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经典传奇:九云记(四)(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1-09 06: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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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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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经典传奇:九云记(四)

古代经典传奇:九云记(四)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代经典传奇:九云记(四)作者:无名子排版:昷一出版时间:2017-08-18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二十八回悖逆子舍父丧命 奸党贼籍产就戮

话说严学初、胡伯远俱供张修河前后指唆,并被诛戮,修河下于天牢,朝野咸称快活。修河之子张善,眼看他奸党一门屠戮,根抵尽露,父下死囚狱,慌怯惨辵,不知所措。

忽然卢镇、王古颉访来,慰过道:"兄长啊,贵门祸将不测,将若之何?"张善垂泪道:"唯有死呢。只俟朝廷明辨,皇天垂怜。"卢镇道:"兄长何不自为身谋?"张善道:"有何身谋?"王吉颉接口道:"严、胡三人,俱供尊大人,已死于东市,合家诛灭。窃想尊大人,亦被同律。兄长独能保免乎?"张善听来,号啕大哭,泪如雨下。

卢镇道:"为今之计,莫如朝廷处分未下之前,急取家中细软财宝逃命。我们平日与兄长情同骨肉,不忍坐视。今来告兄,一同乘舟浮海。四海之广,何处不居?手中有财,又何处不快活?见机而作,圣贤之所为。况今祸在呼吸,兄且熟思罢。"张善道:"兄长爱我之言,虽然感激,父亲在狱,独自逃命,得不惹人之讥么?"卢镇、王吉颉齐声道:"祸网弥天,曷如同时受戮于市曹让。张氏一脉,兄长不为自谋,付之于何?"张善于是大喜道:"二兄之言很是。"即时起身道:"兄长且坐,弟当收拾收拾。"古颉道:"惟命。子先兄善为之,无用迟久,事有未知呢。"张善遂搜家中所在金银、珠玉、宝贝,四五百万大财。

原来张修河职居吏部,黜陟用人,惟以贿赂为之。四方赂遗,不啻屡百万,家财山积。且张善先前必欲取天下绝艳之貌为妻,严学初欲为谄附于修河,闻知胡伯远侄女菖珠,有绝世之容貌,嫁于都佥事贾洪基之子贾复,不满半载,贾复遘厉而死,菖珠来居于叔叔伯远之家,严学初半夜劫夺菖珠,再嫁张善为副室。

张善爱其貌美,作为正妻。今日收拾金宝,拴缚作为几十担,与菖珠同丫鬟有颜色的五六人,乘夜二更时辰,与卢镇、王古颉雇了脚夫,数三十人,一时装束,乘着月色,各各担负出门。大路上怕有官人看着,打着旁边小路只顾走了。真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一夜赶走,走到河边,停走,解下担子。

王、卢二人,雇了一大船,移担上船。措置毕,张善又解一担金银,包优出脚贳,分与放还。

且说那脚夫中,有一称名赵三者,便是长安有名之贝戎,党与不啻,杀百人布在闾里,日以穿逾窃拨为业。今见张善半夜潜逃,知其必有财宝,故作贳脚担夫,同到河边睇视,解担给贳,无非是黄白珠宝,心中暗喜,姑且不提。

再说张善与王、卢两人,候了一日风,离了河口,挂帆前进。张善道:"卢兄,今也我们从那方去了,可以安身?"卢镇呵呵大笑道:"既脱虎口,又有的是金银,那处非是好地方?但京师近地,追捕必紧,不如远远去的呢。"王古颉道:"河南开封府,即吾辈之乡,去得好么?"卢镇道:"使不得。

追捕逋亡,必先本乡。子先兄为国大犯人之子。知了我们同去,我们亦在铺中。开封府多是我们知面者,那里去得?今日之计,生处为吉,熟处不利。王兄何不谅是呢?"张善道:"卢兄之言,是了,是了。"古颉道:"然则何处去向?"卢镇道:"河南不徒我们本乡,距京不满数千里。两京之地,冠盖相连,消息朝暮相从。

扬州、杨子江,吴越通货都会之地。我们只往扬州,通货于南京应天府,不但货泉折变之便易。南地土沃民富,水路甚广。

脱有缓急,藏身胜于旱路。安可以饶富,危可以躲避。据吾愚见,扬子江良吉了。"张善素无见识,只从他人说话的,今闻卢镇便于藏躲之言,只曰:"卢兄所言,正合吾意,宜向苏州去了。"于是乘着风力挂帆,向苏州去。

原来卢、王两人,各怀不良之心,暗唆张善怀着鬼胎之时,盗财远逃,保命脱祸之说,中路乘机结果了他性命,并胡氏夺取了。又王古颉初言开封府,便是自己惯熟地,或者途中逢着知面会心的,合力除他张、卢二口儿,独专其利的意。卢镇之欲往苏州,亦是扬子江素多水中响马,欲与同伙,劫张善以取财色之后,又杀王古颉灭口,仍与胡氏浮海远逃之计。原来小人徒为趋利,没有良心,大聿如是,可不戒哉!

再说张善三人,行了几天。卢、王二人,一路上孝顺情爱,尽忠伏侍,倒似奴仆一般。张善一面欢喜,一面感激。及至乌江,夜泊芦岸,茂密芦苇,一望无际,月色微明,时正气,南方早热。卢镇道:"今日水上多热,终日劳苦,夜月且明,暑气渐退。我们今对月色,开怀畅饮酒杯,以遣羁怀。岂不是好么?"张善道:"兄言正是。"遂升坐船舱,轮流自烫酒饮来。

卢镇每以大杯劝王古颉,王古颉不知其意,放心饮下。酒至半酣,古颉为先大醇。卢镇道:"吾辈不胜酒力,出了船头,迎风洒面,以醒醺热,岂不是好?"王古颉应声道:"我之酒量狭小,过饮热酒,喉中多饫,若能一呕,可以舒服。"因俯于船头,"哇"的一声,呕了酒水,并晚饭吐出来,酸臭动座。

卢镇近前道:"王兄醉了。"忽一举手,顺势推于船下"扑通"一声,倒了水中。

张善大惊道:"吉颉兄醉倒落水么?此将奈何?"卢镇佯惊道:"王兄多饮了几杯,今已倒水。待明天报了尸,荆于岸上罢。"张善道:"兄言差矣。王兄一时失足,趁今搅了水手,未及多饮水,捞将起来,以救其命。岂可直到明天,白白地将尸葬他呢?"卢镇睁着怪眼道:"王兄命该落死水中。今夜半三更,何以捞水中鬼呢?莫非古颉那厮,命数该是今也。子先兄,安知又不如王家那厮。"因瞥然拔出明晃晃的大剑来,把在手中,大喝道:"子先兄听我:兄是覆巢之卵,该死于刀剑之下。我为子先特地逃命,多活几天,今到善地。想是尊大人已在东市上割下头来,悬于三木之下。兄长保首领,以至于今天,是我之智略。漏网之鱼,不能久延。明年此日,我为兄设一素斋,以保生时同心交游之情曲。兄不须怨我了。胡氏已与我眉来跟去,情又缱绻,今不可恋恋。"因举匕首,迎面将打。

张善欲救古颉之落水,万不意卢镇如此恶意,魂飞九天,魂散千里,泪如雨下,跪道:"兄长,百万之财,尽纳于兄。胡氏之艳,惟兄取之,但活我一面罢。"卢镇笑道:"这使不得。我与兄往日无轨,近日无怨。但兄之财色,我尽取之。如不斩草除根,兄当一溜烟具了失单,叫冤于地方,路中遇贼。

那地方不有官长?那官长不有捕快、端公?兄又作眼,看票四处,我那里脱得出?无奈白白地送了我性命。此时我为贼边犯人,拶夹之下,作为不明不白的鬼,曷若当下一剑,断你之一颗头,推下水去了,我自安安稳稳的,享了快乐于江湖之上。你勿多言,只尝我剑头之滋味罢。"张善哑口,不敢出一言,只泪落如豆。卢镇挥剑直前,喝声:"速死!"忽然芦苇丛中,一声呼哨,突出一窠人,许多光头秃鬓,一齐跃上船头,叫声:"我们在此听的多时了。"登时剑光闪烁,卢镇之头颅落在面前。说时迟,那时快。无头之尸,蹶在船头,那人一足踢去水中。

张善才定飞魂,喜出望外,大叫:"贼人已杀,恩爷救我罢!"跪下船舱磕头。个中一人道:"你且认我么?"张善道:"小的那里知大王?只感救我残命呢。"那人呵呵大笑道:"我非大王,即是赵老爷。我自作脚夫,担尔之金珠担,已知你之该死。我非欲杀无辜之你,你是奸贼犯人之子,严、胡两犯,已受一门诛戮。你父张贼,方在天牢死囚狱,朝久悬首于菜市之下。你本是该死的。又刚才的卢光棍,数了你的罪,举剑逼杀,亦是该死于光棍之手。今为我们借刀而杀,有何不可?"手起刀落,将张善作为两端,踢去水中。

众贼人一齐动手,尽杀舟中之人。惟胡氏与四、五个丫鬟,见此光景,慌做一块,战抖抖的,伏在船舱里。众贼人各各奔攫金银担,赵三独来抱胡氏道:"心肝儿,我来押掠了。"胡氏泣道:"大王先杀我一命罢。"赵三道:"夫人何发此言?我与诸位朋友已约:金银珠宝,任他秤分,惟夫人许我,已有成约。夫人同我百年快乐,曷如张善那厮同戮于东市上。夫人放心,为我烫了两杯酒,一为押惊,一为合卺罢。我看历日,今天便是黄道吉日呢。"胡氏听着,只自流泪。

按下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扬州虽然沿海,通货有异于苏州之大都会,海路又多溢港。乌江、扬子江之间,芦苇从密,海匪强盗自古称多于此间。扬州刺史吴良、督抚徐公眅,俱为严明治绩,吏民不敢售奸,海匪逃息。

此时,徐督抚领着三百军健捕快,巡察奸匪余党,是夜泊舟于乌江芦苇岸下。夜深月明,邻船俱寝。徐督抚只对月饮酒,忽闻邻船上"扑通"的一声,徐公惊疑,有人误踏船板落下水中。侧耳听之,又闻人语,始也问答,终又吆喝。又有乞怜活命等语,心中讶惑。急命伶州捕快数人,暗暗侦探。更有许多人语,聒聒噪噪。又闻"扑通"之声连连,有似踢人落水。明知强盗劫杀人命,投水探听的捕快还告道:"老爷坐在大船,隔一船上,海匪三五十人,方才的拔剑杀人,劫财夺女,事在呼吸呢。"徐督抚大骇,即发暗令,三百军健一时掩杀,挥枪举刀,拥上船来,动手动脚,大喝厮杀。四面海水汹涌,奸匪无望躲避,没一个遗漏。强盗三十余人,火光之下,恰似瓮中捉鳖,网缚致于督抚麾下。又缚拿胡氏,与几个丫鬟,前来听侯。

督抚坐在船上,先拿胡氏跟前,看他面貌,娇妖淫鄙,绝非良家妇,先问他道:"这伙奸匪响马,杀人劫财,不须动问。

你妇人是什么人家眷?倘不幸支应强盗,欲为远逃的么?"胡氏涕泣道:"小妇人是胡刑部伯远之侄女。吏部尚书张修河之子张善,便是小的之丈夫。今被这贼伙劫杀,水中投下。伏愿青天宪治,报丈夫之仇,活妾身之命。"督抚听罢,道:"原来你是胡贼之侄、张奸之媳妇么?"胡氏低头,不敢仰对。

督抚复道:"奸党支属,姑且不问。这众贼徒,你是那里之冲挡,敢来此境上行凶也?不动刑,何以直招党与?左右的,坐另拶夹罢。"众捕快一齐答应,一时动手,夹棍起来,登时众贼皮开肉绽,血流脂凝,同时死去活来。

赵三不能欺瞒,便将当初张善半夜盗财,与王、卢二人逃躲河上之时,作为贳脚担夫,见金宝动欲,又见胡氏之美,一心起挂,招党引类,追至乌江,潜伏伺衅,见他卢镇推王古颉于水中,复欲劫杀张善,登时发作,刺杀张、卢两人,劫财劫女之事,一一供将起来。

督抚叹道:"奸党之恶已贯盈。逃命之孽畜,借贼之手,并死于刀剑之下。岂非天道!"遂命兵壮,一并缚紧贼徒,拿到本州阶狱,囚在死囚中,没有一个松宽。没人脏物,待天明,令孔目筹明,照单查清细断罢。"此时左右邻船,莫不惊动,环视吐舌。

再说徐督抚次日还衙,把来赃单看时:枷楠寿佛一尊枷楠观音像三尊玉佛三尊枷楠金珠十五串金佛五堂并佛座寿星八仙一堂白玉盘十五件玛瑙盘二十五件金碗十五对金枪碗五十个金匙八十对银大碗二百三十个银盘六十五个三镶金牙箸八十把银碟、银杯三百件银杯二百三十坐五寸大夜明珠五斗三寸圆明珠五斗黑狐皮三千张貂皮三千八百张黄白孤皮各五百张猞猁狲皮七百八十二张獭子皮五百张海龙皮八十六张海豹皮七十八张倭缎五百七十二度妆蟒缎三百四十卷羽纱、羽缎各八十二卷线绉七十二卷姑绒八十五度哔叽八十二度洋泥五十五度缎纱男女套衣共三百八十八件皮衣备二百十件赤金首饰共三十八箱珠宝俱全上用黄缎五卷宫妆衣裙十二套黄缎十七卷潮银九千八千两淡金三百五十二两钱五百三十串孔明审明登帐毕,督抚一一览过,道:"这都是贪官污吏泼民之膏,纳媚于奸党的。"及至枷楠寿佛、上用黄缎、宫妆衣裳等件,大惊道:"这贼头私藏僭物,内怀不臣之心。不可但以贼脏论,当为表奏朝廷,并呈僭物,以俟处置。"于是裹束僭件,标封其余物件,回了官藏。

按下不提。

且说张修河,囚下天牢之后,张居正、狄弼琦、杨少琏、郑云镐等日日上表,请亟下诛戮之典。天子犹以修河年老,久在朝廷,欲恕一命,屏诸四裔。

一日,天子登殿。都御史狄弼琦复请:'张修河为严学初、胡伯远之窝魁,不可容贷一日之命,伏愿亟为裁处,以惩奸党。"天子谕道:"朕非谓修河之罪可恕。彼年已逾七十,法当除刑,特贷一命,贬谪雷州,以示朝廷不与同中国之意。"张居正奏道:"陛下好生之德,实配天地。奸党虽贷一命,臣闻修河之子张善,知其父之必在诛殛,法当坐死,窃取财产,预先逃亡。人理蔑绝,臣分亏扫。臣请修河家产宜没入,命锦衣卫查其家产之僭物,以为为人臣之戒。张善图形追捕,复为蔑伦之惩。"天子准其奏。

于是夏太监即同锦衣府堂官,一溜烟走到张修河家里。修河只有一子张善,已为逃躲。只有许多庄客,眼见他严、胡大小家眷,戮于东市,十中七八,俱各散去,惟久留无家的几人。

又仆夫媳妇几十人,守着空家,见在。修河初妻已丧,只有再婚之夫人宣氏,姬妾五、六人。

锦衣府堂官一径走上厅来,命带领府役把守前后门,众役答应着去了。夏太监招了老庄客,说道:"奉旨办事,搜产没人。"众家人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满身发颤,知事不好,只欲脱身逃避。堂官道:'本家上下人等,一步不可乱走。"只见夏太监道:"堂官带领锦衣卫,来查家产,就好动手。"这些番役,都撩衣伸臂,麾起撑掌,往各处俱按封锁。且叫:"内眷回避,才好查抄,不宜一物移动私藏。"又喝令:"不许罗唣,待本监自行查者。"说着,便慢慢的站起来,吩咐跟来的:"一个不许动,都给我站在这里候着,回来一齐瞧着。"又管数锦衣司说道:"在内查出御用衣裙,并多少禁用之物,有不敢擅动,切不可再有隐匿,自干罪上添罪戾了。"就吩咐番役复翻箱倒笼,拿东拿西,登记物件,录单:镀金观音佛像三尊镀金光镜十八件枷楠金、玉如意各二十柄古瓷瓶炉二十八件古玩软片共十四箱玉缸十五口小玉缸九件玻璃大屏六架炕屏十二件玻璃盘十七件镀金执囊十八把折盂八对茶托十三件虎皮三百五十张麻紫皮八十二张獭子皮一千二百八十张绛色羊皮三千五十二张黑羊皮九百八十五张各色布八十二捆香鼠筒子三十六件豆鼠皮二十八方天鹅绒四卷灰鼠皮八千二百六十三张氆毡一百七十卷皮衣一百八十六件锦夹纱绢衣八百七件带头儿十九件铜锡等物五千三百余件钟表二十九件朝珠十挂珍珠五十挂脂玉圈带十六件各色圆扇折纸三百余箱外国各色纸二百二十箱各色笺红、笔墨、砚石并匣各八十二箱一切动有家伙不计其数收录毕,锦衣堂官道:"怪底无一金银器皿、饰贮置的些儿了。"夏太监道:"不徒金银,细软、宝贝,尽是其子窃取远逃呢。"正欲查明覆奏,堂官道:"这南边大炕子傍后,又有封锁两库,一同搜看,审明则个。"便开了前库看时,尽是大人的木柜大槛函,俱有封锁。开了观时,尽是金银钱串,又不可计数,人皆吐舌。东边又一库,次第欲开视,乃是熔铸铜汁灌锁的,遂取铁锹、铜锥打破看时,便是黄金,积聚几万两。复有几个箱笼,熔锁铜汁,和椎打开看时,俱是上用僭物,龙袍玉笏,日月云屏,无所不备。

夏太监大惊,依旧封置,使锦衣堂官守着等候,急上骑马,加鞭疾驰,到了阙门前,下了马,走入大内,上禀裁处。天子取览录单,大怒道:"有如此贼心贼肝,家藏这等僭物,行将不轨呢!"张居正诸臣,齐声奏道:"奸贼贮藏,方诸内帑还多,正谓不夺不厌者也。又是许多僭物,不可容贷了。"天子道:"卿言是矣。"未及诏下,又黄门官奏道:"扬州督抚徐公眅表奏:张修河子张善,窃取家产,乘舟逃亡,乌江上遇贼被死。海匪见捉,贼赃尽数账付。其中御用僭物,不敢留置,裹标上览。"殿前打开看时,便是寿佛、黄缎及宫妆衣裳。

天子大骇道:"贼父贼子,恶已贯盈。其子已死于贼手,张修河缚出东市腰斩。大小家眷尽为斩戮,家产没入,僭物一并烧火。"此时奸党尽戮,朝著清净,一国无不称快。于是天子下诏,封拜朝臣有次。第二十九回乐游园赏秋咏菊诗 打围场看剑听宝瑟

话说张修河罪恶尽露,家藏僭物,不轨之迹毕著。天子大怒,将大小家眷尽行诛戮,奸党慑服,俊父登庸,于是进拜张居正为左丞相。狄弼琦为左柱国,谢琼为吏部尚书,杨少琏为国子祭酒,郑云镐为太常卿,韩浩吉、赵应度俱进侍读。自此群彦济济,朝著清明,边庭泰安,百废俱举。

光阴荏苒,序属九秋,枫菊满眼,秋光遍地。一日,郑太常来拜魏国公。魏公欣迎,礼毕,坐定。茶罢,魏公道:"近者国家多事,久不与兄长叙怀,乃相贺奸党诛殛,朝廷少事呢。"太常道:"可不是。总是阁下发露假学初之功。"又相笑进酒,酒酣,太常道:"近日乐游园秋色正佳,丞相如有高兴,约与韩、赵两翰林,令从祭酒兄卜日一赏那丹枫,便是有趣的。"魏公喜道:"正合吾意。韩、赵两人是我旧僚,近日不能与之咏诗久矣。明天最合赏他时景呢。"太常道:"惟命。

当约诸友会于乐游园。"原来这乐游园,在城西十里。前有一度清溪,白石磊落,晴沙如铺素娟。前有一抹青山,蕴藉低亚,后面石峰,如束帛插笔。四时之景不同:三春万花争发,山头如燃,落英泛水,飘荡浮港;九秋枫叶锦绣一般,墨漆丹砂,萦落石面;夏之绿阴,冬天白雪,比他赏玩绝胜十倍,最以春秋两时。一城游玩之人,无日不热热闹闹,与西湖之虎丘、天台之赤城相埒。

次日,魏公用过早膳,命驾到乐游园。郑太常、杨祭酒已与韩、赵两翰林,先来等待。魏公道:"诸兄高兴,业已早来么?"诸人各自叙礼请安道:"刚才的来了。"仍相与坐定,献茶。但见前山枫叶多胜了锦绣,满眼菊英,或红或黄,白的紫的,无色不有。

魏公指点叫奇,韩翰林道:"晚生家近西湖。每春秋佳节,无年不泛舟西湖。士妇游赏,无日不热热闹闹。虎丘登临,又胜泛舟。诗朋社友,赏玩赋诗。今此乐游园溪石,倒胜了西湖之境面了。"魏公道:"西湖、虎丘,一国之名胜。晚弟缘薄,曾未一见伊。今此园才为始登。虎丘之胜,虽或见于画图丹青,安能领略其真景之百一?虎丘有真娘墓,诗人每怀古,多咏白居易诗,有云'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墓头草'者,是也。

韩兄必有旧咏,虎丘佳境,愿为之传诵,以开茅塞罢。"韩翰林道:"年少时虽有若干写情,何足尘丞相高眼?"魏公坚意求示,韩翰林无奈,不宜忤丞相高谊,遂诵虎丘一诗。诗云:春风处处黄鸟啼,桃花李花争芳菲。

花阴笑语人不见,花外香尘暗拂衣。

虎丘山寺钟声晓,虎丘山路生芳草。

香车宝马往来多,水色山光领略少。

我来选胜破春愁,典衣独酌梅花楼。

楼中寂寂添幽绪,遥见真娘墓边树。

翠钿罗衫化作尘,墓门留得诗人句。

镜里娇容想昔时,只今烟袅绿杨枝。

可怜不是巫山雨,恼乱襄王起艳思。

丞相听罢,称赞不已,道:"兄长宗匠巨笔,可与白香山'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流连'之句相上下。"韩翰林道:"这是晚生十三岁时随人谩吟,岂敢当丞相如是过奖了。"魏公因命进酒道:"野酌不可拘礼,只以饮酒赋诗为法。"团圆桌子摆在正中。先按上几碟果子蔬膳,轮流烫了酒,斟上来,勿论宾主少长,随意用过。又用别的命题。

太常道:"也不过于新巧了。看那古人中,那里有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呢。若题目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好诗,倒小家子气。诗固然怕说熟话,然也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主意清新,措辞就不俗了。究竟这好。"杨祭酒笑道:"兄长不必长篇大套的说来,只命好题罢。"太常道:"你不自出,让于他人么?"丞相道:"不须推诿,还是正经好景呢。"祭酒道:"令眼前之景,便是枫、菊。择于两者,何如?"太常道:"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太多了,恐怕落套。"丞相想了一想,道:"韩兄善于律。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竟拟出几个题目来,都要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就用'菊'字。虚字便用道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虽有这么做的,还不很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也倒新鲜大方。"太常笑道:"很是有趣。只是不知用什么虚字才好?韩兄先想一个我听听。韩翰林想了一想,笑道:"'菊梦'就好么。"丞相笑道:"果然好。我也有一个'菊影'何如?"韩翰林道:"很好。"祭酒笑道:"'问菊'可使得?"太常道:"也罢了。只是也有人做过。若题目多。这个也搭的上。我又有了一个。"韩翰林道:"快说出来。"太常道:"'忆菊'何如?"韩翰林拍案叫妙,因接说道:"我也有了。'访菊'好不好?"丞相也赞有趣,因说道:"索性拟出十个来写上再看。"说着,遂研墨蘸笔,太常便念,一时凑了十个。祭酒看了一遍,又笑道:"十个还不成幅,索性凑成十二个,就全了,也和人家的字画册页一样。"丞相听说,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个,说道:"既这么着,一发编出个次第来。"太常道:"更妙,竟弄成个菊谱了。"丞相道:"起首是'忆菊'。忆之不得。故访,第二是'访菊'。访之即得,便种,第三是'种菊'。种既盛开,故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相对而兴有余,故折来供瓶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觉菊无彩色,第六便是'咏菊'。既人词章,不可以不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既然画菊,若是默默无言,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若能解语,使人狂喜不禁,便越要亲近他,第九竟是'簪菊'。如此人事虽尽,犹有菊之可咏者,'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感。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太常依言,将题录出,又看了一回,又问:"该限何韵?"丞相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韵,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今也不必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以此难人。"韩翰林接口道:"丞相总论很是,既这样,自然大家的诗还进一层。但今五个人,这十二个题目,难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丞相道:"那也太难人了。将这题目誉好,都要七言律诗,明白贴在案上。他们看了,谁能那一个,就做那一个。有力量者,十二首都做也可,不能的,作一首也可。高才捷足者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许他赶着。"于是将十二题目贴在案上,便取来一张雪浪笺过来,磨浓香墨,羊毫几管置旁边。

丞相道:"这菊句不拘次序,随意到便写。自己虽构成七句,他人先写八句,且便用他句罢。"太常笑道:"很好,有趣。但如晚生钝才,多让了诸公几句呢。"丞相笑道:"韩翰林便是大手笔,先题《忆菊》,开首篇以异茅塞罢。"韩翰林谦让一回,先写《忆菊》一律,诗云: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廖廖坐听晚砧迟。

谁怜我为黄花瘦,慰语重阳会有期。

右(上)《忆菊》,韩浩吉题。

题毕,丞相抽笔《访菊》一律,诗云:闲趁霜睛试一游,酒杯乐盏莫淹留。

风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傍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冷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右(上)《访菊》,杨少游题。

写罢,郑太常咏《种菊》一诗,诗云: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处处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和井迳绝尘埃。

右(上)《种菊》,郑云镐题。

书毕,杨祭酒又写《对菊》一律,诗云: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呤。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右(上)《对菊》,杨少琏题。

写完,赵翰林醮笔题《供菊》一诗,诗云: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坐香分三迳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右(上)《供菊》,赵应度题。

题毕,各各称赞。郑太常素才敏好胜,心中必欲多咏十二题菊,正欲写《吟菊》一诗,六句才成,未及八句,韩翰林先题《吟菊》诗云:无耐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诗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右(上)《吟菊》,浩言。

郑太常无奈,正欲写《画菊》,刚才拿笔,丞相先写"画菊"诗云: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缀,粘屏聊以慰重阳。

右(上)《画菊》,少游。

写完,又不住笔,连书《问菊》一律,诗云: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

孤标出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右(上)《问菊》,少游。

丞相题毕,道:"周京兄无奈疾手的多夺么,何一咏而不复题?"太常只微笑,方欲拿笔书《簪菊》,韩翰林先为忙手蘸笔《簪菊》。太常无奈,只着急让他下笔,诗云: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盒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迳露,葛巾香染九云霜。

高情不入诗人眼,拍手凭他笑路傍。

右(上)《簪菊》,浩吉。

郑太常不胜躁急。才了,他连忙下笔,直写《菊影》、《菊梦》二诗,诗云: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迳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踏碎处,凭谁醉眼认朦龙?

右(上)《菊影》,云镐。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恨情。

右(上)《菊梦》,云镐。

写完,祭酒又续题"残菊"一律,诗云: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切,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分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右(上)《残菊》,少琏。

题毕,篇终。各各看一诗,赞一诗,彼此称扬不绝。

祭酒笑道:"周京兄之'菊影'、'菊梦',实多警句于最晚,欲得才名,要推为魁了。"丞相笑道:"各诗自有篇内之景,惟我公道评来'忆菊'当置第一。'对菊'为第二,意思清新,立论典雅,韩兄当为魁了。然后'问菊'、'种菊'次之。"韩翰林欠身道:"'访菊'、'画菊'二诗,闲寂淋漓,两尽题意,实是丞相正音宗匠。晚生等何敢相较?"丞相笑道:"韩兄太谦了。"于是饮酒进膳,畅饮半酣,丞相笑道:"今日快乐,不可徒咏残诗。平原秋草,正宜射猎,猎具也有等候的么?"府吏、长班一时告道:"鹰隼炮弓,并有多手待了。"丞相大悦,即令打围起来。登时众多猎夫,炮手一时领命,金鼓动地,鹰隼漫天,炮的炮,射的射。少顷,所获鹿、兔、猪之类,雉、鹅、鸭、雁之属,积如阜坻。丞相大为快活,尽为分赐。忽见一双天鹅飞鸣云霄间,丞相道:"恨无弋之驾,以助一时快趣来。"郑太常道:"下生薄有穿杨之技,曾或偶中。

近久不试,第可为今日欢娱而试之。"命取弓箭来。伺候的即取彤弓一张、雕简三个进前。太常道:"何用三矢?一的不中,鹅已远去,奚暇再放?"因用手挽一挽彤弓试较,笑道:"力乍太软,虑其不利。"复左手执弓,右手挽弦,恰如满月。挽来,仰面向空,出一声"中",放送一箭去了。

那枝箭,杳然直入云霄,俄顷带着一只白鹅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座莫不称快,左右一时喝彩。太常掷弓大笑,就坐。丞相大喜道:"不知周京兄有此奇艺,恨不与白衣从事于征倭之时。"遂命脍煮所获之兽,进酒啖吃,一座咸称快活。

忽有一双油碧遮车,从大路来至帐下,门座阻挡挥去。丞相道:"第问来历,不须挥却。"但见一双佳娥,一人穿着短后轻装狭袖衣,一人穿着长袖环锦绣衣,双双来拜于前。一座惊讶,莫知端倪。丞相定睛看时,短后狭袖的便是泰安征倭营中沈袅烟,长袖环佩的宛然是白龙潭梦游之白凌波也。

丞相又喜又惊,发言道:"两娘何以相遇?那里联车来此野外?"沈袅烟站起身,道:"一自丞相破倭奏凯而还朝,妾身方拟随后而来,偶然与白娘子邂逅于洞庭湖上。白娘为幻前身,不可造次,耽搁岁月,今才同来。闻知丞相赏秋于此,敢此前来请安。"白凌波复敛衽前告道:"贱妾厚蒙丞相大恩,救命于乱离奔窜之中,不以鄙陋而遐弃,何日忘恩?而前身变幻,费了岁月。今荷沈娘子联车之厚意,得拜席下。从兹至愿毕矣。"丞相莞尔而谢。

祭酒诸人摸不着头脑。丞相遂将沈娘挟匕入营、舍剑身事之事,白娘变了白龙、潭水清甘之由、做梦破阴兵之颠末,一一备说,道:"两娘俱有大功大恩。今来相投,可不是感叹么。

一座莫不赞叹。

韩翰林道:"吉人天相,自然有神助天佑。其中,丞相梦里破兵之事,实是千古未有之事。"太常道:"此谓神游。唐明皇广陵赏灯,魏徵做梦斩龙,俱是此类。丞相命世之姿,立大勋于国家,岂无奇征异兆!"各各称赞。

于是丞相命两娘赐坐,各劝杯酒,复进午膳。用过,茶毕,郑太常道:"沈娘子仗剑飞入于百万军中,诚红线后一人。又是见义识理,明于顺逆,岂非女侠中君子乎!"丞相道:"今日之游,亦云赏心快意。一座皆是知心之友。沈娘虽有行役之劳,能不惮一场剑术,使之助兴么?"沈袅烟欠身对道:"雕虫小技,不敢呈丑于大人之前,既承盛教,敢不从命。"就便解下鸳鸯剑来,先走了个架势,便斜行拗步的舞了起来。只见一片寒光,浑身盘绕。霜雪之色,满于帐中;一天彩虹,隐现空中。大家肃然叫奇。少顷,袅烟收了剑。舞毕,还立于坐侧。诸人称叹不已。

太常向白娘道:"娘子亦有妙艺而助欢么?"白凌波对道:"妾幼而失学,文武上却俱不能,无以应大人之命。惟妾家近湘水之上,即娥皇、女英所游之处,有时风清月白,宝瑟之声,起在云霄之间,妾儿时略仿其音声,有不足仰尘于大人之垂听呢。"太常越发欢喜道:"如此更好了。"只见白凌波手提宝瑟,弹奏一阕。其音哀怨清切,殆于水落三峡,雁号长天。四座凄然变色,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然相赏。听的两盏茶时,方才停手,大家称赞不已。丞相笑道:"弹的好,声韵铿锵,调格清高。可惜世人难得以学传的。"因复畅饮尽乐。

于焉,山日西斜,韩翰林道:"今天陪诲丈席,诸益团圆,快乐无穷,但不胜怀爵,敢自告退。明天早自请安。"丞相道:"夕阳在山,禽声上下,聊卜他日,有何不可?"于是各自命驾。

丞相命府吏护了两娘轿车在后,还府。第三十回杜蘅院丞相梦八仙 凝晖阁英阳诞双男

再说魏公与郑太常诸人,尽日赏玩于乐游园,以至日色西沉,席散各归。沈、白两姬又随后还府。

此时少卿适在内堂,魏公先请两堂午安毕,俱白沈袅烟、白凌波于南征时邂逅之事,今日同车来归之由,一一备告。少卿道:"也是有功之人,又已衽席之荐,今无容他说,只可一同收蓄罢。"丞相即命二姬拜于地下见谒。两姬方才拜见,庾夫人道:"既是蟾、鸿同列,白娘况又龙王之女,何可在庭下拜礼?"少卿道:"夫人之教很是。"即令上堂礼见。两人惶惑上堂,双双插烛也似拜了八拜,又向两公主八拜。兰阳道:"只可常礼罢。"二姬感激不尽,拜了四拜。两公主举袖,答以半礼。

又向秦、贾两人相拜叙礼。将向桂、狄两娘欲拜,蟾月忙就把手道:"等是同列,何用拜为?"仍与接风,慰劳风霜远程之劳。庾夫人随命赐座,看他一般是花月之貌,珠玉之姿。袅烟飘逸秀爽,一切洗尽闺阁脂粉之气。凌波窈窕丰丽,宛然是宫中绮纨之像。两公主不胜奇喜,秦、贾诸人俱为爱敬,又是爱慕。丞相定以沁芳亭为沈袅烟所居,蓼花溆为白凌波所居。一室和和乐乐,有时设膳同桌,有时相寻话情。

乌兔迅速,居然已到腊月,离年日近。两公主同秦、贾诸人,治办年事祭酒。丞相着人打扫,收拾供器,开了宗祀,又打扫上屋,以备悬供。此时驸马宫中,内外上下,皆为忙忙碌碌。又打点送献太太这边的针线礼物。又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里头成色不少,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七宝联春的。庾夫人欢喜,收拾过了。

又于门上告道:"光禄寺领了礼赐关书到来。"丞相起身,出外迎接。光禄寺官员跟前拜上礼,丞相答礼。光禄寺官呈上一个黄布口袋,上有封条,就是"皇恩礼赐"四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一行小字,道是:"魏国公、驸马都尉、丞相杨少游,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丞相换了靴帽,恭敬领受。

是年除日,又是腊日,复钦赐单子一件。忙展开双手看时,上面写着:"大鹿十只,獐子二十只,狍子二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猎二十个,青羊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蝗鱼一百个,各色杂鱼一百斤,活鸡、鹅、鸭各一百只,风鸡、鸭一百只,野鸡一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三十斤,鹿舌二十条。牛舌三十条,榛、松、桃、杏瓤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一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柴炭三千斤,御田胭脂米二担,碧糯五十斛,下用常米五百担,各色干菜二十担。外有玩意儿:活鹿两对,白兔两对,黑兔两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丞相命主管伙计们一一收过了。

原来皇子、公主宫中,有年例内赐,腊日、离年,俱有定例。今年腊日同除夕,又是英阳、兰阳两公主同赐、比常倍数的。

又有两个太监,驰马到了大门外下马,进内呈上诸宫娥孝敬两公主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帖子;又有秦淑人、贾孺人,俱有金安帖子,百福千喜、子孙荣禄,各各分呈。两公主,秦、贾二人,各自领受,多多赏赐太监还了。

如此,过了离年又迎春。元日以后,天天会年伯、亲戚,吃过年酒,看戏,热热闹闹,忙乱了几日,不必细述。

荏苒已到仲春,园内万花争发,柳色如织。魏公独坐于梨花亭,郑太常、韩翰林俱来。魏公欣然起迎,道:"两兄来得正好。茶罢,鼎坐,谈到佳境,杨祭酒又来,魏公起身道:"哥哥,那里得闲工夫临过么?"祭酒道:"今天适才告暇赏春来了。"魏公大喜,命进杯盘。自然是兰陵美酒,山珍海味。

遂与开怀畅饮,剧谈兴浓。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直到花日西沉方散。

魏公此时酒醺颇恼,随至杜蘅院,与英阳同坐,依靠背被困。忽然自外报道:"饮中八仙诸老爷临过。"魏公惊喜,整衣出迎。但见八个仙人,俱是一般的仙风鹤骨,威仪俨然。相迎坐定,各各施礼。魏公定晴看时,也有锦袍玉带的,也有衮冕牙笏、似王者威仪的,也有皂衣云履的,也有葛巾野服、气宇飘爽的。

个中一人开言道:"咱们是唐朝天宝时人。这皂衣云履、为首坐的,便是贺学士,自号四明狂客,以集贤学士乞归田里为道士,诏赐镜湖一曲。这东坐衮冕的,便是汝阳王,单讳,常醉于上前,不能下殿,皇爷遣人扶出之焉。这西边玉带的,便是左丞相李公,为李林甫所恶,咏诗自叹云:'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这锦袍南向的,便是翰林学士李谪仙,一斗诗百篇,高力士以脱靴为耻,潜于杨妃,遂浮游四方,诗酒寓情焉。这葛巾东面的三人:一是苏户部之子,名晋,年数岁,知为文,作八卦编,王绍宗称以后来之王粲,学浮屠,尝与胡僧慧澄绣弥勒佛;一是世号张颠尉,字伯高,善草书,挥毫落纸如云烟;一是焦公,名遂,口吃,对客不出一言,醉后应答如流,高谈雄辩惊四筵。在下便是姓崔,双名宗之,尝以侍御史谪金陵,与李谪仙诗洒唱和,杜子美为诗嘲之'举觞白眼望青天'者,即是我了。咱们闻知丞相诗酒自娱,有出世之姿,特来相访,谋与一醉。丞相肯许么?"丞相大喜,欠身答道:"谨当惟命。"即令进酒。登时酒海肴山,水陆咸备。八仙大喜,轮流把杯。汝阳之三斗始朝天,焦公之五斗方桌然,正是为今道也。八仙各说心曲。崔御史复道:"丞相建不世之勋,为国尽忠,怀爱日之诚,为亲尽孝,福禄无量。今咱们欲托身高门而来,公其识之。"丞相感激不尽,欲起拜谢。跌足而觉,便是南柯一梦。

丞相不胜诧异。适才贾孺人入来,丞相起坐,时日已昏黑,屋里已掌灯起来,丞相对英阳说起梦事,八仙托身而来,未知此梦应在何处?春娘喜的笑容可掬,道:"正是娘娘有喜兆。"英阳道:"何须独谓我呢?丞相有八个麟儿之兆。"丞相道:"何可望之,总是喜征,且看来后罢。"仍为就寝。

朝起入朝,朝退归家,先省少卿夜安,来侍庾夫人于群芳院。时两公主与六娘子俱侍太太膝下,丞相遂以昨日梦事告于太太。庾夫人道"多是吉兆,如得八个儿孙,八仙之后身,吾家之庆,惟愿如八仙之言。"兰阳诸人,无不欢喜,俱望有喜事。因说些家常闲话,各自散归。

自此,英阳公主首先怀孕。又过月余,贾孺人、秦淑人、桂蟾月次第有娠。又觉又到了至月一日,英阳娘娘有些腹中不便。杨氏家法,解娩别有产室。杜蘅院之产室是凝辉阁。英阳移居凝浑阁,未及坐草,已诞下一个男儿。

先是庾夫人已经寻收生稳婆及几个奶娘。太后娘娘别的择求于宫娥亲戚中年纪壮少、头产好奶的娘儿数人,预送等候。

婴儿才下地,隐婆双手奉来,安卧绒上。英阳气喘肚疼,稳婆方闷胎衣不下,气不舒,服从草上。忽然又出婴儿声,又诞下一男。稳婆知是一胞双男,安安稳稳的奉出分胎,安措襁褓上,告于太太、丞相双男之由。此时,瘐夫人、丞相、兰阳诸娘俱在窗外审候,俱为大喜。两个乳娘一时分领收育。

又安安到了三朝,郑司徒、郑太常、谢吏部、李都尉、杨祭酒诸公,一时来会,纷纷贺喜,大开喜筵。少卿不胜欢喜,命家人使奶娘抱出新生两儿来,诸公喜爱看玩,方口大耳,一样的俊俏岐嶷,各各赞喜不已。

杨少卿请郑司徒命名。郑太常对丞相道:"我闻丞相有异梦于怀孕时,何不以是命名?"司徒道:"有甚异兆?老夫愿闻焉。"丞相遂将饮中八仙齐来饮酒,自言托身梦事,一一告说。

郑司徒一面欢欣,一面诧异道:"真真是吉兆。亟相必有八个儿子。宜以八仙名命名罢。"丞相道:"亦有是思。《八仙歌》中,贺知章为首,李又其次。今既得二子,一以章儿命名,因用其字为季真;一以儿命名,字以汝阳。则何如?"司徒诸公俱为称善。

司徒复次第抱来两儿在膝上,道:"好一对宁馨儿!"欢喜的很,看了半日,递与乳媪,以黄金二锭为新儿见面之礼,分与奶娘。席上诸公俱有赏赐。奶娘接儿,抱在怀里还内。此时,太后娘娘赏赐缎绢三十端,为孩儿襁褓之资。诸公饮到日斜方散。

居然瞬目之间,又到了新年,春序过半,清明佳节。秦淑人、贾孺人、桂娘子各避产室,次第解娩,俱是得男。秦淑人先一日产下,贾、桂两娘便是一日后先娩下。丞相深喜,赐名适儿,字乐圣;一赐名宗儿,字望天;一赐名苏儿,字子晋。

盖以八仙中苏晋与汝阳王避同音,以其姓为名,以名锡字。

各就乳娘收育。

太后娘娘还欠兰阳怀孕之尚迟。光阴倏忽,容易又到夏秋之交。兰阳公主忽然身体乏懒,饮食厌酸。英阳知兰阳喜兆,尤觉欢欣。一月之间,狄娘又有娠,各自保护。及至满月,兰阳先诞一个玉貌麟儿,狄娘后二日娩得一女。太后娘娘自兰阳怀孕之后,日日使宫娥烧香礼佛,极尽祈福之方,另择奶娘等候多时,今得麟儿,不胜大喜。兰阳安安到了三朝,太后娘娘、万岁皇爷各为钦赐奶娘金银彩帛,非同小可。

丞相发贴,邀请诸姻亲、宗族,大开宴筵于缀锦楼,便是少卿所居。天子命朝臣老成人陪筵。此时,郑?、虞喜南、王世爵、李世迪、狄弼琦、叶向高、张居正、杨琏诸年伯承旨来会。杨少琏又于含芳亭迎郑云镐、韩浩吉、赵应度诸僚,一时娱乐。真是满堂珠履,一天需〔霞〕云。丞相念起征倭时战伐同劳之事,复特请李尚好、廖钢、万世业、孟国辉诸武班参座。

各各献茶毕,驸马都尉李世迪命招乳娘,抱来新生儿出外。

郑司徒又使章儿、儿出来。谢吏部诸人向少卿贺福禄无量,少卿一头谦让,一头高兴,随命家人走入里面,六男一女一同抱来。此时,章儿、儿业已三岁,也能解言,能走;适儿等三人又是过初度有月。也有呼爷娘的,也有解脚步的,个个馨香,人人珠玉,一座耀目。郑司徒诸公轮流抱在膝上,抚顶挽手,疼爱喝彩。

丞相向李都尉说:"新儿名白儿,字诗仙。"众宾称善道:"尚余张旭、焦遂两仙了"丞相微笑,又赐女儿名绣蕙。李都尉赐赏白儿奶娘缎绫三端,白银二锭。郑司徒又赏诸奶娘白金各一锭。众宾客无不将彩帛厚赏,以助欢乐。又各说怕风戒冷,俱令还内。章儿二人,尚在郑司徒座下,索果子争吃。司徒奇喜,手拣柔软的拍瓢桃、杏仁给喂,抱还。大家摆进大宴畅饮,到夕方散。丞相下阶,至二门前送了。

次日,天子别命夏太监,特赐黄金百镒,彩缎三十度,有旨道:"魏国公六子,俱是玉琢金雕,系是皇家戚联,不徒魏公家之洪福,实国之祯祥。朕甚嘉悦。"少卿下庭九拜,叫头谢恩。丞相朝见,颂祷圣恩,退还,遂将恩赐金帛分与亲戚,一为皇爷恩颁,二来为孩儿惜福。诸族莫不欢喜感叹。此是慢话,按下不提。

且说日月如梭,又过了两度寒暑。英阳公主、贾孺人、桂蟾月、秦淑人、狄惊鸿各产一女。先是英阳一夜梦见一位仙娥,绣袂瓢摇,环佩锵锵,自天而下,手持绣锦六片赠与道:"王母娘娘所遗,贵主随意取之。"英阳接来看时,便是细绣芝兰诸草,文彩灿烂,间架精密,十分可爱。英阳喜爱,自取绣兰一片,欲为分与诸娘。兰阳在傍道:"妹妹不用这绣,为诸娘自分罢。"白、沈两娘又不愿取,惟狄娘独取二绣,翻然起搅,心甚诧异,也说梦事于丞相。丞相笑道:"多是弄瓦之兆。第看不敢者,与取二者,牢记着。以俟来后如何验也不验也罢。"至是,英阳及诸娘子一时诞下女孩儿,好似英阳梦绣光景一般。丞相尤为诧异,遂以绣字定名:英阳诞儿以验,英阳自取绣兰;贾孺人生女,名为绣芸;桂娘生女,名为绣芝;秦淑人产女,名绣蘅;狄娘产女,名绣莲。自然各各奶娘领收抱育。

此后秦淑人、沈袅烟又各生一子。命名旭儿,字伯高,沈氏所诞也。名遂儿,字卓然,秦氏所诞也。总是八男六女。于是丞相八仙之梦,英阳六绣之兆,一毫不爽。各说往事,尤感神明之先示。

话休絮烦。且说魏国公五日一朝之外,日与郑太常,韩、赵两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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