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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16 03:2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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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翔,周语

出版社:江西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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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树上没有蝉

夏天树上没有蝉试读:

带路人

慈琪

王小名把老慢的摩托车放倒在地上时,老慢十分担心地守在一旁,一会儿绕到这边,一会儿绕到那边。“爸,挡住光了。”王小名不耐烦地抬起头来说。“哦,哦。”老慢连忙换个方向站着,继续望着他的摩托车发呆。“爸……不会把车弄坏的,放心啦。”

老慢不知所措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家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蒙蒙的,像暗黄色的灰尘。

大概搞了半个多小时,王小名才吃力地站了起来,两只手撑在酸痛的膝盖上,一抹,顿时留下两片黑亮的污迹。

妈妈收拾好碗碟出来,看着她的裤子直心疼:“那油弄上去不好洗的。”“我洗,我洗!”王小名连忙举手,手上黑乎乎的。妈妈看得大皱眉头,拉着她的手腕进厨房洗手去了,剩下老慢和他的摩托车在门廊上发愣。“这玩意儿怎么使啊?”“你按一下小钢板,伞自己就开了!”王小名在厨房里喊。“哦。”老慢扶起摩托车,按了一下小钢板。“唰——”

雨伞的伞柄升起,伞面也十分利索地打开了,刚好遮住驾驶员和后座。“嘿,真不错。”老慢把雨伞收起来,又按了一下。“唰——”

王小名两手湿漉漉地出来,不满道:“爸,别玩了,这么开开收收的会弄坏……”“嘣——”

老慢僵了半晌,慢慢走到墙角去捡起那根弹簧,十分惭愧地交给王小名。后者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劈手夺过崩掉的零件。

第二天凌晨四点钟,老慢就开着摩托车去莘庄入口处了。这个高速公路入口的车流量很大,莘庄干这行的人多聚集在这里。但他们通常早上七八点“上班”,老慢四点就去,在寒冷漆黑的凌晨哆哆嗦嗦候在路边,是为了多拉几个客人——因为人一多,他就抢不过别人了。

王老慢是个带路人,他媳妇儿也是。自打三年前两人在上海死活找不到工作之后,就干脆置办了一辆摩托车,两口子干起了带路的生意。这活做的人挺多,拉客不容易,但好歹每个月还能挣到几千块钱,把小名勉勉强强地拉扯大。现在小名上初一了,剪着短短的男孩子头,瘦胳膊瘦腿,大大的黑眼睛,像只机灵的小松鼠。老慢可疼这丫头了,他自己做事慢透了,生出个女儿来却是个急性子,老慢说一句话的工夫够她说二十句的,还顺带着把作业给做完了。

小名不是不知道家里不宽裕。好在她是个挺知足的孩子,对物质要求不高,平时除了上学,也不爱逛街,回家吃了饭,看看书,干干家务,再捣鼓捣鼓小发明,差不多就该上床睡觉了,就像一只作息正常的小松鼠。她搞小发明还像模像样的,做出不少挺实用的小玩意儿来,妈妈平时做饭、擦地什么的少不了它们。这回她又心血来潮给爸爸的摩托车上装了个自动雨伞。老慢平时嫉妒小名给妈妈的福利比较多,这回可高兴坏了,就盼着下个大雨好让他跟同行献献宝。

到莘庄入口处的时候,差不多四点二十了。老慢把摩托车熄了火,自己坐在后座上,点了根烟,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的收费站。

一辆又一辆汽车从收费站缓缓驶出,然后加速开走了。车灯一次次地呼啸而过,每回看到汽车加速,老慢都有些沮丧。他不喜欢有太多认识路的司机,都认识路了,还要他们做什么?老慢最看得惯外地司机了,他们的车子一出收费站,就会缓缓减速,像一只迷茫的甲虫放慢步子爬着,样子招人喜欢。这时候,老慢就赶紧跑过去,拦住车子,问:“朋友,到哪里啊?”

很多时候,司机舍不得掏带路钱,一踩油门开走了。不过今天老慢挺幸运,那辆黑色小车的驾驶员把玻璃窗摇了下来,一个粗眉毛小伙子把着方向盘,伸出头问:“大哥,去樱园咋走?”“三十块,保证把你带到地方,怎么样?”老慢精神一振。“三十块啊……林姐,你看呢?”小伙子有点犹豫。后座传来一个女人疲倦的声音:“三十就三十吧,都几点了。”

小伙子连忙答应着,老慢便喜滋滋地去开摩托车。不一会儿,摩托车就“呜呜”地带着小黑车向市区驶去。

在市区里开了一会儿,已经快六点半了,天边晨光乍泄,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却益发黑沉沉了起来。市区里的车不算多,疲惫地从一条街滑到另一条街。老慢开车开得无聊,又去玩车头的伞。“唰——”

伞开了。一辆摩托车从老慢身边超过,车手锲而不舍地扭头观看。也难怪,没下雨呢,打什么伞!老慢悻悻地把伞收起来。

这时候,小黑车从后面追了上来,驶在老慢的左边。小伙子的声音从轿车里响亮地传出来:“大哥,还有多少路啊?”

老慢猛地一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道在哪个路口提前拐弯了,领错了道。他含糊地咳了一下,说:“呃,不远了,再过两条街。”

然后他迂回了一大圈,回到了正确的路上。到樱园门口时,车里的女人说:“小孙,给五十吧。大清早的跑这么远的路,怪不容易的。”

拿到五十元的老慢很紧张。他把纸币折了几下,放到衬衫口袋里,喃喃地说了声谢谢。他觉得自己这回干得像那些喜欢绕远路、多拿钱的同行一样,不厚道。

老慢正打算骑车离开,一个穿着初中生制服的女孩儿从樱园门口跑出来,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扑在车窗外,高兴地喊了声:“妈妈!”“哟,暖暖,这么早?”小伙子倒先跟女孩儿打了声招呼。“嗯,今天开学嘛!”“真乖,等林姐回家休息了,我马上送你去学校啊……”

老慢回头看了看,那女孩儿穿着和自己女儿同校的制服。他想到今天是开学日,犹豫了一下,在公路上慢慢骑着。他不时注意着对面开过去的公交车。过一个公交车站的时候,他看到女儿常坐的那辆816路进站了,他咬咬牙,突然踩下油门横穿马路赶上它。小名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到爸爸骑着摩托车过来,惊讶得一下子贴上了窗户。“小名,下来。”

老慢望着小名,一只手做着手势。小名有些慌张地抓起书包跳下车。公交车走了,她不知所措地跑到爸爸的车边。

老慢讷讷地挠挠头,然后拍拍后座,说:“上车,送你去学校……今天开学。”

王小名实实在在地被她爸爸吓了一跳。爸爸可从来不会想到送她上学的呀,上学时间刚好和带路生意的高峰期冲突呢!“今早赚了五十元,高兴。”老慢简单地解释道。“哎哟,真好!我也高兴!”小名兴奋地爬上车后座。老慢一拧车把,呼啸着上了路,很快超过了816路。

上班时间到了,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快到学校的时候更拥挤了,到处充斥着喇叭声,每一辆小轿车、出租车里都坐着一两个焦急的家长和上学的孩子。后面突然有刺耳的喇叭声追了上来,蛮不讲理的样子,老慢急忙向左偏,险险避开。“爸,你压线了。”

老慢侧头一看,他正行驶在路中央的两条粗黄线之间。“哦,没事。”老慢感到背后的沉默,晓得女儿想要知道更多,“这条路上没有绿化带隔开,两条黄线就等于一道墙,这边的车向这边开,那边的车向那边开。万一出了交通事故,如果你在黄线里头被撞到,就算对方的责任。”

王小名不由得想象他们在一堵高墙上飞速驾驶的样子……有点吓人。

九月天气虽然已经凉下来,学校门口却还是热气腾腾。小名吃力地往铁门里挤,后面的书包不时被人卡住。最后一次,她伸着脖子用力往前一拽,连人带书包扑进了门内。“哎哟猴哥,您可悠着点。”看门的小北京叔叔把她从地上捞起来,免得被踩着。小名谢过他,一回头,看到另一个女生委屈地瞅着自己。“怎……怎么了?”王小名不安地扯着书包带问她。“我的校牌被刮下来了。”

王小名连忙伸手去摸,果然,校牌的别针钩在了她的书包上。“初一(3)班,庞暖暖……咦,我们是一个班的呢!”“真的?”暖暖怯怯地笑了一下,伸手接过校牌,在自己衣服上别好。“对不起啊,没扯坏衣服吧?”预备铃的音乐在校园各处同时响起,王小名蹦了两下,抓住暖暖的胳膊就跑,“啊,快上课了,我带你去教室!”

这天下午五点,老慢照常“下班”回家。小名带回来一包丝线,是那些女生用来编手链的。刚刚成为朋友的暖暖送给她一包表示友谊。作为回报,小名掏出一把微型螺丝刀送给她,不过,暖暖好像对它不太感兴趣。“爸,待会儿帮我往那上面缠线,这比毛线好。”小名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说。“哦,好。”老慢放下电视遥控器,进屋去把那个未完工的东西端出来,放在收拾干净的饭桌上。这东西怪里怪气的,他一直没猜到是什么。“先做好这个再做作业,明天大扫除要用。”小名边说边把丝线包装拆开,“对了爸,明天还要交二十块钱,下个月我们秋游,去郊区看枫叶呢!正好可以捡点宽叶子回来。上次我在书上看到怎么做树叶书签,可好看了,等我多做点,还能卖钱呢……”“没到你挣钱的时候。”老慢拍拍她的脑袋。

他可还没老呢!

小名通常每天十点上床睡觉,这个时候妈妈一般还在外头没回来。可今天她还没睡着,就听见门响了。“这是怎么弄的?”老慢慌乱地问。伴随着撞到桌子的声音,小名听到妈妈轻一脚重一脚地走进了屋子。“没大事,让车刮到了。”妈妈倒吸着冷气回答。小名一下子滚下床跑出来,一眼就看到妈妈膝盖上有一大片血痕。她喉咙一下子哽住了,手指僵硬地去拿红药水。

涂药的时候,妈妈疼得直咬牙,涂完之后却一下子笑了起来,把老慢和小名吓得够呛。“那个开车的蛮好心,赔了我两百块钱!”妈妈从兜里掏出两张粉红色的纸币,表情痛苦地笑着。小名瞅着那两张颤动的纸币,眉头皱得紧紧的。

为了忽略疼痛,妈妈又不歇气地说起了别的事情,无非就是今天那伙带路人又如何抢生意了。别的带路人个个彪悍,小名的爸爸妈妈却都不好意思抢客。别人带一次可以狮子大开口要五十元,妈妈只要二十五元。别人为了拦车都窜到公路上去了,恨不得躺在车轮底下揽生意,妈妈站在路边,只是瞅个机会上去逮空儿。就是这样小心,居然还被车刮到了。

小名默默地听妈妈不停地说话。她趴在妈妈腿上,左手紧紧搂着妈妈包了厚纱布的膝盖。

当城市的颜色转为秋天的时候,小名和暖暖坐上了巴士,坐在透过大玻璃窗的阳光之中,清晨的空气清爽而温热。

学生们都上了车,几辆巴士鱼贯开出校门。小名十分开心地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浅灰色风景。她不知道自己干吗这么开心。也许不是因为风景,不是因为秋游,而是因为庞暖暖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左手,剥开橘子跟她一起吃。

到高速公路入口的时候,小名在和暖暖玩“拍蚊子”的游戏。游戏过程是这样的:

小名拍几下手,问暖暖:“几只?”“有几只?”“一共几只蚊子?”其实蚊子数目和小名拍手的次数没关系,而是她问暖暖的那句话,几个字就是几只。无论拍几次手,问“几只”就是两只,“有几只”就是三只,“一共几只蚊子”就是六只。暖暖猜不透其中玄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拍死”了几只蚊子。

小名正乐着呢,眼见巴士停了下来,在收费站前排队。她下意识地往公路对面看去,隔着道路中央的树墙,几名带路人或是斜靠在高速公路护栏边,或在路沿游荡,看到有外地牌照的车从收费站出来,他们就一拥而上,边摇晃着纸牌,边隔着车窗大声吆喝。

小名的目光快速搜寻着,很快看到了老慢。他蹲在自己的摩托车旁,百无聊赖地抽着烟。她高兴地捅了捅暖暖:“哎,你看我爸……”

暖暖趴向窗户。小名刚想指给她看,就见老慢精神一振,站起来小跑着凑近一辆车,殷切地说着什么。“他们在干吗?”暖暖没听过带路人这个行当。

小名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带路,很多司机不认识路的。”她说。“哦!”暖暖点点头,“我记起来了,我们家不是刚从北京搬过来吗,妈妈一直在外面出差,是爸爸找的房子。开学那天,我妈妈头一次回来,司机小孙哥哥不太认识路,就是让带路人带回来的。后来小孙哥哥路熟了,才发现那带路人绕了远路。哼,妈妈还叫他给了五十块钱呢!”“哦,哦。”小名不自在地应着,抱紧了自己的书包。暖暖头发上闪闪发光的丝带掠过她的脸,痒痒的,有点不舒服。她打了个喷嚏。“感冒了?”“……没。”“哦,对了,明天星期天,妈妈要带我去打高尔夫球,你想不想去玩?”

小名对高尔夫球这个名词陌生得很,听了暖暖对它的描述也似懂非懂,一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禁不住暖暖百般撒娇,她便答应了。回家后,小名在饭桌上告诉爸妈这件事儿,妈妈没什么意见,只是嘟囔了一句:“小孩子打什么高尔夫球?人还没球杆高……”

没等小名说话,妈妈又接着说起了前几天听到的故事。她朋友给一个外地司机带路,在城里那司机开错路了,朋友没吭声,任他绕了远路,多赚了二十块。“啧……真是不厚道。”妈妈频频摇着头。老慢在旁边听着有些尴尬,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吃饭,吃饭。”

小名听得心里闷闷的,无精打采地扒着白米饭。

星期天陡然降温,大清早的空气挟着寒气往人嘴里钻。王小名打着哆嗦爬上后座。长袖T恤还是去年买的,穿得布料都发透了,贴在身上凉丝丝的。

老慢本想将她送到高速公路路口,让她在那里等同学一家开车过来,但小名下意识地拒绝了。她让老慢把自己送到公交站:“你去路口吧,我自己等就可以了。”

十几分钟后,暖暖家的车过来了。上车后小名吓了一跳——车里坐得满满当当,除了暖暖和她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年轻人,应该是暖暖说过的小孙哥哥。小名一一打了招呼,车内清新剂的味道让她有点眩晕。

小车慢慢上路了,开往小名来的那个方向。到高速路口的时候,小孙迟疑半晌,有点为难:“林姐,莘庄那边的路我还不咋熟……”“唉,你说你……”“没事,前面不是有带路的吗?”暖暖的爸爸连忙打圆场,对小孙宽容地笑了笑。小名闻言往车外看去,又到了熟悉的地方。

她心中一紧。

小车减速了。眼尖的带路人立刻从远处围了上来。“去哪儿,兄弟?”“您说地儿,保管给您带到!”

小孙记住上次吃的亏,望定一个模样看上去可靠些的阿伯,问:“莘庄的路您熟不?”“熟哇,我就是莘庄的,哪哪都熟!”

虽然雇主已经挑了人,但其他带路的还是不死心,围在车旁探头探脑。老慢站在最外围,扶着他的摩托车,微带期待地打量着车子。车窗上贴了膜,小名知道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她还是僵着脖子,不敢碰到老慢无意扫过来的目光。

但小孙突然注意到了老慢,一时冲动地叫住了他:“哎,你不是那个吗,上回带错路的!”

老慢也认出小孙来了,尴尬地笑了起来,喃喃地一边道歉一边退得远远的:“那次我走神了,没注意,真对不起……”“小孙!”林姐皱起了眉头,“走吧。”

年轻的司机满腹牢骚地发动了车子。

小名在车里无地自容。

暖暖的爸爸从后视镜里看到几乎缩成一团的小丫头,伸手开了车里的暖气。

这一天对于小名来说,糟透了。

刚到球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就打乱了他们的行程。暖暖一家改变主意,去室内运动场打保龄球。小名的上衣被雨打湿了一些,凉凉地贴在身上,令她沮丧的心情更加失落到无以复加。她站在馆内恍恍惚惚,差点儿被旁边滚来的保龄球撞进球道。

下午茶后,雨停了。暖暖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别的地方玩,比如钓鱼什么的。小名的世界现在已然一片灰暗,她找了个理由回家了。她失魂落魄地上了公交车,在车上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又匆匆下车到对街坐车,返回三站。

进了家门,妈妈刚开始做饭。小名闷头钻进房间,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出来。老慢饭前一直没见到女儿的人影,觉得奇怪。要是在平时,她应该在客厅里上蹿下跳地做手工呀。

一家三口在桌边坐定,吃饭。

夹菜。

盛汤。

老慢感到很不安。今天的饭桌显然太安静了些。

显然妈妈也有同感,她冲老慢使眼色,示意他女儿情绪不正常。

老慢硬着头皮开口了,努力找着话题:“……去打高尔夫球,好玩吗?”“下雨了。”小名盯着菜说,回答言简意赅。

老慢噎了一下,女儿说话的风格变得跟自己一个样儿,真不习惯。“下雨了……那你回来的时候可以打电话让我来接呀,没淋雨吧?”“没。雨停了。”“哦……下次如果雨不停的话,可以让我来接吧?下次你和庞暖暖去玩的时候。”

小名想到摩托车头的自动雨伞,精神振奋了一点儿,但还是面无表情:“哪用得着你接,暖暖家不是有小车吗?”

“……”

直到女儿吃完,老慢也没再想到什么能哄她高兴的话,眼睁睁看她进了屋。老慢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儿,他想女儿肯定是对爸妈不满意了,要是外人让她受委屈了,她一准儿会在他们面前说个不停的,哪能这么沉默呢?

辗转反侧了一个夜晚,老慢决定牺牲第二天早上的黄金赚钱时间,送女儿去学校。他知道这会让小名高兴起来的。

出乎意料,当小名在早餐时间在厨房看到爸爸,并得知爸爸的计划时,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她无精打采地扒完稀饭,说:“不用了爸爸,我自己坐车去。”

老慢大慌!这丫头明摆着是对自己有意见了啊!无论是什么意见,不解决可不行!

不由分说地,老慢在小名出门时把她捞到后座上。小名挣扎无效,只好坐在车上生闷气,不管老慢怎么问都拒绝开口。

老慢一路开到学校,路上的努力全部无效,心里也有些泄气。小名跳下车来,嘟囔一句“我进去了”,扭头就走。老慢无奈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突然看到另一个小姑娘从一辆轿车上下来,亲热地追上去挽住了女儿的胳膊,拽拽她的辫子。“暖暖你别闹……”

老慢张大嘴巴,慢慢转头看方才把小姑娘送来的车。车窗里,一张眼熟的年轻脸庞一闪而过。

小名回家吃晚饭时仍然有些郁郁寡欢。爸爸早就在饭桌旁等着她了,等她放好书包出来时,老慢塞给她五十元钱。

小名诧异地看着爸爸。“明天带给你那个好朋友……她是叫暖暖吧?”老慢有些窘迫地开口。女儿疑惑的眼神让他知道必须解释清楚,于是他费劲地组织着词语,从头开始慢慢叙述这件事情。讲着讲着,他自己笑了起来:把这钱还了,心里很早以前的那个结不就散了吗?他并不知道,他无意中还解了女儿的心结。

温热的灯下,小名由一开始的惊诧莫名到后来的释然,也不由得笑了。她太久没有换表情,面部肌肉有些僵痛,但笑开了之后,感到畅快极了。

就像雨后阳光晒干了大地,在微风中一口气跑出好远的感觉。

夏天正式降临

慈琪一

当西瓜渐渐沉入井水的阴影中,闪烁起透明而寒冷的光芒时,我知道夏天来了。

往年放暑假的第一天都是我最期盼的日子,那天我可以睡到八九点起床,可以端着碗在电视前吃一两个小时的饭,可以把校服和书包扔到一边,穿上轻盈凉爽的裙子、各种各样的小上衣和短裤,和好朋友在被夕阳染成水红色的斜坡上大呼小叫地奔跑,再追着呼呼的夜风回家……

再然后,妈妈就不让我继续疯玩下去了。我开始有规律的假期生活,上午写作业,午饭后出去玩,傍晚回来看动画片。晚饭后,爸爸到院子里去,将西瓜从井水里捞起来,切成几块,冰凉凉、红润润的。无籽西瓜最棒了,咬一口满嘴纯粹的脆爽甘甜。

可是,打从几年前开始,这段惬意的时光就蒙上了阴影。两三年来,在每个春季学期的最后一天,同学们拽着歪七扭八的书包,欢呼着冲出教室时,只有我无精打采地坐在课桌后面,把书本慢吞吞地整理好,把黑板擦干净,桌椅摆正,一直磨蹭到老门卫来巡楼了,才一步步挪回家去。

因为当我回到家时,一定会看到一个可恶的家伙,歪在我喜欢扑上去打滚的棉布沙发上,玩着我当宝贝一样藏起来的玩具,吃着我留起来打算一天吃一块的巧克力糖——他堂而皇之地享受这一切,可我从不敢多说什么。因为爸妈从来就没说过他什么。“小蕨回来啦?有客人在怎么不打招呼?”妈妈从厨房端出一盘西瓜,嗔怪地对我说。“干吗要跟他打招呼?”我咕哝了一句,准备回房间。妈妈好气又好笑地扳住我的肩头:“快叫大伯!”“……大伯。”

大伯坐在餐桌旁,冲我笑着点点头。妈妈把西瓜放在餐桌上,大伯挑出最大的一块,冲沙发那边喊:“小赫,吃西瓜了!”“等会儿!”不耐烦的声音可恶地传来,“我刚吃了巧克力,再吃西瓜会吃不出味道的!”“哦,好,好。”大伯便放下大块的西瓜,改拿了一块小的啃起来。

大伯今年四十五岁,比我爸大多了,可小赫比我还小两岁,再过几天才过生日。大伯对小赫言听计从,到现在还把他宠得像不懂事的小娃娃。有一次我看到小赫撒娇,坐在大伯的膝盖上扯他的脸,打他的耳光——大伯甘之如饴,我目瞪口呆。

后来我和同学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同学说:“你大伯这么宠他,会把他宠成一个除了家里人之外,谁都讨厌的人。其实他那样也蛮可怜的。”“不,我才可怜。”我难过地说,“没有谁像我这样害怕暑假。”

小赫之所以要到我们家来过暑假,是因为大伯和大伯母都在旅游景区工作。假期是旅游旺季,两人一个当导游一个卖纪念品,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照顾小赫,就把他托到我家来了。

从此我有了一个叫作“小赫”的噩梦。二

暑假的第三天是小赫的生日,大伯和大伯母会提前一天来,带很多很多礼物还有大蛋糕。小赫指名要吃冰激凌蛋糕,最贵最好吃的那种。我羡慕地望着他拆开盒子,雪白漂亮的蛋糕像一位公主般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我都不忍心去触碰它。但是小赫欢呼一声,拿起刀子就划,横七竖八地挖着吃,可怜的公主被硬生生地挖成了褴褛的灰姑娘。“小赫小赫,还没点蜡烛,还没许愿呢!”大伯母去找打火机回来,蛋糕已经一片狼藉,慌得她抱住小赫连声念叨,“哎,也不分一块给姐姐吃啊?”“不。”小赫瞥了我一眼,硬邦邦地说,然后示威性地舔了一下塑料刀。

小气鬼。我不悦地想,自己的东西不准人家吃,吃人家的东西就那么高兴啦?“给我吃一口好不好?”妈妈凑过来逗他。小赫可能觉得妈妈的威胁性更大,脸上多了好几分凝重的警惕:“不好!”

我觉得妈妈在讨好他,却碰了钉子,心里很是替她尴尬,可她好像没事般笑了笑,走开去倒果汁。我看小赫更不顺眼了,他却浑然不知,兴高采烈地挖着蛋糕。我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赶紧回房间去了。

但不一会儿,妈妈就过来敲门:“小蕨,大伯他们要走了,出来送送。”

我放下《绿山墙的安妮》,出门看到小赫还在挖蛋糕,已经吃掉一半了。大伯母不安地嘀咕:“吃太多会肚子疼呀……”“没事,小孩子贪吃点没事。”大伯笑呵呵地把她拉走了。

他俩一走,我就陷入了严重的恐慌。

因为那个小魔王要再次成为领地主人了。看,他已经吃得心满意足,注意力也渐渐从礼物转移到了我身上来——“陪我玩这个!”

他拿着一个木片建筑模型,是罗马教堂,包装盒上是很漂亮的原木色建筑,看着叫人爱不释手。我忍不住屈服了,走过去跟他一起拆。

十分钟后,我意识到自己又沦为了奴隶。这家伙只是喜欢把各种切好的零件从木板上拆下来而已,实际安装都是我来做。我花了两个小时才装好,磨得手指肿痛,而他拆光零件之后早就跑去看电视了。

妈妈从厨房里出来,惊喜地瞧着桌上的罗马教堂:“你俩一起做的吗?太好看了,真棒!”“才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抗议地说。“我也有做!”小赫横鼻子竖眼地嚷过来。妈妈抚慰地摸摸他的头:“对,小赫真棒!”

我气得想要把教堂拆掉,可望着它又舍不得,只好愤愤地进了屋。

晚饭时,我左翻右找没见着它,便问妈妈:“下午做的教堂哪去了?”“喏。”妈妈冲厨房努努嘴,“小赫把它拆开玩坏了,只好丢了。”

我愣愣地盯着垃圾桶里露出的半个尖顶,上面挂着一片枯黄的菜叶,蔫蔫的,就像我沉重冰冷的心情。三

因为教堂事件,我整整三天没跟小赫说一句话,任他变本加厉地捣蛋我也无视他的存在。妈妈说了我几次,后来就没空说了,因为她要忙着跟在小赫屁股后面收拾残局:踢翻的鞋架、打破的杯子、扯断的吊兰、放跑的鹦鹉……我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团团转的样子,心想:这下她不会对小魔王那么好了吧?哼!

终于,妈妈向我投来求助的哀怨目光。我装作没看见,专心读书。“小蕨……”“嗯?”我飞快地瞄了她一眼,立刻把目光收回来盯着书页。“带小赫出去玩好不好?”“不要,太晒了。”

妈妈凑过来,往我的书页里放了一板巧克力:“今天允许你吃一整板。”

我一看就来气:“这是剩下的最后一板了吧?要是我今天不吃,明天就一点儿都没了!”“你带小赫出去玩,去超市随便买你想吃想玩的东西,回来我报销。”妈妈咬牙说道,然后赶快补了一句,“三十元以内!”“五十!”“四十!”“成交!”四十元可以买多少东西啊,我光想着就笑眯了眼。至少可以把这个月我看中的杂志全买回来了。其他吃的玩的我不买,买了也得被小魔王祸害。只有书是安全的。

小赫也怕晒,赖在沙发上不起来,我只好哄他:“出去给你买……”“买遥控车!”他一骨碌爬起来,来劲了,“我的车没带过来!”“想得美。”我翻了个白眼,四十元买了遥控车还剩几块钱啊?“等等,我记得你生日那天有收到遥控车啊?”“那辆是绿的。”他严肃地说,“我讨厌绿色。”

真是不可救药。

最后,我以一个甜筒和一个汉堡包为代价将他哄出了门。出门时他还一脸的不情愿,好像吃亏了似的。

夏天的正午,走在马路上简直就像是在受持续不断的酷刑。别说小赫,我都有点受不了,走到麦当劳时,我觉得头发里面都在“噗噗”地冒白烟。“两个甜筒,一个汉堡包。”小赫说。“我不吃甜筒,一个就好了。”一个甜筒的价钱可以买一本杂志呢。“谁说给你买?两个都是我的。”可恶的脸转过来说,“没想到这么热,我要多一个做补偿。”

我气得无话可说。

两个甜筒很快被他吃掉了。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他对面,看他慢条斯理地把一个汉堡按面包片、生菜叶、鸡肉分开码好,然后这边咬一口,那边咬一口——我暗暗诅咒他肚子疼,要是能在厕所里蹲个两小时,耗够了时间,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不幸的是,他慢吞吞地吃了半个小时,还是平安无事地吃完了,并且要求我进行下一项活动。“我没想好。”我老老实实跟他说。“那就回去,在外面真无聊!”“等等!”我忙叫道,刚刚被空调吹凉又急出了汗,“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他怀疑地瞅着我。“……你去了就知道了。”我只好这么说。四

其实我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那个地方一直让我流连忘返,通常没什么小孩子去,可我就是着迷得很。爸妈也很奇怪——我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对粗笨的木工活儿那么感兴趣?

没错,我带小赫去的,就是木匠街。

为避免他再抱怨,我忍痛花了五块钱带他坐三轮车去城东。因为是暑假,又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灰白的地面上没有任何晃动的影子,一只懒猫趴在门槛里一动不动,像是融化的三色雪糕。

我从街头看去,不少店都关了门,好在我常去的那家还开着。小赫从踏上这条街的第一步起就表现出了明显的没兴趣,死也不肯往里走。我只好硬拖着他,他像黏糊糊的牛皮糖一样赖着,最终被我拖到了店门口。

鲁叔叔正蹲在屋里埋头工作,听到响动抬起头来:“啊,小蕨,这么热怎么跑来啦?”“就是,真没劲。”小赫嘀咕道。“就想来看看嘛!”我放开小赫,冲鲁叔叔挤挤眼睛,“这是我弟弟小赫,我带他来参观一下!”“哦?他也对这个感兴趣?”鲁叔叔直起身子,笑着问道。小赫很不给面子地抢着回答:“不感兴趣!”

天知道他干吗这么说,他甚至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这家伙就爱给人找不自在!“那你看看对这个感不感兴趣。”鲁叔叔不以为忤,笑嘻嘻地把手中正在做的东西给他看,“给我儿子做的。”

小赫眼睛一亮:“飞机!”“对。”鲁叔叔拿起削好的木头螺旋桨,装在机身上。小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我几乎都听不到他的呼吸了。“它能飞吗?”“能,我会在里面装上电池。”“那,可以涂成红色吗?”

鲁叔叔往旁边指指:“我有红油漆。”“太好了!”小赫忍不住欢呼起来。但鲁叔叔打断了他:“我要漆成绿色的。”

小赫立刻沉下了脸:“为什么?”“因为我儿子喜欢绿色啊!”“绿色丑死了!”小赫撇撇嘴,“谁都喜欢红色!”“我儿子喜欢绿色。”鲁叔叔平静地说。

小赫不说话了,看样子不知道在跟谁赌气。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问:“那你再做一个红飞机给我好不好?”“你要的话,得跟我一起做。”

小赫苦兮兮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不会做。”“这是我的规矩。”鲁叔叔煞有介事地告诉他,“凡是给小孩儿的东西,必须让他跟我一起做。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才会珍惜,不会乱丢也不容易搞坏。”“我保证不丢不搞坏!”小赫立刻说。我无声地吐了下舌头,鲁叔叔知道我的意思:这男孩儿的话不可信。所以他坚决地摇摇头。“可我真的不会做!”小赫理直气壮地愤怒起来。“我给小蕨做过木头人偶、智力方块和微型家具。”鲁叔叔说,“每一样东西,她都帮我设计、画图、准备材料和上漆,制作过程中也会帮忙。我给我儿子做玩具时也一样,你看,这个飞机的座舱,就是他用小刀一点点挖出来的。他只有七岁,不要告诉我你比一年级小朋友还差劲。”

小赫大概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胡搅蛮缠、装可怜都没用,还被质疑能力比一年级小朋友更差,他不由得尴尬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看得直乐——就知道鲁叔叔治得住他!才不像我爸妈那样姑息养奸,说别人家的孩子不好管!“好吧,我帮忙。”小赫最终屈服了。一架纯手工制作的木头飞机,带去学校多拉风!我已经可以想象出他得意扬扬的样子了。五

真正干起活来,鲁叔叔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做木工活儿要一丝不苟,每个零件都要严丝合缝,否则东西即刻就会散架。店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老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小赫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把鲁叔叔提到的东西一样样递给他。“三角尺。”“板锯。”“砂纸。”“那把半圆形的刀。”

小赫这个习惯不劳而获的笨蛋,老是搞不清哪样对哪样,到最后晕头转向,一转身,糊里糊涂地踢翻了油漆桶。

红色油漆缓缓溢过地面,像一片悲戚的湖泊。

小赫吓呆了。片刻后,他喃喃地说:“完了,剩下的不够把飞机涂满了。”

这种时候他唯一担心的,只是飞机能不能漆成红色。

接着,我们俩的目光一起转向鲁叔叔,这下可把我们吓翻了!鲁叔叔面色阴沉得可怕,手里还提着半圆刀,眼睛的怒火中闪着寒光。小赫差点儿拔腿就逃。“给我好好待着!”鲁叔叔说着,去拿报纸来,将泼在地上的油漆盛起来,尽量倒回桶里。

鲁叔叔十分耐心地清理完地面,花了很长时间。小赫一个字都没敢说,一分一秒过得极为煎熬。在这期间我出去买了杂志,躲在旁边翻看,乐得图个清静。

好不容易“罚站”完毕,鲁叔叔也没说什么,让小赫继续打下手。正式开始制作后,令人眼花缭乱的木艺步骤让小赫傻乎乎地张大了嘴巴,目光停留在鲁叔叔灵巧的双手和不停变换的工具上。他几次提出自己试试,鲁叔叔就是不答应:“你什么都不会做,弄坏了怎么办?”“我练!”“真要练吗?那得从头练起。”

没等小赫反应过来,鲁叔叔就把擦干净的油漆桶递给他:“胳膊伸直,把它提到跟你肩膀平行的高度。”

小赫试了一下,两秒不到就放弃了。“不行。”鲁叔叔遗憾地摇摇头,“你得多锻炼,这样拿刀刻的时候手腕才不抖。”

于是小赫又咬牙举起来。“想着别的事情,就能多坚持一会儿。”鲁叔叔悠闲地坐在一边,吹着茶杯上的热气,“想想你的考试和作业……”

油漆桶猛地往下一沉。“啊,那个不愉快?那就想想郊游,对,还有好吃的。”“冰激凌蛋糕。”我补充道,“巧克力,甜筒,汉堡包。”

小赫奇迹般地坚持了十秒。“不错。”鲁叔叔满意地说,“飞机要花几天时间才能做好,你回去也要继续练,把水桶挂在胳膊上,能坚持到十分钟就成功了。”

小赫喘着气,信心满满地点头。我突然觉得未来明朗起来——小赫有事做了!

这下,我应该能彻底脱离苦海了吧?六

我们一前一后跑进院子时,爸爸正从井里提起一只冰凉的西瓜。看到我们脏兮兮的衣服后,他大惊失色:“你们怎么搞的!那是什么?血吗?”

我摇头:“是红油漆啦。”“待会儿妈妈准要骂你。”爸爸皱起眉头。趁小赫进屋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跟我说:“要你带小赫出去玩,就是少给她找点麻烦,你都带他去哪儿了?玩得脏兮兮的!”“我去跟妈妈说,不会挨骂的。”我笑嘻嘻地说,眼睛望着屋门。小赫提了半桶水出来站在院子里,爸爸迷惑不解地瞧着他。“他在干什么?”“没事找事做。”我吐吐舌头,抱过爸爸手里的冰西瓜,跑进屋里,拿起菜刀一切两半,怀着神圣的心情举起勺子。

终于可以挖第一勺瓜瓤了。最冰、最甜的那一口,终于重新属于我了!

我的夏天正式降临。

和笨女人陶小麦相依为命

喻虹一 陶小麦说,上帝一直怕她不认识我

我第一次对陶小麦发火是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家的陶小麦是这所学校的老师。我对学校并不陌生,六岁以前我经常目送着她走进这所学校的某个教室,然后我自己在操场上玩个天昏地暗。放学时陶小麦会牵着我的手回家,一边走一边数落我:“你看你这脸脏得都暗无天日了,回家照照镜子吧你!”

我真的回家照了镜子。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见自己脸上有一块暗黑的胎记,但这会儿胎记不见了,因为我脸上白净的地方都变得和胎记一样黑了。

我不认为这块胎记有什么不对劲。它一直生在我脸上,和我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样,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陶小麦赋予我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直到我上一年级的那一天。

胖胖的张老师安排我坐在中间第一排,我很高兴。张老师是陶小麦的朋友,以前常送我糖吃。她很喜欢我。

进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后面跟着的大概是她的妈妈。张老师说:“哎哟!多可爱的小姑娘呀!坐第一排吧!”说着她把小姑娘领到我旁边让她坐下。漂亮小姑娘看了看我,“哇”的一声哭了。她妈妈赶紧说:“老师,您看……这孩子脸上的胎记有点吓人,能不能给我们家莉莉换个座位?”

张老师为难了,不过她最后还是满足了家长的要求,让莉莉坐到了另一边。

那天放学回家时,陶小麦惊奇地说:“哟!小芽你知道讲究卫生啦?今天脸上这么干净呀!到底是上学了,不一样了。”

陶小麦正啧啧惊叹奇迹的出现,我冷不防一把甩开她的手,凶凶地对她发火:“陶小麦,你是个笨女人!你生我的时候干吗还给我一块胎记呀!”

我说完就跑了。

天开始暗下来的时候,陶小麦在一个柴垛后找到了我。那时候我都快靠着柴垛睡着了,正埋怨那个笨女人连找人都不会,这么好找的地方她找了那么久。要是我故意为难一下她躲到学校的男厕所里去,我想她大概要找到天亮。不过男厕所里实在是臭死了,而且我还比较想念陶小麦煮的香甜的粥,我不能让她找太久了。

陶小麦见到我就一把抱住我哭:“小芽,小芽,我可找到你了……”

我笑了,说:“陶小麦,哭什么哭!你看你这脸都脏得暗无天日了,回家照照镜子吧你!”

陶小麦一边跟着傻笑,还一边使劲儿流泪。

后来,陶小麦告诉我,我和她,前世就是母子,约定好了的,今生我还要做她的儿子。可是上帝不同意,上帝说,人太多了,怕弄混了。于是陶小麦说,没关系,您给他留一个胎记吧!下辈子让他还当我儿子。上帝同意了,这样,我脸上就有了一块暗黑的胎记。

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笨女人,你怎么不让上帝把胎记贴到我身上其他地方去,比如手上、腿上或者屁股上,干吗非得把胎记贴我脸上呀!再说了,就是贴到脸上,也不一定非得弄这么一大块吧!真是笨!”

陶小麦讪讪地笑:“上帝说,胎记要大一点儿,贴脸上最好了,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来。上帝也怕我这辈子找不到你。”

算了,陶小麦,怎么说你都是笨。谁让我们前世就是母子,我只好原谅你了。二 帮陶小麦赶走坏男人

我十岁的时候,有个离了婚的男人开始跟在陶小麦身后献殷勤。

陶小麦属于姿色平平的那种女人,又带着个脸上有胎记的儿子,平时关注她的男人还真不多。我记得以前邻居大妈也给她介绍过几个这样的男人,可没有一次成功的。人家嫌她带着个脸上有胎记的我。

这个男人给陶小麦买各种各样的礼物:发夹、胸针、里面并没有装着贵重首饰的精美首饰盒……他也给我买各种各样的零食:瓜子、饼干、吃起来并不怎么可口的奶糖……

看得出来,陶小麦是快乐的。她一直不准我吃糖,说是换牙的时候,糖这东西,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是那个男人给我买糖,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明明看见我在吃,也不说什么。

我想,完了,陶小麦这个笨女人,肯定是被这男人的糖衣炮弹击中了。

我不喜欢这个据说是下岗到现在还没有固定收入的男人,虽然他给我买糖。

我说:“陶小麦,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比如,他和我爸爸相比,谁更具有男子汉气概?总之……总之……你不能找一个不如我爸爸的人做我的新爸爸,对吧?”

陶小麦不理我,她说:“他和你爸爸,没得比!”

当然没得比,这我知道。陶小麦给我说过的,我爸爸那么英武,那么善良,那么爱她和我,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能和我爸爸相比?

陶小麦回头瞪我:“可是你也别忘了,你爸爸在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到天国去报到了。他对于我们来说,是永远的空中楼阁。所以小芽,不许拿你爸爸阻止我。”

我说:“那好吧!既然你觉得跳进那个陷阱是幸福的,那就跳吧!”

那天我心急火燎地跑回家时,陶小麦正在洗衣服。我拉住她往外跑,边跑边说:“陶小麦,我请你去看一场演出好不好?”

陶小麦说:“小芽,你发什么疯呀?”她开始骂我。

但她很快就不骂了。因为我拉着她站在了那个常向她献殷勤的男人家门前。

男人正在打骂他小小的女儿,女孩子在屋里拖着长长的哭音求饶。女孩子说:“爸爸别打了!这些糖我再也不敢偷吃了,你都留着给那个小芽哥哥吃吧……”

陶小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走进去,抓起塑料袋子里的糖对女孩子说:“孩子,吃吧!这本来就应该是你吃的……”

回来的路上陶小麦还是不说话。我说:“陶小麦,你看人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爱,就爱你这个有胎记的儿子,真是不错啊!”我还想说什么,陶小麦冲我吼了一句:“我这辈子不嫁了行不,小祖宗?”

陶小麦当然不会知道,为了阻止她跳进那个幸福的陷阱,我已经在那男人家门口跟踪了好几天,终于发现了问题。经济拮据的男人是看上了陶小麦稳定的工作和并不丰厚的存款。

陶小麦大病了一场。病中的陶小麦泪水涟涟地拉着我的手说:“小芽,你说妈妈是不是这辈子就注定不能有个男人?”

我说:“谁说的,咱们再找!你才三十二岁,时间多着呢!再说了,你眼前就有个现成的男人,我这辈子就是你注定的男人!”

我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陶小麦含着泪水笑了。三 陶小麦,我是你生生世世的儿子

陶小麦一直到四十岁那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男人。她渐渐灰心了,借我的话安慰自己说:“我身边就有个现成的男人呢!不找了,不找了。”

这一年我十八岁,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北京一所知名大学。

除了脸上有一块难看的胎记,我基本上还是很让陶小麦引以为豪的,摆在我家里的各种各样的奖杯可以说明一切。最让我骄傲的是,那个小时候被我的胎记吓得“哇哇”哭的漂亮小姑娘莉莉,高中三年硬是赖着班主任老师,把我们俩分在了一桌。莉莉说,这样她可以更好地向我请教数学问题。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陶小麦抱着我亲了又亲,说:“我家的男人真厉害,到底没让我失望啊!”

我拍着她的肩膀说:“那当然,谁让我是陶小麦的男人呢!”

第二天,陶小麦让我跟她去银行取钱。我问她:“取钱干什么?离我开学还早着呢!”陶小麦说:“小芽,我给你联系了医院,咱取了钱先去医院给你美一下容。我问过了,你这胎记可以消除。高兴吧,小芽?你马上要变成俊小伙了。”

我说:“妈,你不怕下辈子认不出我了?”

她说:“不怕了,小芽永远是我儿子,我相信自己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我抱着她说不出话来。我说:“妈,消除胎记得要多少钱呀,咱不去了,这辈子再多人嫌我丑,你都不会。我知道你会和我相依为命。”

她说:“傻话,我当然会和你相依为命,可是我还想你以后找个漂亮媳妇孝顺我,还想你早点生个孩子让我享享天伦之乐呢!”

我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这个笨女人,她终于还是让我掉泪了。

陶小麦不知道,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给我的启蒙老师张老师打了个电话。张老师在电话里对我说:“小芽,你终于出息了。你妈十八年的期望总算没有落空。”

然后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十八年前,陶小麦被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抛弃了。男人发现陶小麦有生育缺陷,绝情地离她而去。陶小麦一生中做的第一件笨事就是决定为这个男人殉情。她太爱这个男人,以为没有了他,自己的世界就不能再转动。绝望的陶小麦赤足走向冰冷的河水中时,我的哭声让她回过头来。河岸上,小小的我在破被子里挣扎着,脸上那块丑陋的胎记向她诉说着我为什么会被遗弃。

泪如雨下的陶小麦抱着我说:“可怜的孩子,我们都是被人抛弃的人,只是你比我更可怜,谁家父母这么狠心,把你扔在这里呢?”

她把我抱了回去,我像个拖油瓶一样拖累了她整整十八年,甚至一生。这是她做的第二件笨事。

有人对她说:“陶小麦,把这孩子扔了吧!就算你想孩子想得发疯了,也没必要养个这么难看的吧?”

陶小麦摇摇头,说:“你不懂,在我决定去死的时候,是这个孩子救了我,那时候我就想,他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这辈子我注定要和他相依为命。”

回过神来后,我动情地抱着她说:“漂亮媳妇会有的,聪明孙子也会有的。妈,下辈子别忘了和上帝说,再给我留一个胎记。”

如果可能,我倒愿意真的有个上帝,下辈子再给我烙一个胎记,让我生生世世,做陶小麦的儿子。

远去的珠音

喻虹一

爷爷和妈妈的战争,据说始于九年前小巧抓周时。

十岁的小巧对于一岁的自己没有丝毫的概念,抓周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她都是在懂事以后断断续续听大人们说的。奇怪的是家里每个人都不把那天的事情说得很完整,都只说上一星半点,每个人都只给她一张被撕碎的纸片的一星点儿。小巧费了很大的力气把这些碎纸片一点点拼凑起来,久而久之,这些碎纸片堆积在一块儿,竟也有了当初的样子。

抓周那天,家里很热闹。爷爷准备了一把银算盘,妈妈准备了一架小扬琴玩具,奶奶准备了一个绣花箍子,爸爸准备了一支钢笔,至于七大姑八大姨的,大家都把自己喜爱的东西拿过来:书、彩色蜡笔、勺、巧克力……小山一样堆在一岁的小巧面前,就看小巧钟情哪一样了。

小巧迈着刚刚学会的步子东倒西歪地走向这些琳琅满目的物品。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她看不到围在她周围的大人们眼里的期盼和焦灼。爷爷的算盘数次被放到后面去了,妈妈的扬琴玩具也一再被迫往后挪,但他们都很执着,在小巧伸出手去的时候,算盘和扬琴玩具并列摆在了小巧的最前面,成为小巧最唾手可得之物。

小巧伸出手去。旁边的爸爸、奶奶、七大姑八大姨都暗自叹了一口气——小巧不会选择他们准备的物品了。对一个孩子来说,她远远不会懂得要如何克服种种困难去拿取那些伸手触之不及的东西。可是妈妈和爷爷很紧张,小巧会选择什么?算盘?扬琴玩具?小巧到底会选择什么?他们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小巧竟然把左右手都伸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她左手抓着算盘,右手抓着扬琴玩具,“咯咯咯”地笑起来。“哈哈!咱家的银算盘后继有人啦!”爷爷爽朗地笑了。“我就说小巧这孩子遗传了我的文艺基因!”妈妈也笑道。为了让小巧抓着扬琴,妈妈下的功夫可不小。她的扬琴很大,放在那里小巧抓不牢,所以特意去买了个扬琴玩具,又漂亮又好抓。“你那个琴,不过是个玩具而已。我这银算盘,可是货真价实的。”爷爷说。“就算只是玩具,小巧不是也把它拿在手上了吗?这又有什么关系!”妈妈说。

爷爷和妈妈对视了一眼,都要伸出手去抱小巧。

一旁的爸爸急忙蹲下身去,对小巧伸出双臂,说:“小巧乖,来爸爸这里!”

小巧放下算盘和扬琴,投入了爸爸的怀抱。

其实爷爷和妈妈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爷爷教数学,妈妈教音乐,两个人平时互相看不惯。爷爷说妈妈太过于活泼,一点儿也没有当老师的威严,妈妈说爷爷太过于古板,简直就像出土文物一样浑身散发着迂腐的味道。但就是这样两个互相看不惯的人,最后却成了一家人——说起来好笑,谁让爸爸去学校找爷爷,竟一眼相中了妈妈呢?

还好,爷爷和妈妈都很自律,偶尔又有奶奶和爸爸打圆场,除了互相看不惯,倒也没有其他大矛盾。毕竟一家人了,有了亲情在内。

生活就这样磕磕碰碰着过去,小巧在妈妈的扬琴声和爷爷的算盘声中长大。爸爸教给小巧会背的第一句诗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如果说妈妈弹出的扬琴声像山泉叮咚,那么爷爷拨拉银算盘发出的噼啪声,在小巧听来,就是这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声音。二

一晃,小巧就上小学一年级了。

那时奶奶已经作古,爷爷也从学校退休回家。他不像别人一样去公园遛鸟,也不和院子里那一帮老爷子一起打太极拳,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专属于他的书桌前,噼里啪啦地拨弄着他的银算盘。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算盘要打。

小巧放学回家后,经常搬个小凳坐在爷爷旁边,看他拨拉算盘。爷爷瘦而细长的手指头,在亮光闪闪的银算盘上来回移动,他一会儿用单指,一会用双指,一会儿双合,一会儿双分。小巧觉得爷爷的手指头比任何一个人的手指头都要好看。兴致高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念念有词:“一上一,二上二,一下五去四,五去五进一……”

爷爷便会夸她:“小巧啊,你把我教的口诀背得好顺溜了啊!来,你来拨拨算盘珠子!”

小巧高兴地接过银算盘,也把算盘珠子拨拉得噼啪响。从幼儿园开始爷爷就教小巧念一些珠算口诀了,也教她怎样用珠子计数。

妈妈回来了,对正在拨算盘的小巧说:“小巧啊,你过来!我给你报了名,从下星期开始就要去学弹扬琴了,喜欢吗?”“喜欢!”小巧放下算盘,高高兴兴地说。“小巧现在就去学扬琴,太小了点儿吧?”提出异议的是爷爷,“依我看,六岁的孩子学打算盘正好。这个是必修的啊!”“爸!现在小学数学课本都没有珠算学习这个内容了!算盘早过时了!说是以后高考,学生可以带计算器进入考场,那算盘学了也白学。但这扬琴,六岁开始学,正好!”妈妈说话很直白。“没有珠算这个内容?”爷爷有些恼怒地问,“你胡说什么呢?小学数学课,怎么可能缺了珠算呢?我教的那些学生,从小学三年级就要学珠算,还要列入必考内容的!怎么可能你说没有就没有?”“爸!”妈妈叹口气,“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明天我把小学数学书都给您找来?”“你……”爷爷挥挥手,“咳!你这是成心气我……”

爷爷生气了,妈妈也不爽,晚上她就跟爸爸在房间里说悄悄话:“你爸那人,现在越来越像个算盘了,拨一拨动一动。我今天跟他说小学生都不用学算盘了,还跟我生气。我看还是让他出去找个事做吧!”

小巧去学弹扬琴了,而爷爷也真的找了份事做:大姑在小区门口开了个超市,请他去帮忙结账——本来嘛,超市也不大,不需要电子结款机这样的庞然大物。

小巧学完扬琴回家时,就先去大姑的超市里坐坐,看爷爷给顾客结账。大姑给爷爷买了个电子计算器,爷爷不要,他要用他的算盘。顾客买了东西要结账了,爷爷就把算盘拨拉得飞快。拨拉算盘的时候,也是爷爷最开心的时候,他银色的如算盘一样颜色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嘴角带着点隐忍不住的微笑,一脸自豪和得意。“多少钱?”顾客问。“三十二元五角。”爷爷总是能很快回答上来。

顾客有点疑惑:“你们又不用自动结款机又不用计算器,就用个算盘,不会把价钱弄错?”“不会错的。”爷爷笃定地回答。

顾客还是不放心,自己拿起柜台上的计算器,按了一阵后,点点头,把钱结了。“爷爷你真棒!”小巧向爷爷竖起大拇指。“那当然,你爷爷是谁呀?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时,我爷爷就教我把算盘拨拉得那个顺溜。哎,我参加过好多次珠算大赛呢!乡里的、县里的,每次都得第一!”“真的?”小巧把眼珠子瞪圆了。“真的。都是有奖金的呢!把这些奖金积起来,后来就买了这个银算盘,陪了我几十年呢!你奶奶生你爸时家里穷,她想让我把这算盘卖了抵家用,被我臭骂了好几通!”

爷爷蹲下身来:“小巧!这银算盘,我是要留给你的!”

小巧摸了摸银算盘,那有些清冷的光质给小巧带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这个算盘和爷爷一样,让她打内心里崇敬。三

尽管妈妈一再反对,小巧还是跟着爷爷学会了珠算。

每到新学期开学,爷爷就会把她的数学书翻了又翻,失落地说:“真的没有了珠算的内容了啊……”“爷爷!”小巧安慰他说,“你别放在心上。你看,我不是也跟着学会了珠算吗?”

小巧柔嫩白皙的小手拿着银算盘不停地拨拉着:“爷爷你出计算题,我来算,看我算得快不快。”“好。我出个题目你来算。”爷爷顺口出了一道题,小巧的小手便忙开了。

她故意拨错了一个珠子。“拨错了拨错了!”爷爷大叫起来,“小巧,你这学得不过关,明明应该是六上一去五进一,你忘记从下面拨一个珠子过来!”

小巧狡黠地一笑:“爷爷,你怎么和这算盘一样精明?怪不得每次乡里县里的珠算大赛你都得第一!”“是啊!珠算大赛……”爷爷灰蒙蒙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光来,“也许是该举办一次珠算大赛……”

那时,大姑的超市生意越来越红火。大姑终于配置了一台电子收款机,爷爷这个老“收银员”却不会操作又不愿学,他急得团团转,直喊要大姑把这电子收款机搬开。大姑没听他的,另外请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帮她收款。

大姑对爷爷说:“爸,您还是要来我这超市上班啊!那小姑娘手脚利索,但到底是外人,您就帮我监督着也行啊!还有,要是她忙不过来,您那老算盘就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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