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4:实习女巫和冬神(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5 13:2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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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里·普拉切特,刘明洋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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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形世界4:实习女巫和冬神

碟形世界4:实习女巫和冬神试读:

欢迎来到“碟形世界”

茫茫宇宙中,一只巨龟正缓缓地游过星星间的深渊。它的背上立着四头巨象,巨象的肩膀上驮着一块无比辽阔的平板,平板的边缘则是绵长的瀑布。平板上是一个和我们生活的地球有点儿像,却又不太一样的世界,生活着和我们相似却又不太一样的人。

这就是碟形世界。

和我们的世界相比,它的“历史”不算悠久,不过应该比你的年纪要大一些。1983年,第一本关于碟形世界的书面世。之后,作者特里·普拉切特共出版了41本碟形世界小说,包括你手中这本《碟形世界:实习女巫和冬神》。

记住,在碟形世界里,一切怪事,皆有可能。第一章大雪

暴风雪来临,像锤子一样敲打着群山。天空留不住这么多雪,于是大雪倾泻而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一座古丘之上,几小时前还可见一小丛荆棘,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小雪山。去年这个时候,这里已经开出了几朵报春花,而现在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雪面动了一下。一个苹果大小的东西钻了出来,带出一股烟。一只比兔爪大不了多少的手挥动着驱散了烟雾。

那是一张怒气冲冲的小蓝脸,头上顶着一堆雪。他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白色莽原。“天啊!”他抱怨道,“你们快出来看看!这都是冬神干的好事!赶紧的,再不出来我可要发火了!”

又有几个小雪堆冒了起来,几颗脑袋钻了出来。“哎哟呜——呜——呜——!”其中一个说,“他又找到大块头小巫婆了!”

第一颗头转向这颗,说:“傻伍莱?”“怎么了,罗伯?”“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老‘妈呀妈呀’的?”“是,罗伯,你说过。”那颗被叫作傻伍莱的头说。“那你为什么还要那样?”“对不起,罗伯。我情不自禁了。”“你真让人失望。”“对不起,罗伯。”

罗伯·无名氏叹了口气:“但恐怕你说得对,伍莱。他的确要来找大块头小巫婆了。现在谁在农场那边看着她?”“小刺钉在那边,罗伯。”

罗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云中饱含着雪,沉甸甸地压在半空。“好吧。”他又叹了口气,“是时候去找大英雄了。”

他把头缩了回去,头顶上的雪像塞子般不偏不倚地落回原处。他消失在视野中,滑入菲戈之丘内部。

丘洞里十分宽敞,足够让一个人类在正中间站立起来。不过正中间那个洞是用来排烟的,所以你很快就会咳嗽着蹲下。

内壁上是一层层的廊台,每一层上面都挤满了菲戈。这里平常总是闹哄哄的,但现在却安静得可怕。

罗伯·无名氏下到底层,向火堆走去,他的妻子珍妮正在那里等着他。她站得笔直,满脸自豪,正是一位菲戈女王应有的样子。但走近之后,他发觉她似乎哭过。罗伯伸出胳膊将她搂在怀里。“好啦,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抬起头对听众们说——他们生着蓝色皮肤、红色须发,从上面俯视着他,“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暴风雪。冬神发现了大块头小巫婆——大家安静点!”

他等到吵闹声和刀剑撞击声平息下来,接着说:“我们不能替她跟冬神战斗!那是她自己的路!我们不能替她走!但是巫中之巫为我们安排了另一条路!一条黑暗之路,十分危险的路!”

一阵欢呼声响起。菲戈们听到危险就兴奋。“很好!”罗伯满意地说,“我准备去把大英雄带来!”

这话引来了一阵阵笑声。个子最高的大扬高声喊道:“太着急了吧。我们还只给他上了几节英雄课而已。他现在啥也不是!”“他会为大块头小巫婆变成大英雄的,就这么定了。”罗伯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所有人出发!都到白垩洞去!给我挖出一条通往地下世界的路来!”

肯定是冬神干的,蒂凡尼·阿奇对自己说。她站在父亲面前,农舍里冷冰冰的。她能感觉得到,这样的天气哪怕在深冬也不正常,更何况现在已经算是春天了。这是一个挑战,或者只是一个游戏。对冬神而言,这两者区别不大。

可这不是游戏,因为羊羔正陆续死去。我只有十三岁,而我的父亲,还有很多比我年长的人,却都想要我来做些什么。可我无能为力。冬神又找到了我。他来了,而我的力量太微弱了。

他们要是逼迫我,也许我会更好受些吧。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只是在恳求我。我父亲灰白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他也在恳求我。我的父亲在恳求我。

哦,不,他把帽子摘下来了。他摘下了帽子跟我说话!

他们以为我动动手指头,魔法就会自动冒出来吗?可现在如果我连这点事都不能帮他们做,那我还有什么用呢?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很害怕。女巫是不能害怕的。

况且这都是我的错。事情因我而起,必须由我来解决。

阿奇先生清了清嗓子:“还有,那个……你能不能用魔法把那个驱散,或者还有别的办法吗?为了……大家?”

光线穿过窗户上厚厚的雪,吃力地爬进房间,照得房间里一切都灰压压的。没有人再去铲掉房屋四周的雪了,费那个劲根本徒劳无益。到处都需要能够拿得动铲子的人,人手远远不够。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整夜整夜地驱赶着那些刚满一岁的家畜,想要确保新生羊羔的安全。在黑暗中,在风雪里。

这是她的风雪。这是给她的一个信号,一场挑战,一种召唤。“好吧。”她说,“我会尽力而为。”“好孩子。”父亲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不,我不是好孩子,蒂凡尼想。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们要在棚屋边烧一堆大火。”她大声说,“火一定要大,明白吗?不管你们烧什么,必须一直烧。它会很容易熄灭,但你们一定要让它一直烧。要一直添加燃料,不管发生什么,火绝对不能熄灭。”

她大声强调“不”字,让它显得格外严重。她不想让大家分心。她披上特里森小姐为她做的厚重的棕色羊毛斗篷,拿下挂在门后的黑色尖顶帽。挤在厨房里的人们同时低低地啊呀一声,有几个人开始后退。我们现在想要一个女巫,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女巫,但是——我们现在要躲开一个女巫。

这就是尖顶帽的魔力。特里森小姐称之为“柏符”。

蒂凡尼·阿奇打开门,走进狭窄的通道。那是从堆满雪的院子中挖出来的。大雪堆了两人多高,但起码挡住了最可怕的狂风。那风跟刀子做的一样。

这是一条通往围场的路,可是已经很难走了。到处都是三四米厚的雪,这条路怎么可能好走呢?又有哪条路不难走呢?

她在车棚边等着,其他人在雪堤旁又砍又刮。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了,他们已经挖了好几个小时了。

重要的是——

可重要的事情太多了。显得冷静自信很重要,保持头脑清醒很重要,别让人看出自己有多害怕也很重要……

她伸出手,抓住一片雪花,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普通的雪花,天啊。这是他的那种特殊雪花。真可耻。他在嘲弄她。现在她可以恨他了。之前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可现在他正在杀死羊羔。

她打了个冷战,用斗篷裹住自己。“这是我的选择。”她嗓子沙哑,呼出一股白气。她清了清嗓子重新说:“这是我的选择。如果有代价,我选择付出代价。如果要我死,我选择去死。无论结果是什么,这都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

这不是魔法咒语,这是她在脑中对自己念的咒语。但如果你对自己念咒都不灵光,那你什么魔咒都使不出来。

寒风刺骨,蒂凡尼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呆呆地看着人们搬运稻草和木柴。火生得很慢,似乎害怕表现出热情。

她以前不是也施展过吗?好多次了。一旦找准感觉,这个法术并不难。可她之前施展这个法术都是在心情不错的时候,而且顶多只是用厨房的火来暖暖脚而已。不过在理论上,换成一堆大火加一片雪原应该也没什么难度,对吗?

对吗?

火堆开始咆哮。父亲把手搭在她的肩头。蒂凡尼吓了一跳。她忘了他的脚步有多轻。“那些选择是什么意思?”他问道。她也忘了他的耳力有多好。“那是……某种巫术。”她回答,尽量不去看他的脸,“所以如果没起作用,那都是我的错。”的确都是我的错,她对自己说。这不公平,但没有人说过这应该公平。

父亲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温柔地转过她的头。他的手多么柔软啊,蒂凡尼心想。那是一双大男人的手,却像婴儿般柔软,都是羊毛上那些油脂的缘故。“我们其实不应该让你这么做,如果我们……”他说。

不,你们应该让我这么做,蒂凡尼心想。羊羔正在可怕的风雪中陆续死去。然后我应该拒绝,我应该说我还没那么厉害。可是羊羔正在可怕的风雪中陆续死去!

还会再有其他羊羔的,她的第二思维说。

可是现在还没有,对吗?现在这里只有不断死去的羊羔。而它们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我听从了自己双脚的召唤,竟然跑去跟冬神跳舞。“我可以做到。”她说。

他的父亲捏着她的下巴注视着她。“你有把握吗,小吉格特?”他说。那是她奶奶给她起的外号。阿奇奶奶从来没有在暴风雪中遗失过一只羊羔。他以前从没这么叫过她。现在怎么想起来了?“有把握!”她推开他的手,在泪水夺眶之前把头转向一边。“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母亲。”父亲说得很慢,仿佛这些话说起来特别吃力,“可我找不到你弟弟了。我觉得他可能是想帮忙。阿比丁·斯温德尔说他看见他拿着把小铲子。那个……我觉得他应该没事。不过,留意一下他,好吗?他穿着红色外套。”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看了心碎。小温特沃斯啊,快要七岁了吧,总是跟在大人们身后,总是想要变成大人,总是试图帮忙做点什么。那么小的身体多容易被忽略啊。雪依然下个不停。形状异常的雪花把父亲的肩头染成白色。当世界变成了无底洞,而你在坠落时,想到的总是这些小事。

这不仅仅是不公平,这是……残忍。

记住你戴着的帽子!记住你手头的事!平衡!关键在于平衡!把握平衡,不偏不倚,把握平衡!

蒂凡尼将麻木的手伸向火堆,吸出一股热量。“记住,一定不能让火熄灭。”她说。“我已经让大家从各处搬来木材了。”父亲说,“我还叫他们把铁匠铺里的煤都搬来了。我们会一直添加燃料的,我向你保证!”

火焰扭动着被蒂凡尼的双手吸引过去。这个魔法的关键是,关键是,关键是把热量封印起来,带在身边随时吸取,以及保持平衡。别再想其他的事了!“我跟你一起——”她的父亲开口了。“不!守着这堆火!”蒂凡尼大喊,声音太大了,狂怒中透着恐惧,“照我说的做!”

今天我不是你的女儿!她在脑中尖叫着,我是你的女巫!我要保护你!

趁他还没看清她的脸,蒂凡尼转过身去,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跑开了。她沿着开凿出来的小道奔向低处的围场。雪地里被踩出一个个鼓包,新雪落上之后格外滑脚。人们手拿着铲子,个个筋疲力尽,瘫靠在两边的雪堤上,把中间的路腾了出来。

她来到宽敞些的地方,牧羊人们正在挖雪墙。雪大块大块地落在他们身边。“住手!退后!”她的口中在大喊,她的心中在哭泣。

人们马上服从了她的指示。下命令的人戴着尖顶帽。这样的人可不能违抗。

记住那种热量……还有平衡……

这是最纯粹的巫术。没有道具,没有魔杖,没有柏符,没有脑理学,没有障眼法,只看你的能力有多强。

但有时你不得不哄骗自己。她不是夏姬,也不是威得韦克斯奶奶。她必须倾尽所能。

她从口袋里掏出小银马。上面满是油污,真该把它弄弄干净的,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郑重地将银链系在脖子上,就像一位骑士戴上头盔。

她真该多练习练习。她真该听别人的话。她真该听自己的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身体两侧张开双臂,掌心朝上。在她的右手上,一道白色疤痕闪闪发光。“雷霆在右,电闪在左。”她念念有词,“烈焰身后,寒霜眼前。”

她向前走去,走到雪堤之前。她能感到雪堤在吸收身体的热量。顺其自然吧。她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是我的选择。“寒霜逝于烈焰。”她低声说道。

院中的火堆突然变成白色,发出熔炉般的吼声。

雪墙噼啪作响,爆发出蒸汽,雪块被抛向空中。蒂凡尼慢慢向前走。双手所到之处,雪堤便向后退却,如同阳光驱散薄雾。雪堤遇热而化,形成一条深深的隧道。消散的雪变成冰冷的浓雾,在她身边翻滚缠绕。

没错!她惨然一笑。就是这样,如果你可以找准感觉,把握正中心,那你就能保持平衡。跷跷板的中间部分是永远也不会移动的。

雪水已经变得温热,靴子踏过哗哗作响。鲜嫩的青草被压在绵延不绝的暴雪之下,现在又都露了出来。她继续朝着被大雪掩埋的羊圈走过去。

她的父亲盯着火堆。火焰已经白热,像一座熔炉,风卷残云般吞噬着木材。火堆在他眼前不断坍塌,化作灰烬……

雪水冲刷着蒂凡尼的靴子。

没错!但是不要去想!保持平衡!就会有更多热量!烈焰化寒霜!

一阵咩咩声传了过来。

绵羊被雪埋住之后,一般都能再活一阵子。不过阿奇奶奶曾经说过,神创造绵羊的时候,一定是忘了给它们装上脑子。羊群稍一受惊就会陷入恐慌,一旦陷入恐慌,它们甚至会踩踏自己的小羊羔。

母羊和羊羔出现在蒂凡尼眼前,好像被遗落的雕像。它们浑身冒着蒸汽,对身边融化的雪感到疑惑不已。

蒂凡尼继续前进。她的眼睛注视着前方,耳中只听见人们激动的叫喊声。他们跟在她身后,把母羊解救出来,把小羊羔抱在怀里。

她的父亲正对着其他人大吼。有些人正在劈砍一辆农场拖车,把木头扔进白色的火焰中。另外一些人正从房子里拉出家具,轮子、桌子、稻草包、椅子——火焰吞噬着一切,消耗一空,然后怒吼着想要更多,可是已经没有更多了。

没有看到红色外套。没有看到红色外套!平衡,平衡。蒂凡尼继续向前,雪不断化成水,一只只羊露了出来,又都被她抛在身后。隧道顶部的雪不断落下,泥水四溅,可她根本顾不上这些。新鲜的雪花从洞中飘落,在她头顶融化蒸发。她也视若无睹。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抹红色。

烈焰化寒霜!雪化了,他就在那里。她把他拉起来,紧紧抱着他,传给他一些热量。她感到他动了一下,于是蒂凡尼松了一口气:“至【1】少有四十磅重!至少还有四十磅!”

他咳嗽着睁开双眼。蒂凡尼的眼泪夺眶而出,就像融化的雪水。她跑向一个牧羊人,把这男孩送进他怀里。“把他带到他母亲那里去!马上!”那个男人被她的怒吼吓坏了,抱起男孩就跑。今天,她是他们的女巫!

蒂凡尼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还有很多羊羔要救。

父亲的外套落在饥饿的火焰上,闪了一下光,然后化成了灰。他准备跟着跳进火堆,可其他人早有准备,一把将他拽住。他被拉了回来,又踢又喊。

燧石像黄油一样融化,发出一阵噼啪声,然后又凝固起来。

火灭了。

蒂凡尼·阿奇抬起头,看到了冬神的眼睛。

车棚顶上,小刺钉低声喊道:“天啊!”

这一切尚未发生,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未来总是有点难以捉摸。任何小事,比如一片雪花飘落或是一把不该掉的勺子掉在地上,都会改变未来的方向。当然,也可能不会。

一切都始于去年秋季的一天,那天的故事里有一只猫。第二章特里森小姐【2】

蒂凡尼·阿奇正骑着一把扫帚穿过一百英里外的山林。扫帚已经很旧了,她骑着它贴地飞行。它的尾部还带着两把小扫帚,跟教练轮似的,防止它左歪右斜。这把扫帚属于一位很老很老的女巫。她叫特里森小姐,飞行技术比蒂凡尼还差。她已经一百一十三岁了。

蒂凡尼大概要比她年轻一百岁吧。只过了一个月,蒂凡尼的个子又长高了。而她也不再像一年前那样,对什么事都很确定了。

蒂凡尼正受训成为一名女巫。女巫通常都穿黑色衣服,但是在她看来,女巫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非穿黑衣服不可。所以她更愿意穿蓝色或者绿色。她从不嘲笑华丽的服饰,因为她从来也没见过。

不过尖顶帽却是非戴不可的。其实尖顶帽没有任何魔力,唯一的功能就是告诉别人“戴帽子的是个女巫”。人们总是对尖顶帽格外重视。

尽管如此,想要在从小长大的村子里当一名女巫也不容易。因为人人都知道你是“乔·阿奇家的姑娘”,他们都见过你两岁时只穿着小背心到处乱跑的样子。

所以你必须远离此地。蒂凡尼认识的大部分人,从来没有去过他们出生地十英里外的地方。因此,如果你去了充满神秘感的异地,会让你也充满神秘感。当你回来时,就有点与众不同了。做一个女巫就需要与众不同。

做女巫其实是件苦差事,而且真的很少会去念叽里咕噜的魔法咒语。没有学校,也没有类似课程的东西。但是要想自学成才就不太明智了,特别是当你很有天赋的时候。要是出了岔子,你可能会变成一整个星期都在自言自语的傻瓜。

如果你走对了路子,那就只剩自言自语了。不过没有人谈论过这个问题。女巫们总是说“多老都不嫌老,多瘦都不嫌瘦,长多少疣子都不嫌多”,不过她们从来不提自语症。从不好好说。尽管她们一直都很在意。

变成自语症太容易了。大多数女巫都是自己独居(顶多有只猫),可能好几周也见不着另一个女巫。在人们仇视女巫的年代,她们的一大罪状就是跟猫说话。她们当然会跟猫说话。要是接连三个星期你都只能跟人谈论关于奶牛的话题,那你恨不得跟墙壁说话。这就是自语症的前兆。

对一个女巫来说,自语症不只意味着难听的笑声,它还意味着你的思想漂离了原点,意味着你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意味着孤独、辛苦、责任,以及别人的麻烦一步步把你逼疯。每次失控一点点,以至于你很难察觉出来。直到你觉得不洗澡也正常,还会把水壶当帽子戴在头上。你会渐渐觉得你比村子里其他人懂的都多,所以你比他们都强。对与错成了一个可以商量的问题。到最后,你会像女巫们说的那样“走入黑暗”。那是一条邪恶之路,路的尽头是毒纺车和姜饼屋。

互相拜访的习惯避免了这样的结局。女巫们总是在互相拜访,有时候走很长的路,只为了喝杯茶吃个面包。当然,这么做的部分原因是为了传闲话。女巫们最爱小道消息,尤其是当它们比事实更精彩的时候。不过主要还是为了互相看看对方。

今天,蒂凡尼来看望威得韦克斯奶奶。大部分女巫(包括奶奶自己)都认为她是这一带最强大的女巫。大家都很懂礼貌。不会有人说“那她怎么不会变成蝙蝠?”或者“才不是!我才是最厉害的!”,她们没必要那么做。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她们会聊些别的。不过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威得韦克斯奶奶的确不好惹。

她静静地坐在摇椅中。有些人擅长说话,威得韦克斯奶奶则擅长沉默。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坐着,然后渐渐消失。你会忘了她就在那里,房间会变成空荡荡的。

这会让人觉得很不安。也许威得韦克斯奶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过蒂凡尼也从她的亲祖母阿奇奶奶那里学会了沉默。现在她知道了,如果你能保持相当的安静,那么你几乎可以隐身。

威得韦克斯奶奶是这方面的专家。

蒂凡尼觉得这是一种“我不存在”咒,如果这能算咒语的话。她觉得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东西,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所以你经常能够感觉到身后有人,哪怕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接收到了他们身上“我存在”的信号。

有些人身上的信号特别强烈。他们在商店里会得到优先服务。如果她想要,威得韦克斯奶奶身上的“我存在”信号可以强得撼动山林:当她走进森林,所有的狼和熊都会从另一侧逃走。

她也可以把信号关闭。

现在她就关闭了。蒂凡尼必须集中精神才能看到她。乍一看去,你会觉得那里根本没有人。

好吧,她想,差不多了。她咳嗽了一声。突然之间,威得韦克斯奶奶出现了,好像一直都在那里从未离开。“特里森小姐很好。”蒂凡尼说。“挺好的女人。”奶奶说,“没错。”“她有些做事方法挺有趣的。”蒂凡尼说。“我们都不完美。”奶奶说。“她正在试用一些新眼睛。”蒂凡尼说。“很好。”“是一些乌鸦的……”“也不错。”奶奶说。“比她之前常用的那些老鼠强。”蒂凡尼说。“希望如此。”

类似的对话又进行了几轮,蒂凡尼终于有点烦了。奶奶似乎只是在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好吧,她知道该说什么了。“伊尔维吉女士又写了一本书。”她说。“我听说了。”奶奶答道。房间里的阴影好像变暗了些。

难怪她不高兴。哪怕只是想想伊尔维吉女士都会让威得韦克斯奶奶生气。在威得韦克斯奶奶看来,伊尔维吉女士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她不是在本地出生的,这样的人八成干不出什么好事。她写书,而威得韦克斯奶奶根本不相信书本。伊尔维吉女士(她自己总念成“伊尔维格”)还崇尚闪亮魔杖、魔法护符、神秘符文以及群星之力。而威得韦克斯奶奶则更相信一杯茶、几片饼干和每天早上的冷水浴。当然,她最相信的就是她自己。

伊尔维吉女士在年轻女巫中很受欢迎,因为按照她的路子当女巫,你可以浑身戴满珠宝,恨不得路都走不了。相比之下,清贫禁欲的威得韦克斯奶奶就不那么招人待见了。

除了人们需要她的时候。当死神站在摇篮边,当伐木时斧子打滑,鲜血浸透了苔藓,你肯定会让人赶紧去空地上那间冰冷丑陋的小屋。当一切希望全都消逝,你就只能向威得韦克斯奶奶求助,因为她是最棒的。

而她也总是会来,从不拒绝。但是说到受欢迎,不。需要和喜欢不是一回事。只有事情变得严重时大家才需要威得韦克斯奶奶。

但蒂凡尼的确喜欢她,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她觉得威得韦克斯奶奶也喜欢自己。她让蒂凡尼叫她奶奶,而其他年轻女巫只能叫她威得韦克斯女士。有时候蒂凡尼觉得,如果你对威得韦克斯奶奶很友善,那她就会考验你,看看你到底能多友善。在威得韦克斯奶奶那里,一切都是考验。“新书叫作《第一次魔法飞行》。”她接着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年老的女巫。

威得韦克斯奶奶笑了,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哈!”她说,“我早就说过,不过我还要再说一遍,你不可能从书里头学会巫术的。莱蒂斯·伊尔维吉总觉得买买东西就能做女巫了。”她目光锐利地看了蒂凡尼一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她说,“我敢打赌她做不来这个。”

她端起她的那杯热茶,用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握住了蒂凡尼的手。“准备好了吗?”奶奶问。“准备什——”话音未落,蒂凡尼感到手心传来一阵温热。热量流过她的胳膊,让她全身上下都觉得暖洋洋的。“感觉到了吗?”“感觉到了!”

温热消失了。威得韦克斯奶奶不动声色地把茶杯翻转过来。

掉出来的是一整块东西,茶水已经变成了冰坨子。

蒂凡尼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她不会问“你怎么做到的?”这种问题。威得韦克斯奶奶不会回答蠢问题,所以大部分问题她都不会回答。“你转移了热量。”她说,“你吸走了茶的热量,然后通过自己转移到我身上。”“没错,不过热量并没有接触到我。”奶奶得意地说,“一切都在于平衡,明白吗?平衡就是其中的诀窍。保持平衡并且——”她顿了顿,“你坐过跷跷板吗?一头升起,一头落下。但是中间部分,正中间,永远都保持原位。不管上下都以它为支点。不管两头跷得多高、压得多低,它都保持着平衡。”她轻哼一声,“魔法差不多也就是这么回事。”“我能学吗?”“大概吧。这不难,只要你找对感觉。”“那您能教我吗?”“我已经教了。刚给你看了。”“不,奶奶,您只是给我演示了魔法的过程,可没教我怎么做啊。”“这我可教不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的方式不一样。你得自己去找感觉。”“那我该怎么做?”“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你自己的感觉。”奶奶打断了蒂凡尼的话,“把水壶再烧上吧,我的茶凉了。”

简直有点刻薄,但这就是奶奶的风格。她一向认为,如果你有能力学会什么东西,那你就能自己琢磨出来。她才不会让别人轻轻松松就学会呢。她总是说,生活可不轻松啊。“你还戴着那件装饰品呢。”奶奶说。她不喜欢装饰品,她用这个词来形容女巫身上所有不实用的金属物件。那些都是“买来的东西”。

蒂凡尼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小银马。它很小,式样也简单,但对她意义重大。“是的。”她平静地说,“我还戴着。”“你那篮子里有什么东西?”奶奶这话问得很是粗鲁。蒂凡尼的篮子放在桌上。里面当然是一份礼物,所有人都知道拜访别人的时候要随身带上小礼物,但你收到礼物的时候应该装出惊讶的样子,然后说:“哎呀,您真是太客气啦。”“我给您带了些东西。”蒂凡尼说着,把黑色大铁壶架到了火上。“谁允许你给我带礼物来的?”奶奶严厉地说。“好吧,随便。”蒂凡尼不说话了。

她听见奶奶在她身后掀开了篮盖子。里面是一只小猫。“它的妈妈叫粉团,是寡妇卡波的猫。”蒂凡尼打破了沉默。“你真是客气。”威得韦克斯奶奶几乎是在大吼。“应该的。”蒂凡尼面朝火炉笑了。“我不能养猫。”“它可以抓老鼠。”蒂凡尼依然没有转过头来。“我这儿没老鼠。”

因为它们在这儿没吃的,蒂凡尼想。然后她大声说:“伊尔维吉女士有六只大黑猫。”篮子里的小白猫望着威得韦克斯奶奶,露出小猫特有的那种又伤心又惊恐的表情。你考验我,我也考验你,蒂凡尼心想。“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真的。它得去山羊圈里睡觉。”威得韦克斯奶奶说。大部分女巫都会养山羊。

小猫蹭着奶奶的腿,叫了一声“喵”。

蒂凡尼告别的时候,威得韦克斯奶奶在门口说了再见,然后很小心地把小猫关在门外。

蒂凡尼穿过空地,走到系着特里森小姐扫帚的地方。

但她没有骑上去,现在还不到时候。她走到一丛冬青树后面,屏息静气,消失无影,她身上的每个部分都在说“我不存在”。

每个人都能从火焰和云朵中看出图画。你只需要反过来做就行。你把身上宣示存在感的部分关闭起来,你就消失了。就算盯着你看,也很难看到你。你的脸变成了叶影舞动,你的身体变成了树荫摇摆。人们的注意力从缝隙中漏走了。

她看起来就像另一丛冬青树,盯着门口。起风了,温暖而急促,将悬铃木上或黄或红的叶子卷下来,让它们在空地上飞舞盘旋。小猫抓了一会儿叶子,然后坐在空地上,发出令人心碎的微弱喵喵声。现在,威得韦克斯奶奶随时都可能以为蒂凡尼已经走了,然后她会打开门——“忘了什么东西吗?”奶奶在她耳边说。

蒂凡尼身边的那丛冬青树就是奶奶。“呃……它多可爱啊。我只是觉得,您也许会喜欢它的。”蒂凡尼边说边想:如果她是跑来的,的确可以埋伏在这儿,可我为什么没看到她?她能边跑边隐身吗?“别操心我的事了,小姑娘。”女巫说,“你赶紧回特里森小姐那儿去,替我问候她。不过——”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你刚才隐藏得不错。很多人应该都发现不了你。我几乎听不到你头发生长的声音。”

蒂凡尼骑着扫帚走了。威得韦克斯奶奶得意扬扬,知道她这回是真的离开了。于是她回到小屋里,继续无视那只小猫。

又过了几分钟,门打开了一道缝。可能只是被风吹开的。小猫一溜小跑跑进了屋子。

女巫们多少都有点古怪。蒂凡尼早已见怪不怪,倒觉得古怪很正常了。就拿勒韦尔小姐来说吧,她有两具身体,尽管有一具是想象出来的。还有普安德女士,她繁殖纯种蚯蚓,还给每一条都起了名字……她其实算不上古怪,只是有点特别,而且硬要说的话,蚯蚓还算挺有趣的呢。曾经还有一位迪斯玛老妈妈,时不时就会被时间混乱所困扰,这种情况在女巫身上极少发生。她说的话跟她的口型从来不同步,有时她人还没动,脚步声却已经提前十分钟下楼了。

不过真要说古怪,特里森小姐可算是出类拔萃、名列前茅、首屈一指、登峰造极。

古怪的地方那么多,该从哪里说起呢?

欧墨尼得斯·特里森小姐在六十岁时双目失明。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极大的不幸,不过还好,特里森小姐擅长借身移魂,这是女巫的特有技能。

她可以借用动物的眼睛,看到它们眼中的世界。

七十五岁的时候,她的耳朵也听不见了。不过现在她也习惯了,况且附近任何活物的耳朵都能被她借为己用。

蒂凡尼刚开始跟在她身边时,特里森小姐用一只老鼠做她的耳目,因为她的老寒鸦死掉了。看着一个老太婆手掌心趴着一只老鼠在小屋里走来走去,还是让人挺害怕的。尤其是当你说话的时候,她会让老鼠扭过头来对着你,更加让人焦虑。真想不到一个蠕动的粉红色小鼻头会那么吓人。

新来的乌鸦就好多了。当地的某个村民给这位老妇人做了一根栖木架子,让她驾在肩头,一边站着一只鸟儿,配合她长长的白发,十足女巫范儿。只不过每天到了晚上,她的斗篷后面都会被弄得有点乌七八糟。

再说说她那块大铁表吧。那是个破铜烂铁打造的沉重家伙,制作者与其说是个钟表匠,倒不如说是个铁匠。因此它发出的也不是嘀嗒声,而是咣当声。她把这块表佩在腰带上,用她又粗又短的手一摸就能知道时间。

村子里流传着一个故事,说那块表就是特里森小姐的心脏,她真正的心脏停止跳动之后,就用这块表来代替了。关于特里森小姐的故事太多了。

你必须对古怪的容忍度相当高才能受得了她。女巫界有个传统,年轻的女巫要四处游历,跟年老的女巫待在一起,向这些专家学习。作为交换,照女巫发现者蒂克小姐的说法,你得“帮忙做点家务”,其实是“所有的家务都归你”。大部分人跟特里森小姐待一个晚上就逃之夭夭了,而蒂凡尼已经在她身边待了三个月了。

还有,有时候特里森小姐想要找双眼睛用一下,就会借用你的眼睛。那是一种奇特的针刺感,就像是有个隐形人在你背后张望。

是的,特里森小姐在古怪方面不光是出类拔萃、登峰造极,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蒂凡尼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织布机上忙活。两只鸟儿把头转过来看着她。“孩子啊。”特里森小姐用尖细沙哑的声音说,“你今天过得不错嘛。”“是的,特里森小姐。”蒂凡尼顺从地说。“你见到威得韦克斯小姑娘了,她挺好的。”织布机咔嚓,大铁表咣当。“好得很。”蒂凡尼答道。特里森小姐从不问问题,她只把答案告诉你。威得韦克斯小姑娘,蒂凡尼心中偷乐,开始准备晚餐。不过特里森小姐也真的是很老很老了。

而且她非常吓人,这个事实谁也无法否认。她没有鹰钩鼻子,牙齿虽黄却也完好无缺,不过除此之外,她简直就是邪恶女巫形象代言人。她的膝盖在走路时会咔咔作响。但借助两支拐杖的话,她能走得非常快,像一只飞奔的蜘蛛。还有一件怪事:小屋里到处都是蜘蛛网,特里森小姐还特地嘱咐蒂凡尼不许碰,可是却连一只蜘蛛都见不到。

对了,还有对于黑色的狂热。女巫们大多喜欢黑色,可特里森小姐连养的山羊和鸡都是黑色的。墙壁是黑色的,地板也是黑色的。你要是掉了一根甘草糖在地上,那就再也别想找到了。还有一点让蒂凡尼很不开心,那就是她必须做黑色的奶酪,她只好用黑蜡把奶酪裹起来。蒂凡尼是个做奶酪的高手,她也知道裹蜡可以保持奶酪的水分。可蒂凡尼就是不喜欢黑奶酪,它们看上去好像随时准备要干点什么坏事一样。

特里森小姐似乎也不需要睡觉。白天和黑夜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乌鸦去睡觉之后,她会召来一只猫头鹰,借着猫头鹰的眼睛继续织布。她说猫头鹰特别棒,因为它会一直左右摆头盯着织布机的梭子。织布机咔嚓、大铁表咣当回应着。

披着随风翻涌的黑色斗篷、蒙着眼睛、白发蓬乱的特里森小姐。

拄着两支拐杖,在冰冷漆黑的夜里,在小屋中和花园里游走、嗅闻花朵“芳魂”的特里森小姐。

所有的女巫都有某种特长,特里森小姐的特长是作出公正判决。

人们会大老远带着自己的麻烦事来找她。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牛,可他非说是他的!

她说这是她的土地,但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特里森小姐会坐在咔嚓作响的织布机前,背对着焦急的人们。织布机会让他们感到焦虑。他们望着织布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乌鸦盯着他们。

他们会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的事,嗯嗯啊啊伴随着织布机没完没了的咔嚓声,烛光摇曳不停。啊,对了,烛光。

烛台是两个骷髅头,一个上面刻着ENOCHI,另一个上面刻着ATHOOTITA。

这两个词的意思分别是“有罪”和“无罪”。蒂凡尼真希望自己不认识。一个白垩地长大的姑娘是不应该认识这种文字的,那是外语,而且还是古外语。她之所以认识,是因为敏感·巴斯特博士,隐形大学魔法系贵族教授,在她脑子里。

至少是他的一小部分。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她曾经被一只蜂怪附身,它收集思想已经有好几百万年。蒂凡尼想法子把它从自己脑中赶了出去,但一部分碎片还是留在了脑子里。其中一片属于已经去世的巴斯特博士,是他残留的自我意识和记忆。他没有带来什么麻烦,但是如果她看见任何外国文字,都能立刻认出来——或者说,都会听到巴斯特博士用尖利的声音为她翻译出来。(他留下的部分似乎只会这个了,不过她还是尽量避免在镜子前脱衣服。)

蜡烛熔化、落下,覆满了骷髅。人们只要在这间房里,就会一直时不时朝它们瞥去一眼。

等到人们把话说完,织布机就会停下,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特里森小姐会把她的轮椅转过来,摘掉眼罩,露出灰白的眼珠,开口说道:“我已经听到了。现在我要看到。我要看到真相是什么。”

有些人就在这个时候跑掉了,因为她盯着他们,骷髅头上烛光摇曳。那双眼睛看不见你的脸,却能看见你的心。如果特里森小姐注视着你,那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就太蠢了。

所以没有人会跟特里森小姐争辩。

女巫们使用自己的天赋是不允许拿报酬的,不过所有来请特里森小姐解决争端的人都会给她带来一件礼物,通常是食物,不过有时候是穿过的黑色衣服,或是一双刚好合她脚的旧鞋子。如果特里森小姐作出了不利于你的判决,你也千万别把自己的礼物要回去,所有人都会说那不是好主意,会被变成又小又黏的恶心东西。

人们说如果你对特里森小姐撒谎,那你一个星期内就会惨死。他们还说国王和王子们会在夜里来找特里森小姐,向她请教国家大事。他们还说在她的地窖里有一大堆金子,守护者是一个火红皮肤的三头恶魔,它会攻击看到的每一个人,并且吃掉他们的鼻子。

蒂凡尼怀疑以上传言至少有两个不靠谱。她明确知道第三个不是真的,因为她有一天下到地窖里(拎着一桶水,为防万一还拿了根棍子),可里面除了一堆堆的土豆和胡萝卜之外,什么都没有。对了,还有一只老鼠,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蒂凡尼并不怎么害怕。首先,除非那只恶魔擅长把自己伪装成土豆,否则它大概是子虚乌有的。其次,虽然特里森小姐看起来很坏,听起来很坏,还散发出锁了多年的老衣柜的味道,可她给人的感觉并不坏。

一个女巫必须依靠她的第一视界和第二思维:第一视界用来看到事物真相;第二思维负责检视第一思维,不让它跑偏。此外还有第三思维,不过蒂凡尼从未听别人谈起过,因此也就保持着沉默。第三思维很怪,似乎喜欢自说自话,而且也很少冒出来。正是它告诉蒂凡尼,特里森小姐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个样子。

有一天,蒂凡尼正在掸灰,一不小心碰翻了“有罪”骷髅头。

就这样,蒂凡尼突然知道了很多特里森小姐的秘事,她可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

这晚,她们正吃着黑豆炖菜,特里森小姐说:“起风了。我们必须赶快走。这样的夜晚骑扫帚飞过树梢我不太放心。奇怪的东西可能要来了。”“走?我们要出门吗?”蒂凡尼问。她们从来没有在晚间出过门,所以夜晚显得特别漫长。“我们一会儿就走。他们会在今晚跳舞。”“谁要跳舞?”“乌鸦看不见,猫头鹰会发懵。”特里森小姐继续说,“所以我要借用你的眼睛。”“谁要跳舞,特里森小姐?”蒂凡尼问。她喜欢跳舞,可是在这里好像谁也不跳。“不远,但是会有一场暴风雪。”

就这样了,特里森小姐不会再说什么了。不过听上去挺有意思的。而且,能够看一眼连特里森小姐都觉得奇怪的东西,肯定能大开眼界。

当然,这就意味着特里森小姐要戴上她的尖顶帽。蒂凡尼很讨厌这件事。因为她必须站在特里森小姐面前看着她,让这个老巫婆把她当成一面镜子,忍受眼睛传来微微针刺感。

她们吃完了晚餐。风在林间怒吼,犹如一只黑色巨兽。蒂凡尼打开门,风猛地闯了进来,在屋子里呼啸盘旋,吹得织布机上的线绳嗡嗡作响。“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特里森小姐?”她一边说,一边试图关上门。“别跟我说那样的话!你别再跟我说那样的话!那个舞蹈必须有人看!我从来没有错过那个舞蹈!”特里森小姐看上去又紧张又急躁,“我们必须去!还有,你必须穿黑衣服。”“特里森小姐,你明知道我不穿黑衣服的。”蒂凡尼说。“今晚是黑色之夜。你得穿上我第二好的斗篷。”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女巫式的坚决,似乎根本不考虑被违抗的可能性。她已经一百一十三岁了,早已身经百战。蒂凡尼没有再争辩。

倒不是说我有多讨厌黑衣服,蒂凡尼去拿第二好的斗篷时心想,但这不是我的风格。人们说“女巫穿着黑衣服”时,他们的意思往往是“老女人穿着黑衣服”。不过,也不是说我要穿粉红色什么的。

然后,蒂凡尼把特里森小姐的大铁表用毯子卷了起来,咣当声变得微弱。它肯定是不能留在家里的,特里森小姐总是要把表带在身边。

蒂凡尼准备妥当之后,老太太给那块表上足发条,发出可怕的嘎吱嘎吱声。她总是在给表上发条。只有偶尔房间里挤满害怕的人群,等待她作出裁决时,她才会停下手来。

天还没有下雨,但她们出发时已经是树叶树枝满天飞了。特里森小姐侧坐在扫帚上,双手紧紧握住扫帚杆。蒂凡尼用一根晾衣绳拖着她一路前行。

落日将天空映成红色,一轮凸月高高升起。浮云被风搅动,在林间投下游移的影子。树枝互相抽打,蒂凡尼听见黑暗中传来嘎吱声和撞击声,似乎有树枝掉在了地上。“我们要去村子里吗?”蒂凡尼在一片嘈杂声中低声问道。“不!走那条穿过树林的小道!”特里森小姐高声回答。

蒂凡尼想,这会不会就是我一直听人说起的“不穿衬裤的舞蹈”?其实我也没听说过多少,因为每次有人说起,马上就有其他人让他们闭嘴。

人们总觉得这是女巫会做的事,但女巫们自己可不这么认为。蒂凡尼必须承认,她能理解其中的原因。哪怕再炎热的夏天,夜晚也并不是很暖和,何况你还得担心刺猬和野草。再说了,你完全无法想象威得韦克斯奶奶这样的人在跳舞的时候不穿——反正就是无法想象,因为哪怕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都觉得脑袋要爆炸了。

蒂凡尼拖着漂浮的特里森小姐走上林间小道。风停了,但是风带来的冷空气留了下来。蒂凡尼很庆幸自己披了斗篷,尽管是黑色的。

她吃力地走着,在特里森小姐的指点下穿过一条条小路。终于,她透过树木,在一片下陷的平地上看到了火光。“就停在这里,把我扶下来吧,姑娘。”老巫婆说,“有一些规矩你要听好:第一,你不许说话;第二,你只能看跳舞的人;第三,舞蹈结束之前你不许动。这些话我不会跟你说第二遍!”“好的,特里森小姐。这里好冷啊。”“一会儿会更冷。”

她们朝远处的亮光走去。舞蹈只能看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蒂凡尼心想,这听起来挺没趣的。“这不是为了有趣。”特里森小姐说。

阴影穿过火光,蒂凡尼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她们到达下沉空地的边缘时,有人正在往火堆上浇水。

火堆发出咝咝声,一阵烟雾水汽在树林间升腾而起。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让人来不及反应。此间唯一活跃的事物看起来也死了。

干枯的落叶在她脚下被踩碎。天上的云已经散去,月亮的银辉洒满了林间空地。

蒂凡尼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的,空地的正中间站着六个男人。他们肯定是穿着极黑的衣服,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是通往虚空的人形洞口。他们三人一组,面对面站成两排。可他们一动不动,以至于蒂凡尼看了一会儿之后,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这时,传来了击鼓的声音:咚——咚——咚——

鼓声持续了大约半分钟,然后停了下来。冰冷寂静的树林里,鼓声在蒂凡尼脑中继续回响。也许不只是在她的脑中回响,因为那些男人也在轻轻地点头,合着鼓声的拍子。

他们开始跳舞了。

影子般的男人翩跹而舞,鞋子撞击地面发出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就在此时,除了脑中寂静的鼓声,蒂凡尼又听到一种声音。她的鞋子自作主张踏起了拍子。

她以前听过这样的节奏,看过这样的舞蹈。可那是在温暖时节的灿烂阳光下。而且跳舞的人的衣服上会挂着小铃铛。“这是莫里斯舞!”她说,声音有点大。“嘘!”特里森小姐示意她小声点。“可这不对——”“安静!”

蒂凡尼又羞又怒,把目光从舞者身上移开,挑衅地环视空地。这里还挤进了别的影子,应该是人,至少是人形的东西。蒂凡尼看不清楚,不过也许看不清更好。

这里越来越冷了,她很确定。白霜爬过树叶,形成碎裂的花纹。

鼓声还在继续。但蒂凡尼觉得鼓声不再寂寞了,现在有了其他拍子,以及她脑中的回音。

特里森小姐爱嘘就嘘去吧。这就是莫里斯舞,但是时间不对。

莫里斯舞者一般都会在五月的某一天来到村子里,具体哪一天谁也说不准,因为他们要一路经过白垩地的很多村子,每个村子都有一间酒馆,拖慢他们的脚步。

他们手里拿着棍子,穿着白色衣服,衣服上挂满铃铛,这样他们来的时候就不会悄无声息。没有人喜欢莫里斯舞者悄悄到来。蒂凡尼会和其他孩子一起在村外等候,然后跟随他们一路跳着舞进入村子里。

然后他们会在村中的草地上随着鼓点起舞,让手中的棍子在空中互相击打。然后所有人都会到酒馆去。再然后,夏天就来临了。

蒂凡尼从来没有搞明白最后那部分是怎么回事。舞者们跳完舞,夏天就来临了——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她父亲说,有一年舞者们没有出现,结果又湿又冷的春天过后,直接就是寒冷的秋天。中间的这几个月不是雾就是雨,要么就是八月飞霜。

鼓点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头脑,让她感到一阵眩晕。不是这样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时她想起了第七个舞者,大家都叫他小丑。通常是个小个子男人,戴着一顶破旧的大礼帽,衣服上缝满鲜艳的补丁。大部分时候,他都绕着场子来回走动,手拿帽子微笑着伸向人群,等他们赏他几个酒钱。但有时他也会放下帽子,加入其他舞者。你以为他会跟其他人撞得人仰马翻,可是从来没有。他在大汗淋漓的舞者当中旋转跳跃,总能找准位置避开他们。

蒂凡尼眨着双眼,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中的鼓点轰鸣如雷,一串节拍低沉似海。她已经忘了特里森小姐,也忘了奇怪而神秘的围观者。世界只剩下舞蹈。

舞蹈像是活了一样,在空中盘旋扭动,但其中还有一个空位。她知道那是她应该去的位置。特里森小姐让她别动,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特里森小姐怎么会懂呢?她知道什么呢?她最后一次跳舞是什么时候?舞蹈在蒂凡尼内心最深处召唤着她。六名舞者是不够的!

她向前跑去,跃入舞者之间。

舞者们都注视着她,看她在他们中间跳着,总能找准位置避开他们。鼓点牵引着双脚,随着节拍跃动。

就在这时……

其他人出现了。

感觉好像有人在身后——可似乎又像有人在面前,在身边,在头顶,在脚下,所有感觉同时袭来。

舞者凝固了,但世界还在旋转。他们只是黑色阴影,是黑暗中更黑的轮廓。鼓声消失,蒂凡尼缓慢而宁静地旋转着,双臂张开,双脚离地,多么漫长的一个瞬间啊。她的脸转向了星星,冰一样寒冷,针一般锋锐。这感觉……棒极了。

一个声音问道:“你是谁?”带着回音,又或者是两个人几乎同时在说话。

突然,鼓声再度响起,六个人猛地向她冲过来。

几小时后,山下平原区,弯狗镇的居民们把一个女巫的手脚捆在一起,扔进了河里。

这种事情在山区从来没有发生过,在那里,女巫们备受尊敬。可是山下的大平原上,还是有很多笨蛋愿意相信那些恶毒的传说。再说了,他们晚上也实在是无事可做。

不过,女巫被投水之前还能喝杯茶、吃几块饼干的情况大概也不多见。

全都因为弯狗镇的居民是照着那本书操作的。【3】

书名叫作《猎巫指南》。

居民们并不清楚这本书是什么来头。突然有一天,它就出现在了一个商店的架子上。

他们当然识字。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总得会点读读写写的,哪怕是在弯狗镇。但他们并不信任书本,以及爱看书的人。

不过这本书是关于如何对付女巫的。而且看起来很权威,也没有什么佶屈聱牙(那种书最信不得)的词,比如“之乎者也”之类的唠叨话。最终,他们口耳相传,认为这正是他们需要的书。这本书写得很好。也许跟你期待的不一样,可你还记得去年那个女巫吗?我们先把她扔进河里,然后想把她活活烧死。可她浑身湿透,结果逃走了。咱们可别再经历那样的事了。

他们特别关注以下部分:

如果你抓住了女巫,千万不要急着伤害她,更不要用火烧她!这是新手常犯的错。这只会让她们抓狂,回来的时候更强大。所有人都知道,处理女巫的另一个方式是把她扔进河里或者池塘里。

以下是最佳方案:

首先,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关她一夜,她想喝多少汤就给她喝多少汤。胡萝卜扁豆汤就可以了,但是为了最佳效果,我们推荐韭葱土豆牛肉浓汤——实践证明,这能极大削弱她的魔力。不要给她喝西红柿汤,那会让她变得更强大。

保险起见,在她靴子里各放一枚银币。她没法将它们拿出来,因为银币会灼烧她的手。

给她提供一条温暖的毛毯和一个柔软的枕头,这样能够骗她入睡。把门锁好,不许任何人进入。

大概在天亮前一个小时进入房间。你也许觉得应该大喊大叫冲进去。大错特错!应该悄悄地进去,在沉睡的女巫身边放一杯茶,然后悄悄地出来,在门口轻轻咳嗽。如果被突然惊醒,她可能会变得极度危险。

某些权威人士推荐随茶附送巧克力饼干,另外一些人认为姜饼就可以了。如果你珍爱自己的生命,就千万不要给她吃普通饼干,那会让她耳朵里冒出火星。

等她醒来后,念出下面的强力神秘符文,这样可以防止她变成一群蜜蜂飞走:“乙提撒皮呃乙玛纳斯。”

等她喝完茶,吃完饼干,把她的双手双脚用绳子捆好,打上一号水手结,然后把她扔进水里。重要安全事项:一定要在天亮前完成。不要留下来观看!

当然,这一次有些人留了下来。他们看见女巫沉入水里,再也没浮上来,她的尖顶帽也漂走了。他们这才回家去吃早餐。

又过了几分钟,这条河里依然没什么变化。突然,尖顶帽向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移动过去。它停在那里,缓缓升起。一双眼睛从帽檐下向外打望着。

太阳正在升起,既是教师也是女巫发现者的珀西皮卡齐娅·蒂克小姐确定周围没有别人之后,匍匐着爬上岸,一溜烟跑进了树林里。她之前把包藏在一个獾洞里,包里有一条干净的套裙和几件干净的内衣,此外还有一盒火柴(如果有被抓住的危险,那她绝不会随身携带火柴,免得给人灵感)。

她在火堆前烤干衣服,心想:这个结果还算不错。谢天谢地,村子里还有几个识字的人,要不然她可就麻烦大了。看来当初用大号字体印刷那本书还真是个好主意。

没错,蒂克小姐正是《猎巫指南》的作者。而且在那些人们认为女巫应该被烧死或者淹死的地区,她还设法让这本书流传开来。

不过现在,也只有蒂克小姐自己一个人会在这些地方游历,所以一旦被抓,她可以美美地睡一觉,好好地吃一顿,然后再被扔进水里。水对蒂克小姐完全不成问题,她曾经上过魁姆女子学院,每天早上都要泡在冰水中锻炼意志品质。至于一号水手结,就算在水底也很容易用牙齿解开。

啊,差点忘了这个,她在清理靴子时想,她还得到了两枚银币。弯狗镇的居民真是够蠢的。当然,想干掉女巫的人又能聪明到哪儿去呢?女巫也是人,只不过比你知道的事情多一些,所以她们才叫女巫。可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别人知道的事情比他们多,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游历教师和流动图书馆都会避开这个地区。照这样发展,如果弯狗镇的人想用石头去砸那些比他们渊博的家伙,那他们很快就可以用石头去砸猪了。

那地方真是一团糟。可是很不幸,那里有一个八岁小姑娘显出了女巫的天赋。因此蒂克小姐时不时就会过去关照她。当然,不是以女巫的身份。虽然她不介意大清早在冷水里泡一泡,可要是每天都这样也受不了。她会把自己化装成一个卖苹果的,或者是算命的。(女巫们通常不会给人算命,因为她们算得太准了。其实人们并不想知道真正将要发生的事,除非是好事,但女巫是不会用花言巧语哄他们的。)

不幸的是,蒂克小姐走在大街上时,她那顶帽子里的弹簧出了毛病,尖顶弹了出来。这下子连蒂克小姐这么能言善辩的人也说不清了,只好另作打算。发掘女巫向来是件危险的事。可总得有人去做。一个孤单成长的小女巫不但可怜,而且危险。

她呆了呆,注视着火堆。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蒂凡尼·阿奇?为什么是现在?

她快速掏空口袋,开了一个沙姆博。

沙姆博很有用,这一点毫无疑问。你可以用几条绳子、几根棍子,以及你口袋里的任何东西来做。对女巫而言,沙姆博就相当于那个包含十五种刀、三种起子、一个小放大镜,还有一个挖耳勺的东西。

你甚至没法说清楚它到底能做什么,不过蒂克小姐认为通过沙姆博可以知道你的潜意识所了解的东西。但每次你都必须重新开卦,而且只能用口袋里的东西。所以为防万一,口袋里多放些五花八门的物件总是没错。

不到一分钟,蒂克小姐就用以下物品做了一个沙姆博:

一把十二英寸长的尺子;

一根鞋带;

一条用过的绳子;

一些黑棉花;

一支铅笔;

一个卷笔刀;

一块有孔的小石头;

一个火柴盒,里面住着一只叫罗杰的粉虱,还有一点面包屑给它做食物,因为每一个沙姆博都必须包含活物;

半包谢金太太润喉糖;

一粒纽扣。

这堆东西看上去像是翻花绳,或是一个奇怪的、提线缠在一起的木偶。

蒂克小姐凝视着它,等待它给她启示。突然,尺子旋转起来,润喉糖炸成一团红雾,铅笔凌空飞过,扎在蒂克小姐的帽子上,一层寒霜覆盖了尺子。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特里森小姐坐在小屋楼下,看着楼上卧室里沉睡的蒂凡尼。她是通过一只老鼠的眼睛看到的,那只老鼠就坐在锈迹斑斑的黄铜床架上。透过灰暗的窗子(特里森小姐已经五十三年没有擦过窗户,蒂凡尼已经没法把脏东西全部擦掉了),尽管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外面的树林间却有大风呼啸。

他在找她,她一边想一边给膝盖上的另一只老鼠喂了一块陈年奶酪。但他不会找到她的,她在这里很安全。

老鼠松开奶酪,四处张望,它听到有动静。“我跟你们说了!她就在这里,伙计们!”“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跟这个老女巫谈谈?我们跟女巫相处得挺好的。”“也许吧,不过这个女巫很难对付。人们都说她的破地窖里有一个可怕的恶魔。”

特里森小姐露出疑惑的表情,“是他们?”她自言自语。声音是从地板下传来的。她让老鼠跑过木板,钻进一个洞里。“不是我想扫你的兴,可我们就在地窖里,这里只有破烂儿。”

过了一会儿,有人问:“那它在哪儿?”“是不是今天休假了?”“恶魔要休假干什么?”“没准去看望它的老妈妈和老爸爸呢?”“是吗?恶魔也有妈妈?”“天啊!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她会听见的!”“都说她又聋又瞎,怕啥?”

老鼠的听力很好。在地窖的石墙上,它急匆匆地把头从墙根钻出来,特里森小姐笑了。

她通过它的眼睛观察。老鼠在暗处也能看得很清楚。

一群小个子正在走动。他们的皮肤是蓝色的,上面满是纹身和污垢。他们都穿着肮脏的苏格兰短裙,每人带着一把剑,剑的长度跟他们的身高差不多,用绳子系在背上。他们的头发全都是红色的,鲜艳的橘红色,胡乱扎着辫子。其中一个把兔子头骨当作头盔戴在头上,要不是一直滑下来挡住他的眼睛,可能还真有点吓人呢。

在上层的房间里,特里森小姐又笑了。看来他们听说过特里森小姐的大名,不过他们听说的还不够。

这四个小个子从一个旧老鼠洞里钻出地窖,又多了两只老鼠、三只不同种类的甲虫,以及一只蛾子在盯着他们。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房间,从一个沉睡的老女巫身边经过——就在这时,她突然猛地一敲椅子扶手,大声喝道:“站住!我看到你们了,你们这些小坏蛋!”

菲戈们被吓坏了,互相撞在一起,又惊又怕。“我没让你们乱动!”特里森小姐大吼,露出阴森的笑容。“哎哟呜——呜——呜——!她说话的口音跟我们一样!”有人哭了起来。“你们是菲戈,对吗?但我不认识你们的部落标记。冷静点,我不会把你们下油锅的。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罗伯·无名氏,白垩地部落的头领。”戴着兔骨头盔的精灵说,“还有——”“是吗?你是头领?那你得懂点礼貌,跟我说话时把那顶骨头帽子摘下来!”特里森小姐怡然自得,“站直了!在我的房子里不许吊儿郎当的!”

四个菲戈马上站得笔直。“这就对了!”特里森小姐说,“其他人分别都是谁?”“这是我的兄弟傻伍莱,小姐。”罗伯·无名氏说着,晃了晃刚才被吓哭的那个菲戈的肩膀。他正用恐惧的眼神盯着“有罪”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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