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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2 14:5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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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弗吉尼亚·吴尔夫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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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 达洛维太太

海浪 达洛维太太试读:

出版说明

人民文学出版社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社之初即致力于外国文学名著出版,延请国内一流学者研究论证选题,翻译更是优选专长译者担纲,先后出版了“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世界文学名著文库”“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名著名译插图本”等大型丛书和外国著名作家的文集、选集等,这些作品得到了几代读者的喜爱。

为满足读者的阅读与收藏需求,我们优中选精,推出精装本“名著名译丛书”,收入脍炙人口的外国文学杰作。丰子恺、朱生豪、冰心、杨绛等翻译家优美传神的译文,更为这些不朽之作增添了色彩。多数作品配有精美原版插图。希望这套书能成为中国家庭的必备藏书。

为方便广大读者,出版社还为本丛书精心录制了朗读版。本丛书将分辑陆续出版,先期推出六十种。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

海浪

吴钧燮 译前言《海浪》也许是弗吉尼亚·吴尔夫创作的九部小说最不容易读的一本书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遇到若干关乎可能性的问题;在阅读她此前此后的作品时,都不存在。譬如那些标明“某某说”的内容,怎么可能由人物口中道出;六个人物,又怎么可能聚在一起这样说话;此外,这些人物所“说”的部分与有关海浪的描写究竟是何关系,为什么能够相互穿插在一起,构成这么一种文本。这些问题不予解决,阅读障碍无以逾越。——正因为如此,《海浪》遭到站在小说立场的某些论家的批评,甚至斥为“失败之作”;当然同时也获得了另外一些论家的赞扬。然而即便对于后者来说,作品中前述可能性之存在,仍然有待于得到确认。

梅·弗里德曼作为不很欣赏《海浪》的一人,在《意识流:文学手法研究》中说:“每个人都似乎在对自己或没有听进去的旁听者讲话,而不是在交谈,……当读者随意打开书而看到‘伯纳德说’时,不免为之惊讶,因为下面紧接的话,恰恰是不想说出口的。”只消把《海浪》读上两三页,我们就会表示赞同,即所有这些根本不是人在说话。大概正因为如此,论家称之为一种“内心独白”。可是弗里德曼对此也不认可:“独白本身过于独具一格,难以使人相信是内心独白。……思想的连接是严格符合逻辑的,措辞也符合英文的一般句法。”《海浪》不仅无法归并于一般小说,与意识流小说也有明显差异。那么作家所写的到底是些什么呢。

这一问题在此前的《

达洛维太太

》和《到灯塔去》中其实已经存在,不过不大彰显罢了。我们无法相信克拉丽莎或拉姆齐夫人置身某一情景之中,真的就是那般想法;作家实际上并未直接描写人物的意识活动,而是在此基础之上有所丰富,有所升华,其间又与人物所处环境多所呼应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讲,称之为“诗化的心理分析”最为恰当。詹·哈夫雷说:“弗吉尼亚·吴尔夫需要的是一个第三人称叙述者,这个叙述者必须来自英国现实主义传统中全知全能的叙述者的声音,但同时又能意味着把观察和叙述当作一种创造而不是当作一种传达来加以戏剧化。”(《弗吉尼亚·吴尔夫作品中的叙述者和再现“生活本身”的艺术》)正因为叙述者身兼人物内心世界的观察者和分析者,观察、分析与叙述糅杂在一起,所叙述的内容也就不妨有别于人物自己所思所感,读者不至于太不习惯。于是有如哈夫雷所说:“只有一个叙述者的意识,从一大堆杂乱无章的事实造成的一片混乱之中创造出秩序,从而说明了它自己,而这个叙述者的意识,似乎便是意识本身。”无论是克拉丽莎,还是拉姆齐夫人,最终都是吴尔夫自己。

到了写《海浪》时,情况发生了变化:人物的内心世界仍然被观察,被分析,并被叙述出来,但是原来的“第三人称叙述者”,也就是那个观察、分析的人消失了。上述观察、分析仍然是把握人物内心世界的主要方式,不过这一工作改由人物自己承担了。作品中标以“某某说”的,就是所观察、分析,并被叙述出来的内容。人物也许相对趋近于自身立场,但至少观察、分析的方式还是吴尔夫式的,亦如哈夫雷所说:“这个叙述者的声音以消融在它所创造的其他人物的声音中而著称,特别是消融在内心独白之中。”弗里德曼曾批评道:“六个人物若是离开了他们的抒情独白,就失去了生命。”然而问题恰恰在于他们通过这种独白获得了生命。

哈夫雷说:“从外表上看来似乎有两种真实(按指‘客观真实’与‘主观真实’),但最后呈现为只有一种真实,因为它们是由同一个创造者以同样的方法创造出来的——即从个人的准则和需要中有选择地创造出来的——同样,我认为,在其他场合,弗吉尼亚·吴尔夫的叙述者也都是创造者,而不是真实的或想象中的报道者。”在《达洛维太太》和《到灯塔去》中,人物丰富、升华了的意识活动,正是被创造出来的这样一种新的真实,讲得确切一点,一种新的主观真实。吴尔夫“意识流小说”的真正贡献——尤其是区别于乔依斯、福克纳之处——即在于此。

这种创造出来的主观真实,在上述两本小说中是被置诸客观真实——对克拉丽莎来说,是她的晚会;对拉姆齐夫人来说,是她在海滨别墅的生活——之中,《海浪》却又有所不同。客观真实已经不复存在,另外一种创造出来的真实取代了它。这就是伯纳德、苏珊、罗达、奈维尔、珍尼和路易怎么会在一起“说”的原因。莫洛亚在《吴尔夫评传》中把《海浪》别致地称为“一部清唱剧”:“六个独唱者轮流地念出词藻华丽的独白,唱出他们对时间和死亡的观念。”不过舞台并非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一处,它发生于一个新的空间;在这里他们的交流方式,并不等同于在现实世界中的交流方式。所以这些“某某说”,虽然偶尔能被其他人听到,甚至形成对话,更多的时候则近乎自言自语。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够把它叫做“内心独白”。——这个“独”字至为关键,伯纳德等拥有在现实世界中无法比拟的独立性。他们所“说”的常常是他们之间共同的事;但是当他们在“说”的时候,彼此距离非常遥远。

这可以被看做是超越每个人物的主观真实之上,并为他们所共同拥有的一种主观真实。然而它不仅仅是由六个“声音”——彼此多半听不到的声音——所构成的。娜·亚·索约洛娃在《弗吉尼亚·吴尔夫:一个色彩趋于黯淡的世界》中说:“作者为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任务:要把从童年到老年的人的意识进化过程显示出来。意识的每一阶段,都是与自然或宇宙的某一特定状态相应的,而从早晨到黄昏波谲云诡、涛声不绝、变动不已的海上景象,又作为每一个意识进化阶段的前导。”有关海浪的描写具有象征意义,大概无可置疑;然而就像这里所揭示的,如此“相应”,又复“前导”,似乎其间还有一种较之象征更其密切的关系。弗里德曼说:“描写部分并不为独白提供必要的外界背景。”显然并非如此;但是如果简单地把“从早晨到黄昏波谲云诡、涛声不绝、变动不已的海上景象”理解为六个“声音”发生的现实意义上的外界背景,肯定也是不对的。

小说开头,有关海浪及海滨花园的一番描写之后,六个人开始了他们的“说”;所说的都是对于客观真实的感受,——后来伯纳德回顾道:“园子那边是海。我瞧见了某种发亮的东西……”正与最初他“说”的“我看见一个圆圈,在我头顶上悬着。四周围一圈光晕,不住晃动”相对应。这提示我们,描写部分与内心独白共同起始于客观真实中某一具体时刻,具体环境——这也是除内心独白时而涉及的有关人物经历的内容外,《海浪》唯一与客观真实发生联系之处。此后上述两种成分就分别按照它们各自的时间逻辑向后延续,对于海浪来说,是从早晨到黄昏的一天;对于伯纳德等六个人物来说,是几十年,他们活过了几乎整整一生。在这一过程中,两种时间自身的顺序得到严格遵循,无论海浪的变化,还是人物的意识,都是朝向未来的。只是到了最后一部分,伯纳德“说”:“现在来总结一下吧。”人物改为转身面对既往的岁月。如果单看内心独白部分,我们会觉得由这些“某某说”组成的新的真实,只是现实世界之外的一个空间,在时间上仍然属于现实世界。当它们与有关海浪的描写部分相互穿插,形成现在这种文本之后,就完全不同了。海浪是作家所创造的新的真实的有机组成部分,它的确为内心独白提供了“必要的外界背景”,但同样是创造意义上的。直截了当地讲,六个人物的几十年,相当于海浪的一天,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种新的时间关系。人物的内心独白发生于其中,或者说,人物的命运发生于其中。这样吴尔夫所创造的真实,才是一种全新的时空关系,它打通了原来客观真实与主观真实的界限,把它们一并囊括在内。

从这个意义上讲,《海浪》较之《达洛维太太》和《到灯塔去》,的确大大发展了一步。如果说在那两部小说中,客观真实对于作家展现人物内心世界,有可能造成一种羁绊——按照吴尔夫自己的逻辑,的确如此;虽然换种看法,也许会说它们正是相得益彰——的话,现在她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理想状态。回过头去看她在《本涅特先生与布朗太太》中说的:“我要弄清楚,当我们提起小说中的‘人物’时,我们是指什么而言。”在《海浪》中,她已经把这一概念改造得不仅与她的前辈威尔斯、本涅特和高尔斯华绥等的理解完全不同,而且与她自己在《达洛维太太》和《到灯塔去》中所演绎的也相去甚远。《海浪》是吴尔夫的一部义无反顾之作,甚至对她自己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现在可以回答本文开头所提出的问题了:吴尔夫创造了一种不同于任何既有的可能性的可能性。或者如吉·杜南在《弗吉尼亚·吴尔夫:小说的信条》中所说:“吴尔夫的信条就是祛除不可能性。”

在上述框架之下去理解“海浪”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恐怕就不止是一种对应关系了。林·戈登在《弗吉尼亚·吴尔夫:一个作家的生命历程》中把这种描写与《到灯塔去》第二部“时过境迁”联系起来,是独具只眼的。海浪,海滨花园,以及花园中的小屋,种种景色变化,显然处于异常细微而又不动声色的观察——某些地方甚至使我们联想到后来罗伯-格里耶式的纯客观描写——之中,那么谁在观察着这一切呢。类似的眼光我们在上述“时过境迁”中见过。戈登说:“《海浪》一开始就像造物者一样,写了一个无人的宇宙,它后来就有了居住者。”“时过境迁”具有同样性质,虽然它只是人们离去——包括死亡——和剩余的人归来的一个间隙而已。《到灯塔去》中这一部与前后两部的对比,和《海浪》中有关海浪的描写与“内心独白”的对比不无类似之处。如果说前者意味着人之存在与否的话,后者同样向我们展示了两个极向——这正是吴尔夫所创造的新的真实或新的时空关系的两极。一端属于造物的,自然的;另一端则是人自己。也就是说,在对应关系之上,还有一种相互观照的关系:有关海浪的描写部分,映衬着伯纳德等人的存在;伯纳德等人的内心独白,则有一个天长地久、生生不息的背景。

关于《海浪》中六个人物的相互关系,论家多有论述。小说临近末尾处,伯纳德所“说”的一段话,也许对理解此点有所助益:“如今我自问:‘我到底是什么人?’我一直在谈到伯纳德、奈维尔、珍妮、苏珊、罗达和路易。我等于是他们全体合而为一么?我只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突出的么?我不知道。我们一起坐在这儿。不过如今波西弗早已死了,罗达也已死了;我们被彼此分开;我们并不聚集在这儿。可是我并没找到任何能把我们分开的障碍。我和他们是分不开的。当我这会儿在说这些话时,我就觉得‘我就是你’。我们看得那么重的所谓彼此的区别,我们那么热心维护的所谓个人人格,如今都抛开了。”

如此说来,“彼此的区别”,“个人人格”,都曾经存在;不过“如今”在伯纳德这儿“合而为一”,而这个伯纳德并不同于与奈维尔等并列的伯纳德。这是小说最后一部分与前八个部分之间的一种发展,一种变化;当然同时还伴随着别的发展变化,即如此时汇聚了伯纳德、奈维尔、珍妮、苏珊、罗达和路易——或许还应加上虽未发出“声音”,却为所有“声音”所关注的波西弗——的伯纳德所“说”:“在我身上也涌起了浪潮。它在逐渐扩大,高高耸起。”这是另外一种“合而为一”,发生于“我”与海浪之间;而吴尔夫所创造的真实——首先由六个“声音”,继而由有关海浪的描写和内心独白所组成——最终完成于此。在此之前,我们恐怕还不能不承认六个“声音”的相对独立性,有六个生命的确活在其中;虽然体现为内心独白的不同历程,而又为作者事先确定的各自的性格基调所导向而已。

这里伯纳德最终将伯纳德、奈维尔、珍妮、苏珊、罗达、路易以及波西弗“合而为一”,说来与《达洛维太太》中克拉丽莎最终将塞普蒂莫斯与她自己“合而为一”,以及《到灯塔去》中莉莉·布里斯科和其他活下来的人最终将拉姆齐夫人与他们“合而为一”多少相仿。都体现了吴尔夫本人对于生命的深切感悟。对于作家来说,或许正是全部寄托所在。杜南说:“也许因为小说不可避免地要有一个结尾,要有一个限度,所以作家给某些读者以失败的感觉。小说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想把对世界的体验和盘托出,并把这个任务、这种职责赋予写作;成功之处,就在于让写作经受住了这种考验。而失败之处呢,就在于小说的必然性,结束的必然性,作品总得有一个结尾,因为要有一个形式,外在于书的主题的形式。”的确吴尔夫诗化的心理分析——《海浪》中的内心独白仍可归属此类——最具魅力之处,主要还在对于过程灵动而饱满的揭示,而这一过程似乎并无自行终了和归为任何结论的趋势;然而即便结尾的设置限制或简化了这种揭示,对于吴尔夫来说,仍然非这样结尾不可。止庵二〇〇二年九月

太阳还没有升起。海天混沌一色,只有海面稍稍有一点涟漪,仿佛有一块布在上面起伏打皱。随着天色逐渐泛白,天边现出一条暗沉沉的线,把海和天分了开来,这时那块灰色的布上就出现了一行行浓重的条纹,在水面下绵延不断,互相追逐,彼此推拥,不断前进。

当它们到达岸边时,每条波纹先高高涌起,然后一一散裂,在沙滩上铺上一层薄薄的白色水花。波浪暂时平伏一会,接着又重新掀起,发出叹息般的声音,就像熟睡者梦中不自觉的呼吸。这时天边那条暗纹渐渐变得明朗,就像一瓶陈酒中的酒渣已经澄清,使酒瓶重新透出绿莹莹的颜色。地平线外,天空也慢慢变得清澈,仿佛那里鱼肚色的沉渣已经澄清,或者仿佛有个伏在地平线下的女郎举起了一盏明灯,使天空中横亘着一条条青黄夹白、色调暗淡的光纹,活像一把扇子上的一条条扇骨。接着她把灯更举高了一些,大气就显得仿佛是由纤维织成似的,它从绿色的水面上抽起一缕缕金黄血红的细丝,好像放烟火时纷纷腾起的烈焰。随后这些烟火的万千丝缕逐渐融汇成炽热的一片,将那原来沉甸甸像灰毛毯似的天幕烘托起来,化成了亿万点淡蓝的光霭。海面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不断微微起伏,闪闪发光,直到那些暗淡的条纹终于几乎全部消失无踪。那条擎着明灯的手臂慢慢地越举越高,最后那广漠的光焰似乎明显可辨;天边燃起了一圈弧形的光芒,映得它近旁的海面一片金光闪闪。

光照射到园中的树木,逐步把叶子一一映成了透明。一只鸟儿在高处啾然而鸣;静默了一会;接着又是另一只鸟儿在低处啁啾。阳光照出屋壁的棱角,然后像扇尖似的轻轻触在一块白色窗帘上,映出卧室窗前一片树叶细小得像指印般的蓝色阴影。窗帘微微地掀动了一下,但室内仍旧一片昏暗,朦胧难辨。外面,鸟儿一直在啁啾鸣唱着它们那单调的歌儿。“我看见一个圆圈,”伯纳德说,“在我头顶上悬着。四周围着一圈光晕,不住晃动。”“我看见一片浅黄色,”苏珊说,“蔓延得老远,最后接着一条紫边。”“我听见一个声音,”罗达说,“唧唧,唧;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我看见一个圆球,”奈维尔说,“在连绵不断的山坡前像一滴水似的挂下来。”“我看见一个红缨穗,”珍妮说,“上面缠满着金线。”“我听见什么东西在蹬脚。”路易说,“一头野兽被链子拴住了脚。它在蹬呀,蹬呀,蹬呀。”“瞧阳台角落上那个蜘蛛网。”伯纳德说,“网上面有一滴滴的水珠和一点点的白光。”“窗子跟前满堆着扫拢来的树叶,像一些带芒的麦穗。”苏珊说。“小路上投下一个影子,”路易说,“像一只弯起的胳膊肘。”“草地上晃动着一块块光斑。”罗达说,“它们是树梢上透下来的。”“躲在树叶深处的那些鸟儿,眼睛都闪闪放光。”奈维尔说。“鸟毛上盖着一层粗短的绒毛,”珍妮说,“都被水珠打湿了。”“一条毛虫蜷成个绿色的圈圈,”苏珊说,“一面有一排排短脚。”“一只灰壳蜗牛爬过小路,一路压平了它身子底下的小草。”罗达说。“一个个窗格里射出亮起了的灯光,在草地上闪闪烁烁。”路易说。“石头冰我的脚。”奈维尔说,“不管圆的尖的,我都觉得出来。”“我的手背火烫,”珍妮说,“手心却沾满露水,又冷又湿。”“现在公鸡啼了,就像清溪里突然冒出一股鲜红的激流来似的。”伯纳德说。“咱们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全是鸟儿的鸣叫声。”苏珊说。“那只野兽在蹬脚;是一头被链子拴着脚的大象;那头又大又笨的畜生在沙滩上蹬脚。”路易说。“瞧那所屋子,”珍妮说,“所有的窗子全挂着白色的窗帘。”“洗碗间龙头里正开始流出冷水来,”罗达说,“直冲在盆子里的青花鱼上。”“墙上满是金黄色的裂缝,”伯纳德说,“窗下有树叶子映出来的一点点细小得像指印般的蓝色阴影。”“这会儿康斯泰伯太太正套上了她那双厚厚的黑袜子。”苏珊说。“当炊烟一升起来,睡意就像一缕轻烟似的从房檐上被卷走了。”路易说。“鸟儿原来正叽叽喳喳叫成一片,”罗达说,“这会儿洗碗间的门打开了,它们全一哄而起,像撒出一把谷子似的纷纷飞走啦。不过还单剩一只,在窗子下面叫个不停。”“锅底上聚起了一层气泡。”珍妮说,“一会儿它们纷纷冒了上来,越冒越快,像一串银色的珠子似的一直冒到了锅面上。”“现在比迪正拿一把带锯齿的刀子在刮鱼鳞,刮到一只木盆里。”奈维尔说。“饭厅的窗户现在变成了暗蓝色,”伯纳德说,“烟囱上冒出一缕缕的轻烟。”“避雷针上停着一只燕子。”苏珊说,“比迪砰地一声把水桶撂在厨房的石板地上。”“教堂的钟敲了第一下。”路易说,“接着又继续敲下去;一下,两下;一下,两下;一下,两下。”“瞧那桌毯,沿着桌边洁白地垂下来。”罗达说,“又摆上了一圈洁白的盘碟,碟子边上都描着银线。”“忽然一只蜜蜂的嗡嗡声刺进我的耳朵。”奈维尔说,“它就在那儿哩;飞过去了。”“我身上发热,打战,”珍妮说,“快避开太阳光,躲到阴凉地方去吧。”“现在他们都走了。”路易说,“只剩下我独自一个。他们进屋子吃早饭去了,剩下我站在墙边的花丛里。天还很早,没到上课时间。花儿朵朵地布满在草丛中间。花瓣五色缤纷。花茎从下面漆黑的土沟里长出来。那些花儿就好像光线幻化出来的鱼儿在绿阴阴的水里游动。我把一株花茎捏在手里面。我就是那株花茎。我的根深深扎进大地深处,穿过夹着砖石的干土,穿过湿土,透过铅和银的矿脉。我全身都是由脆弱的纤维构成的。最小的地震都会震得我发抖,沉重的泥土挤得我喘不过气来。到了这儿,上面,我的眼睛全是绿色的叶子,什么都看不见。在这上面,我是个穿着灰法兰绒衣服的孩子,系着根用一个黄铜蛇头扣起来的皮带。在那儿,下面,我的眼睛就是尼罗河边沙漠上一尊石像上呆睁着的两眼。我看见女人们带着红色的水罐走到尼罗河边去;我看见骆驼一摇一摆走着,男人扎着头巾。我听到四周全是走动、颤抖和忙乱的声音。“在这上面,伯纳德、奈维尔、珍妮和苏珊(不过不包括罗达)老用他们的捕虫网在花坛上掠着。他们从摆动的花尖上掠蝴蝶。他们把地面上洗掠一空。他们的网子里满是扑动的翅膀。他们叫唤着:‘路易!路易!路易!’但是他们看不见我。我藏在灌木树篱外面。只有透过树叶丛中的孔隙才能看得见。唉,上帝,让他们快走开吧。上帝,让他们把那些蝴蝶放在一块小手绢上,摊在沙砾堆上。让他们数着他们的那些乌龟壳,那些花蝴蝶和白蝴蝶吧。只求别发现我。我就像树篱荫下一株水松树那么嫩绿。我的头发全是树叶。我扎根在泥土的深处。我的身子是一株花茎。我捏了一下手里的那株花茎。从它的断口处流出了一滴汁液来,黏糊糊的,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大。这时篱笆孔前闪过一个粉白色的身影。接着一道目光从缝隙里溜了过来。这目光窥见了我。我是个穿着身灰法兰绒衣服的孩子。她找到了我。我的颈项背后被碰了一下。她吻了我。一切全都被打乱了。”“我一吃完早饭,”珍妮说,“就连忙跑来。我望见篱笆孔里的叶子在动。我还当‘那是只正待在窝里的鸟儿’哩。我分开叶子瞧瞧,可是那里并没什么待在窝里的鸟儿。叶子还是在动。我吓坏了。我跑过苏珊身边,跑过罗达身边,又跑过正在工具房里说着话的奈维尔和伯纳德。我边跑边喊,越跑越快。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使叶子晃动?什么东西叫我心里直跳,撒腿就跑?最后我终于向这儿跑来,瞧见你,路易,全身碧绿,就像一株小树,像一根树枝,一动不动待着,呆呆地睁着一双眼睛。‘他死了么?’我心里想,就吻了你一下,心在我的粉红色上衣里一个劲跳动,就像这些树叶子仍旧在动那样,尽管并没有什么东西使得它们晃动。现在我闻到了牻牛儿的香味;我闻到了泥土味儿。我跳着。我滔滔不断地说着。我好像一张光线织成的网罩住了你。我浑身发抖地扑过来倒在你身上。”“透过树篱的缝隙,”苏珊说,“我瞧见了她在吻他。我从花盆上抬起头来,从树篱上的一个缝隙里望过去,瞧见她正在吻他。我瞧见他们——珍妮和路易,正在接吻。现在我只好把我的苦恼包在我的小手绢里。把它紧紧地卷成一团。上课前,我要独自跑到山毛榉树下去。我不想坐在书桌跟前做算术。我不愿意坐在珍妮和路易的旁边。我要把我的痛苦心情带去,摊开在山毛榉树的树根前。我要小心察看它,用指头掂着它的分量。他们找不见我。我要吃野果,在刺莓丛里找鸟蛋吃,我会变得乱发蓬松,睡在树篱下面,喝沟里的水,死在那儿。”“苏珊走过去了。”伯纳德说,“她刚走过工具房门口,把手绢紧紧揉成一团。她没有哭,不过她那挺漂亮的眼睛紧眯着,就像猫儿就要跳起来之前的眼睛那样。我要跟着她,奈维尔。我要带着好奇心悄悄跟在她后面,以便在她大发脾气,觉得‘我孤单极了’的时候,好马上去劝劝她。“现在她正悠悠晃晃、漫不经心地穿过野地走去,想瞒过我们。随后她走到了那个低坡上;她以为别人已经瞧不见了;她就双手握在胸前迈步飞跑起来。她两手的指甲在她那团手绢里紧勾在一起。她是在朝那山毛榉树丛下的荫蔽处跑。当她跑到那儿时,就像在游泳似的把两臂一分,钻进了树荫。但因为刚从阳光里来,两眼看不清,她脚下一绊,一下扑倒在树根上,躺在树丛下面,光线就像呼吸似的一隐一现,透射进来。树枝在上下地晃动。这儿正仿佛是充满着苦恼和烦乱。充满着忧郁哀愁。光线时明时暗。仿佛充满着痛苦。树根盘在地上活像个骷髅架,关节的地方堆满了枯败的树叶。苏珊把她的痛苦摊了开来。她的小手绢摊在山毛榉树的树根上,她就蜷缩地坐在她刚才跌倒的地方啜泣着。”“我看见她吻了他。”苏珊说,“我从树叶中间望过去看见了她。她在像闪烁着钻石光彩的阳光下跳着舞,轻得像一粒飞尘。可我却身材矮胖,伯纳德,我个子矮。我一双眼睛望出去离地很近,老看得见草丛里的虫儿。当我一瞧见珍妮吻着路易,我原来满腔的热情就一下化成了冰冷的石头。我要啃着青草,死在一条满是污水烂叶的小沟里。”“我瞧见你走过的。”伯纳德说,“你经过工具房门口时,我听得你在哭喊着:‘我真不幸呀。’我放下了手里的刀子。我刚才正在跟奈维尔一起用木柴做船。我的头发蓬乱,因为康斯泰伯太太叫我梳梳头时,正巧有只苍蝇落进了蛛网里,我就问她:‘我该去把那只苍蝇救出来呢,还是听凭它去被吃掉?’就这样,我老是把事情给耽搁了。我头发没梳,里面还沾着那些木屑。一听见你在哭,我就跟着你走来,接着就见你摊开了那块紧揉成一团,里面满包着怒气、满包着恼恨的手绢。不过这些很快就会过去的。现在我俩的身子紧靠在一起。你听得见我的呼吸。你看那只甲虫也正在想背走一片叶子。它一会儿朝这边爬,一会儿又朝那边爬,所以当你瞧着那只甲虫时,就连你想要占有某一件东西(眼前是想占有路易)的渴望,也正像透过山毛榉叶子时隐时现的光线那样,总会动摇的;而一些正在悄悄打进你内心深处的话,也总会把那个紧包在你手绢里的仇恨的结解开的。”“我又在爱,又在恨。”苏珊说,“我只渴望要一样东西。我的眼睛是死板板的。珍妮的眼睛光彩焕发。罗达的眼睛像晚上总会召得蛾子飞来的小白花。你的眼睛又大又饱满,而且从来不低垂下来。可是我已经在开始追寻我的目标了。我看得见草丛里的虫儿。尽管我母亲还在替我织白短袜、缝围涎布的边,我还是个孩子,可是我又在爱,又在恨。”“不过当咱们一块儿坐着,紧靠在一起的时候,”伯纳德说,“咱们俩就通过辞藻,互相融合在一起了。咱们四周净是一片迷雾。咱们是一块空幻不可捉摸的领域。”“我看见了那甲虫。”苏珊说,“我看见了它是黑色的;我看见了它是绿色的;我只会说简单的字眼。可你却滔滔不绝,越说越远,把一个个字眼编成漂亮辞藻,越说越起劲。”“现在,”伯纳德说,“让我们去历险吧。那儿树林子里有所白房子。它在咱们下面很远的地方。我们要沉下去,像游水的人想用脚趾尖碰到河底似的。咱们要穿过一片像绿色大气似的树叶丛沉下去,苏珊。咱们一边跑一边往下沉。气浪在咱们头上合了起来,那一大片山毛榉的叶子在咱们头上合拢了。这是那座有金色时针的钟。这些是那幢大房子上面高高低低、凹下凸起的屋顶。这是那个小马夫穿着橡皮靴在院子里噔噔噔地跑来跑去。这里就是埃尔弗顿。“现在咱们已经穿过树梢落到了地上。大气不再在我们头上卷起它那长长的、讨厌的紫色气浪。咱们着了陆;咱们踏上了大地。这是女主人小花园四周修得整整齐齐的灌木树篱。午间她们常在园子里散步,手里拿着剪子,修剪玫瑰。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四面有围墙的林子里。这就是埃尔弗顿。我在路口上见过路牌,上面有箭头标着‘去埃尔弗顿’。谁也没去过那儿。羊齿草的气味浓极了,下面长着红色的菌子。现在咱们惊醒了还从来没见过凡人的睡梦中的穴乌;现在咱们踏着了那些年深月久、又红又滑的陈年橡实。这座林子四周围墙环绕;从来没有人上这儿来。听!这是一只硕大的癞虾蟆在乱树丛里扑通一声跳动;那是一颗原生枞树的果实啪哒一声落在羊齿草里自己烂掉。“你踏在这块砖头上。望一望墙里面。这就是埃尔弗顿。女主人正坐在两扇长窗的中间在写字。几个园丁正在用又长又大的笤帚打扫草地。咱们是第一个上这儿来的。咱们是这块谁都不知道的地方的发现者。别出声:要是园丁看见了,他们就会开枪打咱们的。咱们准会像黄鼠狼似的被钉在马棚的门上。当心!别动。紧紧抓住墙头上的羊齿草。”“我瞧见女主人在写字。我瞧见园丁在打扫。”苏珊说,“要是咱们死在这儿,谁也不会来埋葬咱们的。”“快逃!”伯纳德说,“快逃!那个黑胡子的园丁发现咱们了!咱们会被打死的!咱们会像一只鸟似的被打死,钉在墙上!咱们是在一个不友好的敌境里。咱们一定要逃到那山毛榉林子里去。咱们一定得藏进树底下。我来的时候折弯过一枝小树枝。那儿有条暗道。你尽量低下身子来。紧跟着走,别回头。他们会当咱们是狐狸哩。快逃!“现在咱们没事了。现在咱们可以重新直起身子来了。咱们现在可以在这高高的苍穹底下,在这广大的树林子里伸开手脚了。那只不过是大气气浪的嘘嘘声。那是一只斑鸠在从山毛榉树梢上的隐蔽处冲出来。这只斑鸠在扑翅飞起;这只斑鸠在扑着它那迟钝的翅膀。”“现在你又越说越玄,”苏珊说,“一味编起漂亮辞藻来了。你一会儿像根气球上的绳子腾空而起,穿过层层树叶,越飞越高,高不可攀。一会儿你又慢慢腾腾地,落在我后面,不断地回顾,编着漂亮辞藻。你已经把我撇在一边。园子到了。这儿是灌木树篱。罗达正在这儿小路上,把花瓣儿漂在她那只褐色的水盆里不住地晃动着。”“我的船儿都是白色的。”罗达说,“我不要蜀葵或者牻牛儿的红花瓣。我要把水盆侧过来,让白色的花瓣在盆里漂动。我现在有一队船儿正在漂洋过海。我要扔一根树枝进去当木筏,救一个落海的水手。我要扔块石子进去,瞧着海底里冒起水泡来。奈维尔走了,苏珊也走了;珍妮说不定是跟路易在厨房外的后园里采醋栗。乘赫德森小姐正把我们的作业本摊开在课桌上批改,我暂时可以独自待一会儿。我暂时有点儿自由。我把所有落下来的花瓣拾了起来,让它们漂在水里。我洒了些雨滴在几片花瓣上。我要在这儿树一座灯塔,一个‘美人爱丽丝’头像。现在我要把这褐色水盆晃来晃去,好让我的船儿破浪前进。它们有的会沉没。有的会触礁。只有一艘会继续驶着。这一艘就是我的船。它驶进冰窟窿,里面有白熊在嗥,钟乳石垂下碧绿的链子。大浪涌起来了;浪尖弯下头来,窥视着桅顶的灯。船儿全被打散了,沉没了,只剩下我的船儿驶在浪头上,乘风飘到一个海岛上,那儿有鹦鹉在呢喃,还有啄木鸟……”“伯纳德在哪儿?”奈维尔说,“他拿走了我的小刀子。我们正在工具房里做小船,苏珊经过门口。伯纳德扔下他的小船跟着她走了,随手带走了我的小刀子,用来削龙骨的那把挺快的小刀。他活像一团乱铅丝,一根旧钟绳,老晃荡个不停。他就像窗边攀着的海草,一会儿干,一会儿湿。他撇下我弄得我挺尴尬;他却跟着苏珊走了;而且要是苏珊一哭,他就会拿着我的小刀,向她瞎诌一气。那片大的刀刃是个国王呀,那片折断的刀刃是个黑人呀,我讨厌向人夸耀;我讨厌跟人纠缠。我讨厌到处游逛,把事情搅成一团。现在打铃了,咱们要迟到啦。咱们现在得把玩儿的东西扔下。咱们现在得一块儿进去啦。那些作业本已经一本本挨着摆在绿呢桌面上了。”“我不会去回答动词变格,”路易说,“等伯纳德先答。我父亲是在布里斯班的银行里工作,我说话有点澳洲口音。我要等着照伯纳德的答案抄。他是英国人。他们都是英国人。苏珊的父亲是牧师。罗达没父亲。伯纳德和奈维尔是上流人家子弟。珍妮跟她祖母住在伦敦。现在他们正在吮着笔尖。现在我们正在卷着作业本,斜眼偷看着赫德森小姐,数着她胸衣上的紫色钮扣。伯纳德头发里有片木屑。苏珊眼睛有点发红。两人都满面红光。可我却脸色苍白;我浑身整洁,我的灯笼裤用一条有蛇形铜扣的皮带扎紧。我的功课都记得挺熟。他们能知道的永远不会有我多。我又会变格又会变性。我能知道世界上一切东西,只要我愿意。可我不想出头露脸去回答功课。我的根受到压制,像花盆里的花根似的一味绕着转。我不想出头露脸,在这口黄黄的钟面、一直嘀嗒个不停的大钟支配下过活。珍妮和苏珊,伯纳德和奈维尔互相抱成团,纠合成一根鞭子来抽打我。他们讥笑我的整洁,嘲弄我的澳洲口音。我现在要学伯纳德那样含含糊糊地说几个拉丁字。”“那都是洁白的字眼,”苏珊说,“像在海边拣到的石子似的。”“我一说出它们来,它们就左右摇晃着尾巴。”伯纳德说,“它们直摇尾巴;它们直晃尾巴;它们成群结队在空中飘来飘去,一会儿向这,一会儿向那,飘个不停,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合拢。”“那都是金黄色的字眼,都是火红的字眼。”珍妮说,“我喜欢要一身火红的衣服,金黄色的衣服,深黄的衣服,好晚上穿。”“第一个时态,”奈维尔说,“都有不同的含义。世上有一种秩序;这个世界上有各种特殊,各种差别,我现在还刚刚踏进这个世界的边缘。因为这还只不过是个开端。”“现在赫德森小姐,”罗达说,“把书合上了。现在可怕的事开始了。现在她拿起一段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数目字,六、七、八,接着又画了个叉叉,又画了条线。答案是什么?别人都看着;他们看时都露出懂了的神气。路易写了;苏珊写了;奈维尔写了;珍妮写了;现在就连伯纳德也动手写了起来。可我却写不出。我看见的只是几个数字。别人都交上了他们的答案,一个挨一个。现在该我了。可是我却没有答案。别人都让走了。他们砰地关上了门。赫德森小姐也走了。我一个人被留下来想答案。现在这些数目字没有一点意义了。已经失去意义了。钟在嘀嗒嘀嗒走着。两只指针像是两支正在沙漠里行进的车队。钟面上那些黑线是绿洲。长针走在前面,去找寻水。另外那只针在沙漠滚烫的石子上艰难地挣扎着往前走。它就要死在沙漠里了。厨房门砰地关上了。野狗在远处吠着。瞧,那弯弯扭扭的数目字开始包含着时间;它里面包含着世界。我动手描一个数目字,世界就被曲线包了进去,可我自己却在这条曲线外边;现在我把它描合拢……就这样……全合拢了,成了个整体。世界是个整体,而我却在外面,哭喊着:‘哦,救救我,别让我永远被赶出在这时间的曲线外面!’”“罗达坐在那儿呆瞪着黑板,”路易说,“坐在课堂里,我们却在伯纳德正讲他的故事的这会儿,顾自己逍遥在外,到这儿采几枝麝香草,到那儿摘一片青蒿叶子。她两只肩膀往后挺着,就像只小蝴蝶的翅膀那样。当她眼瞪着那些粉笔数字时,她的心也钻进了那些白圈圈;它跨过那些白色的曲线,独自走进了一片空虚。它们对她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对它们她想不出答案来。她没有像别人那样的一个躯体。而我,尽管说话带澳洲口音,父亲是在布里斯班的银行里工作的,却并不像害怕别人那么害怕她。”“现在,”伯纳德说,“让咱们爬到醋栗树丛的荫盖下面去讲讲故事吧。咱们去过一下地下的生活。让咱们去占有咱们那块在神气的醋栗树丛映照下的秘密国土吧,那树丛就像一座大枝形烛台架似的,一面通红闪亮,一面却漆黑无光。这儿来,珍妮,要是咱们俩弯着身子挤紧一点,就能坐在醋栗树叶子的荫盖下,瞧见炉香袅绕。这是咱们的天地。别人都沿着马车道走过去了。赫德森小姐和柯里小姐的裙摆在旁边扫过,就仿佛灭烛用的罩子似的。那是苏珊的白短袜。那是路易干干净净的跑鞋不慌不忙地在砂地上走过。这儿来了一些亲爱的贵客——枯枝败叶。现在咱们是在一块沼地上;一个瘴疠横行的丛林里。这儿有只满身长蛆的白象,它是被箭射中眼睛而死的。那些忙乱不停的鸟儿——苍鹰、兀鹰闪烁发光的眼睛,其中的含义显而易见。它们把咱们当成了倒下的树。它们去啄一条虫,——结果却是条戴眼罩的眼镜蛇,——它们就凭它去身带乌紫溃烂的伤疤,等着一头狮子来把它砸烂了。这是咱们的天地,在新月和星光的照耀下;半透明的巨大花瓣挡住入口,像紫色的窗子一样。一切都十分新奇。这儿的东西显得既庞大又渺小。花秆儿粗得像橡树。树叶丛高得像大教堂的圆顶。咱们是两个躺在这儿的巨人,能够叫森林索索发抖。”“在这儿是这样,”珍妮说,“这会儿是这样。可是咱们马上就要走了。柯里小姐马上就要吹起她的哨子。咱们只好走。咱们就要分开。你会有几位用白丝带挂着十字架的老师。我却会有一个东海岸学校里的女教师,老坐在一幅亚历山大皇后的画像底下,我就要去那儿,还有苏珊和罗达。只有在这儿是现实的;只有这会儿是现实的。这会儿咱们躺在醋栗树丛底下。微风一起,就满身都是斑斑驳驳的光点。我的手像一张蛇皮。我的膝盖像会浮动的粉红色小岛。你的脸就像底下张着网的苹果树。”“在这个丛林里,”伯纳德说,“一点也不热。树叶在咱们头上拍着黑色的翅膀。柯里小姐已经在阳台上吹过哨子。咱们只得从这个醋栗树叶的篷帐下爬出来,站直身子。珍妮,你的头发里的树叶。你脖颈上有一条绿色的毛毛虫。咱们得排成队,两个一排。在赫德森小姐坐在办公桌前登记成绩时,柯里小姐要带咱们去稍微散一会儿步。”“真乏味,”珍妮说,“光顺着公路走着,没有沿路的窗子可以看看,没有像矇眬的眼睛似的绿玻璃,可以透过它们望见里面的过道。”“咱们得两人一排排成队,”苏珊说,“整整齐齐地走,不准慢吞吞地走,不准落在后面,路易在前面带队,因为路易动作伶俐,不会发呆走神。”“既然别人都认为,”奈维尔说,“我身体太弱,不能跟他们一起走,既然我太容易疲倦,身体不好,那我就正好利用这段清静的时间,这段不必跟人家说话的时间,绕着屋子转一转,并且仍旧爬到扶梯半中央的那一级上,尽量重新体味一下昨晚当厨子正在反复调节火门那会儿,我透过弹簧门听到他们谈论那个死人时心里产生的感觉。别人发现他被割断了喉管。当时我觉得苹果树叶子都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了;月亮也呆住了;我简直都抬不起腿来继续走上楼梯了。他是在阴沟里被发现的。他的血还顺着阴沟在汩汩地流。他的下腭惨白得像条死鱼。我要永远把这件严酷、无情的事称作‘苹果树下的惨死’。天上飘着灰白色的云;下面是这棵无情的树;是带着像裹腿似的银白色树皮的恶狠狠的树。我这个小小的生命浪花是脆弱无力的。我没法摆脱。我碰到了障碍。我说过:‘我没法克服这个不可理解的障碍。别人是摆脱开了。不过我们都逃不过劫数,大家都一样,逃不过这棵苹果树,这棵我们都没法摆脱的无情的树。“现在这桩严酷无情的事过去了;我要在这快近傍晚的时刻继续绕着屋子转转,在日落时分,太阳照在漆布地毯上闪出点点油光,一缕阳光投在墙上,映得椅脚仿佛折断了似的。”“我们散步回来时,”苏珊说,“我瞧见弗洛里在厨房后面的园子里,四周全是晾着让风吹干的衣服,睡衣裤呀,衬裤呀,长睡衣呀,全被风猛烈地刮着。欧内斯特在吻她。他系着他那条绿的粗呢围裙,刚才正在擦洗银器;他把嘴噘得像个带褶子的口袋似的,隔着迎风飞舞的睡衣裤紧紧抓住了她。他像头蛮牛似的不顾三七二十一,她却发急得晕了过去,脸上煞白,只有几条细细的血管还显出点红色。现在尽管他们正在递着喝午茶时吃的面包盘、黄油碟和一杯杯的牛奶,我却像看见地上裂了道缝,咝咝地直冒气;茶壶也呼呼直吼,像欧内斯特刚才那样,而我呢,尽管牙齿嚼着软软的面包和黄油,嘴里抿着甜甜的牛奶,却仿佛被刮得迎风飞舞,就像那些睡衣裤那样。我不怕热,也不怕严冬。罗达一边吮着浸牛奶的面包皮,一边在梦想;路易用他那像蜗牛似的绿眼睛一味望着对面的墙;伯纳德把面包揉成一团团的小球,把它们称作‘老百姓’。奈维尔已经用他那干净利落的方式吃完了。他把餐巾卷了起来,套进银圈里。珍妮把手指在桌毯上转动着,仿佛它们正在阳光下舞蹈,跳着趾尖旋转。可是我既不怕热,也不怕严冬。”“现在,”路易说,“我们全起身离席,站了起来。柯里小姐把那个黑本子摊开在小风琴上。每当我们唱起歌来,把自己称作小孩子,祈求上帝保佑我们睡梦平安的时候,很难不掉下眼泪来。当我们忧心忡忡得情绪凄惨、身上发抖的时候,在一起唱歌是很甜蜜的。大家悄悄互相偎依着,我靠着苏珊,苏珊靠着伯纳德,紧握着手,心里都担着不少心事,我担心着我的口音,罗达担心着数目字;但大家有决心去克服。”“我们像小马驹似的排队上楼,”伯纳德说,“一个跟在一个后面不住地蹬蹄子、踏脚,抢着进浴室。我们你一拳我一脚,互相扭打,在洁白的硬板床上跳着蹦着。该我洗了。我马上就来。“康斯泰伯太太腰里围着条浴巾,拿起她那块柠檬色的海绵来,在水里浸浸湿;它变成了巧克力似的棕色;水珠直滴;然后高高举在浑身打着战的我的头顶上,挤了一下。水顺着我的脊背沟直淌下来。我身体两侧产生像针刺似的感觉。我浑身皮肤火热。我身上干燥的角落都被淋湿;我冰凉的身体变得暖洋洋的;它被冲刷得干净发亮了。水冲下来把我像条黄鳝似的裹在里面。现在一条暖暖的浴巾把我围了起来,当我擦一擦背的时候,它毛茸茸地弄得我心痒痒的。强烈丰富的激情在我心灵的屋顶上涌现;这一天——树林里的经历像大雨般倾盆而下;还有埃尔弗顿;苏珊和鸽子。沿着我心灵的墙壁顺流而下,交汇在一起,这一天的经历显得那么丰富多彩。现在我马马虎虎地套上了睡衣裤,躺在一条飘浮在微光中的薄薄的被单下,它像由一个浪头激起来的水花那样渐渐盖住了我的眼睛。透过它,朦胧而遥远地,我听到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开始合唱的声音;车轮声;犬吠声;人们的叫喊声;教堂的钟声;合唱开始了。”“当我折好自己的衬衫和斗篷时,”罗达说,“同时也就抛开了我想成为苏珊或者珍妮的那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不过我要竭力伸直脚趾尖去碰着床脚的栏杆;我要借脚尖碰着栏杆,让自己有一点坚实牢靠的感觉。现在我不会沉没了;也不至于陷到薄薄的床单底下去了。现在我屏声静气,伸直身子平躺在这不牢靠的床垫上。我现在是露出在地面上了。我不必再站直身子,被人打倒,送了命。一切都显得宛转、柔和。墙壁和食柜洁白,黄色柜面宛转变曲,上面的镜子发白闪光。现在我可以把我的心情尽情倾诉出来了。我可以想象我的无敌舰队正在乘风破浪前进。我可以回避开不愉快的接触和冲突了。我独自在白色的山岩下航行。唉,可是我仍旧在沉没下去、陷下去!那是食柜的边沿;那是婴儿室的镜子。可是它们在伸展、延长。我陷落在像一堆黑色羽毛似的睡梦中;它沉重的翅膀压住了我的眼睛。穿过黑暗,我瞧见那长长的花坛,康斯泰伯太太从长着南美丝光草的那个角落上跑出来,告诉我我的姑母已经来了,要带我坐马车走。我上了车,又逃脱了;我靠有弹簧后跟的靴子跳过了树梢。可是现在我又掉进了停在大厅门前的马车里,她坐在车里点头晃动着黄色羽毛,眼光严厉得像发亮的大理石。唉,从梦中醒来吧!瞧,原来是衣柜。让我把自己从波涛里拉出来吧。可是它们向我压过来;它们把我卷在它们那巨大的波峰中间;我头上脚下;我被翻倒了;我四脚朝天,倒在这些长长的光线中,这些长长的波浪里,这些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有人在背后追呀,追呀。”

太阳正在升起。蓝色和绿色的海浪扇面形地迅速扫过海岸,绕过一棵棵海冬青的花穗,在沙滩上这儿那儿地留下了一个个发亮的小水潭。潮头退却后留下一条隐约可辨的黑色印迹。原来迷离模糊的礁石轮廓清晰起来,露出上面红色的裂缝。

一条条黑白分明的暗影横在草地上,在花心草尖上跳动的露珠使花园显得像一幅尚未整个完工而只是一些零碎亮斑拼成的镶嵌画。胸脯上有鲜黄和玫瑰色斑点的鸟儿不时喧闹地齐声高唱一曲,仿佛一些滑雪的人在手挽手地笑语欢腾,接着又突然寂静无声,仿佛被人打散了似的。

太阳更加大片地照亮了屋子。阳光触到了窗角上不知什么绿色的东西,使它显得像一块翡翠,像一个无核鲜果似的一汪嫩绿。阳光映得桌椅轮廓分明,使白桌布上像绣上了金光灿烂的条纹。随着光线的增强,不时会有某处的一个蓓蕾绽开,花朵怒放,上面还带着嫩绿的脉纹,微微抖索,仿佛绽蕾开放时的一番努力使得它摇曳不定,同时还仿佛用它们纤细的铃舌撞击着雪白的铃壁似的发出隐约可辨的丁冬声。每一样东西都显得柔和、朦胧,仿佛碗碟的瓷是流动的液体,刀叉的钢是水做的。同时那浪涛碎裂时的震荡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一些大木头砰然落在海岸上。“现在,”伯纳德说,“时间到了。白天已经来临。车子已来到大门口。我那口大箱子压得乔治的罗圈腿更加弯曲。讨厌的仪式结束了,还有赏钱呀,在前厅里的告别呀。现在轮到跟母亲哭哭啼啼的分别仪式,跟父亲的握手道别仪式;现在我必须不停地挥手,不停地挥手,一直挥到拐弯不见。现在这番仪式总算结束了。谢天谢地,全部仪式都已结束。我现在是独自一人了;我就要第一次去进学校。“谁做事仿佛都只干眼前这一次;下次决不再干。决不再干。非干这类事真可怕极了。人人都知道了我要去进学校,第一次去进学校。‘那孩子是第一次要去进学校了。’女佣人一边擦着楼梯级一边说。我决不能哭。我得像没事人似的望着他们。现在到了张着血盆大口似的车站门口:那圆盘大钟在直瞪着我。我一定得不断说些漂亮辞藻,好有些牢靠的东西挡着我,隔开女仆们的注视,盯着我瞧的那些大钟的漠不关心的脸的注视,不然我会哭出来的。那是路易,那是奈维尔,穿着长外套,提着手提包,待在售票窗边。他们很镇定。可是他们显得跟往常不同。”“伯纳德来了。”路易说,“他很镇定;他很自在。他一边走一边晃动着提包。我要跟在伯纳德后面,因为他一点不露怯。我们被人流拥着走过售票处,一直走向月台,就像一条溪流带着树枝枯草涌到桥脚边。这儿是那个非常强大的深绿色火车头,周身没有脖子,只有脊梁和大腿,呼呼直冒气。值班员吹起了他的哨子;信号旗放了下来;仿佛轻轻一推引起一场雪崩那样,毫不费力地顺着势头,我们就向前开动了。伯纳德铺开一条毛毯,玩起了羊蹠骨游戏。奈维尔在看书。伦敦逐渐零落散乱起来。伦敦逐渐扩大延伸。那儿有林立的烟囱和高塔。那儿有一座白色的教堂;那儿是一根高出在塔尖之上的桅杆。那儿是一条运河。现在那儿是一片开阔的地面,上面有柏油路穿过,奇怪的是这会儿就有人在那儿行走。那儿有座小山,上面是成排红色的屋子。有个人正在过一座桥,后面跟着一只狗。现在那个着红衣服的孩子开始开枪打一个农夫。那个着蓝衣服的孩子把他一把推开。‘我舅舅是英国最好的射手。我表哥是驯养猎狐犬的能手。’吹牛皮开场了。我却没法吹,因为我父亲在布里斯班的银行里工作,我说话带澳洲口音。”“经过这一场混乱,”奈维尔说,“经过这一场混乱和骚动,我们总算到了。这的确是个重大时刻,——的确是个庄严的时刻。我像一位老爷来到了他讲究的府舍。那一位就是咱们学校的创办人;咱们赫赫有名的创办人,他正抬起一条腿站在院子里。我们问候了我们的创办人。这个肃穆的四方庭院里充满着一种高尚的古罗马气派。各班级的教室里已经亮起了灯光。这些也可能是实验室;那儿准是图书馆,我将要在那里面钻研纯正的拉丁文,熟练掌握那些精致的语句,朗读维吉尔、卢克里修斯清晰、响亮的六音步诗;还要读着宽边四开本的大厚书,毫不含糊地带着满腔激情吟诵着喀特勒斯的情诗。同时,我还要躺在长满令人刺痒的小草的田野里。我要跟我的朋友们一起躺在高耸的榆树下。“瞧,那是校长。可惜,他不由得要引起我的嘲笑。他太会花言巧语,同时也太油光水滑了,就像公园里的那种雕像那样。而且在他的背心,他那件绷紧得像鼓皮似的背心的左边,还挂着个十字架。”“老克雷恩,”伯纳德说,“现在要站起来对我们讲话了。老克雷恩,那位校长,鼻子长得就像一座落日照耀下的大山,而且下巴上还有条发蓝的皱纹,就像被某一个游客放火烧焦了树木的山沟似的;又像是隔着雨濛濛的窗子望见的乱木丛生的山沟似的。他摇头晃脑地满嘴净讲些漂亮的大话。我也爱漂亮的大话,不过他那些话实在过分热烈得不像是真话了。可这一次他却深信它们都是真话。当他颇为吃力地摇摇摆摆蹒跚着离开房间,撞开弹簧门走了出去时,全体老师也都颇为吃力地摇摇摆摆蹒跚着撞开弹簧门,走了出去。这是我们离开姐妹们,在学校里所过的第一晚。”“这是我在学校里所过的第一晚,”苏珊说,“离开我的父亲离开了我的家。我泪眼模糊,泪水刺痛了双眼。我讨厌松木和漆布地毯的气味。我讨厌那饱经风雨的灌木丛和卫生间里的瓷砖地。我讨厌人人都在嘻嘻哈哈地开玩笑,一副傻相。我把我那些松鼠和鸽子留下来让小男仆照料了。厨房门砰地一声,柏西打乌鸦的枪声在树叶丛中啪啪地直响。在这儿,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俗气的。罗达和珍妮正穿着棕色斜纹布衣服远远地坐在一边,瞧着兰伯特小姐在一幅亚历山大皇后的肖像下面坐着,朗读放在她面前的一本书。那儿还有一幅手工针黹,是不知哪个女人绣的。要是我不噘着嘴,不扭着手帕,我准不由得要哭出来。”“兰伯特小姐戒指上那紫色的光,”罗达说,“不断在祈祷书洁白书页上那块黑色的污斑上来回闪过。这是一种像葡萄酒似的、含情脉脉的光芒。等我们的行李在宿舍里安顿好以后,我们就紧挨在一起坐在一张世界地图底下。这儿有上面带墨水缸的写字桌。我们可以用这儿的墨水来写我们的作业。可是在这儿我什么也算不上。我没有自己的面目。这一大群同伴,都穿着棕色斜纹布服,使得我没有了自己的独特人格。我们全都是冷冰冰的,毫不友好。我要想法扮出一副镇定自若、一副不同凡响的脸来,而且要使它带着无所不知的神气,然后整天带着它,像贴身带着的护身符那样,同时,——我发誓要做到,——我还要在树林里找到一个幽谷,让我可以在那儿把我那形形色色的稀世珍宝全显示出来。我决计要做到这一点。因此我决不哭。”“那个黑黑的女人,”珍妮说,“颧骨挺高,有一身像带花纹的贝壳似的闪闪发光的衣服,准备着在晚上穿。这在夏季还挺不错,不过在冬天,我还宁肯要一身薄一点的衣服,上面嵌着红线,会在炉火光下闪闪发光。这样等亮了灯以后,我好着上我的红衣服,薄得像轻纱似的,紧裹在我身上,当我跳着舞走进房间来时,它会飘扬起来。当我走到房间中央在一张描金靠椅上坐下来时,它会散开成一朵花儿似的形状。可是兰伯特小姐却穿了一身灰暗的衣裳,当她坐在一幅亚历山大皇后的画像底下,把一只雪白的手指坚定地按在书页上的时候,它从她雪白的花边披肩下面像小小的瀑布似的垂了下来。然后我们就做起祈祷来。”“现在我们两个一排地向前走,”路易说,“整整齐齐像典礼队伍似的走进小教堂。我喜欢我们走进这座神圣建筑物时四周笼罩的暗淡光线。我喜欢这种整整齐齐的排队前进。我们列队走进去,各自坐了下来。当我们进去时大家都一样,谁都不显得突出。我现在喜欢看到克雷恩博士稍微有点蹒跚,——但仅仅是由于他的个头的缘故,——爬上了讲道坛,照着一本摊开在那只铜鹰背上的《圣经》念起一段经文来。我心里很愉快;我为他的大个头、为他的权威感到满心欢喜。他平息了我那次可怕、丢脸的纷乱心情所引起的、长期萦绕不去的阴云,——当时我们围着圣诞树跳着舞,在分礼物的时候他们把我给忘掉了,一个胖女人说:‘这个小孩子还没有拿到礼物哩,’接着就取下树梢上一面闪闪发亮的小国旗给了我,而我却恼得哭了起来,——因为竟让人家出于怜悯才记起了我。现在这一切都被他的权威、他的十字架平息了,我感到浑身充满了一种双脚落到了实地的感觉,觉得我的根一直深深地往下扎去,终于盘绕在一个坚实可靠的核心上。在他读着经文的时候,我恢复了自己的完整感。我成了在行进的行列中的一个人物,正在转动的巨大轮子中的一根轮辐,这终于在此时此地就立即使我昂起了头。本来我一直隐在暗地里,一直躲藏着;但当这轮子一转动起来,——在他读经文的时候,——我就昂首踏进了这朦胧的光影之中,就在这儿,刚才我曾瞥见但却不曾瞧清楚那许多跪着的孩子,那些圆柱子和黄铜祭器。这儿没有生硬的行为,没有突如其来的亲吻。”“那蠢汉做起祈祷来,”奈维尔说,“就害得我挺不自在。当那亮闪闪的十字架在他胸衣上一起一伏的时候,他那干巴巴缺乏想象力的话就仿佛铺路石那样冰冷地砸在我头上。富于权威性的话常常被那些说它们的人糟蹋了。我要嘲笑揶揄这种可悲的宗教,嘲笑那些面如死灰、满身残伤、被悲痛压倒而浑身战栗的人沿着一条在无花果树荫下的灰白色道路上走着,路旁尘土中倒卧着许多孩子——赤身露体的孩子;而装满葡萄酒的羊皮酒囊一个个挂在小酒店的门上。复活节时我曾跟父亲一起旅行到过罗马;满街上都摇摇晃晃地挂着基督圣母的哆哆嗦嗦的形象;还有那种装在一只玻璃盒子里的基督的可怕形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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