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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2 18:4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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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骏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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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上)

人间(上)试读:

前言 与幽灵对话(上)

2008年,一个夏天的深夜,本书作者正在家里发呆。

白天暑气难消,屋中郁闷难受,趁着夜晚凉爽,作者下楼沿河远足。

晚风徐徐吹来,夹竹桃花吐露暗香,经过潮湿阴暗的绿地,恰好偶遇一个男子。

男子形容憔悴精瘦,双目却在夜里闪光,隐隐散发另一个世界的气味,作者仔细辨认一番,确信他是一个幽灵。“晚上好。”幽灵谦卑地向作者问好,“我的作家朋友,在荒凉无人的河边,你怎敢独自一人散步?是否寻找下一本书的灵感?”“你怎知道?”“我无所不知。”幽灵诡异地一笑,“而且,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灵感。”“愿闻其详。”“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看透他人的心,猜透他人的想法,发现所有人的秘密。”“读心术?”“没错,

幽灵提供的思路让作者兴致勃发:“真有这样的人吗?”“我认识一个。”“谁?”“就在这座城市,但他正陷于深深的痛苦,因为他的这种能力,也因为他特别的身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无法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作者在河边徘徊几步,思索着说:“真是特别的人,有趣的创意,一定还有个阴谋?”“当然,这个阴谋如此巨大,以至于流传了千年之久。”“这次你想用哪个宝藏?”“兰陵王!”“你这幽灵!”作者频频点头,不知是赞是贬,“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还有一个大反派吧?”“双雄模式,许多电影里常有的。”幽灵飘浮着靠近作者,忽隐忽现,“不过,这个反派会在本书的中卷以后才出现。”“中卷?又是一个超长篇小说,分为上、中、下三卷出版?”“是的,容量够大吧,挑战也更大!”“你设想过那位主人公——读心术的那位命运将如何发展?”

幽灵打量着作者的眼睛说:“他的命运,以及他的故事,将与以前截然不同。以往的故事都发生在数天之内,相对固定的地方。然而,这个故事将很漫长,跨越三到四年,从中国到美国,又将飞往全世界的每个角落。”“谢谢,你真是个古怪的幽灵。”“作家先生,我和你打个赌吧。”“赌他?”“是的,赌那个苦闷之中的年轻人,我将前往他身边,让他向我期望的方向发展。他具有成为魔鬼的一切条件,何况还有特别的能力,足以让他无比强大,甚至毁灭这个世界。”

本书作者沉默片刻,闭上眼睛说:“不,我赌你一定会失败!”“呵呵,那就试试吧,我们赌他的成长,魔鬼抑或英雄?”“一个人的成长,不可能在数日之内完成。我赌他将在几年之内脱胎换骨,从一个男生成长为男人,最后成长为英雄。”“哦,这可比较难!”幽灵又凑近作者说,“你想清楚了吗?真要参加这个赌局吗?”“是。”“那你要冒险了,亲爱的作家先生。”“够了,我知道你的真名实姓——梅菲斯特先生!”

幽灵的神色一惊,立时向黑暗中退去,但很快又浮现回来:“你猜的没错!可惜,你不是歌德。”“我也不是上帝。”“但赌局已然成立。”

作者沉吟道:“赌注是什么?”“他若成为英雄,我将回到永恒的幽灵世界去;他若成为魔鬼,请作家先生再也不必写作了,与我一同周游世界探究宇宙之真理!”“成交!”“祝你写作顺利,再见。”

幽灵微笑着隐入黑暗,夹竹桃花一阵颤抖,泥土沾满粉红色花瓣。

本书作者却心怀不安,快步离开河边绿地,回家打开电脑,写下本书的第一页......

越狱之夜

这是最长的一夜。

也是最短的一夜。

掘墓人。

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地道,闪烁着野兽般的光。

这头野兽已沉睡许久,就像一具在地底冰封的骨架,连同肌肉与毛发早已变成化石,经历过无数个冰川世纪,突然被这个世纪的人类唤醒。

唤醒他的人是我。

我。

我是谁?

这并不重要,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一条地道,深深地埋在大地之下。

不,不仅仅是一条,而是无数条地道在岩石中交织,密如蛛网盘根错节,仿佛死神的肠道,不断蠕动着将任何生命消化殆尽。

这是西部的大地,曾经被上帝遗忘的伊甸园,曾经是亘古荒凉的坟场,见证过不同时代灭亡的物种,也埋葬过一个悲惨的民族。

现在,我的头顶五米之上,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

这座监狱已在此矗立了一百多年,吞噬过几千条无辜的或死有余辜的生命,留下过许多只有在深夜里才会听到的传说。

不知道狱警们是否已发现?

C区58号监房,平百无故地少了一个人,正匍匐前行在通往自由或者毁灭的通道中。

没错,我是一个正在越狱的囚犯。

我,也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在这座西部荒漠的监狱中服刑。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罪名是一级谋杀罪。

今夜,越狱的理由——我是被冤枉的。

这是一条足够充分的理由,但不是足够充分的原因,因为你们还不了解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重要的不是能否逃出这里,而是在我被关进这座监狱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那些人,那些不可思议的瞬间,那些无法启齿的陈年往事,还有至今仍然空白的记忆。

本书的读者们,和你们中的许多人一样,我是个27岁的年轻人,有过梦想与欲望,也有过痛苦与彷徨。但和你们不一样的是,从前我的命运并不操纵在自己手中,从一千年前的某个夜晚,便以注定了今夜的越狱。

我曾经在一家世界500强的外资企业工作,也干过其他卑微的或高贵的工作;我曾经对自己一无所知,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我?怀疑身边的一切是否都属虚构?我曾经失去过对他人的信任,从太多人的眼睛里看到谎言,也受到过某些深入肺腑的伤害,结果令自己一无所有,乃至于最爱的亲人。

现在,最长的一夜,我正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监狱黑暗的地底穿梭。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出生的时刻,穿越母亲温暖潮湿而又危险的产道,随时可能在分娩时窒息,或被自己的脐带勒死......

对大多数人来说,越狱是第二次出生。

对我来说却是第三次。

对掘墓人来说是第N次。

因为,他早已经死去过无数次。

或者,已经永生不死。

掘墓人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其实,我和他的眼睛并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整个的我也与他没有本质不同。也许我也即将成为下一个掘墓人?

他眼睛里的意思是:我们已走到最后一个岔道了。

眼前的地道分为了两条。

一条通往地狱。

另一条也通往地狱。

整个后半夜,我和掘墓人,已穿过了二十多个这样的岔道口,幸运的是每一个我们都没走错。这些数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地道,至今仍几乎保存完好,静静等待我们光临然后埋葬。层层交错,密密麻麻,到处是岔路和死路,几乎把整个监狱地下掏空,以至延伸到外围几公里的大地深处。自打钻进这条地道,我便感觉进入一座古老的陵墓,抑或精心设计的迷宫。

此地的每一任典狱长,只要翻开历任的卷宗,都会对自己脚下的世界惊叹不已,同时猛擦额头的冷汗,成为每晚恶梦的主题——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弄清楚这些地道的路线,哪怕是一只老鼠被扔下去,也很可能永远都转不出来。假如有哪个囚犯昏了头,一头栽进地道的深处,典狱长不必担心他越狱,只要担心如何写报告:一个囚犯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在监狱里消失?

除非......除非......除非他遇上了掘墓人......

我遇上了掘墓人。

最后一个岔道口。

掘墓人选择了左边的路,要命的是他总是选择左边的路!

但愿他没错。

转过一条更加狭窄的缝隙,手电光束打出一圈黄晕,铺满眼前深深的地道,屏牢呼吸咬紧嘴唇。仿佛有人就站在我们头顶,吹响警哨惊醒整个监狱,荒野上响起警犬的狂吠,还有子弹的呼啸声。

突然,掘墓人停住脚步,我也跟着趴在地上,颤栗着倾听可能的脚步声。

没有,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得如同坟墓——也许本来就是坟墓。

我们已经到了哪里?掘墓人的眼神告诉我,已经超出了监狱地下的范围,前方再也没有任何岔路或障碍,只有一个古老的秘密出口,不为人知地隐藏在荒漠深处。

自由已在咫尺之间。

再次开动脚步,在手电光晕的探射下,似乎窥到了什么在晃动。

又一滴汗水从额头滴落,我知道那就是逃生之口,最后分娩的时刻到了。

当地道越来越宽敞,感觉越来越接近地面,已经可以让人快跑起来,掘墓人却被迎面打中了一拳,沉闷地摔倒在地。

同时,地道内响起一记轻脆的枪声,震得我的耳膜隐隐作痛。

淡淡的火药气味飘过,我低头用手电照了照地上,才发现在掘墓人的眉心,多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红点。

一枚子弹从此射入贯穿大脑,在他的第N次死亡之后,再也不会复活了。

不死的掘墓人终于死了。

我颤抖着俯下伸手,看着这张表情平静的脸,轻轻阖上死者的双眼。

此刻,另一道白光直射而来,一个黑色的影子,直插入我骤然缩小的瞳孔。

黑暗幽闭的地道里,白光刺得我后退几步,才渐渐看清那个人。

居然——是,他?

不,果然是他!

那双眼睛,让我不寒而栗的眼睛。

他的身影穿过地道彼端,笔挺地来到我的面前,左手提着一盏白色的大灯,右手握着一只黑洞洞的手枪。

没有人能够杀死掘墓人,除了他。

他的眼睛,他的枪口,都指着同一个方向——我的眼睛。

我看到了。

秘密。

他也看到了,随即抠下手枪的扳机。

撞针干脆地敲击出火花,第二枚杀人的子弹,旋转着飞向我的眼睛......

就像胎儿被推出宫缩的母腹,在来到今生今世之前,我将开始前世的回忆。

我的故事,从一千多年前开始。

而我全部的记忆,却只有一年零十个月。

不是前生也不是今世,而仅仅是重生的记忆。

重生......重生......重生......又将面临毁灭......

面对那双骇人的眼睛,还有从枪口飞速旋转出镗的子弹,我开始沉思自己并不漫长的一生,以及更为短暂的重生记忆。

我的故事。

一年零十个月前——

第一章 重生的记忆

我是谁?

从浑沌的大黑暗开始。

那是宇宙大爆炸之前的“奇点”,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突然,一片白光从头顶盘旋,烘托出幽暗曲折的道路,是分娩时收缩的产道,将我痛苦地挤压。羊水早已破裂,身上沾满腥味,低头再也找不到脐带,或许依然缠绕脖子?努力在白色光晕中睁大眼睛,回首孕育我往昔的温暖口袋,已是另一个世界。无助地往前挣扎,湿漉漉的产道,剧烈抽搐收缩并挤压,义无反顾地把我推向外面不可知的天堂或地狱。

白光,还是白光,白色的光,越来越强烈,犹如刺穿层层浓云的旭日,放射出万道利剑般的光芒。

那是一个出口。

我已无能为力,惟有被命运的产道挤压向前,迎着致命的白光,穿破无尽黑暗的潮湿。

那道光!那道光!

那道光越来越强,宛如太阳就在眼前,直到彻底撕裂恐惧的瞳孔,以及昏睡了整个春夏秋冬的顽强心脏。

终于,我出来了。

可是,我感觉我早已经死了。

睁开眼睛。

白色的光,变成白色的世界,那白得让人心疼的天空,还有带着粉刷污迹的墙壁,以及透着柔和光线的窗户。

接着看到一双眼睛,年轻女人的眼睛,还有被映出的我的影像——不是初生的婴儿,也不是死去的尸体,而是一个刚刚苏醒的男人。

从她的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平淡无奇的眼睛,嘴巴和鼻子,都是那么陌生,包括我的整张脸,似乎从来都没见过?

我看到她的眼睛在说话,虽然除了呼吸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眼睛里的话——“天哪,他居然醒了!哇!还在眨眼睛!奇迹啊!”

但这双眼睛迅速消失,变成一个白色的背影,阿娜多姿地冲出房间。

她该叫什么来着?努力搜索自己近乎空白的大脑,许久才想起一个词:护士。

还可以加上一个定语:女护士。

居然知道这个,说明我并不是婴儿,也不是白痴,至少有些智商。

这是哪里?

可以转动眼球了,这是个白色的房间,窗外有绿色的树叶。墙边粉色的柜子,摆放着一些奇怪的器具。能感到身下是柔软的床铺,鲜红的血液在血管里循环,从左心室流出,经主动脉到身体各处的毛细管网,再经上下腔静脉回到右心房。

知道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肢和身体都有感觉,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子。渐渐转动头颈,看到床边挂着一个输液的架子——输液,这是我知道的又一个专用名词,可惜架子上什么都没有,否则身上应该插满了管子。

现在,知道这是哪里了。

医院病房。

也许你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却是件太困难的事,我对自己一无所知,脑中最大的问题是——

我是谁?

白光,一道白光又从脑中掠过,但白光过后却没有任何答案。

如此重要的问题,却一片浑沌,痛苦地皱起眉头,努力思索一个字——我?

我?

该死的!

没有......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或者说什么都没有“我”,真是荒谬绝伦!在并不怎么大的脑袋里,找不到与“我”这个字相关的内容。

病房大门又开了,激动的女护士冲进来。接着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披着白大褂,领子里藏了根领带。还有一男一女同样全身白衣,拎着几样仪器,表情各异地来到我的床边。“你终于醒了!”

四十多岁的男人,俯下身来讲话。我刚想发出声音,就感到喉咙里干得要命,仿佛要烧起火来。“他还不能说话。”他难掩激动地对别人说,“但毫无疑问他听懂了我的话。”“奇迹!”“是啊!深度昏迷了整整一年,竟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他们拿出一套量血压的器具,抓过我的胳膊绑起来。清晰地感受到胳膊的压力,我居然还能配合着握起拳头,这也让医生们颇为惊讶。“院长,血压一切正常!他完全有知觉,可以活动身体了。”

原来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另一个医生给我贴上许多小东西,仪器屏幕闪烁出奇怪的曲线。“院长,心电波和脑电图也没有异常,他的大脑已基本复苏。”

院长再度盯着我的眼睛:“是的,他已经彻底醒了。”

他的眼球里映出一张模糊的脸——我已铁定不是刘德华那样的帅哥了!

我竟然知道刘德华?脑中泛出《无间道》的场景,在遐想香港黑帮电影前,强迫自己回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费劲全力咽着口水,浇灌早已干涸的声带,痛苦地吐出那三个字——“我......是......谁......”

随后,我像点火后的大炮,胸中呼出一股热气,张大嘴巴呼吸起来。

医生护士们都吃了一惊,院长面露喜色:“果然是奇迹,刚醒来就能说话了。”

在院长的示意之下,护士端来一小杯纯净水。我尽量小心地吮吸杯中水,以免呛到气管,像刚出生的婴儿,抓着母亲的乳房吃奶。

院长耐心地问:“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句话问得多么巧妙而富有哲理: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茫然地瞪着并不怎么大的眼睛:“我是谁?”

一小杯水如沙漠甘泉滋润了喉咙,终于使我流畅地说话。毫无疑问我的母语是汉语,我用汉语思维和交流,也可能掌握其他一些语言,但不能取代汉语的地位。“那你还知道什么?”

该死的院长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却继续加深我心底的苦恼。

还知道什么?“我知道这里是医院,我知道你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我知道我刚刚醒过来,我知道我是一个中国人,我还知道地球是圆的!”

也许,我什么都知道,但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闭上眼睛思考许久,无数白色碎片擦过脑海,却始终想不起那两个或三个字。“不!”“你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不!!”“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吗?”“不!!!”

我的三个“不”,一个喊得比一个响亮,看来喉咙已完全恢复了。

院长回头对两个医生说:“我的估计没有错,他丧失了全部记忆。”“丧失记忆?”

几乎要爬起来了,年轻的护士抓住我的手,让我继续躺在可怜的病床上。“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父母?我知道“父母”这两个字的意思,可是脑中关联到“父母”的却是空白,连一滴墨迹都留不下来。“那你知道你自己多大了?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数学题,很遗憾我连这样的加减法都做不出来,不知道自己几岁?或许十几岁,或许几十岁?但愿不要太老。

他知道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接着问下去:“记得自己的职业吗?读书还是上班?”“不知道,起码中学毕业了,否则有些知识不会知道。”“没错,你什么都忘记了,关于自我的记忆——你自己的名字、父母、家庭、学校、单位,关于你自己的一切,你都完全一无所知。更确切地说,你的大脑里已经没有了自己。”

院长的描述令我无比恐惧:“我失忆了?会不会变成白痴?”“你是失忆了,但不会变成白痴,请相信我的判断。”“请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绝望地企求他,“假使你知道的话。”

他苦笑了一下:“高先生,你能醒来就是奇迹了,真为你感到高兴!我当然要告诉你。”“我姓高?”“是。”

女护士拿出挂在我床边的一张卡片,有一张证件照片,我却完全记不起照片里的自己,还印着我的名字——高能。“我叫高能?”

这个名字对于我的大脑而言,实在太过于陌生,高能是谁?是我吗?

卡片下面印着病人的年龄:24。“今年24岁?”“这张卡片是在你去年入院时填写的,所以你今年是25岁。”

听起来还算年轻,谢天谢地!“你说我在去年入院,那么说已经在这里躺了一年?”“没错,就在去年差不多的这个时间,你已在这张床上深度昏迷了整整一年!”“所以说我的醒来是一个奇迹?”

院长看起来也有些激动,摸了摸我的头发:“是的,孩子。”

为什么要用“孩子”这个称谓?“高能,你在一年前遭遇了严重的车祸,那场灾难让你头部受到撞击,虽然生命被抢救了下来,大脑却陷入深度昏迷。原本以为你会变成一个植物人,没想到你自己醒了过来,得到了第二次生命。相信我,你是一个奇迹。”“车祸?死里逃生?昏迷?植物人?奇迹?”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得像一部好莱坞电影——去他妈的好莱坞,我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还能记住遥远的好莱坞!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为什么奇迹发生在我头上?为什么醒来后都忘了?既然如此何必再醒来?“我连时间都忘了,今天是哪一年?是几月几号?”

女护士赶快拿来了一张挂历,封面是2007年,她把挂历翻到11月份,用圆珠笔在24日上画了一个圈。“2007年?”这才想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括弧公元后,“11月?24日?”

2007年11月24日

这是我昏迷一年之后突然醒来的日子,也是本书真正开篇的时间,但绝非这个漫长故事的开头,真正的起源在遥远的千年之前......

我叫高能。

感谢造物主,没有再昏睡过去。

寂静的房间被黑暗包围,宛如重生前经历的产道。身体有些麻木,或许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从活动脖子开始,然后是手腕与脚腕,虽然全身肌肉绵软无力,起码车祸没让我缺胳膊断腿。

第一次坐起来。

足尖触到地面,却没有鞋子——长期昏迷的病人,当然不需要什么鞋子。脚底没什么力量,摇摇晃晃地与地心引力斗争,还必须依靠双手支撑。第一步就悲惨地摔了下去,膝盖摔得很疼,又坚持爬起来迈出第二步。

一、二、三、四、五、六、七......想起曹植的七步诗,看来古典诗词学得不错。轻轻翻起百页窗,苍凉清幽的月光透过玻璃,射入昏睡已久的瞳孔。

重生后第一次见到月亮——魔法师的气息吹入心底,打不开那把锈死的大锁。往昔岁月,完整记忆,都被牢牢地囚禁其中。视线穿过窗格与玻璃,穿过法国梧桐的宽阔枝叶,穿过一片虚无的阴冷空气,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想不起当年月光下的自己,只剩那片令人眩晕的白光。但今晚这轮沧桑的月光,一定照亮过当年的眼泪。

墙边是个小卫生间,每个单人病房都配备的,尽管对昏睡一年的我毫无意义,但卫生间里的镜子却对我有意义。

镜子。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再次遗憾地说,我不是帅哥,当然也不是丑八怪。我有一双中等大小的眼睛,眉毛还算浓密,鼻梁不挺也不塌,嘴巴稍嫌大些,但整个脸的轮廓比较端正,至少没有奇形怪状。脸色特别苍白,双眼没有精神,头发凌乱不堪,下巴爬满浓密的胡茬。院长说一年前的车祸很严重,但很幸运没留下伤疤。“你——就是我?高能?”

脑中丝毫没有这张脸的记忆,但从今天起必须记住这张脸。把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同“我”这个概念紧紧合在一起,还得加上“高能”两个字。

我=高能=这张平凡的脸。

脱下病号服赤裸上身,长期卧床让我肌肉萎缩,既不强壮但也不瘦弱。尝试着做了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动作,发现镜子里的裸男真可笑。把裤子也脱了下来,整个身体赤条条暴露在镜子里。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男人。

能保下一条命已是奇迹,沉睡一年后醒来,更是奇迹中的奇迹,上帝的弃儿或宠儿?

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肚皮,感到里面一阵蠕动,才想到一个久违的字——饿。

一年没有吃饭的我,终于感到了饥饿,这是即将恢复健康的信号。这感觉变得无比强大,想起香喷喷的饭菜,各种肉食与水产,从大闸蟹到铁板牛排再到菜泡饭和方便面......医院起码有食堂吧,运气好还有病号餐?

值夜班的小护士,看到这副模样的我,吓得不知所措:“哎呀,你怎么跑出来拉?院长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我饿了。”

黎明前夕。

从床上爬起来,手脚轻松了许多。打开房门却不见一个人影,大声喊叫几下,也没听到回应——难道在我苏醒后,其他人包括护士们都昏迷了吗?彷徨着走下三层楼梯,推开医院宽敞豪华的大门,外面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覆盖绿树丛中的小径,所有的鸟儿还在熟睡。沿着小径往前走去,任由身体被露水打湿,一直走到尽头才发觉,脚下是一片暗绿色的湖水。

赤脚站在潮湿的泥土上,却丝毫不感到寒冷。湖水几乎要扑上脚尖,仍怔怔地看着那池绿水。不知何处的幽暗光线,发现湖水的颜色渐渐变化,从暗绿色变成湖蓝色,又转为神秘的深紫色,直到化为沥青般的浓黑。

沥青般的浓黑......

这是一个梦。

我叫高能,二十五岁,除此以外对自己一无所知。

刚从长达一年的昏迷中醒来,记不起自己的过去,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我的一切,都得由别人来告诉我。往昔的全部记忆都被遗忘,成为没有自我的“空心人”。

幸运的是,还有爸爸妈妈。“能能,你终于醒拉!”

父母赶到医院紧紧搂着我哭喊,然而我的脑中完全想不起这双面孔。

茫然地被母亲抱在怀中,不管为了劫后余生还是丢失记忆,这幕场景令我悲从中来,眼眶一下子红了。“能能,你不要哭,应该高兴,高兴!”

能能——我有一个奇怪的小名,如果加上八点水,岂不是变成了熊熊?“能能,你还认识我吗?”

父亲激动地看着我的脸,以至于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妈妈扭了他一把:“该死的老头,怎么问出这么傻瓜的问题!”

我是真的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我的父亲?”“你这是怎么了?”妈妈费解地看着我,“还用得着猜?当然是你的爸爸,你连爸爸妈妈都认不出了?”

妈妈着急地拉住院长的衣袖,“华院长,你一定要把我们儿子治好啊。”

姓华的院长皱起眉头说:“这个......我没有把握,但你儿子的身体已经康复。”“平安醒来已经谢天谢地了!”父亲把我揽入怀中,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儿子,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感到父亲双手的温暖,虽然无法浮现父母往昔的身影,却动情地喊道:“爸爸,妈妈,你们不要难过,我会好好的。”

三天后,院长批准我出院回家。

专家会诊一致认定我的身体已恢复,长期卧床造成的四肢无力,会在短时间内改善。

可记忆一片空白,何时能回忆起过去?华院长给不出答案,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也许明天就能恢复,也许要等到明年,也许到我退休的时候,也许在进入坟墓那天:24岁以前的记忆,仍然封存在我大脑的坟墓中。

然而,院长认为这个失忆问题,不会影响到我的身体健康与正常生活。因为苏醒后的几天里,我身边的一切所见所闻,全在脑中记得清清楚楚。除非出现特殊情况,不会再丢失醒来以后的记忆。

这是一家高级的外资医院——太平洋中美医院,想必父母没有放弃希望,把我送来接受昂贵的治疗,幸亏他们的钱没白花,若我在这昏迷几十年,恐怕早就被这群势利鬼扔出去了。

父母把我接出了医院,坐上一辆包来的汽车,往市区方向疾驶而去。

妈妈一路挽着我的手,恨不得上上下下看个透,我果然和妈妈长得很像。爸爸长得五官端正,尤其一双眼睛比我大,年轻时候肯定很帅。现在他显得很老,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想必在我昏迷的一年中,担惊受怕操碎了心。

一小时后,车子开到我家小区门口,却是彻底的陌生:一道黑色的大铁门,被烟尘污染的绿化带,几排六层楼的老式公房,有许多老人在晒太阳。原本期盼被接到别墅,起码应该是高级公寓,再不济也得是好点的小区。现实果然比想象残酷,我并不是昏迷了一年的明星,也不是高官子弟或富家公子,父亲更不是什么大老板。所有幻想都已破灭,我终究生活在平凡的市井之中。

走进一个单元,阴暗的底楼停着好几辆自行车与助动车,我却从不记得这狭窄的楼道。

301——我的家。

这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从房型和装修程度来看,起码有二十年房龄。家具也是十几年前的款式,阳台上种了些花花草草,想必是爸爸下班后最大的爱好。

但对眼前的这个家,仍回忆不起半点痕迹。妈妈拉着我坐下,端来一杯热水。我还有些不自在,好像在别人家作客的感觉。

突然,我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妈妈,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比“你妈贵姓”更升一级的“我妈贵姓”。

我的父亲叫高思祖,我的母亲叫许丽英。

又是两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不过对我的名字高能,还算基本满意。

果然不出所料,爸爸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宣传科长,虽说是个科长,但厂里效益很差,工资也就比普通工人多几百块钱而已。妈妈和爸爸是同一个厂的,去年就退休在家了。

至于我的房间——开门就看到墙上迈克·杰克逊的海报。柜子里放着一大堆高达模型,起码好几年才能收集到这种程度。另一边是台组装电脑,国产彩电和DVD,电视柜下面摆着书和碟片。没什么值钱东西,只剩一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妈妈说在我昏迷的一年里,她每天都会打扫这个房间,但从不敢乱动我的东西。

电脑桌上放着我的照片,大概二十岁左右拍的,看起来傻傻的小伙子,头发倒留得挺长的,面对照相机略微有些羞涩——旁边墙上镶着一面小镜子,毫无疑问他就是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和现在区别也不大。“能能,你以前除了上班很少出门,基本都呆在这间房里,每天回家不是上网就是看碟片,就连双休日也不太出去。”

要命!我很可能是个“宅男”、“电车男”、“御宅族”——怎么连这几个词都没忘记!“好了,能能你休息一会儿,妈妈去给你做晚饭,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几道菜。”“等一等!妈妈,能不能告诉我更多的过去,一年前我是怎么发生车祸的?”“儿子,你真的全忘了吗?”

绝望地点点头,坐倒在曾经的床上,喃喃道:“忘记了......我全都忘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全都忘记了......”“能能,我可怜的儿子,那就不要再想起来了,过去也没什么好回忆的。”

妈妈又一次搂着我的脑袋,仿佛还是她身边十岁的男孩。“不,必须要告诉儿子!”沉默的爸爸突然说话了,“关于一年前你是怎么出事的。”

然而,爸爸刚要开口说话,电话铃声就打破了他的回忆。

他皱着眉头接起电话,很快又展开双眉,连连点头说:“是!是!好的!侯总,谢谢你!”

爸爸挂下电话兴奋地说:“高能,明天你就去上班吧!”“上班?”

诧异地睁大眼睛,仿佛上班早已与我绝缘。“是啊,刚才是你们公司的侯总打来的电话,他听说你已经痊愈出院了,就让你明天回公司去上班!”“我的公司?侯总?”

从未想起过自己在什么公司上班?至于“侯总”倒有些印象,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是啊,侯总真是个好人!你都一年没去上班了,公司还没把你除名,只是作长病假处理,现在叫你回原来岗位上班,真是个好公司好领导啊。”

我是在哪家公司上班的呢?

第二天。

正式回公司上班,穿着一件八百块钱的新西装,把皮鞋擦得锃亮,提着爸爸给我新买的包,看来颇像个人模狗样的小白领。

早上八点一刻,吃完早餐准时出门。步行五分钟到地铁站,挤上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在浑浊不堪的空气中,与无数陌生的男男女女们肉搏。

半小时后,满身伤痕地挤出地铁,重新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这里是上海市中心,遍布各种高档商场和写字楼。按照爸爸给我的地址,走向地铁站附近的那栋摩天大楼——富丽堂皇的东亚金融大厦,尽管记忆中丝毫没有印象。

在保安指引下找到电梯井,随着另外九个匆忙的上班族,挤进布满镜子的电梯。楼层灯不断向上跳,心跳也随之加快。当指示灯跳到“19”,急忙逃出这具金属棺材。

擦干额头的汗,再看爸爸送给我的手表,上午8点59分。

抬头只见一幅海报——碧蓝天空下,一个金发男孩抓着纸飞机,想让它飞到地球另一端。

海报上印着一行中文:天空集团——我们的未来!

这里就是我的公司:全球著名跨国公司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中国分公司,确切来说中国分公司就是天空集团的亚太区总部。

看到这块牌子我不禁昂起头,毕竟还是外企白领,天空集团是世界500强——据福布斯今年的数据可以排进世界前五十名,在欧美国家可谓家喻户晓,是大名鼎鼎的能源巨头,也是美国金融业的后起之秀。

2004年,我大学毕业就进入了这家公司,妈妈说我的许多同学都非常羡慕我,能够在世界500强的跨国巨头工作。

可眼前的公司对我来说还那么陌生,好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孩从我身边过去,丝毫没留意我的存在。我怯生生地走进宽阔的玄关,呆呆地站在前台小姐面前。

前台小姐正急着化妆,大概以为是送快递的或推销的,冷冰冰地问:“找谁的?”“我......我......”怎么突然结巴了?好不容易才说下去,“我是来上班的。”“上班?我们公司最近没有招人啊?”

前台小姐抬头打量了一下我,要么她是新来的员工,要么已经把我彻底忘记了。

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

很快,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在说:啊?难道......难道真是那个傻子?

我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前台小姐戴起一副红色的眼镜:“真的是你?”“是我啊,我今天来上班了。”“你叫高......高......高......熊?”

狂汗!“不,我叫高能。”“哦,对对对,对不起啊,高能,我已经一年没见过你了。”

口齿流利的前台小姐也有说不清话的时候,我猜她以前一定叫不出我的名字,每次都只能看名单来喊人,所以才会把高能喊成高熊,再汗。“你好,是侯总让我回来上班的。”“侯总?是销售七部的侯经理吧,那你自己进去吧,他一定在等你。”

我刚要走进去,又听到前台小姐尴尬地说了一声:“哎呀,高......高......”“高能。”“对!高能,欢迎你回到公司!”

努力自信起来,这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不该像个面试者胆战心惊。但一进公司就乱了方寸,起码有几百平方米,被隔成几百个工作区域,如同鸽子笼或老鼠窝,或者说是一个迷宫。可能有上百人坐着办公,果然是大公司的派头。不少人匆忙地走来走去,几个女的在用走廊边的咖啡机,还有迟到的家伙懊悔不已地打卡。

像没头苍蝇转了几圈,只能问一个埋头打字的女生:“请问......请问......销售七部在哪里?”

她大概刚打开QQ要聊天,极不情愿地抬起头,看到我却彻底愣住了,盯着我的眼睛:“你?你?你是高能?”“是!我就是!你认识我吗?”

谢天谢地又碰到一个认识我的人,这女同事长得还蛮漂亮,黑色低胸的领子颇为性感。“当然啊!”她已经从座位上跳起来了,“高能,你不认识我了吗?”

茫然地摇摇头。“我是田露啊!”

田螺?还是螺丝?

这位可能叫田螺的女同事立刻回头:“老钱,你看谁来了?”

后面站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猥琐男,戴上眼镜仔细端详:“哎呀妈呀,是高能啊!你终于回来啦,我们可都想死你啦!”

茫然地看着他俩,在脑海中竭力搜索,但始终没有印象。周围许多人抬起头来,有人过来看热闹,交头接耳地对我指指点点,仿佛在看一头大熊猫——“妈呀,是高能啊,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不对!听说他被撞得下半身都没了,现在怎么又回来上班了?肯定装的假腿吧,现代科学可太发达了!”“让我看看,乖乖!活见鬼了!救命啊!”

当我尴尬地看着那些陌生面孔,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高高的个子,脸上瘦得几乎没肉。老钱和田露毕恭毕敬地给他让路,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犀利地直视着我:“高能,销售七部欢迎你回来。”“你是——侯总?”

只记得电视上声嘶力竭地喊“手表中的劳斯莱斯”的侯总,却丝毫不记得这位曾与我共事两年多的顶头上司。“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看来身体都恢复了啊,祝贺你!”

侯总拉着我来到一个小隔间,上面挂着销售七部的牌子,看来周围这一圈都属于我们部门,而这位侯总应该就是销售七部的部门经理了。“高能,在你住院的一年里头,我们这里没有多大变化——也包括销售业绩。”他指着一块落满灰尘的工作台说,“就连你的办公桌和电脑,也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这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我兴奋地擦了擦台子,坐在电脑椅上转了一圈,摸了摸我的电脑显示屏,好像小学生第一次拿到铅笔盒:“谢谢,侯总,我会好好工作的。”“我们天空集团是世界500强——不,是前50强的大跨国公司,我们对于员工是非常负责任的,虽然你已经有一年没有上班,但这不是你自己的错,我们仍欢迎你回来上班。你要记住——公司为你做了什么?而你应该为公司做什么?”

侯总像在电视购物上夸奖手表一样夸奖自己的公司。“我明白的,侯总,我不会辜负公司对我的期望的。”“好了,毕竟一年没上班了,你这几天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有什么不清楚问老钱,我的办公室就在前边。”他指了指一个单独的小隔间,像大牢房里的小牢房,“记得进来之前要敲门。”

虽然小得像螺丝壳,但这里是我的天地。电脑屏幕前有一个小鱼缸,居然住着两只小乌龟。两个小家伙着实让我意外,它们有顽强的生命力,似乎认得我不停地往上爬,伸出小脑袋向我打招呼。“这是你以前养的小宠物。”隔壁的老钱走到过说,“你没来上班的一年时间里,是我每天给它们换水喂食,否则早就死翘翘了。”“啊,谢谢你啊,钱老师。”“不要客气嘛,高能,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我丝毫记不起这个中年猥琐男。“你不在的时候,我可天天都在惦记着你。我就知道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现在都好好地回来上班了吗?真是有福气的人啊,从你三年前第一次进公司我就看出来了,吉人自有天相!”

老钱就是个话痨,或许以前也滔滔不绝地和我说话。他介绍了销售七部的每个同事,加上侯总和我,总共七个人,四男三女——最漂亮的是田露,整个公司举目望去,就属她还能养养眼。

忐忑不安地坐在电脑前,全是完全看不懂的东西,什么客户联系表、销售记录单、项目财务表......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不时有人来和我打招呼,每张面孔都那么陌生,只能报以机械的笑容。

中午,侯总招呼我们出去吃饭,算销售七部为我接风洗尘。在大厦二层的粤菜馆,订了一间包房,让我感觉受宠若惊。

我成了大伙的中心,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问我——关于一年前的那场车祸,有许多关于我的传闻,有说我被绑架失踪了,也有说我因为失恋自杀了,最接近的就是说我在车祸中残了两条腿。

当然这些都是空穴来风,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一年前车祸发生的事情,没在我脑子里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现在所知道的也是父母告诉我的。

好吧,就让我再复述一遍,这个疑点重重让我迷惑不已,宛如一部推理小说的开头,并险些要了我小命的事件——

一年以前,寒意袭人的秋天,我突然告诉父母,周末独自一人去杭州旅游。虽然杭州这么近,一个人自助游也不新鲜,对于我却是破天荒头一遭。我一向是个宅男,除了上班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没有过独自旅行,就连与好友结伴出游都没有过。父母感到很奇怪,但觉得我出去走走也是好事,说不定还能有什么艳遇带女朋友回来。

我在周五傍晚离开上海,刚下班就急忙去坐地铁——这已由我的一个同事证实,他看着我挤进六点钟的地铁。但接下来一片空白,再也没有给父母打过电话,也没有和同事们联系过。没人知道我坐上地铁去了哪里?也许火车站,也许汽车站,总之肯定去了杭州——因为在十几天后,警察打电话到我家,通知父母我在杭州出事了。

其实,周六父母就急死了,打电话一直关机,找我的同事们一无所获。周一听说我还没去上班,父母就急匆匆地报警了,就这样我失踪了两个星期。

车祸发生在晚上,杭州郊外的一条隧道出口,一边是树林,一边是山坡。一辆出租车撞到隧道外的岩石上,我不幸地被甩出汽车,头部着地陷入深度昏迷,立刻被送到附近的医院。而车内还有另外一名乘客,他同样也被甩出了车子——但非常不巧,他是从另一边车门甩出去的,正好对着陡峭的山坡,浑身多处严重受伤,送到医院不久就死亡了。

不过事情还是很蹊跷,出租车上两个乘客一死一重伤,司机却肇事逃逸了。后来警方发现那辆出租车竟然是套牌的,也就是一辆“黑车”,就更难追查司机下落了。

至于与我同车的死者,据警方调查与我毫无关系,我以前并不认识他,很可能是共同拼车的陌生人——“黑车”通常用拼车载客的方式赚钱,有时同车三四个人彼此互不相识。

因为我身上带着身份证,警方很快找到了我的父母。他们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深度昏迷,医生说我很可能变成植物人。父母把我送到上海的一家外资医院,并在那躺了整整一年,最近才奇迹般醒来。

但我究竟什么原因要去杭州?父母怀疑我根本不是去旅游,而是另有原因,但我丝毫回忆不起来。究竟何时抵达杭州?在杭州住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坐上这辆黑车?又是怎么会发生车祸的?

这些完全没有任何头绪,至今依然是巨大的谜,宛如一团黑暗的迷雾——只要我一天不能恢复记忆,这个谜底就永远无法揭开。“你是个牺牲品!一定有阴谋!”听完这番故事,一个沉迷于推理小说的同事拍案而起,“这绝对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是故意谋杀!故意谋杀!”“但现场找不到证据,我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拼命给自己夹菜,“昏迷一年后醒来,又回到公司来上班,我已经觉得非常幸运啦。”“好拉,不要再谈过去了。”侯总做总结性发言,“高能,从今往后你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很看好你哦。”“谢谢侯总,也谢谢各位同事,我会好好工作的,把公司当成我的家!”

我真把公司当成自己家了。

除了该死的记忆,我已彻底康复,双手双脚有力,身体也不再是一块平板。每天七点半准时起床,八点一刻前必须出门,挤上贴面舞似的地铁,最晚8点55分走进公司打卡。

我仍是销售部最不起眼的,税后两千多块工资——天空集团的最低标准,此外就是每月一千多块各种补贴。但老钱光车帖就有两千块,他已在这干了十年。销售员主要靠业绩提成,有人最高能拿十几万年奖。我的业绩为零,奖金也是零,但只要足够努力,一定会赚到更多的钱。我成为公司最勤奋的员工,别人聊天吃零食打磕睡时,我拼命搜索客户联系表,一个个重新认识以前的同事,尽量与每个人搞好关系。

刘德华、张学友、郭富城和黎明——也许四大天王老了,但我还知道周杰伦、蔡依琳、章子怡,甚至记得《无极》和“馒头血案”。我看新闻完全没有障碍,看见尖嘴猴腮的就知道是小布什,遇到不时要秀肌肉的就知道是普金,连贝克汉姆、罗纳尔多、姚明、刘翔,全记得清清楚楚,车祸丝毫没有影响这些记忆。

大脑丢失的只是自我,关于“我”的一切,我的名字和家庭,我朦胧的童年时光,我叛逆的青春岁月,我无聊的大学生活,还有我碌碌无为的职场生涯。我的同学、朋友、同事、上司、客户......全忘得一干二净。再也记不起邮箱和MSN密码,只能各自重新申请注册。虽然已做过两年销售,但面对公司电脑里的表格,各种产品性能和数据,怎么也搞不明白,被迫经常去问侯总和老钱。

说到销售七部经理侯总,与“手表中的劳斯莱斯”的侯总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意气风发地下达销售指标,说起天空集团的创业过程,免不了激情澎湃一番。但他平日阴沉冷静,谁都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不是坐在电脑前发呆,就是去销售总监办公室开会。每天开着一辆尼桑上下班,直接从B2层坐电梯上来,有时我在电梯里遇到他,他亲切地和我打招呼,又一言不发地继续站着。

回到平凡的工作中,生活恢复原来的轨迹,但有一件事让我恐惧——

那天我到侯总办公室,他通常对人说话很不耐烦,对我的态度倒不错,耐心地跟我解答:“高能,我发觉你越来越认真敬业了,不错!不错啊!”

侯总难能可贵地面带微笑,让我无法逃避他的目光,在我们四目相对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里在说话,我确信这并不是幻觉,他的眼睛本身在说话,而我的大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两个汉字,非常熟悉的两个汉字——傻逼

就在侯总的嘴巴里说:“高能,我发觉你越来越认真敬业了,不错!不错啊!”的同时,他的眼睛里却在说:“傻逼!”

毫无疑问,我听到了!

这两句话是同一时刻说出的,只不过前一句话通过嘴巴让我的耳朵听见,后面两个字“傻逼”则通过眼睛让我的大脑直接感觉到——极其准确的感知,并非猜测或臆想,没有通过我的耳膜与听觉系统,而是由我的眼睛接收,传递到大脑深处!

我下意识地低头羞愧难当。

侯总依然亲切地说:“怎么不好意思了?我确实很少夸奖别人,不过你算一个例外,我很看好你成为公司的后起之秀。”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好话,我的脑中却反复回荡着“傻逼”两个字。

你是傻逼!你是傻逼!你是傻逼!你是傻逼!

仿佛有无数人说着相同的话,带着冷漠与嘲笑看着我,而我把身子趴到地上,想在地球上钻一个洞,变成一只老鼠不要再被看到。“高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看侯总的眼睛,仿佛两个眼珠子里写满了“S—B”。额头已布满汗水,面色涨得通红,不知因为恐惧还是耻辱?

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这两个肮脏的中国字不停地萦绕在脑中,几乎要把我不大的脑袋挤爆,落荒逃窜到洗手间,找了个单间大口喘气。

经过这件怪事,我再也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了。

我的人间才刚刚开始,依然没有任何自己的记忆,所有认识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包括以前的自己,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宁愿相信这一切就是命运。然而,我的命运早已被彻底改变,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而我的整个生命,还有这个人间即将天翻地覆!

你感受到人间的变化了吗?

第二章 我是谁

我是谁?

这个简单而复杂的问题,很久以前就萦绕于心底,并随我流浪到地球另一端,直至这座沙漠中的地狱。

现在,我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2009年,秋天,9月19日,星期六,凌晨五点。

第一道幽暗的光线,穿破铁窗射在脸上,刻下一道道阴影的线条。

这也许是肖申克州立监狱唯一的优点,可以从窗户看到天空,但也只剩下天空。

窗户距离地板一米八,长宽均不足二十厘米,中间竖着七根铁栏,连一只拳头都伸不出去,何况隔着一层钢化玻璃。

从坚硬的床上爬起来,瞳孔在晨曦中逐渐收缩,仰起头看着铁窗外的世界,只有一小块浅蓝色的天空,被铁栏杆分割肢解成八块。秋天的清晨格外寒冷,海拔至少有一千米,天空覆盖荒凉的戈壁,宛如中国西部的高原。

忽然,铁窗外飞来一只知更鸟,隔着玻璃注视监房里的我。

努力楱近窗户,近得能看清它的眼睛,这小小动物的诡异目光:“监狱里怎么关着一个中国人?”“奇怪,在这荒漠的深处,怎么会有知更鸟?”

对小鸟轻声说了一句,令它惊恐地飞起,消失在闪烁的天光深处。

这里是美国,西部荒漠的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同室狱友发出均匀的鼾声,像潮汐拍打着我的耳膜。铁门外整条C区的走廊,沉寂得如同墓道。所有的杀人狂抢劫犯强奸犯们,都像天真的小男孩躺着流口水。就连整夜嚎叫不息的比尔,也像彻底死去一般寂静,仿佛非洲原野沉睡的野兽。

只有我,只有我,痴痴地站在铁窗下,心底的火焰仍未熄灭,似乎将燃烧得更为旺盛,直到将整座监狱化为灰烬......

我的名字叫“1914”。

这也是我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编号。

拉开床边的小抽屉里,里面躺着一本漂亮的小簿子——昨天刚刚收到,从中国的邮局启程,封装在邮袋里经过漫长旅行,跨越整个太平洋来到这里。

打开小簿子的第一页,白纸宛如少女的身体,除了页眉上粉色的花纹,纯洁无暇而富有诱惑,让人想在她身上写些什么?

于是,这个秋天的黎明,美国西部荒漠的监狱里,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前夕,我决定在这本小簿子里写些什么......我的故事。

回忆也从2007年深秋,跳跃到2008年暮春,那个永远都难忘的日子。

借着铁窗投下的小小光线,找出一只半截的铅笔,用几乎被遗忘的汉字,在小簿子的第一页,草草写下这样一段话——

半年以后。

变化开始了。

2008年5月12日,下午14点35分。

老钱正紧盯电脑屏幕上的K线图,田露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接电话了,侯总在小房间里大声训斥一个没完成销售任务的员工。

而我——高能,自从漫长的昏迷之后醒来,重新上班已六个多月了。

坐在椅子上发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两只小乌龟。它们两个从上午起就有些反常,拼命要往鱼缸外面爬,彼此还不停打架,有什么不祥之兆?

突然,脚底下猛地一晃,隔壁老钱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接着天花板剧烈抖动,心脏要跳出嗓子眼,好像在颠簸的快艇上,随时可能坠入大海。四周遍布女人们的尖叫,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下意识地抱紧小乌龟的鱼缸,第一反应是911重演?

不知有谁大喊一声:“地震啦!”

这里是东亚金融大厦的第19楼,剧烈的摇晃还在持续,大家纷纷往外逃去。我也紧抓鱼缸不放,才看到老钱在地上挣扎,伸手把他拉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

许多人挤在门口跑不出去,我也没办法凑这个热闹。老钱看起来并无大碍,惊慌失措地拉着我说:“哎呀,这回要没命了吧?”“不,不会有事的!”

反倒是我镇定了下来,回头看看窗外,高楼大厦都还安然无恙,这座建立在长江三角洲冲击平原上的城市,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遭受地震的劫难。

一分钟后,大楼的晃动渐渐停止。人们依然恐惧地要命,到处都是慌乱的叫喊声,外面的电梯早已人满为患,大量的人还滞留在公司门口。

老钱赶紧收拾钱包手机,在逃跑前问道:“高能,你怎么不逃命啊?”“你先逃吧,不要担心我。”

目送老钱挤入门口的人群,我独自站在办公桌前。脚下已完全平稳,再也没有地震的感觉,索性坐回椅子,只是手里仍抱着小乌龟。

几百平米的办公室,除了我已空无一人,连侯总也不知跑哪去了。电梯运下去好几批人,最后十几号人挤在电梯门口,呼天抢地像大难临头。还有更多人干脆跑下楼梯,明白灾难发生时不能坐电梯。

这里是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静谧。我认为不会再有晃动了,便将小乌龟放回桌上,小心翼翼走到窗边往下看。地面全是避难的人们,马路有一半被堵住了,许多警察在底下维持秩序,大概里面还有侯总、老钱和田露。怎么就地震了?震中在哪里?但愿不要出人命吧。

诺大的公司只剩了我一个,就当为公司值班吧,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喂,有人吗?”

忐忑不安地走到门口,只见是个送快递的小伙子,操着一口东北话:“哎呀妈呀,咋整地,怎么就遭上地震了呢?”“你胆子够大的,现在还敢往上跑啊?”

送快递的小伙苦笑道:“还有好多家没送呢!你们这里有个叫高能的人吗?”“是给高能的快递?”“嗯呢。”“就是我!”

小伙子二话没说,把一个小信封塞到我手里,再拿出一张脏兮兮的单子让我签名,随后飞也似地跑出去,连底单都没留给我。

奇怪,怎么偏偏就是我的快递?正好全公司只剩下我一个人。

信封上并没有发件人落款,拆开却是一张光盘。

光盘的光面照出我的脸——高能。

看着光盘里的自己,好像突然张开嘴巴说:“打开我......打开我......”

立马就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光盘险些掉到地上。但随即笑了一声,不过是张光盘罢了,大概是客户发来的什么资料吧。

于是,我将光盘塞进电脑,里面总共只有一个文件,是MP3的格式。

谁给我快递一个MP3呢?

满腹狐疑地点开文件,公司的电脑不配音箱,我插上耳机听到一段男人的声音——“亲爱的高能,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而你自己知道你是谁吗?在你苏醒过来的半年里,不知道你生活得是否快乐?在天空集团的工作是否顺利?我敢打赌,你很快就会对你自己的工作感到深恶痛绝!你还记得自己的过去吗?你是否还对一年前发生的事感到迷惑?许多个谜团依然没有被解开,但请相信那只是时间问题,所有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当你发现最后的真相时,也许你会恐惧,也许你会愤怒,也许你不会再相信这个世界。现在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的人生已被彻底改变,你已不再是你,而改变你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蓝林王。再见,高能,假如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话。”

蓝林王?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蓝林王,他是谁?是他改变了我?是他导致了我的车祸?还是他策划了一年前的阴谋?

如果存在一个阴谋的话。

这段音频说得缓慢而沉重,完全陌生的声音,当然以前任何人的声音我都忘了。听到第一句话里出现“高能”,心就悬了起来。在这地震发生之时,在这19层楼之上,空旷的大办公室,别人都四散逃命,我却独自听这段音频,听另一个男人娓娓道来,对我说出许多个疑问。在醒来之后的半年里,这些问号早已对自己打过无数遍,然而没有一个能得到答案。

听完最后一句话“假如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话”,后背心已全是冷汗。就连刚才地震发生时,我也没有恐惧成这样。这段声音仿佛揪住了我的心,将我从平静的生活,一下子拽进了深渊。

他是谁?

录这段MP3的人显然对我了如指掌,或许是曾经非常熟悉我的人,或许一直暗暗地观察着我,或许就隐藏在我的身边。

蓝林王?他的名字叫蓝林王?这个名字可真奇怪,是什么特别的代号或密码?

就在我低头苦思冥想之际,已经有陆续胆大的人回到楼上,想必秩序正在恢复,危险也被排除掉了吧。“高能,你怎么一直呆在这里啊?”

说话的是销售六部的经理陆海空,他只比我大一岁,本来和我都是普通的销售员。去年他的销售业绩排名第一,被破格提拔到经理级别,成为公司里最有前途的新人,据说侯总也暗暗嫉恨着他。

我故作镇定道:“是啊,我知道没事的。”“晚上有空吗?”陆海空逼近了我,悄悄在我耳边用气声说:“我们再聊一聊?”“不,不,今晚?我家里还有重要的事,对不起。”

我的惊慌说明在撒谎,但老天一定会原谅我这次的谎言。

年初,陆海空从美国总公司培训回来——公司每年会挑选几个年轻干部,送到天空集团美国总公司培训两个月,通常这表示很有机会被继续提拔。不知什么原因,他从美国回来后,就经常没事缠着我聊天。尤其问我出车祸以前的事,可我脑子里一丁点都记不得了。他又反复追问我父亲的情况,我的爸爸在国有企业干了几十年,一辈子庸庸碌碌平淡无奇,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这些回答总让陆海空失望。

最要命的是一个月前,那座海岛上的月夜,我更是被这家伙吓得不轻......

不要乱扯了,他的目光令人恐惧,总盯着我的眼睛,还有身后的电脑屏幕,难道他偷听到了刚才的音频?不可能!我明明戴着耳机嘛。“刚刚得到的消息,你还没听说吧?”

陆海空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两只乌黑的眼珠隐隐射出欲望的光芒,语气也有些阴森可怖,甚至可以说某种诡异。我的心跳莫名加快,连背后的汗毛都根根竖直起来,后退了一大步,坐倒在椅子上怯生生地问:“什么?”“四川出大事拉!”

汶川大地震。

经历5月12日下午震感的同时,我收到一张发件人不明的神秘光盘,里面录着一段对我说的话,让我再度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回忆,回忆,回忆,却依然是白纸一张。

公司正常上班了,不过所有人电脑里都是地震报道,有人偷偷开了视频,没人再有心思工作。不少人还对刚才心有余悸,聚在一起讨论合理的逃生办法。有个女同事正好是四川人,不停地给家里打电话,却始终无法打通,急得当场大哭起来。

老钱在给老婆儿子打电话。老油条十年前从国企跳槽过来,虽然资格最老,拍马屁工夫也属一流,却没升过半级。眼睁睁看着侯总从新人变成顶头上司,人人知道他心里藏着一肚子抱怨。每当经理不在,他的电脑就变成K线图。最近多了几根白头发,大概也是被套牢的缘故。老钱是个吝啬鬼,工资奖金加在一起不少,却省吃俭用只抽红双喜,开一辆外地牌照的QQ,除非陪客户吃饭,每天下班准时回家。他前两年买了房子,每月连本带利还六千块,节衣缩食赚钱还贷,以便将来给儿子讨老婆买新房。

田露连同她新买的LV包一起失踪了。这朵销售部的“部花”,被每个男同事都围绕着,就连四十多岁的老钱也不能免俗。但没人能被她瞧得上眼,对我更是一天说不上半句话,永远冷若冰霜。谁都搞不清她有没有男朋友,有人传说她在网上和陌生人乱搞一夜情,也有人说她其实是个同性恋。不过她的电话很多倒是事实,反正我常看到她往楼梯间接电话。还有一次楼下停着辆奔驰跑车,她戴着墨镜低头上车,却被我一眼认了出来。

侯总板着一张脸过来,大概刚才逃跑丢了面子,或被销售总监训了一顿?刚要打招呼,他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好像没看到我存在。半年前刚回公司上班,他还对我亲切友好,但很快就冷淡了。随着我的销售业绩不见起色,更不给我好脸色看,除了训斥几乎不再搭理。

下班,我特意避开难缠的陆海空,匆忙回到家里。

那晚和所有中国人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惨不忍睹的地震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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