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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10 0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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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刚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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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丘上野草的泪水

山丘上野草的泪水试读:

生命的挽歌

几个护士飞奔出医院的正门,来接救护车从机场载回的重症病人。

病人在输液,惨白消瘦的脸上戴着呼吸面罩,双肩、胸口和腰部都缠着绷带,右手紧握着的蓝色锦缎礼盒,仿佛是镶嵌在一片惨白里的一颗蓝宝石。他父母面容憔悴,脸上挂着泪痕、疲惫和焦急。护士们飞快地把病人推进抢救室,挡住他焦急憔悴的父母。点亮的手术灯仿佛黑夜里一点希望;他的妈妈坐在抢救室门外长椅上掩面哭泣,头无助地靠在门上;他的爸爸嘴角破裂的水泡渗出血丝,在走廊里来回地踱着,安静的走廊里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时间在一秒一秒地从指端滴落,已麻醉的病人只是静静地躺着,等在门外的人却受着百般煎熬,期待和担忧撕咬着装满爱但已近破碎的心。

手术灯终于熄灭,两人同时堵在门前,听着里面轻微的嘈杂声,然后是开锁的哗啦声;门打开了,护士们推着仍旧昏迷的病人赶往重症监护室。

看见满头汗水的医师,两人紧紧地围住他。“怎么样啊?医生,怎么样?”“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三处外伤已无大碍,但病人内出血严重。两手准备吧。”说完医生摇摇头从两人间挤过去。

听到医生最后一句,妈妈天旋地转向后摔倒,幸好被爸爸扶住。“挺住,你要挺住啊,孩子能坚持到这里,已经非常不容易啦。小枫需要我们。”妈妈掩面无声地哭泣。

两人相互支撑着走到重症监护室,透过玻璃窗看见数名护士分别在给儿子输液,把满屋医疗仪器的触角安到他身上。一名护士想把他右手里握着的锦盒取出来,因握得太死无法取出,护士只好把卷圆的毛巾握在他左手里,留下一名护士在重症监护室里照顾病人,其余的陆续走出来。

妈妈两眼无神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爸爸去找主治医生,片刻后低着头走回来。对于一个已熬到绝境的癌症晚期病人来说,还能怎样?也只能这样。生命的降生是痛苦的,结束也是痛苦的,也许生命就是一条闪烁着几朵浪花的哀伤河流。

几乎所有人都抱怨命运对自己不公平,因他们都紧盯着自己没有的。对命运渴求的越多,它给你的痛苦也越多。大家都认为那些能握在手里的就是自己的,其实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能握在手里。过多地奢求外在终将一无所有。命运给予每个人的都一样多,都是酸甜苦辣,都是七情六欲,都是让我们用一生时间去思考生的意义,只是有人时间长点儿有人短点儿。我就是那些短点儿的人。我,无数的缺憾拼成几乎完美的人生。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病床上,我是怎么从贵州回来的,我没有丝毫印象。只记得在贵州时没有一丝力气,整天昏昏沉沉的似睡似醒地躺着。最后我还是回来了,这座城市是我的起点,现在我等待着这里成为终点。亲朋好友们陆续来探望我,无论多么痛苦,在爸妈和亲朋面前,我都让脸上挂着笑容。我不想让爱我的人因为我而悲伤,既然已是注定又何苦执着。爸妈在尽最大的努力照顾我,给我搜寻天下的珍馐、奇药和能让我开心的东西。所有这些都只是在送来无望,即将死去的无望,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没人疼的可怜虫,我错了,只是这份爱我体会得太晚了,我已无法回报他们。

醒来然后又不知不觉地昏睡,然后又醒来。感觉刚才还是白天,转瞬间天已经黑了,我知道自己的路将要走到尽头,也应该把蓝色锦盒送给它的主人,希望还能见她一面,我无数次打开锦盒,想象着她戴着这副耳钉漫步人生路渐渐地老去。希望耳钉能永远陪着她。

中午我躺在病床上,翻看我在贵州拍的照片。

护士走进来:“叫小楠的女孩子来看你?”

我点头,护士转身去请她,我把电脑放在桌上。护士领着小楠走进各种医疗器械包围着我的重症监护室,她穿着白衬衫、蓝牛仔裤,手提果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夏日的清晨,送给焦躁苦闷的一缕微风。

小楠见到我时愣住了,我微笑着说:“嗨,好久不见了。”

护士接下果篮,小楠坐在床边。“小枫怎么样?还,好吗?”她有些哽咽。“好很多了,谢谢你,离这么远还来看我。”小楠剥开橘子递给我。

我吃了两瓣,看见她脸上的泪水。“你比在贵州时还瘦,我都认不出了。”“还行,最近好多了。你们的新闻稿过了吗?”我有意岔开话题,我不想再送给她悲伤。

小楠摇摇头,“我把稿子全给小烨了,对了,果篮是小烨给你买的,她最近忙着整理稿子没时间来看你。”“代我说声谢谢,那你怎么办呢?”“申请延期了,我想写有关你的故事可以吗?”她用眼泪告诉我,我现在有多糟。“写我?那你能毕业吗?我有什么好写的。”“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力量支撑你,完成那么艰辛的旅程。”“其实我就是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也算证明我活过一回。”

小楠打开录音笔,“小枫你为什么选择去贵州?以你的病情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交通便利的地方。”

她的目光聚在我脸上,我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就是想完成一个真正的生命旅程。另外……我还是给你讲我的故事吧。”小楠点头。

那是一段痛苦却满载喜悦的旅程,昏暗却闪着光芒。

我搭乘巴士赶往机场,城市渐渐地被我抛在身后,这座我从小就生活的城市,却没有一件东西属于我。我离开这里,无非是从一段旅程到另一段旅程。大巴驶出市区,驶上机场高速,我望着窗外。偶有车的灯光,扫去黑暗,之后又是漆黑一片。当大巴经过远处的住宅区时,看见从窗户流出的灯光,我猜测着那些人家都在干什么,也许是在看电视,也许是在和亲朋闲聊,也许是在吃晚饭,也许有无数的也许,无论是哪个也许,他们都是在家里。我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家不应该只是一间房子,家里应该有爱有亲情有温暖,而我只是一个孤独的旅人,独自走向最后一刻。

乘飞机后又倒客车,经过三天漫长的煎熬,我终于要到站了。正午时客车驶进这座地处西南的小山城。这里看不到摩天大楼,看不到平坦宽阔的街道,看不到穿着时尚的男女,看不到花花绿绿的牌匾,看不到豪华轿车,看不到挤满人的公共汽车,看不到步履匆忙的上班族,很难想象这里是一座城市。

有着坑洼车辙的水泥路旁都是平房,大多是些饭馆和日用品商店,仿佛回到了电视里的20世纪80年代,街上的行人有的身着民族服装,有的身着破旧中山装,有的身穿绿军装。来来往往,无论是背着竹篓还是挑着扁担,大都步履从容。偶尔看见三三两两坐在门前,一边抽着竹筒烟,一边闲聊。色彩斑斓的民族服装穿在人身上,我还是第一回看到。

我用相机记录下这些新奇的风貌。客车驶进古老的站台,我随着不多的旅客走出车站,在站前广场上看见一块高举的白纸板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举纸板的是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年轻人,他身穿白色衬衫、亚青色西裤、黑色的皮鞋,胸前还打着红色的领带,不停地转动着身子以便让行人能看见纸板。在异地能有人来接我,我很开心。我紧跑几步到他面前,笑着说:“我就是小枫。”

年轻人非常惊讶地上下打量我,然后不知所措地看着站在身旁的中年男人。中年人五十来岁,个子不高,圆脸,短头发根根直立,衬衫腹部的位置支起一座不小的山丘。他和年轻人穿得差不多,只是裤子颜色略有差别。

中年人见到我也有些意外,但立即露出诚挚的笑容,用我听得不太懂的普通话说道:“比我们爷儿俩估计的年轻很多。”一边说一边抓住我的手,非常热情地握着。他说完年轻人用生涩的普通话译给我听。

我给中年男人鞠躬,他马上扶起我。“非常感谢您来接我,给您添麻烦了。”

年轻人没有翻译,看来中年人能听懂我的普通话。中年人拉着我往前走,年轻人帮我拿行李,父子二人就像我很久没见面的亲戚。

我们坐上一辆面包车,父亲开车,儿子像导游一样为我介绍沿途风貌,我也问他一些我觉得新奇的东西,比如什么叫社饭,为什么叫姐妹饭,还有竹筒酒是什么酒,湄江翠片又是什么等。年轻人在向我介绍这些时,脸上始终挂着自信的微笑。他们父子是彝族人,父亲姓李,大家都叫他李伯,在当地有很多生意,除了糖果厂外,还经销药材、茶叶、工艺品、白酒等。年轻人叫虎子,大学刚毕业,回家帮助父亲打理家族生意。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这些生意将来也都是他的。也许是怕我不信,虎子连大学毕业证书都带来了。这也许是为了展示实力,他们父子本来把我这个远来的客人当成生意的新起点。

我在这里的一切他们都已安排妥当。面包车停在一栋木头和竹子建造的二层楼前,急促的两声喇叭声,从楼里走出男男女女二十多人,在门前列队欢迎我,虎子为我一一作介绍,众星捧月般地将我迎进屋子里。李伯父子陪我在厅堂聊天,我能听见菜下锅的声音。真是饿了,三天没吃一顿像样的饭菜。

不多时,桌子上就摆得满满的,弥漫的香味儿引得我直吞口水,都是我之前没见过的菜式,每盘菜都红红的,看样应该都很辣的。等菜上齐了,如此丰盛的一桌子菜上桌吃饭的也就我们三个人。李伯拿出两个竹筒,这是当地非常著名的竹筒酒。爷儿俩的豪爽让本就不胜酒力的我醉得晕头转向。

清晨起来,也记不清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肯定不会少,到现在我还是晕乎乎的,但头不疼。早饭时每人又喝了一杯,李伯告诉我这叫透酒。我还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透酒,反正也晕乎,现在只是更晕乎些。

早饭后父子两人陪我去看已经入库的糖果。离李伯家不远有几间临街的平房是糖果厂,现在这时节不是糖果的旺季,仓库里只有为我生产的数箱糖果。李伯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三块糖,每人一块。我接过糖,欣赏着包装纸上非常可爱的小动物图案,孩子们应该会喜欢。在我看包装纸时,他二人已将糖放进嘴里。

李虎问我:“小枫,你订这么多糖做什么用啊?这时节糖的销路不好。”

李伯说:“是啊,这不年不节的,这么多糖恐怕得卖到新年。”

我把糖放入口中,一股淡淡的水果香在口中蔓延开来。“我要去附近的贫困县看望孩子们,糖果是要送给他们的,另外我还订了很多衣服鞋子和文具,都是送给大山里孩子们的。”

虎子说:“原来是这样,那你啥时候进山啊?”“我等东西到齐了就出发。”

李伯吃惊地问我:“你打算在雨季进山?”“是啊,有问题吗?可能还得在等几天吧,等其他东西。”

身旁的李虎向我解释道:“小枫,你初次来我们这儿,可能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啊,我在网上查了,我知道有好多地方是不通汽车的,要用马驮东西进山。”

李虎点头,“基本上你要去的地方都不通车,可现在是雨季,是不能轻易进山的,雨季的山神非常容易动怒,经常发生洪水和泥石流,非常危险。”

李伯接着说道:“是啊小枫,这可开不得玩笑,几乎每年都有人被泥石流冲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是等雨季过后再进山,到时候让虎子和你一起进山去收药材。”

我看看李伯,又看看李虎,很为难地说:“只是我时间不多,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李虎挠挠头,想了一下,无奈地说:“那只能,只能找一个好向导,多留意天气变化,趁着没有大雨的天气动身。可这也不行啊,还是十分危险的,我们这里天无三日晴,还是等雨季过后吧,不要着急。”我面露难色。

李伯问我说:“小枫那其他东西什么时间能到?”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你能不能多给我两天时间,重新生产一批糖,”李伯指着地上这几箱糖说,“质量绝对没问题,只是不是最甜的,山里的孩子苦啊,我要为他们生产最甜的糖。”李伯话音刚落就挽起袖子,爷儿俩把几箱糖搬进车间,然后传来机械的轰鸣声。

父子两人忙着返工糖果。我和其他供货工厂联系。除了衣服有问题外,其余的都已经在路上。闲来无事我坐在工厂门前,看着时不时经过的行人。过一会儿虎子走过来,脱下洁白的工作服坐在我身旁,他满头大汗,看样车间里应该很热。我和他说我订制的衣服出了状况,需要过去看看。虎子答应陪我一同前往。

客车在盘山公路上绕来绕去,我和虎子闲聊。虎子给我介绍当地的名人,从海通和尚开凿乐山大佛,到清代中兴名臣丁宝桢,就是说“天下贪官,甚于盗贼;衙门污吏,无异虎狼”的丁宝桢;从山水花鸟到烟草再聊到吃喝饮食民俗,滔滔不绝。这里物产丰富,可就是贫穷,虎子想为家乡做点什么。

虎子说:“我在网上开通网站后,你是第一个和我做生意的,一开始我阿爸还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能和你长期合作,共同把我们的东西卖到你那里去,”虎子憨笑着说道,“看见你时我非常意外,太年轻啦。”“怪不得你当时那么惊讶。”

虎子笑道:“我和阿爸估计来的人应该和我阿爸年龄差不多,没想到和我一样,不过我阿爸说你是实诚人。”“谢谢李伯夸奖。”“我阿爸经常说,我们一定要把生意做好,我们多卖出十张手工蜡染,就有个娃子能多上一年学,我阿爸收土产一直以来价格都是最高的,其实我们买很多东西都不怎么赚钱,反正我们也不等钱用。”

我竖起大拇指:“李伯真了不起。我爸妈也是生意人,我爸经常说仁义道德是本分。”“小枫,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咱们能不能合作啊?我保证给你最好的货最低的价格。”虎子说完满心期待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我怎么回答他,说实话:“虎子,我父母他俩……怎么说呢,他们最近,唉,我家的生意都是和技术有关的,他们未必懂得买酒和茶叶。”“小枫你别为难,我就是这么一说,也怪我太着急了,我阿爸天天让我改改这急脾气,嘿嘿。”虎子憨厚地笑着。“其实,我,我无心经商,我只不过是一名旅人,这段旅程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李伯父子的行为让我看见了未来成功的企业家,也让我感到自己愧对他们。

虎子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指向车窗外:“这棵树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虎子被我的话逗得手捂着肚子乐:“不就是那棵树吗,我们是在盘山公路上,车子转了半天就爬上树那么高。”

我也被自己的天真逗笑了,旁边的人都在看着我和虎子,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车窗外的风景非常单调,只有黄绿相间的高山,上车时我注意到,在我和虎子侧面坐着一位身穿民族服装的女孩子,我含蓄地指一下女孩那边,小声问虎子:“什么民族的?”

虎子看了看,大声说道:“要是以前呢,那时候没开发旅游,穿苗族衣衫的一定是苗族,现在可不一定喽,我们要去的那个市,旅游业挺火的,反正大多是演戏骗你们外乡人的。”虎子话音刚落,那女孩子转过身看向虎子,她的目光扫过虎子后又细致地打量着我,这样被女孩子看让我感到脸发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女孩子声音如同银铃:“我是苗族的,你们要去旅游吗?要是旅游我可以给你们当导游。”女孩子落落大方,她的普通话可比虎子好很多。

虎子实话实说:“啊,不是。小枫在城里订做了很多衣服,我们去看看。”

女孩子一听,主动要求和坐在我们前边的大爷换座位。她坐到我和虎子前面,问道:“做衣服,什么样式的?一共做多少件啊?”

女孩子那清澈水亮的大眼睛盯着我,我的头怎么也抬不起来。我低声说:“大中小码都算上,大约三千件。”

虎子一听,“多少?三千件?这么多啊。”

女孩子立即问道:“是你订做的?在哪里做的?还做吗?”她转过身上身趴在椅背上,盯着我等我回答。“这些还是不太够,我还得多做些。”

女孩子抓住我的手说:“你来我家做衣服吧,绝对保证质量。”女孩子的直接让我不知所措。我忙看向虎子,哪知道虎子嘿嘿坏笑,说道:“嗯,嗯,这个得看你的态度了,我哥们儿还没女朋友呢。”

女孩子脸红了,赶紧放开我的手。我连忙说:“我订做的那家服装厂好像出了些问题,我现在就过去看看,要是可以,我会考虑你的服装厂的。”

女孩子非常失望,重新坐回椅子上,问我在哪家服装厂订的服装等,一通盘查。她告诉我她家在城里开了一家服装厂,她家做衣服绝对耐穿。看来她还没死心,想把我这个大客户拉到手。临下车时,还主动要求和我们一同去订货的服装厂,我还没表态,虎子已满口答应。有位熟悉这里的女孩子做向导,我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服装厂。

这服装厂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多,我们三人和门卫简单交流几句,门卫很有礼貌地把我们请到一间豪华的会议室里。不消片刻,便有人送来茶水和点心。又过了几分钟,一位四十多岁穿着非常职业的女士走进来,微笑着对我们说道:“欢迎各位光临我们工厂。”并主动和我们一一握手。

寒暄过后,这位女士说道:“非常抱歉,我们没有达到各位的要求,不过我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够用,旅游文化节临时在我们工厂赶制大量的民族服装,所以你们订做的衣服,就一直没有时间生产。”说完她的目光就落在我的身上,果然是职业女性特有的强势,像我妈妈一样。“我订的服装,都是送给大山里孩子们的,生产起来应该比较省时间,不知道贵厂什么时候能开工生产?”“还要十天左右能完成那批民族服装。”“这样啊,时间可能来不及了,要不我去别家看看吧。”

女士站起身,说道:“也好,我在附近饭店订了位子招待各位,略尽地主之谊,希望几位不要拒绝。”我婉拒了她的好意。一切顺利,我拿回了预付的订金。

女孩子兴高采烈地领着我和虎子去她家的服装厂。她家的服装厂可没有礼貌的门卫和豪华的会议室,工厂挤在几间平房里,完全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手工作坊。和她父亲简单地签下合同,晚饭后我和虎子在附近找了家旅店休息,俩人聊起大学生活,聊起漂亮的女生,聊起彼此的理想和没有结果的短暂爱情。虎子打趣地问我是不是看上那女孩了,我直言回答对她确实有些好感,因为那女孩长得有几分像娜娜。我问虎子苗族人的结婚习俗等,谈来谈去又谈到虎子家的生意,虎子非常失落,他说他家这儿的烟酒、茶叶、蜡染都非常好,就是找不到销路。“本来还以为能和你一同合作呢。”虎子感叹道。

我冲他笑笑:“虽然我们不能合作,但我能介绍别人和你合作,你不要那么担心。”

虎子从床上蹦起来,兴奋地大声说:“真的?”“当然,你等下,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看。”

虎子两眼放光,看我拿出手机,他礼貌地避开了。

我拨通铁环的电话,等待的那几秒,我真希望是娜娜接电话,我很想听听娜娜的声音。当电话那端传来铁环深沉的声音时,我非常失落。“喂,小刀吗,今天吃多了吧?”“没有啊,就吃一碗面条,怎么会撑到呢?”“怎么面条还没吃够啊,我还以为只有你撑着了才会向我求救,哈哈,最近怎么样?”“还行,都挺好的就是药量又加大了,原来的量挺不住了。”

铁环迟疑一下:“要不,还是去医院吧。”“那样确实能熬得久一点儿,可是与其躺着等死,还不如干些正事。”“那倒也是,唉,听斧头说你去西南了,真为你感到高兴。”接着铁环激动地说,“小刀看到新闻没有,姐夫小舅子等一大批人都被捕了。”“那群王八蛋,那是他们应得的。”

电话那边传来铁环的呜咽:“对,王八蛋,一群王八蛋,早该抓起来,他们害了多少人,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还好是我们及时拿到账本,要不他们全都得外逃。”“匕首真是爷们儿!”“是啊,多亏他了。”“匕首见他妻子回来找过我,他只是说他妻子还是那么漂亮。”

聊了一会儿,我问铁环:“娜娜考得怎么样?娜娜受了太多的苦,也该时来运转了。”“真是不容易啊,前几天我去看我妻子,我向她保证以后一定要让娜娜开开心心的。”“你有一位好妻子,还有懂事的女儿,比我幸福得多。”诧异自己怎么这样说。“家家有本经,只有念的人才清楚,当时要没遇到斧头,我真熬不下去了,那家伙还真有两下子。”“至少有三下子,他好像还在找油锯的父母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骗他妻子的。”“唉,你不知道,行动日之前他就离婚了。”

我非常惊讶:“真的,我怎么不知道呢?他都没告诉我。”

铁环无奈地说:“斧头那人你还不知道,什么都藏在心里,也是命运弄人,当时那种毫无希望的生活,他妻子提出离婚也正常,斧头心肠好,也不想拖累她,也就离了。”“他一直想让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的童年,不要像他那样。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那孩子有斧头那样的父亲,也许能比我们强。”“当初他妻子那么相信她俩能过上好日子,到头来竟是这样,我觉得斧头就算为了宝宝也会和他妻子复婚。”

我听见铁环的叹气声,“这么说吧,可能没有机会了,他妻子把斧头骂得一无是处,自私无情无义,她的心伤透啦。”显然铁环还知道些什么,他没说。“那能一样吗,斧头一直执着自己的梦想,他并没有错啊。”“其实他妻子提出离婚我能理解,我也体会过什么叫绝望。”铁环的声音异常的沉重。“最可怜的是孩子,要在单亲家里长大,那种生活我最清楚了,一个多余的人,除了孤独还是孤独,四周永远是冰冷,别人的太阳是金色的,自己的永远是灰色的,无论冬夏都感觉不到温暖。斧头一心想等自己准备好再迎接宝宝,给宝宝一个没有缺憾的童年,难道这就是人生吗?”“斧头一心放在梦想上,全力执着自己想要的,咱俩说他挺自私的,也挺傻的,也许那叫执着。但是对他妻子来说那是冷酷,他没有考虑到他妻子的感受,可是话说回来,要是斧头的梦想实现了,结果又不同了,人生也许就是一线间的选择,其实斧头挺可怜的,他送给所有人希望却要自己承担绝望。”

斧头那冷冷的眼神和深深的额头纹又浮现在我眼前,那是一个被梦想和现实扭曲的人,他的扭曲不是从表面看那么简单。“我、娜娜、斧头都是不幸的孩子,那孩子竟也是这样。斧头那么爱他的孩子,他应该恨透了他妻子。她不管不顾地让孩子提前来到世上,结果要用一生的凄苦作为惩罚,看样子他妻子当时也是铁了心要离婚的。”

铁环说:“走投无路了,熬不下去了,也就这结果,贫贱夫妻百事哀。”“也许这就是梦想的代价。可斧头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脑海里浮现出他为曾经的爱人写的诗句:“我的爱不是监狱,一座港湾,为你补给勇气和欢乐,让你有力量成为真正的你,爱你才给你自由。”爱也是斧头的信仰,怎么会是这样爱世界?

铁环打断我的思绪:“离都离了,还说什么情义,生活也就是那么回事。贫贱夫妻剩下的只有悲哀的生活。看来只能等到共产主义我们才能真正成为自己。对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不用客气,直说。”“啊,我想问一下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要是没有合适的介绍些生意给你。”“原打算开一个家电修理部,看来不行。现在东西便宜,坏了就直接扔了,我倒是想干点什么,就是缺手艺,现在我还得跟着娜娜去上大学,正烦着呢。”“娜娜考上大学了?你把电话给她我叮嘱几句。”说完我满心期待地等着。

铁环坏笑:“娜娜不在家,大学离你老家不远。有机会再叮嘱吧。你到底要给我介绍什么买卖,别忘了我叫铁环。”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把我遇到李氏父子的事情简单地讲给铁环。铁环非常感兴趣,我和铁环一直聊了很久,我盼望娜娜能突然回来让我听听她的声音,娜娜的一根发丝都能给我灰色的世界绘上色彩。最后电话快没电了,娜娜也没回来。我从来没祈求什么,只是想能感受你的快乐,我即将踏上遥远的路途,希望你不要忘了我这个过客。

电话挂断后,虎子兴冲冲地跑进来,我和虎子说铁环非常感兴趣,我向他简单介绍一下铁环的情况,当然是不完全属实的。虎子很开心,马上给他父亲打电话,他这风风火火的性格让我感到亲切。

夜深了,虎子鼾声如雷,我辗转难眠,也许因为床铺有些潮,也许因为没听到娜娜的声音。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又回到那里,在点滴间寻找你,我无数次回到你身边,品尝你的微笑。看着你向我走来,看着你越来越近,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你。无奈让你我擦肩而过,只能再一次看着你越行越远,我的心也越来越痛。我还能做什么,能换你转头看我一眼。我是那么无力,只能看着你,看着你又一次离开。我又一次痛彻心扉。我的心一直随着你,娜娜你感觉到了吗?

清晨,女孩送来早餐;吃过早饭我们又到服装厂去看看,安排妥当后便乘客车回虎子家。在这里游玩两天。

我订的东西陆续到货,李伯和虎子帮我清点货物,唉,奸商也是大有人在,送来的本子平均也就十几页,铅笔不知道是哪辈子的陈货,还有那些如同石块一样的橡皮,最可气的是送来的学习机,一堆里也没找出几个好使的。好在其他的都还过得去。李伯仍旧劝我等过了雨季再进山,现在进山实在太危险,我无法解释,只能委婉地坚持,李伯明白劝不住我,只好着手为我安排进山的事情,虎子帮我联系进山的挑夫还有租借驴马等。经过多次沟通,铁环已经同意经营这里的特产,铁环正在娜娜学校附近寻找店面,李伯在挑选最好的货物准备运给铁环,万事俱备。等服装和学习机送过来我就可以起程了。

虎子建议我去和当地的教育局联系一下,也许他们能为我提供帮助,我觉得很有道理,便决定去一趟教育局。毕竟是去教育局,要尽量穿得正式些,我把T恤换成衬衫,打理得整整齐齐来到教育局。经过和门卫艰难的沟通,又经过漫长的等待,上午就到了教育局直到下午才见到一位什么主任。“首先,我对你能来我县支援教育事业表示感谢,多亏社会上的同仁志士慷慨帮助,才让我县这些贫困的儿童看到了希望,不知道你是哪个社会团体啊?”

看来他是经常接待外来人员,他脸上的笑容和我妈妈公司的前台接待的笑容如出一辙,笑容中总是透出一些虚伪和应付。“我就是我自己,不是什么社会团体。”

听完这话,主任脸上的笑容收回去一大半。“这样啊,那你想让我们教育局做些什么?请明说。”“我带来一些衣服,学习用品还有——”没等我把话说完主任就打断了我的话:“按照正常步骤,你带来的旧衣服要经过严格的消毒措施,还得有我们教育局的人全程监督,之后才能发放给孩子们。”

我一看主任的笑容全消失了,赶快补充道:“不是旧衣服,全是我订做的新衣服,我带来的其他物资也都是新的,没有旧的。”“哎呀,是这样啊,”主任脸上的笑容蓦地又回复了几分,“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带来的都是旧衣服,你也知道这些旧衣服很容易传播疾病。”我点头表示理解,主任接着说道,“那你想通过什么方式发到学生手里呢?”“我打算亲自交给孩子们,并且我还准备了一个时间很短的演讲。”

主任迟疑了一下,看着我说:“这就难办了,你也知道国家教育部是有法规的,不得无故打乱学生的正常授课,要不这么办吧,等记者来的时候,我们安排组织一下,到时候举行一个过得去的仪式,你看怎么样?”

我疑惑地问道:“记者?什么记者啊?仪式也不用,我就是想做一个小的关于人生的演讲,没有别的。”

主任哈哈干笑两声,说道:“看来我弄错了,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大人物的孩子,来我们这里做个宣传。但是要耽误正常的教学我们还是不能答应,毕竟国家有相关的法律,要不你把东西交给我们,由我们转交到孩子手上,你看这样行吗?”

我耐着性子,表现出礼貌的态度:“这样啊,那我的演讲怎么安排呢?”“这个可以这样,等学校开大会,我们专门请你过来给孩子们做演讲,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我一听心里也有了底:“那样也好,等我安排一下,再和你联系。”“好,好。”主任非常客气地送我出来,就像扔掉一个无用的垃圾一样,礼貌又客气,真不知道他一转身会说我什么,我有点儿好奇。

我回到仓库,虎子正在清点刚刚到货的衣服。“小枫你看,这衣服质量确实很好,”虎子指着袖子的接口,“这里也非常结实,用的布料确实是给我们看的布料。”

我细致地检查着这些衣服,虎子递给我几块糖果:“这是新生产的糖果,你尝尝。”

我剥开一块放到嘴里,甜香之气在口中溢开,仿佛口中含着整个秋天的果实。我看着手里那张包装纸,对虎子说:“包装纸换了,不如那些小动物可爱了。”现在用的包装纸是淡金色的,一揉便发出清脆的声音。虎子接过我手里的包装纸,用手轻揉,“原来那种包装纸,只能短期地包糖果,你知道山里的孩子,一块糖有可能放上很久都舍不得吃,原来的那种包装纸时间久了就会褪色,有些成分就会释放出来,”虎子拿着那张包装纸在我眼前晃一晃,“这种包装纸是最好的包装纸,存放多少年都没有问题,它的价格是原来的很多倍。”

我接过包装纸,仔细地看着,说道:“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大的学问,以前我还真不知道。”

虎子把我胳膊上搭着的衣服接过去,胡乱地披在自己肩上,冲我笑道:“怎么样,还像个好学生吗?”他口中还念着,abcd……

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我不由得笑起来。“你去教育局,结果怎么样?”

我把经过详细地和虎子讲述一遍,虎子听过以后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地骂了好几句,虽然听不懂,但从他的语气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俩将衣物整理装箱并用塑料布包好,一直弄到晚上。回到虎子家,他姐姐领着孩子回来,我看到孩子吃的还是原来小动物图案的糖果。晚上吃饭时李伯和虎子还劝我晚点儿进山,我有数次冲动地想告诉他们我是时日不多的癌症晚期病人,话到嘴边我又生生地忍住了。

明天一早我将走进大山,晚饭后我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虎子给我拿来很多腊肉,还有把登山斧。我本不想拿,他告诉我大山里面的生活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有好多地方几年都见不到荤腥儿,就更别提肉了。虎子还给我讲一些山里常见的虫子,教我区分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没毒的,假如被咬之后该怎么办。他事无巨细地叮嘱我,就像一个哥哥要送弟弟出远门一样。

虎子离开后,我心酸许久。虎子让我想起那些兄弟,离开他们只剩下我独自面对困苦。

我打开电脑,把最近拍的照片存进电脑里,又下载几张详细的卫星地图。我多带了一个笔记本,据说山里有电的地方不多,即使有也不是很稳定,还有很多地方没通电。我把大量的药放在随时方便拿到的地方,最近疼痛发作得比以前频繁许多,也更疼,药量又需要加倍了,看样我时间紧迫,最好能让我走完这片大山再倒下,这也将是我对命运的最后一次冲锋,虽然我必败但从没屈服。

洒泪挥别李伯父子,我踏上人生最后的旅程。除了部分衣服没有完工,其他的物品我全都带上了。我的运输队伍很庞大,数十人,外加马匹和毛驴,队头已经爬上山顶而队尾还在山脚下,站在山顶向下看,灰色的草帽和白色的包裹拼成一条长龙沿着山路蠕动,挑夫们的脚程很快,我苦撑着勉强跟得上。经过一个上午的艰难攀行,我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地无三尺平,不由得想起毛主席的诗词《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刚翻过一座大山,另一座大山蓦然站在眼前,似乎没有穷尽。以前看到山,感觉离自己都很遥远,而眼前这些高山就像一大群巨人挤在你面前,让人感到无比压抑。春夏正是这里漫长的雨季,一片云彩飘过就会带来一场小雨,要是没有云彩遮住头顶,走在阳面山坡时,便会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阳光灼烧着它能触碰到的每一寸皮肤,如同置身烤箱,只要五秒钟,全身衣服立即被汗水湿透。走在阴面山坡时,潮湿阴冷如同冰窖,微风顿时变成钢针透入骨髓,感觉刚才出的一身汗迅速凝结成冰,冷得直哆嗦,我们就这样在冷与热交替中前行。

爬过一座山又上一座山,在你面前的还是绵延的群山,队伍爬到一座高山的山顶,放眼远眺,群山如浪连绵不断,远处有几座山中有炊烟袅袅升起,炊烟附近几座地势比较平缓的山坡上梯田层层依偎,像巨人攀登用的台阶,那堆堆叠叠的绿色,美不胜收。队伍在山顶休息吃午饭,我和熟悉这绵延群山的福伯闲谈,他是我们的向导。福伯有些驼背,瘦瘦的身躯,黑黑的脸庞,头上戴着一顶飞边草帽,他的生活就是在这些大山里进进出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翩翩少年变成今日的白头老翁,现在挑不动挑子,就给进山的人当向导。他的孩子劝他在家养老,享几天清福,可他就是待不住,几天不进大山,就吃不下喝不下。几乎所有的挑夫都戴着草帽背着锅盔和咸菜,我吃的是面包和火腿肠。我掰一块面包给福伯,他说那面包一股放屁味,我笑得前仰后合,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面包的味道。福伯递给我一块锅盔,我闻一下,是一种没有任何杂味的香,福伯说这种饼可以放很久都不长毛,锅盔就咸菜是这些挑夫永远不变的口粮。

经过一天的跋涉,我们到了这片大山里比较大的一个镇,镇子坐落在绵延的两座大山间,细长的一条山沟里,几百间房屋如梯田般错落,四周山坡上满是梯田,颇有世外桃源的感觉,一层一层的白墙黑瓦在绿树包裹下层层堆叠。福伯领我们住进一个走马店,说是店,其实就是一座长长的空房子。晚上福伯安排两个做饭还不错的挑夫做了一顿难以下咽的晚餐,吃过晚饭,大家都早早地躺在竹床上,毕竟一天的山路甚是难熬。当然,在这里不睡觉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四周黑漆漆的,晚上玩儿命地在山谷里乱跑,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做的事情。

赶了一天山路,我的双腿就像失去知觉一样,像是两条木棒支撑着身体,想抬抬腿都非常困难,走路时只能用脚蹭着地面一点儿一点儿挪,这一天我使出吃奶的劲才勉强跟上挑夫的脚步。虽然这个地方很偏僻,但网络还是有的,其实这里在当地是很大很繁华的镇子,只是我这个来自大都市的人没能感觉到而已。晚上我继续写着兄弟们的故事。在网上碰到斧头,他现在在油锯的一个远房亲戚那里等消息,我也和斧头说了我最近的情况。我问斧头打算什么时候和妻子复婚,我劝他要为孩子着想,不要弄得像我一样,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也得不到温暖,始终都是孤独的旅客。斧头原计划等找到油锯的父母,安排好老两口的生活后就去找他前妻谈,但我听他的语气似乎复婚的希望渺茫。他也没想到这回会这么不顺利,他撇下身体不好的父母、撇下自己年幼的孩子,大海捞针一样地寻找油锯的父母,他跑遍了油锯家的近友远亲,至今也是毫无消息。相较而言,我的旅行目的明确,没有迷茫,我唯一的祈求就是在我倒下之前能走到最后一所学校,生活因此而变得简单明了。对于斧头来说,他的生活无奈已到了极点。我们互相勉励,乐观地面对各自惨淡的人生。

清早起来,我全身奇痒无比,如同被数万只蚊子同时叮咬着,撩开衣服一看,红疙瘩布满全身,还有几个肿得很夸张的青紫色大包。昨天太累了,我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哪知道这么多虫子把我当成了丰盛的晚餐。我左右开弓,两只手齐上阵,感觉挠得还不过瘾,旁边的福伯看见我这样,马上叫住我:“不要挠了,挠坏了会生大病的,你忍一会儿,千万不要再挠了。”

福伯边往外跑边叮嘱我。钻心的痒让我在屋里上蹿下跳,这可乐坏了旁边那些挑夫。没多大工夫,福伯手里拿着几棵草跑回屋里,他把草药放在手里用力揉搓,几个吃过早饭的挑夫也过来帮忙。福伯将草药揉出白色的汁液,涂抹在我身上,他边擦药边和我说:“昨天晚上忘了告诉你,在这地方睡觉前,身上得擦一些草药,因为你,昨天全屋子里的跳蚤臭虫都吃饱饭了。”大家一顿哄笑。

身上沾上草药的地方,感到一丝清凉,就像贴着冰块一样,过了一会儿就不再痒了。这药还真神奇。只是刚才我挠过的双肩一沾上草药便感觉火烧火燎的,福伯告诉我过个把时辰就好了。我留了几片草叶装在口袋里,免得再给虫子当晚餐。

店铺早上给我们煮了一大锅酸辣面汤,热腾腾的,算是额外赠送的,我就着面包吃,感觉味道还好。吃过早饭,大部队又踏上征程。我和福伯边走边聊:“福伯您认识很多药材吗?”

福伯往上挺了挺草帽,说道:“在这山里生活了一辈子,哪能不认得药材!秋天我跑山采药材,就是年轻的小伙子也不是我的对手,不过现在也不比从前了。”

走在我身后的挑夫搭腔:“小娃,你春秋两季没来过这里,到时候那个热闹,采药的、收药的,比这片山里的兔子还要多,到时候刚才那个小镇,天天像集市一样热闹。”大部分挑夫都打开话匣子,谈今年春天赚了多少钱,遇到什么奇事,谁有幸采到什么值大价钱的草药等。昨天除了福伯,挑夫们没有一个开腔的,可能还拿不准我这个小东家是什么性格。

到小镇前的山路,可能是走过的人多,走起来还不那么吃力。绵长的山路上,石块深深地嵌在橘黄色的泥土里,路也比较坚硬,走起来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可现在我们走的这条山路,泥土松散不说,路面上还撒满了碗大的石块,都是石块不说,往往还是尖利的一面向上,就好像是专门为了难为路人而特意铺上去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爱作弄人。

队伍跨过山梁经过山坳,再翻过山顶,一路前行。我用相机记下了这艰难旅程上的美丽风景。最近疼痛发作得很频繁。现在队伍正在山梁上,我离开山路坐在离小路两三步远的野草上,全身发抖,双手死死地抓着泥土享受着疼痛的洗礼。福伯见状,过来问我:“娃,你怎么了?”

我头垫在膝盖上,颤抖着说:“没事,就是病发作了。”

福伯用那长满老茧的手在我额头上摸一摸,说:“没有发热。”他把手轻轻地按在我肩上,等疼痛一点儿一点儿地过去,我爬起来,福伯看着我问道:“娃你这是什么病啊?”

我苦笑着说:“没什么大碍,偶尔会有的情况。”

我和福伯落在队伍的后面,队伍已经爬上山顶,我和福伯还在山梁上。我打开药瓶吃了四片药,在午饭时我们才赶上大队伍。我问福伯我们这一路走过来,怎么都没看见其他的行人,福伯告诉我一来现在进山不安全,二来进山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我想起了李伯父子俩劝我的话。福伯告诉我这回跟着我进山的挑夫,大都急着等钱用,要不然是不会在这个时节冒着生命危险进山的,福伯也是因为自己孙儿住院急等用钱。都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苦命人。

晚上队伍要在山顶过夜,一些挑夫忙着喂牲口,一些挑夫忙着建茅屋,我们的队伍太过庞大,原来旅人留下的茅屋不够用。建茅草屋其实很简单,弄一些长的枝条插在土里做骨架,上面用一种细草编成的草绳顺条捆住茅草,一会儿工夫就能搭好一个茅草屋。我们在茅草屋中间点上一大堆篝火,开水泡锅盔就着咸菜,就是他们的晚餐,还好我有泡面吃。晚上大家都挤进矮小的茅草屋里,躺在塑料布包着的毡子上过夜,这回我可没忘记擦草药,浑身上下全擦了个遍。福伯很关切地询问我的病情,我只是说我身体不好,没告诉福伯真实的情况,我怕会引起挑夫们的恐慌。福伯离开时我看着他瘦弱弯曲的身形,生活压弯了他的脊梁,还得支撑起生活。

我打开笔记本草草地记下一天的行程,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将见不到村子,就算到了村子有没有电也很难说,这倒不是电业人员不负责。山上的电线要是出问题的话,电业工人就要沿着电线杆在山里找问题,什么东西都得用人力背上山,所以在这大山里电是绝对的奢侈品。繁星托着黄色弯月,山风呼啸,我裹着毯子睡在用箱包挡成的小墙后面,还算温暖。听着山风如泣如诉,也许这是山神在为善良人而哭泣。我从怀中取出那副耳钉,轻轻地抚摸着它,不知道她现在在忙什么,我拜托月亮,让她今夜有个好梦。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相见,希望吧。

远行在即我却只有空空的行囊,我唯一想带的只有那把口琴。我的背包里也只能装下那把口琴,现在口琴留给了你,再装什么都不再有意义。送你的口琴不要只是拿着它,夜深时记得吹响它,那首悠扬曲子仿佛我的思念,在深夜里萦绕着你。等到了那里,我会去买一把口琴,等到夜深时我会吹奏它,吹奏那首曲子。无论你我身在哪里,口琴的歌声都会将你我聚在一起,就像从没有分离,执手畅游在繁星间。你在天南,我在地北,让我们共同演奏着,传递人生的苦辣酸甜……因为有你,心才不再孤单……

虽身相距天涯,心却相伴咫尺。

经过五天艰难爬行——途中因天降大雨,大家为了安全休息一天——队伍来到一个乡,其实就是一个大村子,几座低矮的山丘围在一小块冲积平原周围,一条小河从山中落下,又从山间溜走。在这小小的平原和平缓的山丘上满是水田,它们形状各异,就像小孩子玩儿的七巧板一样,各式各样的形状拼接在一起,拼出一幅绿色画卷。

这里主要种植水稻,小镇的房屋都聚集在一座离水源比较远、地势比较陡的山丘上。我的队伍沿着数条田埂进入小镇。小镇的居民大多认识福伯,他们高兴地用我听不懂的方言互相打招呼。现在正值中午,我看见几个衣衫破旧的小孩子走过来,小孩子看见我们这么多人感觉很新奇,停下脚步,不知道福伯和孩子们说了什么,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地沿原路跑回。福伯看着那些孩子跑远,然后对我说:“我让几个孩子去告诉他们校长,说你给孩子们带来很多东西。”“啊,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跑得那么快。”

我们的到来搅乱了这里的平静,队伍后面跟着很多男女老少来看热闹,我们沿着小路进入学校,这学校不到半个足球球场大,没有围墙,没有任何体育设施。面向着烂泥操场的一排破旧瓦屋是孩子们的教室。我们带来的嘈杂声惊动了吃午饭的学生,孩子们有的从窗户探出头,有的抱着饭盒跑出教室,他们小声地猜测着。从山坡上跑来一位老人,看着五十多岁,戴着一片镜片有裂纹的眼镜,上身穿着已经发黄的白衬衫,下身穿着粗布灰裤子,手里还握着筷子。老人跑到近前,福伯立即搭腔,说的不是普通话。两人交流了几句之后,福伯领他走过来。老人抓起我的双手,用不太正规的普通话说道:“感谢你,真是太感谢你啦,还想着这里的苦孩子,我是学校的校长。”“不用客气,我一直想来看看孩子们,给您添麻烦了。”

校长说道:“哪里,不会,欢迎你们!我代表孩子们谢谢大家。”说完拉着我走进教室左侧的一间小瓦屋,屋内对着门放着一张木板课桌,上面是堆得满满的杂物,再就是几张竹椅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我向老校长简单地介绍我来的目的,都带来了什么物资,校长也向我介绍了他们学校有多少贫困学生,还有这些学生的大致情况。这里有小学和中学,方圆几十里的学生都要到这里上学。早上走十几里山路赶过来,晚上再赶回家,这所学校是唯一可以给这些苦孩子希望的地方。

校长要为我们准备吃的,被我婉言谢绝了。我和校长约定下午由我先演讲,然后分发东西。中午,我们的队伍在操场上吃午饭,整个学校四周聚满了人,大家都以为我们是商队,等着我们卖东西,有人还拿来山货问我们收不收。

校长领着福伯去为我们找休息的地方并安置驴马,午饭过后福伯才回来,我们搬到村子边上一间很像庙的房间,里面不是很大,不过挤挤勉强能装下。校长还让老师给我们扯来电线,好让我们晚上有电灯可用。

下午校长组织学生分班级站在操场上,学生和教室间摆放了两张比较好的课桌,桌上放着这个学校最珍贵的设备——扩音器。首先举行一个简单的升旗仪式,学生为我送花、戴红领巾,仪式过后,校长将话筒小心翼翼地交给我,我开始了我的演讲:“大家好。我们的人生就像是一段我们不能控制目的地的旅程,旅途中会遇到许多擦肩而过的人,或微笑,或愤怒,或友情,或爱情,也许它根本就没注意到我们就消失在旅途中。旅途上充满了苦难和坎坷,同样也有繁花和瑰丽,我们往往被苦难和坎坷遮住了双眼,没有看到隐藏在其后的快乐,我们被愤怒和怨恨劫持,抱怨一切。当某天我们真正睁开双眼看自己的旅程时,会因为与那么多的愉悦、友情、爱情和亲情擦肩而过、视而不见感到惋惜和悔恨,看清自己所拥有的,利用自己所拥有的,去拼搏,我们才会睁开眼睛去看这段旅程。旅程被未知和不确定充满,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坚持下去,完成自己的旅程。“所有人就和生长在山丘上的野草一样,也许出生的地方不一样,但旅途上的经历都是相似的,喜怒哀乐,它们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我们没有选择,我们能选择的只有自己怎样去面对。旅程从来都不曾为我们改变,只能面对。悲观地面对,美好中透着苦涩;乐观地面对,痛苦中也有一丝甜意;淡然地面对,它就属于你。淡然面对旅程中的喜怒哀乐,把它装进记忆的口袋。最后我们回头看曾经的过往,那些就是我们珍贵的人生。我们就如同小草一样用顽强的意志力,去经历、去感受、去享受属于我们的旅程。”

演讲时我发现,孩子们听了我在生命即将步入尽头时,得来的人生感悟并没有感激涕零,也没有热血沸腾,这让我大为失望,倒是校长流下两行热泪,算是对我的鼓励。演讲之后我很消沉,校长说什么我都没听见,倒是福伯跑过来拉我一把,问我“发东西不”我才回过神。当学生们看见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来,才发出热烈的欢呼,这让我更加失望,这个欢呼应该是在我演讲时发出的,为什么在演讲时孩子们那么茫然?

我的演讲虽然备受冷落,但我带来的礼物还是很丰富的。每人一套衣服、两双胶鞋、一支钢笔、五个白纸本、一瓶钢笔水、一包糖果、一部太阳能学习机,还有很多琐碎的东西;给学校的有篮球、足球、图书和一些教学用品等。物品分发完毕,学生们都回教室上课,校长领着我们参观学校,每到一间教室,学生们都会起立敬礼,这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待遇。

参观时我看见有几间教室房顶上有破洞,我问校长:“校长,那几个破洞不知道什么时间能修理?”

校长顿时面露难色:“我已经向上级反映了,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比较偏僻,另外修理房屋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看样得来年春天。”“啊?来年春天?那么久?”“是啊,冬天娃子们要挨冻啦!”“那修理得多少钱啊?”问这话时我心里也没有底气,我也不知道修理房屋要多少钱。“简单算下来也得五百块啊!”“多少?五百块?”我惊讶得嘴都忘了合上,这只是我高中时一个月的零花钱。

显然校长会错意了。“可不是嘛,得五百块,我们学校一年的经费也没这么多。”“校长,现在能找到人修理吗?这钱我来出。”

校长兴奋地说:“真的吗?能,能找到,那我这就去找人。”校长说完立即沿着乡间土路跑进村子里,倒是我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去干什么好。福伯拉我一下,问我:“刚才你又犯疼了,你真得小心些。”

我感激地点点头,对福伯说:“福伯,我想请这些孩子吃饭,能买到肉吗?”

这点看似普通的小事让福伯犯了难:“我去找找看吧。”福伯也沿小路跑下去。地方小还真好,工夫不大,校长领着几个泥水匠跑回来。我和他们又去看了看那几个破洞,几个泥水匠开价五百元,我还通过校长翻译和他们砍砍价,四百八成交,其实我不差那二十元钱,我是怕泥水匠不负责,我把那二十块钱给校长,等完工后质量过关再给他们,以防他们搞豆腐渣工程。

不多时福伯跑回来,和我说,别说肉,鸡蛋都没有。校长问清情况,要把自己家里的几只母鸡杀了请学生吃饭,被我回绝了,在这里几只母鸡,或者几只鸡蛋都弥足珍贵。

晚上校长还是杀了两只母鸡,请我过去吃饭。晚饭时,校长非常激动,热情得让我不知如何应对,他为了孩子们频频向我敬酒,不住地感谢我,弄得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晚饭后我回到驻地,记录完一天的行程后,反思我的演讲稿,这么珍贵的人生感悟,孩子们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其实答案也很简单,他们都是小孩子,吃一块糖果就会开心半天的孩子,我的演讲对他们来说太深奥了,对孩子们讲无法预知的命运也太遥远了。我上大学时还不懂这些呢,让一群小孩子听这些确实有点儿不靠谱。我连夜修改我的演讲稿,就像当时斧头忽悠我那样,我再用同样的套路忽悠这些孩子。梦想,关于梦想,还是梦想,简单而有持久的动力。

清晨我又要踏上旅程,校长和学生代表送我们到小山梁,一番告别之后,我们向大山深处走去。途中我穿过一条盘山公路,这条公路是连接两县的要道,我们在途中一个军队的补给站进行补给,其实就是买些面粉自己弄锅盔,我买了些罐头、压缩饼干之类的食物。

护士走进来打断我们:“病人需要休息,请以病人为重。”我对护士报以微笑。

小楠对护士说:“抱歉,这就离开。”然后对我说:“小枫,明天我可以过来吗?”“行,明天能给我带两张烧饼过来吧?”她点头,目送小楠离开。

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深绿色的树尖随风摇曳,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我醒来,看见爸爸和梅姨守在床边,梅姨好像在安慰爸爸,两人见我醒来全都聚在我身旁。

梅姨给人的感觉和妈妈完全不同,她是那种能让你骨头都感受到体贴的人。妈妈则是雷厉风行的指挥官。爸爸和还没见面的弟弟或者妹妹有梅姨照顾,他们应该是幸福的。梅姨喂我吃她精心准备的饭菜,饭菜看起来是那么美味,但吃进嘴里和药一样苦涩,为了不让梅姨伤心我强迫自己多吃些。最后直到五脏翻腾我才说吃饱了,其实也没吃几口,梅姨把时间留给了爸爸和我。

爸爸从袋子里掏出几本非常精美的书递给我:“你从小就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虫子。”

爸爸给我后背垫上枕头:“嗯,小时候我曾梦想着,当一名昆虫学家呢。”我翻看这些美丽的顽强的生命留下的印记。“你小时候每一次抓虫子回来,都把你妈吓个半死,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抓回来一罐子天牛。”

我哈哈笑并在书里找到天牛,递给爸爸看:“对,就是这个。”“那时我怕我妈找到再给我丢掉儿,才特意把瓶子藏起来,可等我放学回来瓶子还是不见了。”

爸爸难掩笑意对我说:“当天你妈收拾东西,翻到那瓶子,打开一看,吓得她把瓶子扔出去好远,所有的虫子全都爬出来,她哭哭啼啼地打电话给我,让我请假回来收拾那些虫子。”爸爸哈哈大笑,可能想起当时的情景,爸爸笑出了眼泪,他悄悄地擦去。“我到家时你妈站在饭桌上,手里拿着笤帚。”爸爸最后泣不成声。

我抓住爸爸的手:“没事的,我的人生没有任何遗憾,我有好父母,有好兄弟,我在人生最后一刻完成了我的使命。”

爸爸擦拭泪水,然后说:“你妈带着你的病历去上海了,看情况怎么样,要是有希望咱们今晚就转院去上海。”

我微笑着说:“听你们的,我没事的。”“好孩子,好孩子……”

和爸爸聊了好多我小时候的事情,爸爸也第一回和我讲了他和我妈之间的事,我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他们会这样。很多事情本无对与错,可是世人偏要用对错来衡量,时至今日我们只能承受着强加给过去的怨恨。

不知不觉昏睡过去,梦里我好像四处飘荡,又好像有医生在对我进行抢救,恍恍惚惚我睁开眼,外面还黑着。值班护士喂我喝了几口水,我打开锦盒用手抚摸着那副陪我出生入死的耳钉,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一会儿白天,一会儿黑夜,一会儿仿佛回到过去,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在飞……

醒来时爸妈都在,我还躺在原来的监护室里,爸妈围住我,呵护我,逗我开心,告诉我,我看起来好多了。我报以微笑。

小楠等了许久又等到我清醒,将烧饼递给我,其实我想再吃口锅盔。这回爸妈也在听我讲述我的故事。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口。一个错误的开始只要能坚持下去,就有无尽的可能。

这两天天气闷热。这里距离我要去的下一所学校还有几天的山路,福伯提醒大家这几天有可能要下大雨,让我们抓紧赶路,不然碰上泥石流可就麻烦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我已经习惯了走山路,虽然崎岖和艰难,但沿途风景秀美,我和这些挑夫熟络起来,有的甚至打听我有没有对象,要介绍好姑娘给我做婆姨。我和他们开玩笑,让他们多介绍几个,让我挑一挑。只是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会心酸,想哭,有时晚上忍不住流泪。这些挑工和福伯一样,都是倚靠大山讨生活,他们有的也曾经在城里打工,有的做过小买卖,最后还是回到这大山里。大山里虽有暴雨有泥石流,但对他们还是仁义的。

为了躲避可能的大雨,我们加快脚步,早上起大早,晚上赶夜路,月亮挂树梢时我们才看到一片茅草屋。大队人马的到来,把已经住下的女旅客吓得声音颤抖:“你们是干什么的?”普通话还真亲切,纯正而没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我们要去前面的学校,你们呢?”

她们听我说完,其中一位战战兢兢地从茅草屋里探出头,用射出夺目光亮的手电扫射我们,也许我们这些挑着挑子的、牵着驴马的长得都很善良,她从茅草屋里爬出来,另一个人还躲在茅屋中。女生头戴棒球帽,身穿浅红色冲锋衣,牛仔裤,登山鞋,脸我没好意思看,她细致地观察后又躲回茅草屋里。我们忙活了近一个小时才安静下来,我躲在草屋里整理照片,把相机里比较满意的相片传进电脑中,在等着进度条缓慢地增长时,我打开相册,看娜娜的照片;我向四周看看,然后像做贼一样轻轻地亲娜娜。相片传送完成,关上电脑后,我还有点儿神经质地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信号,我只是想感受到她的存在,我这样的人还能干什么?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她。她将是我永远的梦。

清晨福伯叫我起来,天空万里无云,非常闷热,从山顶的茅草屋爬出来,深深地呼吸清新的空气,空气中含着山间草木的芬芳。放眼远眺,山谷间雾气缭绕如置身仙岛,无数个山头仿佛是云海中漂浮着的翠绿岛屿,转身望向东方,红日刚刚浮出,被远山遮住半边,我迅速掏出相机找到最好的位置记录下这美景。

太阳爬上山头,雾气渐渐消散,我走回队伍,此时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女生席地而坐,年龄应该与我相仿。我低着头,没好意思从她们那儿穿过,绕回队伍中,吃过早饭的人已经整装待发。

福伯见我回来,说:“快吃饭吧,马上要赶路了。”

我拿起相机给福伯拍了几张,福伯笑着摇摇头,说:“孩子就是孩子。”

我打开背包,先将锅盔掰下一块,从中间剖开,把压缩饼干弄碎夹在中间,再放上一些火腿肠,小枫特制的三明治。最近,我的饭量减得很快,没吃几口就感觉饱了,无论把什么放进嘴里都是苦的,吃完全是让我有力气走完我最后的旅程,强吞了几口,我把三明治塞进背包。

福伯看我把吃的装回背包,起身招呼大家赶路。我和福伯夹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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