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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2 19: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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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伦·凯勒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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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试读:

我生活的故事

第一章

开始写自己的生活历史,总觉得有点害怕。的确,要掀起笼罩在我童年时期那如金色迷雾一般的面纱,我将信将疑,有些犹豫。写自传是个艰巨的任务。每当我试图把最初的印象分类时,就会发现,这么多年,过往与当下交织在一起,导致现实和幻想相差无几。成人后用自己的幻想描绘小女孩时期的经历。生命初期的一些印象鲜活地凸显出来,但“剩下的都是牢房的阴影”。此外,童年时代的许多欢乐、忧伤的感受都不再鲜明,早期求学过程中许多重要无比的事,也都在发现重大事件的欣喜中被渐渐遗忘。所以,为避免乏味冗长,我会努力概览式地展现几个对我而言最有趣、最重要的时期。

我1880年6月27日出生于北亚拉巴马州的一个小镇,塔斯坎比亚。

父亲这边,可以追溯到卡斯帕·凯勒,土生土长的瑞士人,定居在马里兰。我的一位瑞士先辈是苏黎世第一位教聋人的老师,并以他们的教育为主题写了一本书——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巧合;不过确实,没有哪个国王的祖先中不曾有过奴隶,也没有哪位奴隶的祖先里没有出过国王。

我的祖父,卡斯帕·凯勒的儿子,“进驻”亚拉巴马州广袤的土地,最后在那里定居。据说他每年骑马从塔斯坎比亚去费城一次,采购一些农场补给,我的姑姑收藏着很多他寄往家里的信件,这些信让旅程更加迷人、生动。

我的奶奶凯勒,是拉斐德的一位副官——亚历山大·摩尔的女儿,也是弗吉尼亚州早期殖民地官员——亚历山大·斯波茨伍德的孙女。她也是罗伯特·E·李的第二位表姐妹。

我的父亲,阿瑟·H·凯勒,南部联军上校,我的母亲凯特·亚当斯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她比父亲小很多。母亲的祖父本杰明·亚当斯,娶了苏珊娜·E·古德休,在马萨诸塞州的纽伯里住了很多年。他们的儿子查尔斯·亚当斯出生在马萨诸塞州的纽伯里波特,后来搬到阿肯色州的海伦娜。内战爆发时,他效力于南方军队,是一名军队准将。他娶了露西·海伦·埃弗雷特,后者同爱德华·埃弗雷特以及爱德华·埃弗雷特·黑尔博士一样,同属于埃弗雷特家族。战争结束之后,该家族迁往田纳西州孟菲斯市。

在疾病夺走我的视力和听力之前,我一直住在一幢小房子里,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方形房间,和一间仆人睡的小屋。南方的习惯是在宅子旁边顺带盖一间小房子,以备不时之需。内战之后,我父亲就盖了这样一幢房子,和母亲结婚之后他们就住在那里。那房子满满地覆盖着葡萄蔓、爬藤玫瑰和忍冬花。从花园看去,那里像个凉棚。小门廊被满眼的黄玫瑰和南方菝葜遮蔽。那是蜂鸟和蜜蜂最流连的地方。

我们一家住的府邸距离玫瑰小凉亭只有几步之遥。那里被称作“青藤居”,因为房子、篱笆和周围的树上都铺满了美丽的英国常春藤。那里的旧式花园是我童年的天堂。

在老师到来前的日子里,我沿着四方而呆板的黄杨木篱笆摸索,顺着香味的指引,会找到第一朵紫罗兰和百合花。我也会在发过一阵脾气之后,来寻求慰藉,把赤红的脸庞埋在清凉的树叶和草丛中。沉浸在花园中,我欢快地四下漫步,不经意间走到一架茂盛的葡萄藤下,借助叶子和花朵,我认出了它,知道那是倾覆在花园遥遥角落那破败凉亭上的葡萄藤,这一切都那么快乐!这里还有拖尾铁线莲,低垂的茉莉花,还有一些稀有的美丽花朵,名叫蝴蝶百合,因为它们娇弱的花瓣跟蝴蝶翅膀十分相似。可是还是数玫瑰最漂亮。北方的温室里,我从未找到过像南方家里那爬藤玫瑰这样令人心旷神怡的花了。它们总是从门廊上拖出长长的花蔓,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花香,丝毫没有沾染上泥土的粗俗味道;清晨,在露水的洗涤下,花儿们摸起来是那么柔软,那么纯真,我不禁在想,它们是不是就像上帝花园里的水仙花一样。

我的早期生活很简单,和每个其他小生命出入不大。和多数家庭的第一个小孩一样,我来到这个世界,领悟周遭,乐于征服。给我取名字也同样大费周章。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可不容易,因为所有人都很重视这件事。爸爸建议叫米尔德丽德·坎贝尔,这是他非常尊敬的一位长辈的名字,而且他觉得无须再多加讨论。妈妈终结了这个话题,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认为我应该沿用她的母亲的名字,还未出嫁时她的母亲叫海伦·埃弗雷特。但是,爸爸满心欢喜地带着我去教堂时,半路却忘了商量好的名字,这也很自然,他本来就对这个名字颇有微词。牧师问他要我的名字,他只记得大家决定应该沿用外婆的名字,于是他就说叫海伦·亚当斯。

人家跟我说,在我仍然还很小的时候,很多迹象都显示了我的好奇、很有自我主张的性格。别人做什么我都热衷模仿。六个月大时,我就能喊出“你……好……”。有一天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因为我非常清楚地说“Tea, tea, tea(茶)”。即使在患病之后,在自己幼年时光学的那些字词里,有一个我也牢牢记得。那个字就是“water(水)”。在所有其他的话语都说不出时,我还继续试着发出这个音。直到学了写字之后,我才停止继续发出“哇……哇……”的声音。

他们告诉我,我一周岁那天学会了走路。妈妈刚把我抱出浴盆,扶着我坐在她的膝盖上,这时我的注意力突然被吸引:光滑的地板上,阳光映射下的树叶影子翩翩起舞,若隐若现。我滑下妈妈的腿,几乎是跑着冲向影子。因为跑得突然,我摔了一跤,于是哭着要回到妈妈的怀抱。

这样快乐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很久。一季短暂的春天,那时知更鸟和嘲鸫的歌声悦耳动听,一季满是果实与玫瑰的夏天,以及一季金黄与深红色调的秋天,它们飞驰而过,在一个热切、喜悦的孩子脚边留下礼物。接着,在沉闷的二月,疾病来袭,封堵了我的眼睛和耳朵,让我陷入新生儿般的混沌无意识。他们称之为胃部及大脑急性充血。医生认为我将无法存活。但是,一天清晨,高烧很突然也很神奇地退去,就像它来袭时那样。那天上午,家人备感欢欣。但是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医生也没有发现,我将再也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东西。

我挺高兴自己还能恍惚回忆起这场疾病。我尤其记得妈妈竭力安抚我时的温柔,我清醒时感到焦躁与痛苦,半梦半醒间感到烦闷和慌张,我把干涩刺痛的眼睛转向墙壁,避开曾经很喜欢的灯光,它对我来说一片模糊,而且每天都变得更加暗淡。不过,除了这些转瞬即逝的回忆——如果它们真的可以被称作回忆的话——这些似乎都非常虚幻,好像一个噩梦。渐渐地,我习惯了将我裹挟其中的沉默和黑暗,忘记了日子也曾有过不同,直到她的到来——我的老师——是她让我的精神得以自由。但在我生命的前十九个月,我也曾瞥见过绿油油的广袤田野、明媚的天空、树木和花朵。即使黑暗接踵而来,也无法将这些记忆掩盖。只要我们曾享受过光明,那便“白昼属于我们,白昼所及处亦然”。

第二章

我不记得生病最初的几个月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坐在妈妈的腿上,或是在她做家务时仅仅抓着她的裙子不放。我用手触摸每一件物体,体察每一个动作,就这样我学着认识了很多东西。很快,我觉得自己需要和其他人交流,就开始做一些简单的手势。摇头即“不是”,点头即“是的”,拉一下意味着“来”,推一下意味着“去”。我想要面包?那我就模仿切面包片和涂黄油的动作。如果希望妈妈晚餐做冰激凌,我就会做一个摇制冰机的动作,并打着哆嗦,意味着冷。此外,妈妈还成功地让我理解了很多事情。她让我帮她拿东西,我总能明白,就会跑到楼上或任何她告诉我的地方。真的是这样,这都要归功于她爱的智慧,那在我的漫漫长夜里显得如此明亮而美好。

我可以理解很多在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五岁时,从洗衣房拿出衣服后,我学会了折好并把干净的衣服收起来,也会找出自己的衣服。无意间知道了母亲和姑姑穿戴好准备出门,我总是会央求和她们一起去。客人来时我会被唤来打招呼,客人离开我就会向他们挥手,我依稀记得这个手势的意义。有一天,几位先生来拜访母亲,我感觉到前门关上,以及其他意味着他们到来的声音。灵光一闪,人家还没来得及拦我,我就跑上楼,穿上我自己认为的待客裙。像我看到过的其他人那样,我站在镜子前,往自己头上搽点油,脸上厚厚地盖上一层粉。接着我在头上别住面纱,盖住脸部,面纱褶皱垂到肩上,我还在自己纤细的腰间系了一片大裙撑,就这样松松地挂在后面,几乎可以碰到裙边。就这样盛装打扮之后,我走下楼,帮忙招待客人。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我知道那是在老师出现之前。我的确注意到妈妈和朋友们想做什么事时,并不是像我那样用手语,而是用嘴说话交谈。有时我会站在两个正在讲话的人中间,摸一摸他们的嘴唇。我无法理解,也很着急。我颤动自己的嘴唇,疯狂地打着手势,但只是徒劳。有时候这让我感到特别愤怒,于是就乱踢乱叫,直到筋疲力尽。

我知道有时自己很不听话,因为我踢伤了保姆埃拉。每次发过脾气之后,我总会觉得十分抱歉。但这种歉意未曾阻止自己在未能如愿时的反复无理取闹。

那些日子里,一直陪伴在我左右的有一个黑人小孩玛莎·华盛顿,她是我们家厨师的孩子,还有一条老猎犬贝尔,巅峰时期可是一位很棒的猎手。玛莎·华盛顿读得懂我的手语,让她按照我的意愿做事时,很少遇到问题。我很满意可以这样盛气凌人地对待她,她一般也都屈从于我的专横,从不冒险跟我短兵相接、发生冲突。我强硬、主动,满不在乎结果。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想法,总是一意孤行,哪怕要为它争个你死我活。我们一起在厨房度过相当长的时间,揉面团,帮忙做冰激凌,磨咖啡,为蛋糕盘争论不休,也喂一喂聚在厨房台阶上的母鸡和火鸡。它们大多很温顺,到我手心里吃东西,也允许我摸一摸。有一天,一只雄火鸡抢了我手里的番茄就跑。也许是受到“火鸡大师”的鼓舞,我们也愤而拿了一块厨师刚撒好糖霜的蛋糕,跑到柴火堆上去,吃得一粒渣子都不剩。我后来就病得很严重了,很想知道那只火鸡是不是也遭到了这样的报应。

珍珠鸡喜欢把窝藏在偏僻的地方,我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在高高的草丛里找鸡蛋。我想去找鸡蛋时,我不能够用言语告诉玛莎·华盛顿,但我会弯曲双手放在地上,那就意味着草丛里有圆东西,玛莎总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们足够幸运,可以找到鸡窝。但我也从来不允许她把蛋抱回家,我会用一些很明显的手势让她明白,她有可能摔倒,把蛋摔破。

贮存玉米的小木屋、养马的马厩、奶牛早晚挤奶时的院子,这些地方对玛莎和我来说有着经久不衰的吸引力。挤奶时,挤奶工会让我把手放在奶牛身上,我经常会因为好奇而被奶牛的尾巴狠狠地抽一下。

为圣诞节做准备对我来说总是一件乐事。当然了,我并不完全明白那都意味着什么,但我喜欢屋子里充斥着的香甜气味,也喜欢用来让玛莎·华盛顿和我保持安静的美味小零嘴。我们总是碍手碍脚,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欢乐的心情。他们同意我们研磨香料,甄选葡萄干,舔舔搅拌勺。看到别人悬挂袜子,我也照做;然而,我并不记得自己对这一仪式特别感兴趣,好奇心也没有驱使我天亮前醒来去探寻礼物。

玛莎·华盛顿和我一样,是恶作剧的忠实爱好者。一个炎热的七月午后,两个小孩子坐在走廊台阶上。一个黑得像块檀木,毛茸茸的头发用鞋带扎起小辫,满脑袋都是,很醒目,好像螺丝钉。另一个是个白人小孩,有着长长的金色鬈发。一位六岁,另一位大两三岁。小一点的那个孩子是个盲人——就是我——另一个就是玛莎·华盛顿。我们两个正在忙着剪纸娃娃;但很快就厌倦了这项娱乐,我们剪碎了鞋带,把周围碰得到的忍冬花叶子也都修剪一番,之后,我把注意力转向了玛莎的螺丝形小辫子。她刚开始是拒绝的,但最后还是屈服了。她觉得轮流这样剪也算公平,于是就拿起剪刀剪掉了我的一个卷发辫,如果没有妈妈及时干预,她准备把其他的都剪掉。

我们家狗,贝尔,是我另外一个伙伴。她年老懒惰,宁愿在火炉边睡觉,也不愿和我一起跑来跑去。我很努力地教她手语,但她很迟钝,学得漫不经心。偶尔她会兴奋地动一下,抖一抖,接着就完全一动不动,就像犬类正瞄准一只鸟时那样。我那时还不知道贝尔为什么要这样;但我知道她没有按我希望的去做。这让我很恼火,于是教学就总以我单方面的拳击比赛作为结束。贝尔起身,慵懒地伸个懒腰,轻蔑地抽一两下鼻子,走到火炉的另一边再次卧倒。而我,疲惫又失望,转身去找玛莎了。

那些早年的很多事情都存在我的记忆里,虽然零碎,但清晰又独特,让生活中那种寂静无声、漫无目的、毫无光亮的感觉更为强烈。

有一天,我不巧洒了些水在围裙上,于是就把它展开,到客厅火炉边借着闪烁的火苗想烤干它。围裙干得没有我想的那么快,所以我就拉近一点,把围裙正好扔在炽热的炉灰上。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火焰包围了我,一瞬间,衣服就燃烧起来。我害怕地大叫了一声,引来了老保姆维妮救我。她用一块毯子将我包了起来,差点把我憋死,但扑灭了火苗。除了手和头发,我没有伤得很严重。

大概就在这阶段,我发现了钥匙的用处。一天上午,我把妈妈锁在了餐具间,她不得不留在那里三个小时,因为仆人们当时都在房子的另一端。妈妈不停地猛敲门,而我就坐在外面门廊的台阶上,重击带来的震动让我乐不可支。这是我一手造成的最淘气的恶作剧,它让父母坚信,必须要马上有人来管教我才行。我的老师沙利文小姐来到我身边之后,我找了个机会把她锁在房间里。我上了楼,手里拿着妈妈要我带给沙利文老师的东西,但把东西给她后,我马上就砰地关上了门,上了锁,还把钥匙藏在了大厅衣橱里。我怎么也不肯说出钥匙在哪儿。爸爸只好取了把梯子,把沙利文老师从窗户接出来——正合我心意。几个月后,我拿出了钥匙。

我大概五岁时,我们从小小的葡萄藤屋子搬到了一座很大的新房子里。家里有爸爸、妈妈、两个同父异母哥哥,后来还有个妹妹米尔德丽德。我对父亲最早的独特记忆就是:我穿过乱七八糟的报纸堆来到他身边,看到他独自一人,面前举着一张报纸。我满脑子的疑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模仿他的动作,甚至戴上他的眼镜,以为这样能帮助我解开谜团。但我多少年来都没找到秘密所在。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报纸是什么,也知道爸爸编辑了其中的一份。

爸爸最为仁爱宽厚,很恋家,除了狩猎季节,他极少离开我们。人家告诉我,爸爸是位很棒的猎人,也是一位颇有名望的射手。除了家庭之外,他最爱的就是他的狗和枪。爸爸极其热情,甚至有点热情过头,极少有回家不带客人的时候。那个大花园是他特别引以为傲的地方,据说他在那里培育出了全村最好的西瓜和草莓;他从那里采摘下最先成熟的葡萄和最上等的浆果给我。我记得他爱怜地抚摸着它们,带着我从这棵树走到那棵树,从这架藤走到那架藤,任何我喜欢的东西都让他兴奋不已。

爸爸讲故事很有名,我学会说话以后,他就常在我手心笨拙地拼写他那些奇闻轶事,如果能让我在恰当的时间把它们复述出来,那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开心的事了。

1896年,我正在北方享受最后几个美妙的夏日,这时我听闻父亲去世的消息。他生病时间不长,一段短暂的突发急病之后,一切随即结束。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悲痛——我个人经历中第一次面对死亡。

该怎么写我的母亲呢?她与我那样亲近,以至于这里谈到她似乎不大合适。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我的小妹妹当作入侵者。我知道我不再是妈妈唯一的宝贝,这种想法让我的内心充满嫉妒。她总是坐在妈妈腿上,那曾是我坐的地方,而妹妹似乎还占据了妈妈所有的关怀和时间。某天发生了一件事,对我来说简直是火上浇油。

那时候我有一个备受宠爱也备受欺凌的洋娃娃,我后来管她叫南茜。她呀,唉,无论我乱发脾气还是爱心泛滥,她都只能是一位毫无招架能力的受害者,因此她看起来破烂之极。我也有会说话的娃娃,会哭的娃娃,眼睛会一张一合的娃娃,但我从来没有像喜爱我可怜的南茜那样宠爱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南茜有个摇篮,我经常能摇她摇上一个钟头,甚至更久。我极为小心地守护着这个洋娃娃和摇篮,但有一次,我却发现妹妹安宁地睡在摇篮里。一想到那时这个人和我之间还没有什么爱的纽带相联系,可她竟胆敢这样做,就让我非常恼火。我冲到摇篮旁边,把摇篮翻了过来,如果不是掉下来时妈妈抓住了她,这个婴儿当时有可能会摔死。这就好像我们走在格外荒僻的山谷,两人各有所好,完全没有亲密的语言、动作和陪伴带来的那种温柔情感。但后来,当我恢复正常相处后,米尔德丽德和我渐渐走进彼此内心,于是我们很乐意一起手拉着手,随性逛到哪里,虽然她看不懂我的手语,我也不懂她稚嫩的咿咿呀呀。

第三章

与此同时,我自我表达的意愿与日俱增。我用过的几个手势越来越不够满足需求,别人听不懂我的意思时,随之而来的总无外乎发一通脾气。我感觉好像有无形的手牵制着我,我发疯似的想要挣脱。我努力挣扎——挣扎无济于事,但我体内这种抗争的精神十分强烈;通常都是我筋疲力尽、泪水涟涟地败下阵来。如果妈妈碰巧在旁边,我会钻进她的怀抱,痛苦得甚至不记得这场暴风雨的起因。没过多久,沟通途径的需求变得如此迫切,以致这样的情绪爆发每天都有,甚至每小时都会出现。

爸爸妈妈感到非常难过,但又不知所措。我们住的地方离任何盲人或聋人学校都很远,似乎也不太可能会有人愿意到塔斯坎比亚这样偏僻的地方,教一个又聋又盲的学生。事实上,我的朋友和亲戚们有时都怀疑我是否有能力接受教育。妈妈唯一的希望来自狄更斯的《游美札记》。她读过作者对劳拉·布里奇曼的描述,依稀记得劳拉又聋又盲,然而也接受了教育。但妈妈还想起一件苦闷无望的事就是,她发现教导聋盲人方法的豪威博士已经去世多年。他的方法很可能已经跟着他一起消逝了;即便没有,一个亚拉巴马州偏远小镇上的小女孩又怎样才能受到这些方法的恩泽呢?

我大概六岁时,爸爸听说巴尔的摩有一位很杰出的眼科医生,很多看起来了无希望的案例,在他那里都做得很成功。父母立刻决定带我去巴尔的摩,看看为了我的眼睛是不是还可以做些努力。

我记得很清楚,这次旅程非常愉快。我在火车上交了很多朋友。一位女士给了我一盒贝壳。爸爸在贝壳上面打好洞,我可以把它们串起来,这让我开心满足了好一段时间。列车员也非常善良。来巡车的时候,列车员一边收票、给车票打洞,我就一边紧紧抓着他的上衣后摆不放。他让我玩他的打洞器,那对我来说真是个可爱的小玩具。我蜷缩在座位一角,在硬纸板上打出很多有趣的小洞洞,就这样自娱自乐玩了好几个小时。

姑姑用毛巾给我做了一个大娃娃。那真是最滑稽、最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个即兴创作的娃娃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也没有耳朵和眼睛——甚至没有任何足以让孩子想象出一张脸的东西。奇怪的是,这个娃娃因为没有眼睛而给我的震撼,比其他所有缺陷加在一起都要大。我带着令人恼火的执着,把这一点跟所有人指出来,但似乎没人可以胜任给娃娃添上眼睛这一任务。然而,我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绝妙的想法,问题得以解决。我翻下椅子,在下面翻找一通,直到找到姑姑的披肩,披肩有大颗珠子镶边。我拽下两颗珠子,示意姑姑,我想让她把珠子缝在我的娃娃上。她疑惑着把我的手抬起来放在她的眼睛上,我激动地点了点头。珠子被缝在了恰当的位置,我兴奋得不能自已,但很快我就对这个娃娃完全失去了兴趣。整趟旅程中我没有发过一点脾气,我的脑瓜和指尖有那么多事情可忙。

到达巴尔的摩时,奇泽姆医生亲切地来迎接我们,但是他帮不上忙。不过,他说我可以接受教育,建议我父亲咨询华盛顿的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博士,他可以给父亲一些有关聋人或盲人孩子的学校和老师的信息。遵循医生的建议,我们立刻动身赶往华盛顿拜访贝尔博士。爸爸心里很难过,充满担忧,但我完全体会不到他的苦恼,反而因为往来于不同地点而备感兴奋,获得了很多快乐。贝尔博士杰出的成就不仅赢得了众人的钦佩,而且尽管还是小孩子,我也能马上感受到他为诸多心灵所深爱的温柔与同情。他将我抱在膝盖上,我仔细查看他的手表,他让我感受了两下手表的振动。我知道他懂得我的手语,立刻就喜欢上了他。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拜访打开了让我从黑暗走向光明,从孤独走向友情、陪伴、知识与爱的大门。

贝尔博士建议父亲写信给阿纳格诺斯先生,波士顿帕金斯学校主任,这所学校体现了豪威博士为盲人付出的巨大努力,他可以问问阿纳格诺斯先生是否有老师能胜任开始教导我。父亲立刻照做,几周之后就收到了阿纳格诺斯先生亲切的回信,他很令人欣慰地向我们确定,已经找到一位老师。这是1886年夏天,但沙利文老师直到来年三月份才来到我家。

就这样,我走出了埃及,来到西奈山前,一种神圣的力量触动了我的灵魂,让它有了光芒,所以我看到了很多奇迹。从那圣洁的山上,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知识是爱,是光,是憧憬。”

第四章

印象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就是我的老师安妮·曼斯菲尔德·沙利文来到我身边的日子。一想到它连结着两段迥然不同的生活,我心里就充满惊叹。那是1887年3月3日,我还差三个月满七岁。

那个重要日子的下午,我站在门廊上,一声不出,满心期待。我隐隐约约地从妈妈的手势和家里人匆匆忙忙、走来走去的样子中猜出几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于是我走到门边,在台阶上等待着。下午的阳光穿过盖在走廊上的忍冬花丛,洒在我仰起的脸颊上。我的手指不知不觉游走在这些熟悉的叶子和花朵间,它们纷纷涌现以迎接美好的南方春天。我不知道未来会带给我多少奇迹或惊喜。恼火与哀怨已陆陆续续折磨了我几周的时间,深深的疲倦已经在这场激烈的竞争中取得了胜利。

你可曾有过这种感觉:在一场浓雾之中出海,一片触手可及的白色混沌好像将你吞噬,大船紧张又急切,用铅锤线和探深绳摸索着去往海岸的路,你在等待,心口因为要发生的事而怦怦直跳?学业开始之前,我就正像这艘船一样,只是没有指南针和探深绳,也无法知道港口有多远。“光啊!给我光!”正是我灵魂无声的呐喊,就在那时,爱的光芒照亮了我。

我感觉到了渐近的脚步。我伸出了手,以为是妈妈。有人扶住我的手,把我抱了起来,紧紧地环在她的手臂里,她来为我展现周围一切事物,以及,比其他一切都更重要的是,她来爱我。

老师来到之后的第二天上午,她带我去了她的房间,给了我一个洋娃娃。那个娃娃是帕金斯学校的盲童们寄过来的,劳拉·布里奇曼装饰过;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我玩了一会儿娃娃之后,沙利文老师慢慢在我手心拼下这个词“d-o-l-l(洋娃娃)”。我立刻就对这种手指游戏产生了兴趣,尽力去模仿。当我终于成功地写下这几个字母后,我的脸颊因为稚气的快乐和骄傲变得绯红。我跑下楼来到妈妈身边,举起手,拼出洋娃娃那几个字母。我并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一个单词,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单词;我只是简单地动动手指,如猴子一般模仿着。接下来的几天,我用这种一知半解的方式学着拼写了很多单词,其中有pin(针)、hat(帽子)、cup(茶杯),还有几个动词,比如sit(坐)、stand(站)、walk(走)。但是直到老师跟我在一起几周之后,我才知道万物皆有其名。

有一天,我正在玩新娃娃,沙利文老师把我旧的又大又破的娃娃放到我腿上,并拼着“d-o-l-l”,她想让我明白,这两件东西都可以用这个词表达。那天更早一点的时候,我们还就“m-u-g(杯子)”和“w-a-t-e-r(水)”这两个词进行了一番争执。沙利文老师试图让我记住“m-u-g”是杯子,而“w-a-t-e-r”是水,但我总是把两个词搞混。无奈之下她把这个话题暂放一边,只是一有机会就再拿出来复习一下。我被她这样翻来覆去的尝试搞得很不耐烦,抓过那个新娃娃,重重扔到了地上。脚下踩到摔坏了的娃娃碎片时,我心里觉得很高兴。一阵发泄之后,我既没有悲伤,也并未感到后悔。我没有爱过这个娃娃。我生活的那个寂静、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浓烈的伤感与柔情。我感觉到老师把碎片扫到炉子一边,引我不开心的东西没有了,我觉得一阵满足。老师拿来我的帽子,我知道要出去晒晒温暖的阳光了。这一想法,如果这种无言的感觉可以称为想法的话,那它让我高兴得蹦蹦跳跳。

覆盖在水井房上的忍冬花发出阵阵香气,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它指引着我们一路走向那里。有人在汲水,老师把我的手放在水管下面。就在清凉的水流涌到我手心里时,她在我的另一只手上写下“水”,先是慢慢写,再加快速度。我定定地站着,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师滑动的手指上。突然之间,我模糊地意识到一种久违的感觉——思想回归的激动;不知怎的,语言的秘密得以揭示。那时我知道了,“w-a-t-e-r”就是那流过我掌心、清凉而神奇的东西。这个鲜活的词唤醒了我的灵魂,带给它光芒、希望、快乐,释放灵魂以自由!依然会有障碍,这是事实,但总有一天会被清除。

离开水井房后,我渴望学习。万物皆有名,每个名字都能产生一个新想法。我们回到家,我碰到的每一件物体似乎都因为生命而灵动。那是因为我用一种陌生、崭新的眼光看待来到我身边的每一件事物。一进门,我就想起了自己弄坏的那个娃娃。我摸索着走到炉火旁,拾起娃娃碎片,徒劳地试着把它们拼好。我的眼里噙满泪水,因为我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这是第一次我感到如此悔恨、懊恼。

那天我学了很多新词汇。我不记得所有词了,但是我知道其中有母亲、父亲、妹妹、老师——正是这些词让世界为我绽放,“像亚伦神杖,开满鲜花”。在那重要的一天快要结束时,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回忆着这一天的快乐,可能很难再找到一个比我更幸福的小孩,头一遭,我是那么希望新一天的到来。

第五章

我回忆起很多事情,那是1887年夏天,我的灵魂突然苏醒。我全心只做一件事,就是用双手去探索,认识每一件我触摸的物体的名字。我摸到的东西越多,学到的名字和用处越多,我与世界的联结就会越令人喜悦,越令人信服。

雏菊和毛茛开花时,沙利文老师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田纳西河边上的田野,那里的人们准备为种子松土;坐在温暖的草地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恩赐。我知道了太阳和雨露是怎样让每一棵树木从土地中生发出来,不仅悦人眼目,树上的果子还可做食物;知道了鸟儿是怎样筑巢,从一地到另一地,生存繁衍,兴旺发达;知道了松鼠、小鹿、狮子和其他每一种生物都是怎样找到食物和庇护。随着我对事物认识的增多,我越来越对生活的这个世界感到欣喜。在我学会做算术加法或者学会描述地球形状之前很久,沙利文老师就教我发现美好,在芬芳的树丛中,在每一片草叶里,在幼年妹妹手上的曲线与手窝里。是她最早将我的思绪和自然联系在一起,让我感觉到“鸟儿、花儿和我是欢乐的伙伴”。

但大概这时,一段经历让我知道了,自然也不是一直那么和善的。有一天,我和老师散步很久之后踏上归途。早上天气很好,但慢慢变得闷热,于是最后我们转身朝家走。我们在路旁树下休息了两三次。最后一次,在离家不远的一棵野生樱桃树下停住了脚步。树荫凉爽宜人,这棵樱桃树也很好爬,于是在老师的帮助下,我爬上去坐在枝桠间。树上非常清凉,老师建议我们在那里享用午餐。我答应她在她回家取午饭这段时间里我会坐在那里不动。

突然间树上发生了变化。太阳的热气全部散去,我知道天空暗了下来,因为空气中所有热度(那对我来说就是光)消失殆尽。土壤中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味。我知道的,大暴雨来袭之前总是会有这样的味道,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我觉得自己完全无依无靠,和朋友们切断联系,也触不到坚实的大地。漫无边际之感和对未知的恐慌紧紧裹挟着我。我仍旧一动不动,满心期盼,令人瑟瑟发抖的恐惧向我袭来。我渴望老师回来,但最重要的是我想从这棵树上下去。

一阵不祥的寂静,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树叶抖动的声响。大树也一阵颤栗,一阵急风吹来,如果不是我用尽全力抓住树枝,刮起的大风就要把我吹下树。大树摇摇晃晃,小枝桠纷纷折断,噼里啪啦地掉在我身上。想要跳下去的强烈冲动占据着我的心头,但恐惧还是牢牢拉住了我。我蜷缩在树干分叉处,树枝摆来摆去抽打着我。我时不时感到断断续续的震动,好像有什么很重的东西掉了下来,巨大的震颤向上传导至我坐的那个树枝上。这简直让我紧张的心弦绷到最紧,就在我觉得自己和树要一起倒下去的时候,老师抓住我的手,扶我爬下了树。我紧紧靠着老师,因为再次感受到脚下大地而高兴地发抖。我学到了新的教训——大自然“公开向她的孩子们宣战,在温柔的抚慰下隐藏着危险的利爪”。

那次经历之后,我很长时间没有爬过另外一棵树,只是想一想都让我觉得可怕。是盛放的合欢树对我发出香甜的诱惑,最后让我克服了恐惧。一个美好的春日上午,我一个人待在花园凉亭里读书,闻到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芬芳。我站起身,不自觉地伸出手,仿佛有春天的气息飘过花园凉亭。“这是什么?”我问道,并立刻明白了这是合欢花绽放的香气。我摸索着走到院子尽头,意识到合欢树就在栅栏旁边,在小路转弯处。是的,就是它,在温煦的阳光下簌簌抖动,花朵压满树枝,几乎要碰到长得高一些的小草。此前世上可曾有如此精巧动人的事物啊!它娇嫩的花朵只要轻轻碰到地面,马上就缩了回去;那仿佛是天堂的树木移植于大地。穿过一阵如雨一般飘落的花瓣,我来到粗壮的树干下,一时间不知该去向哪里;然后,我把脚放在枝桠间那宽敞的空间,自己爬上了树。我抓得有点困难,因为树枝很粗,树皮割破了我的手。但我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在做一件不同寻常又妙不可言的事情,于是我坚持爬得越来越高,直到爬到有个小座位的地方,那是很久以前有人留下的,现在已经和树干融为一体。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感觉自己像是一位玫瑰色云朵里的小精灵。自那以后,我在我的树枝天堂上度过很多愉快的时光,沉醉于遐想中,也做了很多明亮的梦。

第六章

我现在掌握了通向所有语言的钥匙,渴望早点学会使用。那些能听到声音的孩子,不用花费特别的心思就能学会说话;别人嘴巴里说出字词,他们轻松愉快地顺带就学会了,就是这样。但是听不见声音的孩子要用十分缓慢,而且经常很痛苦的过程才能费力地捕捉到语言字词。可无论过程怎样,最终的结果都是令人欣喜的。慢慢地,我们从学物件名字一步一步前进,长途跋涉,从结结巴巴地讲出第一个音节到可以领略莎士比亚诗行间的思想。

起初老师告诉我一件新事物时,我很少问问题。我的概念很模糊,词汇量也不够;但随着我对事物认识程度的深入,我学的词也越来越多,我的探究领域变得宽广,会一次又一次地刨根问底,渴望发现更多的信息。有时候一个新词能够唤醒我脑海里一些早期经历的图像。

我记得一天上午,我第一次问到“爱”这个字的含义,那时的我认字不多。我在花园里找到几株早开的紫罗兰,带去给老师看。她想亲我一下,但那时除了妈妈,我不愿让任何人亲我。沙利文老师轻轻环抱着我,在我手心里拼下“我爱海伦”。“爱是什么?”我问。

她把我拉得更近,说,“就是这里。”她指着我的心,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她的话让我非常困惑,因为那时我还不能理解任何无法触摸到的东西。

我闻了闻老师手里的紫罗兰,一半说话一半用手语,问了一个问题,“爱就是花朵的香甜气息吗?”“不。”我的老师说。

我又一次陷入了思考。和煦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这也不是爱吗?”我问道,指着热量传来的方向,“不是爱吗?”

对我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比太阳更美好的事物了,它的温暖让万物得以生长。但沙利文老师摇了摇头,我非常困惑,也大失所望。觉得老师不能展示给我什么是爱,这真是很奇怪。

后来的一两天,我一直在用对称排列的方式将大小不同的珠子串起来——两个大珠、三个小珠等。我总是弄错,沙利文老师温柔耐心地一次又一次给我指出错误。最后,我注意到珠子的排列顺序中有一个很明显的错误,有那么一会儿,我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问题上,努力思索自己该怎样排列这些珠子。沙利文老师摸摸我的额头,坚定而有力地在我手上拼着“思考”。

突然一下子,我意识到这词描述的就是我脑海中正在进行的这一过程。那是我第一次了解到抽象的概念。

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动——不是在思考膝盖上的珠子,而是在这个新概念的启发下,努力想寻找“爱”这个字的意思。太阳整日都躲在云朵之下,还下了点阵雨;但突然之间,太阳迸发出它全部的恢宏壮丽,光芒四射。

我又问老师,“这也不是爱吗?”“爱就好像太阳出来之前,天空上的那些云朵,”老师回答道。接着她用更简单的语言解释,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理解:“你知道的,你无法触碰到那些云;但你可以感受到雨滴,也知道炎热的一天过后,花儿和干渴的土壤该有多么高兴可以感受雨滴的恩泽。你也无法触碰到爱,但是你体会得到爱灌溉万物之后的美好。没有爱,你也就无法感到幸福,也不愿继续玩耍。”

这个美好的真相让我茅塞顿开——我感觉到自己和他人的灵魂之间投射出无形的连接纽带。

从接受教育伊始,沙利文老师跟我说话的方式就和任何能听见声音的孩子一样,让我养成习惯;唯一的区别是她把句子写在我手心,而不是讲出来。如果我不知道用某些必要的词汇或习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老师就会予以补充,甚至当我词不达意时给我一些建议。

这一过程持续了几年时间,因为对于一个听不见声音的孩子来说,她没有办法在一个月之内学会简单日常交流中那么多习语和表达,甚至两三年也不能。听得见声音的幼童通过不断重复和模仿学会这些表达。家里听到的这些谈话可以帮他刺激记忆,提供话题,唤起他的联想,自发表述出来。这种自然的思想交流对聋人儿童来说是不可能的。意识到这一点后,老师决定给我一些我所缺乏的刺激。她或是尽最大可能逐字逐句帮我重复听到的内容,或是给我展示如何参与到对话中去。但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敢开始主动说话,过了更久之后,我才能够在合适的时间找到合适的语言。

听不到的人,或看不到的人,很难获得交流沟通的乐趣。那么对于那些同时失明又失聪的人来说,这样的困难该是成倍地增加!他们无法区分语音语调,或者在没有辅助的条件下无法掌握可以丰富词语含义的各种语气;他们也无法观察说话者的面部表情,而表情恰恰是一个人说话内容的灵魂所在。

第七章

我接受教育的过程中,接下来重要的一步就是学会认字。

一学会几个词语之后,老师就给了我一些小卡片,上面有凸版字母印刷的词。我很快知道每个印在上面的词都代表一件物体、一个动作,或一种特性。我有个把单词组成短句的框架,但在形成句子结构之前,我会把单词与物体对应。比如,我找到代表“娃娃”“是”“在上面”“床”这样的卡片,把每张卡片放到相应的物体上;接着我就把娃娃放在床上,将卡片“是”“在上面”“床”放在娃娃旁边,这样单词就联结成句,同时这些东西自身也表达出了句子的意思。

一天,沙利文老师告诉我,把“女孩”这个词别在自己的裙子上,然后站到衣橱里去。我把“是”“在里面”“衣橱”这些词在衣橱架子上排好。没有其他东西能像这个游戏一样让我玩得这么开心,老师和我一次就能玩上好几个钟头,通常房间里一切东西都被我们安排成造句对象。

印刷卡片到印刷书籍仅有一步之遥。我拿起“初级读本”,寻找我认识的词汇。如果能找到,我就会像玩捉迷藏游戏那般开心。我就这样开始了阅读,我开始读书的时间和后来要讲的故事有关。

很长一段时间我上课没有什么规律。即便在我最严肃认真地学习时,那看起来也像是在玩耍,而不是在做功课。沙利文老师会用一个美妙的故事,或一首诗来解释她教给我的所有内容。无论何时,只要有东西让我开心或引起我的兴趣,老师就会仿佛自己也是个小女孩一样,详尽地跟我说说它。很多孩子们会觉得枯燥无味的功课,比如痛苦煎熬地学语法,辛苦地总结,或更为辛苦地弄清定义,这些都是我如今最宝贵的记忆之一。

为何沙利文老师可以罕见地理解我的快乐和心愿,我无从解释。这可能是长时间和盲人接触的结果吧,除此之外,她还有着极为出色的表述能力。她会很快讲完无趣的细节,从来不会啰里啰嗦地问我问题,以考验我是否还记得前天讲过的课程内容。她向我一点一点介绍枯燥无味的科学术语,让每一个主题都真切可感,让我不由自主地记得她教过的内容。

我们在室外读书、学习,相比于在屋子里,我们更喜欢在阳光照耀的树林里。我所有的早期课程都能感受到树林的气息——松针的芬芳脂香,混合着野葡萄的香气。坐在舒适的野生鹅掌楸树荫下,我学会思考,一切事物都有道理和暗示。“事物的美好各有其用途”,的确是这样,一切会哼哼唱,嗡嗡响,会鸣叫,能开花的事物都参与到我的课业中来——攥在手里的大嗓门儿青蛙、纺织娘、蟋蟀,直到它们不顾窘境,震颤着高声大叫,还有毛茸茸的小鸡仔和野花,山茱萸花丛,漫山遍野的紫罗兰,以及刚发芽的果树。我摸着爆开的棉花花球,指尖触摸着它柔软的纤维和有绒毛的种子;我能感觉到风吹过玉米茎时的飒飒低语,长叶舞动时如丝绸般的簌簌轻声,我们牵小马去草地,把马嚼子塞进它嘴里时,它愤愤不平地打着响鼻——哦,天啊!它那满是香料和苜蓿味儿的气息,让我印象多么深刻!

偶尔,我在黎明时分起身,偷偷溜进花园,那时花草上凝结着厚厚一层露水。很少有人知道,体会玫瑰温柔地垂在手心,或是感受到百合在清晨微风中摆动的风姿绰约,那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有时,在花枝里,我抓到一只小昆虫,我能感受到在这意外的恐慌中,一双翅膀轻轻摩擦,因为这个小家伙意识到了突如其来的压力。

另一个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果园,那里的果子七月就早早成熟。长满绒毛的大桃子自己跳进我的手掌,欢乐的微风吹过树梢,苹果骨碌碌滚到我脚边。我满心欢喜地采了水果,用裙子兜着,把自己的脸庞贴在苹果的光滑面颊上,它们还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我就这样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我们最爱去“凯勒码头”散步,那是田纳西河畔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制码头,曾在内战期间为陆军服务。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也边玩边学习地理。我用卵石堆砌堤坝,建岛造湖,挖河床,完全为了好玩,从来没想过那正是在上课。我对沙利文老师关于大千世界的描述越来越着迷,那些燃烧的山峰、湮灭的城市、流动的冰河,还有很多其他事物,我觉得很神奇。她用泥土做了凸起的地图,这样我就能感受到山脊和峡谷,随着手指的游走也能感受到河流的蜿蜒曲折,我也很喜欢这个。但是地球的划区和两极还是让我思路混乱,想不明白。用以解说的线绳和代表两极的橙木棍好像特别真实,甚至直到现在只要提到温度带,我就能想起一圈圈缠绕的线。我也相信如果有人愿意,他是真的可以说服我,白色大熊的确爬上了插在北极点的棍子。

算术大概是我唯一不喜欢的科目。从一开始我就对数字科学不太感兴趣。沙利文老师试图用分组串珠子的方法教我数数,通过简单排列稻草的方式,我学会了加减法。我从来没什么耐心一次排五六组,每次完成这一任务之后,我一整天就会安心,于是飞快地跑去找玩伴们了。

也是用这样从容不迫的方式,我学了动物学和植物学。

有一次,一位先生(名字我忘记了)给我寄了一本化石集——有着漂亮标志的小小软体动物壳,有着鸟类爪印的粒粒砂石,还有浅浮雕制的可爱蕨类植物,这些都是为我打开远古世界宝藏的钥匙。我手指轻颤,听沙利文老师描述那些陌生的、名字拗口的可怕猛兽,它们的脚步曾重重踏过原始森林,折断参天大树的树枝以获取食物,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年代消逝在沉闷的沼泽地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奇怪的生物常常在我的梦里出没,那段阴郁时期是昏暗的背景,现在的欢乐时光里则充满了阳光和玫瑰,回响着我的小马驹那温和的哒哒脚步声。

还有一次,有人给了我一只漂亮的贝壳,带着孩子的惊讶和兴奋,我知道了小小的软体动物是怎样造一个闪亮的螺旋圈作为自己的居所,也知道了在安静的夜晚,没有微风轻拂海浪的时候,鹦鹉螺是怎样乘着自己的“珍珠船”在印度洋的碧蓝水面上航行。我知道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关于海洋之子们的生活、习惯——波涛汹涌中,小小珊瑚虫是怎样建立起美丽的太平洋珊瑚岛,有孔虫是怎样在诸多陆地上造起白垩山——在这之后,老师给我读了《有房子的鹦鹉螺》,告诉我软体动物长壳的过程也象征着我们心智发育的过程。正如鹦鹉螺把从水里吸收到的成分奇迹般地变成了外壳,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们汲取的各类知识也经历了类似的变化,变成我们思想的明珠。

又有一次,一棵植物的生长给我们提供了课程教学的主题。我们买了一株百合,放在阳光充足的窗口。没过多久,它嫩绿色的尖尖花芽就展现出要开花的迹象。外面纤细如手指般的叶子羞涩地缓缓打开,展露出深藏的美好;不过,一旦有了开头,绽放的过程就变得迅速起来,但依然是井然有序,颇成体系地开放。总有那么一朵,比其他长得更大更美,用更华美的方式挣脱外壳的束缚,仿佛身着柔软丝质礼服的佳人,知道自己就是天赐神谕的百合女王,这时她羞涩的姐妹们才羞答答地摘掉绿头巾,直到整株枝头摇曳着美丽与芬芳。

曾几何时,窗边一只长满植物的球形玻璃缸里有十一只蝌蚪。我还记得自己发现这些的急切心情。把手伸进容器里,体会小蝌蚪的游走,它们在我的手指间穿梭游动,真是特别有趣。一天,有个比较有野心的小家伙跃过玻璃缸边缘,摔在地板上,我发现它时,看样子奄奄一息,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尾巴还在轻轻扭动。但一将它放回属于自己的天地后,这只小蝌蚪马上就俯冲回缸底,兴高采烈地一圈一圈游起来。它实现了自己的奋力一跃,看到了这个精彩的世界,心满意足地留在高高倒挂金钟树下那漂亮的玻璃小屋里,直到成长为一只高贵的青蛙。然后,它会去花园尽头那个枝繁叶茂的小池塘里生活,在那里用自己雅致独特的情歌,为夏日的夜晚增添几分乐律。

就这样我从生活本身学到知识。起初,这对我来说基本不太可能,是沙利文老师发现并激发了这些可能性。自从她来到我身边,我生命中尽是爱与欢乐的气息,一切都充满意义。她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指出万物之美的机会,也从未停止对思考、活动和例证的尝试,只为让我的生命美好而有益。

是老师的才华、及时的体察、饱含爱意的智慧让我学业最初几年的日子如此美好。因为她抓住了传授知识的恰当时机,这样我很乐意也很好接受。她意识到,孩子的心灵就像一汪浅浅的溪流,在教育的坚硬河道里轻泛涟漪,欢快起舞,这里映出一枝花,那里映出一丛树,远远地还能看到一朵轻软的云;她试图引导我的心灵走上轨道,她知道这就像小溪需要山涧和隐泉的滋养,直到它变得宽阔,融进深邃的河流,于是它平静的水面上既能映出起伏的山峦,映出树木、蓝天熠熠发光的暗影,同时也能映出一朵小花那甜美的笑脸。

所有老师都能把孩子带进课堂,但不是每个老师都能让孩子学到东西。除非孩子觉得自己可以自由决定,是忙于功课还是休息小憩,否则他不会学得很快乐;他一定要体会到获得成功之后的激动兴奋,也要体会到失望带来的沉重心情,这样他才能努力承担原本反感的任务,并下定决心在枯燥乏味的日常课本中勇敢地跳出自己的舞步。

老师和我是如此亲近,我没有想过和她分开。见到所有美丽事物时的快乐心境,有多少是与生俱来的,又有多少是受老师的影响,我永远都分不清楚。我觉得她和我的生命难舍难分,她引导我生命的足迹。我生命中所有的最美好的部分都源自她——若没有她充满爱意的点拨,就无法唤醒我的才能、灵感和快乐。

第八章

沙利文老师来塔斯坎比亚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这是件大事。家里每个人都为我准备了惊喜,但最让我开心的还是老师和我一起为其他人准备惊喜。礼物所带来的神秘气氛给了我最多的欢喜和乐趣。朋友们尽其所能,通过暗示或在关键时刻装模作样地把句子写一半,来激发我的好奇心。得益于沙利文老师和我一直坚持玩猜谜游戏,我从中学到的语言用法比任何一套课程都要多。每天晚上,我们坐在熊熊燃烧的柴火旁,就玩这样的猜谜游戏,随着圣诞节的临近,这个游戏也变得越来越令人激动。

圣诞节前夜,塔斯坎比亚的小学生们竖起圣诞树,他们也邀请我去那里玩。校舍中间立着一棵漂亮的树,在柔和的光线下熠熠生辉,树枝上挂满了新奇美妙的水果。那一刻真是感受到无比的快乐,我欣喜若狂地在树周围雀跃、舞蹈。当我知道每个孩子都有一件礼物时,我非常开心,准备了这棵树的好心人允许我把礼物递给孩子们。沉浸在做这件事的喜悦中,我无暇看自己的礼物;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我对真正圣诞节的到来简直急不可耐,难以抑制。我知道这回拿到的礼物不一样,同那些朋友们抛出诱人暗示的礼物不同,老师说我将要拿到的礼物甚至比那些更精美。不过,大家还是劝我安心享受树上的礼物,其他的留到早上再说。

那天夜里,挂完长筒袜之后,我躺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睡着,假装自己沉沉睡去,其实却保持着清醒,想看看圣诞老人到来时会做些什么。最后我终于怀抱着一只新娃娃和一只小白熊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我喊的第一声“圣诞快乐”叫醒了全家人。不仅仅长筒袜里,我还在桌子上、所有椅子上、门旁边、窗台上都发现了惊喜;真的,我几乎每走一步,都能踢到包装好的圣诞礼物。但当老师展示给我那只小金丝雀时,我满满的幸福仿佛马上要溢出来。

小蒂姆很温顺,它在我的手指上跳来跳去,吃我手上的糖渍樱桃。沙利文老师教我悉心照料我的新宠物。每天清晨,早饭过后,我就会准备给它洗澡,把笼子清理得干净整洁,将它的杯子填满新鲜草籽和井房汲来的水,再给它的秋千挂上一株繁缕花。

一天早上,我把鸟笼子留在靠窗的座位上,去给它打水洗澡。回来时,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一只大猫从我身边擦过。刚开始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当我把手伸进笼子时,却没有摸到蒂姆漂亮的翅膀,它的小尖爪子也没有抓住我的手指,我就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我可爱的小小歌唱家了。

第九章

接下来我生命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1888年5月到访波士顿。那情景仿佛就在昨日,我记得我们准备行程,我和老师、妈妈一起出发,记得旅途上的经历,以及最终到达波士顿。这次旅程同两年之前我去巴尔的摩时是多么不同啊!我不再是那个躁动不安、激动兴奋的小家伙,要引起火车上所有人的注意来陪自己玩。这次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利文老师旁边,兴致勃勃地听老师给我讲她看到的车窗外的景象:美丽的田纳西河,广袤的棉花田、山丘和树林,还有车站欢声笑语的一群群黑人,他们对火车上的人招手,开车送来美味的糖果和爆米花球。对面的位子上坐着我的大破布娃娃南茜,她穿着一条新格纹布裙,戴着一顶褶皱太阳帽,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珠看着我。偶尔我从老师的描述里跑了神,想起南茜,就把她抱在怀里,但我一般都会自我安慰,让自己坚信南茜睡着了。

鉴于我可能没有机会再提到南茜了,所以在这里,我希望讲一讲我们到达波士顿不久后发生的一件悲伤的事情。南茜身上都是尘土——那是我强迫她吃泥饼留下的痕迹,尽管她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泥饼的偏爱。帕金斯学校的洗衣工偷偷拿着南茜去清洗,这实在太为难我们可怜的南茜了。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南茜已经变成一堆不成形状的棉布,要不是那双珠子一样的眼睛充满责备地看着我,我可能都没有认出她来。

火车终于驶进波士顿车站,那就好像一个美妙的童话故事变成了现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此时此刻,“那遥远的国度”就是此地此景。

刚到达帕金斯盲人学校,我就开始和盲人孩子们交起了朋友。我发现他们懂得手语字母,真让我兴奋得难以言表。能和别的孩子们用我熟悉的语言交流,这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在此之前,我都像个外国人一样,讲话需要翻译才行。劳拉·布里奇曼曾在这所学校学习过。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过了一段时间,我了解到,我的新朋友们都是盲人。我知道自己看不见,但我似乎不敢相信的是,热心、可爱的孩子们也同样看不见,他们都聚集在我周围,痛快地与我嬉闹。我跟他们说话时,他们把手放在我手上,他们还用手指读书,我仍记得当时自己注意到这点时心中的讶异和难过。虽然有人之前告诉过我这些,虽然我理解自己的缺陷,但我还是隐隐觉得,既然他们可以听见声音,那他们一定还有“第二双眼”,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一个,一个,又一个,也被剥夺了这样珍贵的天赐礼物。不过他们如此开心、满足,在他们开心的陪伴下,我全然忘记了所有痛苦。

我在新环境里跟这些盲人孩子们相处了一天,这让我完全感觉像在家里一样舒适自在,日子飞速流逝,我期待着一段又一段的美好经历。那时我很少想到世界还很大,因为我把波士顿就看作天地万物的起点与终点。

我们在波士顿的时候拜访了邦克山,在那里我上了第一节历史课。我们站立的地方曾经有那么勇敢的人们在战斗,这样的故事让我非常激动。我爬上纪念碑,数着阶梯,越爬越高,同时思忖着那些士兵是否也爬过这架高耸的阶梯,朝地面上的敌人开枪。

第二天我们乘船去了普利茅斯港。这是我第一次海上旅程,也是第一次坐汽船。汽船真是充满生气,动感十足!只不过轰鸣的机器声让我以为是在打雷,于是我就哭了起来,因为我害怕如果下雨,我们就不能在户外野餐了。在普利茅斯港,我想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清教徒登陆的那座海岸巨砾。我可以触摸到它,这可能会让我觉得,清教徒的抵达、他们的长途跋涉和丰功伟绩对我来说则更真实。我手里经常攥着一个普利茅斯海岸巨砾的小模型,这是一位善良的先生在朝圣厅送给我的,我用手指触摸着它的纹路,中间的裂缝,以及浮雕数字“1620”,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所有自己知道的清教徒们的精彩故事。

我幼稚的想象力随着他们辉煌的成就而变得绚丽夺目!我将他们推崇为最勇敢、最宽宏的人,他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寻求家园,我想他们渴望为同胞和自己谋得自由。多年之后,了解到他们曾遭受的苦难,我感到深深的惊讶和难过,这些经历让我们深感遗憾,即便是当我们歌颂自己“美丽的国家”那种充满勇气和力量的时刻。

我在波士顿认识了诸多朋友,其中有两位是威廉·恩迪科特和他女儿。他们对我亲切有加,这让我有了很多非常美好的回忆。有天我们参观了他们在贝弗利农场的美丽住宅。我穿过他家的玫瑰花园,他们的狗——大利奥和长耳朵小鬈毛狗弗里茨过来迎接我,尼姆罗德——身姿最为敏捷的马匹——把鼻子探到我手心里,让我拍拍他,问我讨一小块糖果,我还记得这些时刻让我感到多么开心。我还记得那里的沙滩,那是我第一次玩沙子。那里的沙子坚硬、光滑,和布鲁斯特松散、尖利,还缠着海藻和贝壳的沙子完全不一样。恩迪科特先生跟我说了那些来自波士顿,经由这里,开往欧洲大陆的巨船的故事。自那之后我又见了他很多次,我们一直保持着深厚的友谊。的确是这样,我称波士顿为“好心之城”,每当这时就总能想起恩迪科特先生。

第十章

帕金斯学校马上就要夏歇了,我和老师打算去科德角的布鲁斯特度假,一起同行的还有我们亲爱的朋友霍普金斯夫人。我非常高兴,因为满脑袋想的都是即将到来的欢乐时光,以及我听过的有关大海的奇妙故事。

我对那个夏天最生动的记忆就是大海。一直生活在内陆深处,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一丝海边腥咸的空气。但是我在一本叫《我们的世界》的大书里读到过有关海洋的描述,这让我充满了好奇,也强烈渴望接触一下强劲有力的大海,感受一下它的轰鸣。所以当我知道自己的愿望终于要实现的时候,我的小心脏因为极度兴奋而怦怦直跳。

人家一帮我穿好泳衣,我就迫不及待地冲向温暖的沙滩,心里没有一丝害怕,一头扎进清凉的海水。我感觉到巨浪翻滚起伏,水波轻快地移动,心里充满了美妙、令人周身震颤的喜悦。突然,心醉神迷的感觉变成了恐惧;因为我的脚绊到了一块岩石,马上一个水浪冲来越过我头顶。我奋力伸出手想攥住支撑点,我扑腾着水,抓着浪花打到我脸上的水草,但所有疯狂努力都是徒劳。浪花好像是在跟我开玩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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