政府就向他们征收了一百多万两白银,用于战争失败后的庚子赔款。更不必说发生天灾人祸朝廷根本无力救助,反而将修建学校、医院、公路等公众设施的费用摊派下来,安徽省每年还要多出四五十万两的税款。

而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税务。私底下,重重杂税压得普通百姓也喘不过气来。久而久之,官逼民反,为生活所迫,人们也不得不反。1906年,芜湖首先爆发了罢市运动。三年后,宿州流民闯入盐局,要求当局降低盐税,不得回应后,他们摧毁了盐局。

乱世里何以安身?作为身处乱世的读书人,张武龄选择了明哲保身。他没有选择走上一条艰难重重的仕途之路,也没有选择像一些士族子弟一样激进的反抗道路。但他知道,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即将发生一场惊天的巨变,可能是新生,也可能是穷途。果然,几年后,末路的清政府宣告结束,懵懂不解事的小皇帝退位,人们还来不及感受喜悦,就被混沌不明的局势,弄得惴惴不安。

张武龄生性温和,但出于知识分子的触觉,他还是从晦暗的风声里,嗅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意味。最和他息息相关的是可读的报纸逐渐变少了。张武龄一直是个喜欢读书看报的人,孩子们长大后曾回忆说,父亲每年都至少订了二十多份报纸,有全国性的,也有地方小报,他全都要看。这些报纸里,不乏源自思想撞击最激烈的上海。

那个城市,传承着所有的美好和丑恶,也诞生着所有的可悲和可喜。就像是黑夜和白天交替并行的地方,有璀璨无比的光明,也有魍魉横行的暗色。从19世纪40年代它成为通商口岸开始,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城市就被划分为华界、公共租界以及法租界,谁都可以被接待容纳,不论是野心勃勃的投机家,还是平庸无所求的寻常百姓;不论是倚笑歌栏的青楼艺伎,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纤弱千金。这是地狱,或许,也是天堂。

对这个城市的向往,或许就在阅读白纸黑字的字里行间时,悄然萌生,藏着一缕对新生的企盼,隐着一份绝少宣之于口的爱国情怀。张武龄想亲自去那个地方看看,看看那里是否如想象中那样神奇,看看那里是否有着自己所期待的一切。随着安徽越来越成为闭塞的内陆地区,这个想法也就越发强烈起来。

陈独秀曾在他自己的《安徽俗话报》创刊号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别说是做生意的,做手艺的,就是顶刮刮读书的秀才,也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坐在家里,没有报看,好像睡在鼓里一般,他乡政府出了倒下天来的事体,也是不能够知道的。譬如庚子年,各国的兵,都已经占了北京城,我们安徽省徽州颍州的人,还在传说义和团大战得胜。那时候若是有了这种俗话报看,也可以得点实在信息,何至于说这样的梦话呢?”

诚然是如此。不是说离开了新闻传媒不可以生活,而离开了它们,生活未尝茫然又空洞。当然,时下用着微博、玩着微信的我们,已无法触碰那种除开报纸,便一无所知的时代。我们有太多渠道可以获知信息,真的假的,好的坏的,上至纽约联合国,下至身侧土壤里的花开花落,而那时,若是没有报纸,外界的风风雨雨,就宛如东墙人家西墙柳,隔着一重难以逾越的结界。有了报纸,至少还可以知道真实的信息,邻省发生了什么事情,北京城的皇帝又怎样了,哪里又发生了战争……至少睁着眼睛,看到了蜡烛照亮的那一小片地方。

种种诸类,促使张武龄决意离开祖籍,带着一大家子迁居上海。这一大家子,包括他的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女儿,也包括张树声这一支的三房子弟,有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有五个孀居的长辈,还有隔了一层的堂兄妹。加上奶妈仆从,很是兴师动众地离开了合肥。

五岁的元和跟着父母,离开了幼时生活的故乡。允和、兆和更年幼,在奶妈怀里昏昏欲睡。她们都还不知道这一去的意味。告别,对于她们来说,是太过遥远和陌生的字眼——一觉醒来,奶奶、爹爹、妈妈都还在这里,甚至奶妈和干干都在,除了睡觉的地方不一样,没什么不同的。

但大人们知道,什么都已经变得不同。从一个格外闭塞的内陆,到一个格外开放的世界,一颗安定了多年的心,岂能没有担忧、恐惧、惘然等烦琐复杂的情绪,然而这些,都抵不过对新生活的向往:时代如此汹涌澎湃,一如既往地隔岸观火,继续行走在人生的苍白里,回忆的片刻,也会觉得黯然与寂寞。

确实是不一样的。即使是懵懂的孩子们,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大千世界。如果说安徽是一座古老斑驳的旧祠堂,那么上海,就应该是一座逆越时光悄然流动的歌剧院,这里上演着时代的兴衰荣辱,歌唱着人世的悲欢离合,也浮动着无数剔透的泪光和盛世的欢颜。此地一日如千年,从此之后,这些孩子们的世界,和留在祖籍的张家其他孩子们的,就不再相同。

元和她们的命运,因为父亲的决定和这次迁居,被彻底改头换面。原先,命运会按照预定的轨迹,温柔打磨,像打磨她们的祖母和母亲一样,教化她们变成温柔清雅的大家闺秀,如珠如宝地珍藏收好,然后三媒六聘媒妁之言的撮合里,成为从不出错的妻子和母亲。但现在,不一样的,她们看到的人,见过的事,听到的新闻,读过的书籍,甚至是穿的衣服和修的眉,都不是一个内陆小城姑娘所能相同的。纵使是被过继给叔祖母的充和,即使回到了合肥,身上也有同堂姐妹们不一样的地方。

这场华丽的冒险,是张武龄跟随着心的方向,跟随着时代的脚步,择定的地方,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儿女们的命运,成全了他们的人生。能够完成这场冒险,张武龄庆幸自己的祖辈留下了丰厚的财富,如果没有他们的积累,势必不能走向这段未知的旅程。在迁居上海之后,他并不知道这究竟是对还是错,上海的是是非非黑黑白白,太多,也太杂。他隐约开始担忧,孩子们能不能明辨是非,曲直黑白,他希望他的孩子,可以如同在淤泥和碧水中生长起来的水莲,纵使淤泥堆积,尘埃重重,也能不染不哀,自有一片葱茏晴明。

不必担忧,那些娇俏明媚的小姑娘们,虽然身在繁华都市,但她们最初的心,已镌刻着小城的善良和纯然,根植在她们的骨髓里,流淌在无声的血液里,甚至弥漫在安静的灵魂里,她们自会拂开尘世迷烟,用心去感受这个美好和丑陋并存的世界,谱写属于她们的芬芳传奇。开启一个美丽的新篇章

人,真是脆弱又坚韧的生物。脆弱得不堪一折,坚韧得百折不挠。穿越雾气山瘴的纷扰,流离惊梦三生的浮尘,聆听万事荣辱的喜悲,却道是,此心依旧。见花便独笑,见草即忘忧,任由它纷纷扰扰,不管它浮浮沉沉,等一个晴天,就是新生。

从合肥搬到上海的张家姐妹,更是经历了一次没有声响的脱胎换骨。一九一二年,父亲张武龄租住上海铁马路途南里,为了几个孩子的教育,他请来了一位家庭教师,负责他们的开蒙学习。他并没有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反而觉得因为女儿们是女孩儿,更需要读书明理。这位老师姓万,来自无锡,当时还很年轻,只有十六岁,自己都还是一团孩子气,却寻觅得一份职业,自己挣营生了。

那时元和约莫是七八岁光景,允和六岁,兆和更年幼。两个弟弟实际上是不作数的,跟着姐姐们随意上课或者不上。在这几个学生里,这位年轻的万老师最头疼的大概是老二允和,一来允和性子执拗,一般不肯求饶;二来她在家里也很得宠,不依不饶,最是难缠。允和是这样的性格,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别人怎么劝,都是不肯回头的,非要等自己想通了,过了这道坎,才算回心转意。这性子,直到老去后,依旧故我。

第一天上课时,万老师教她们学汉字,四个字摆出来,允和已经早就认识了大半,她的母亲也曾经教过一些简单的文字,只有一个“钗”字不认识。所以允和很不服气,觉得这老师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四个字还没教她就认识了三个,有什么好教的?老师一遍遍教,她就是不肯开口,坐在那儿不管老师和干干怎么哄,都不愿念那个“钗”字。万老师年轻,脸皮薄,不好意思一来就端架子训人,只能由着允和整整一节课都没念过一个字。直到下课回房,她还觉得生气,干脆连跟人说话都不说,到了晚上就遭了“报应”,睡觉的时候尿床了。她没能给新老师一个下马威,反倒让自己尴尬了一把。次日上课时,允和便学乖了,跟着老师认真念书认字。

这个小老师在张家待了两年,走的时候已经十八岁,脱去了稚气,看上去已经是个大人了。这两年里,三姐妹跟着她认识了不少字。其中数元和最乖巧懂事,上课认真,从来都不会惹到老师;老二允和虽然淘气调皮,但从来没挨过打,因为全家人都知道,老二是不能惹的,只要她受了委屈,就会哭个不停,谁劝都没用,没完没了,哭得所有人都心烦意乱。老三兆和,淘气的时候特别淘气,老实起来就是个老实人,其实是不敢有花样的。所以三姐妹里她挨骂挨打的次数最多,但她也不害怕,板子落下来,正正经经挨几下手心,完了接着捣蛋犯错。

万老师来了以后没多久,张武龄还请了一位陈先生来教《三字经》《龙文鞭影》《唐诗三百首》等,三姐妹除了上课之外,开始练习书法,当然是从小楷先开始,每天都要练习。后来表姐妹们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就离开家里去学校上学。三姐妹却依旧待在家里跟先生们学习,因为老奶奶怕几个孩子到了学校吃不好,念书又辛苦,当然还是在家里学习更好。

书香晕染暗云,笔墨氤氲绣光,谁都不是一蹴而就,缓慢柔软的时光徐徐拉长,斜成悠长屏风,透过十六扇诗意山水,仿佛能看到那几个眉眼清秀的女孩子,俯首案上,慢慢地将书文融成幽然气韵,深入皮肤下的每一寸。天长日久,岁月荏苒,此后的此后,她们吐纳的是墨色,萦绕的是字韵。

一笔一画,最认真的那个一定是元和。看似认真却眼眸灵动的必定是允和。而兆和自然时而抬头东看西望,时而老老实实跟着姐姐们写字。三姐妹同父同母,流着相同的血液,天性却各自分明。这在一九一六年拍摄的那张相片上,也体现得很明显。相片上左起是兆和、寅和、万老师、宗和、允和以及元和。和陆英的那张洋装照拍摄于同一天同一家相馆。照片上,兆和像是不高兴,噘着嘴一脸忧郁。允和眉清目秀,最舒展自然。元和很有长姐风度,一本正经,看上去就是缩小版的大家闺秀,宁和而端庄。

两年后,祖母去世,次年灵柩运回祖籍合肥安葬。这时,她们已经离开了上海,搬到苏州居住。但张武龄一直恪守母命,没有让孩子们去学校读书。万老师已经走了,张武龄这次为孩子们从安徽和扬州请了三位老师,专门在前厅右首设了书房,作为授课场所,书房里有黑板,还规定了上课时长:每节课五十五分钟,时间到了就有工人摇铃提醒。课间休息每次五分钟,结束后上新课。劳逸结合,松弛有度。

引人注意的是,张家上课的教材是由张武龄自己和两位老师亲自编订的。选材自《古文观止》《文史精华录》,请人刻印出来,给儿女们当课本。从安徽来的王梦楼老师教授张家孩子们国语课和文史等课程,除了学习古文之外,他还要求学生们每周都要写一篇白话文,批改以后写上评语。扬州来的于老师负责教授文言文,当然也要求每周写一篇。

白话文固然要学,但张武龄也认为文言文不可废。传承和延伸,是张家私塾的两个主题。在这样的教育下,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对四姐妹后来的人生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上海是一个新世界,而书中世界,更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天地。这两个世界,都由父亲为她们所开启,不管在漫长的未来,她们走了多久,多远,只要回头,沿着来时的路,仿佛就能回到幼时的无忧时光。第二章家族角色·各色人物依次粉墨登场祖辈们的光辉记忆

人生如雪,寂寞如歌。不知从哪个风影不动,落花流离的午后开始,变得爱念旧。倘若余暇从容,偷得浮生闲,叨扰耳际的总是那些零碎章节,勾起对往日的忧伤或欢喜的思念。最难描摹是回忆。随人世的浮动变迁,有些变得面目可憎,有些变得近乡情怯。

关于祖辈的回忆,四姐妹们已经隔了太远,身体里流动着来自先祖的血液,而他们的故事,已在岁月里遥远如传说。但提起来时,靠近心口的那个地方依旧微微滚烫,触手相碰,如同胸腔灼开一壶滚沸。她们的父亲张武龄或许要更清楚一些,毕竟,带领张家走向显赫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名义上的祖父张树声,纵使他见过的祖父,也只是在家祠里那些不苟言笑的画像上。

在张树声之前,合肥张氏,充其量算是一个书香门第,在平凡淳朴的乡下农人眼里,殷实而不是教养。相较真正的望族,到底少了几分正儿八经的底气。因为在重视科举功名的时代,张家并没有在仕途上走得很远的子弟,至多有几个通过了县试考中了秀才。张树声的父亲就是一个秀才,他有九个儿子,会读书的不多,也只有张树声一个人有秀才的功名。如果清朝还是那个康乾盛世,那么张树声会被作为张家唯一一个能读书的人,被精心栽培,继续读书、赶考、用最传统的方式将家族带上更高一层楼。

但张树声的命运,一泻而下后忽然折往九曲十八弯的地方。后来的他,果然如长辈们所希望的那样给张家带来了煊赫家声,途径却从以文相取,变成了以命相搏。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改变了张树声的命运,也改变了张家的命运。

太平天国战争爆发之后,张树声弃文从武,和另外三个兄弟加入了李鸿章麾下。儿子们的举动得到了父亲张荫谷的支持——他自己亦是性格刚强、严肃坚硬的人,战争年代,他深知光靠政府不能得到安全保障,就发动乡亲修建堡寨,组织民兵,自己保卫亲人和财产。所以四个儿子从军平定太平天国,这个坚毅的老爷子,显然是默许的。

在加入军队后,张家兄弟作战英勇,屡建战功。最后一次围剿叛军时,其中一位兄弟战死,战争胜利后,剩下的三个兄弟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以及不小的官位。而这三个人里,张树声最为精明强干,不仅被授予“卓勇巴图鲁”的称号,还备受李鸿章的赏识。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同为合肥人的李鸿章,已是满清最倚重的臣子。后来,张树声不断升迁,从直隶按察使,到安徽巡抚,两广总督,直至直隶总督,官运亨通,可谓青云直上。

自张树声开始,张家开始成为合肥的名门望族。然而,他的后人们,对这个名字崇拜,近乎膜拜,他们将他的灵位放在家祠中最显目的地方,却从未走近过有如传奇的祖辈。时光流转,飘荡出一种纯净的回味,家族里对张树声留有印象的人寥寥无几,几位年迈的老仆,便是他的二儿媳。公公担任两广总督时,她曾随行去广东,张树声对事务近乎吹毛求疵地认真,对自己本人近乎苛刻的严厉,都留在她渐渐枯萎的脑海:虽然他有位称职的机要秘书,但他收到由邮驿传来的公文、信函后,必定一一过目,然后才交与机要秘书,所以他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成功,从来没有纯粹运气,也从不轻易与人。张树声的功成名就,在日与夜的心血后,天赋和运气,如此微不足道。他把时间都用在处理公事上,除了睡眠,人们时常看到他伏案挥笔,神色专注。南方夏季湿热缠绵,蚊虫横行。方孝孺在《蚊对》中恨得咬牙切齿:“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如歌如诉,如怨如慕,拂肱刺肉,扑股噆面,毛发尽竖,肌肉欲颤。两手交拍,掌湿如汗,引而嗅之,赤血腥然也。”张树声身在广东,顶着乌压压的蚊虫,然操心公务之事却从未停歇。他经常一面批改公文,一面拍打蚊子,手心常是血色斑驳。这份专心刻苦是出了名的,据说,他吃粽子爱蘸糖,有时时间匆忙,顾不上吃饭,就一面吃粽子,一面修改公文,一不小心就把粽子蘸错了地方,常常吃了满脸墨迹。

张树声为人虽严肃,却实实在在愿意为国家做几件实事。生在国乱之际,临危受命于朝廷危急之时,内有农民起义不断,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张树声很早就看到祖国和西方的差距,在于知识,在于教育。所以,他力主在广东建立一所西式学校。他显然是位实干家,一年后,学校竣工。这是一所前后四进的建筑,宿舍有二十二间,另外配有浴室、厨房、厕所等公共设施,甚至包括一间茶房和一座更楼。他在给皇帝的奏疏中写道:“现在学校章程亦已斟酌核定,并在闽省学堂及各处选调精通外国语言文字算学者派充教习,俟学生学有进境,再延西师接教。”

西学之实施,刻不容缓。张树声基于对中西学的了解,得出此结论。他洞悉中学西学之间的差距:格物致知,中国求诸理,西人求诸事。考工利用,中国委诸匠,西人委诸儒。求诸理者形而上,而坐论易涉空言。委诸匠者得其粗,而士夫罕明制作。

在清朝历史上,比起同时期的李鸿章、曾国藩等人,张树声显得低调而平淡,他没有华丽的一鸣惊人,也没有经受过大起大落的人生,他只是专注地完成每一件事,孜孜不倦地想要为家为国奉献牺牲。他身上有中国知识分子独有的“忠君卫国”思想,只是并不是当时所有臣子,都用平生践定着这四个沉重的字眼。一八八四年中法战争爆发时,中方几乎全军覆没,福州船厂被摧毁,清廷要求沿海省份进行支援,一向老谋深算的李鸿章手握重兵,此刻却沉默是金。相反的是张树声,他连续上奏,派出广东舰队进行增援。也就是那一年,他病重逝世,直至最后一天,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国家有难。

这种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勇敢,同样体现在他的妻子身上。当太平天国攻占城镇时,每个男丁都不会被放过,但他们不杀妇人。在太平天国进入合肥之前,张树声带着全家人逃入山林,最小的弟弟只有五岁,他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了妻子。她把他藏在院子里的隐蔽处,告诫他不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声音。当太平军闯入,并搜遍了整座房子时,张氏镇定自若地与之周旋。太平军离开后,孩子安然无恙,只有脖子上留下了一处伤痕。当时血流如注,那孩子却一声不吭。

很多很多年后,一个叫作充和的孩子被她的叔祖母从上海抱回来,在这个院落里成长。她生性活泼,爬过假山上的每一块山石,喝过芭蕉叶上的每一滴露水,也曾躲在张树声的牌位后面,藏住自己的小小身体,等待小伙伴心有灵犀间的忽然寻至。她还意识不到,在她的身上,心里,都隐藏着一种来自祖先的勇气,乱世里,浮光掠影,勇者心自安宁。张家院落里的片段

童年。跳跃到神经末梢的是一句水晶剔透:“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接下去迸裂的是“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最后心里莫名一动,却是“童孙未解供耕织,也伴桑阴学种瓜”。不知谁说过,童年,是欢乐的源泉。其实何止是源泉,后来的我们所能得到的全部快乐,都抵不过小时候摘下一枝桃花,捉到一只蝴蝶的眉眼生动。因为童年以后的快乐,像是劣质的石榴石,掺了太多杂质,偶尔放纵一场,纵情和欢快,都已经非常生疏。

所以才会对年幼时的欢喜,念念不忘,恋恋不去。

那是一生里最甜蜜的糖果,没有糖精,不加奶油,只有纯净的甜美,舌尖上回荡,心底里沉淀,积年后珍贵成小心触碰的美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美梦。元和有元和的,允和有允和的,兆和有兆和的,但她们最好的梦,都逃不开苏州的寿宁弄。月色清浅,熏风如醉,从繁华三生的上海,到娇艳温软的苏州,那座精致清丽的院落,承载了她们无数的美如春风的欢笑声。

苏州胥门的寿宁弄,有个极大的宅院。张武龄从上海搬出来,就搬到了这里。允和说:院子的大门前有照壁,是逢年过节看热闹的场地。一进大门,有轿厅,再进去西厢是我姨祖母的佛堂,有个吃长斋的老姑娘常年在这里烧香供佛。院里有一株茶花,一株腊梅,两棵树下绕着茂盛的秋海棠。

笔墨灯影,絮絮倾诉,带出脉脉好时光。闭上眼睛,耳畔似有窸窸窣窣的回响,仿佛睁开眼睛的下一个瞬间,明月,壁灯,小楼,夜花,清风,软语。一瓣瓣,宛如记忆里不断开落的昙花,抽出洁白纤长,漫夜里调一缕最蛊惑人心的香。

沿着回忆的路线跨过门槛,就是一座空落的庭院,七星枫和白玉兰拥簇如叠,看上去有种繁复的热闹。门楣上写着风骨峻秀的“一息景”,再往里面去,是五开间的两层楼房,来去过道前后开合,取“四通八达”之意。过道东边,是张武龄和陆英的卧室,在这里眺望出去,就是花园里那方安静的池塘,柳树夹生,只欠落英,但时不时就有远方飞来的老鹰,在柳树上歇一歇脚。后来,兆和学会作诗,写的第一句就是“池旁柳上有老鹰”,这句蹩脚又可爱的诗句,常常被姐妹们拿出来取笑,她却不以为意。

全家人都爱读书,所以各自有书房。陆英的书房在北角,她最常在书房里记账、写字,姐妹们都是这里的常客。她们站在妈妈旁边,看着她写郑板桥,渔樵、桥洞、农夫、夜读……夜未央,风飘荡,张武龄有时候会过来,停驻在窗前,叫来妻子低声耳语,征询意见或者问问家事,继而离去。至亲至疏夫妻,张武龄和陆英,媒妁之言成就的婚姻,也经营出了细水长流的缱绻美满。

时人信佛,张家也有向佛之心。每逢初一十五,张氏夫妇必然带着儿女去烧香。小儿女们未有佛心,却有佛缘,元和也曾画过一幅观音像,或许几个女孩子,在这幅笔力稍显稚嫩的观音画像前,许过诺,发过愿,愿终年不分离,岁月永远静好如月。第三进楼房的二楼,就是她们的小小闺房,都有明窗,临窗眺望,夏蝉冬雪,春花秋月,都藏在她们的欢声笑语里。夏夜深处,或许驻足聆听,能听到允和唱的苏州民歌:唔呀唔呀踏水车,水车盘里一条蛇。牡丹姐姐要嫁人,石榴姐姐做媒人。桃花园里铺房架,梅花园里结成亲。……

我们惯常将过往描摹得高不可攀,远到凌云,仿佛那些在清史上留过芬芳的人,都是星宿下凡,天命注定。其实跟我们一样,他们也从呱呱落地开始,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成长,玩闹过、淘气过,挨过骂也受过宠爱,就像所有寻常的孩子。合肥四姐妹,也有着跟我们一样的童年,甚至玩得更疯。这样想来,她们并不遥远,一如邻家孩童,翻过草墙泥砖,蟋蟀声里相视一笑:待会儿去捉迷藏,你来不来。

来,当然来。

姐妹们深爱捉迷藏。寿宁弄的花园极大,恰好适合这种游戏。水阁,凉亭,花草,果树,允和记得,这既是她们的乐园,也是她们当“闺秀”的地方。每日下学,她们总要先到花园里玩一玩,有时候像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沾一点风雅气,学王羲之临池洗砚,但更多的时候,玩得没个女孩子样,像个假小子一样爬山乱跑,或是在水里一通乱玩,直到干干们找过来,拎着她们各自回房,换好衣服到晚饭时候才重新放出来,这时候,又已经是个模样端庄的小姑娘了,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前喝汤,半点声响都不会发出来。

她们的姨祖母跟着一同住在寿宁弄,伺候老人家的保姆里有一个姓赵。元和她们叫她赵大姐,她们挺喜欢这个大姐,其实是喜欢她的丈夫,因为那个中年男人手很巧,会把竹子劈成薄薄的竹片然后编成小花轿,送给她们玩。她们把洋娃娃穿上顶好看的小衣裳,放在花轿里,玩“成亲过家家”的游戏。保姆郭大姐也愿意陪着她们玩,走在前面,模仿敲锣打鼓声。玩了几次后,大家都觉得不过瘾。那时候,宗和六岁,正是长得最漂亮的时候,白白嫩嫩,头发还没剪,有点长,她们把他当新娘子打扮。后来把妈妈都给引来,忍俊不禁,结果也跟着女儿们一起把儿子打扮成小姑娘。

这时的三姐妹,最清澈快乐,走起路来,都轻盈盈的,元和大概是十岁出头的光景,允和和兆和年幼一些,刚好还是不解世事,灵动清秀的年纪。后来陆英去世,家中骤然荒凉,所有的幸福像是被抽离了一半,三姐妹在园中假山下照过相片,允和后来回忆说:三个人都是灰色半长棉衫,黑裤子,灰黑色的棉鞋,头上戴着墨绿色丝绒的帽子。和我们平时穿戴的完全是两种样子,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点小孩子的表情。

她们的童年,跟着母亲的离去提前结束。懵懵懂懂里,却尝到了失去的苦涩。家人合影,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母亲不在,永远不在了,就算是再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笑不出来,于是只能绷住一张小脸,让灰蒙蒙的天,淋湿了所有快乐。

从此以后,都只能在美梦里,亲近幼时的无忧时光,吻一吻母亲温柔的充满笑意的脸。春暖花开,流年经转,推开苏州锦绣花海,顺着细碎的青石路,解开往昔的水光罗衫,再回味当初的甜。幼年的三姐妹躲在花厅里,吵闹嬉笑,眼巴巴地盯着窗外那棵高大的玉兰树,看花开花落,央求厨子放在油锅中炸开,一口下去,有花的清香,有炸菇片的脆。杏树上的杏子和枣树上的枣子,她们也馋,上课时听到果子啪嗒啪嗒地掉进风里,差点忍不住口水,等到真的吃上,又按捺不住雀跃的贪心,嘴里咬着,还想着去树下找新的。所以她们的抽屉里常常能找到烂掉的果子,但允和还是说:我一生再没碰到过这么美的书房。

其实是她一生中,再也没碰到过这么美的时光。

我们都没能再碰到过那么美的时光。像漫天的星河静静流淌,徜徉在第一次说话、第一次欢笑、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感到世界的新奇和美好里,闪闪如钻石。洁净如青灯的一生

人的一生是可以被阐述的,在落寞尽头的时候,自己评定,或者后人评说,纵使是帝王也逃不过这一套。年幼早夭的多被称为“冲”“质”,生平庸常无能的时常被叫作“惠”,例如脑筋总是不能转弯的汉惠帝,文成武德都不错的就可以沾沾自喜了,因为“睿”“康”这些都是不错的褒义词。最聪明的还是武则天,留下无字碑,说好随你,差评也由你。如是看来,却是睿智通明到上善若水的境界了。

也许是世人太多,修炼到心如止水的人并不少,能留下姓名的人却很少。这些少数人里,收养了充和的养祖母大约算得上一位。即使我们甚至不知道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的名字,只在充和的回忆里,我们知道她佛教法名叫作“识修”。

总以为修炼是太不容易的事情,要耐得住寂寞,熬得住冷清,却容不下浮躁,停不住肤浅,凝不了喜怒就形色。所以始终佩服佛心禅意的修行者,他们可以放弃所有不羁的快乐,对尘世无欲无求,对人世爱得深沉。充和的祖母,便是那样一位从容以及平和的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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