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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18 18: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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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集全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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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河东流上

秦河东流上试读:

第一章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春天来得特别早。仲春时节刚刚下过一场豪雨,满世界一片新绿,空气异常清新。

正午时分,一辆黑色奥迪车开进花馨酒店的院子,车子停在酒楼前的高台阶下。第一个从前边下车的是秦东市政府的副秘书长文佳。这时早就等在这里的市政府接待办主任方峰,以极其熟练和专业的动作打开后边的车门,手遮车篷,请出了吴芳市长。几个工作人员也走了过来,簇拥着吴芳市长走向三楼的贵宾厅。

文佳站在酒楼下,他要等候即将到来的几位客人。他环顾一下四周,随意散起步来。这座酒店位于秦东市西郊的城乡接合部,没有闹市区的那种嘈杂、喧嚣,市上常在这里接待一些重要客人。酒楼的外观豪华壮观,四层楼顶端的四个镀金仿毛体“花馨酒店”十分醒目。文佳看了不禁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他们请毛主席老人家关照,难怪酒店生意如此红火!”联想起近年来,到处都有韶山饭馆、韶山酒家以及毛家大菜系列、毛家湘菜大全……看来政治色彩注入了商业元素,商业气息日渐弥漫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弥漫之快、之深、之奇特,有时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文佳边想边往里面走,酒楼后面竟相当开阔,这里迎春、金钟、连翘、结香这些报春的金色黄花盛期已过,依然香气诱人;粉红色的美人梅、山桃花、榆叶梅、碧桃孤傲而俏丽,极为赏心悦目;高雅如玉的白玉兰和火红似霞的桃花正俏笑春风,最是惹人陶醉。不难看出主人想以此提升酒店品位的良苦用心,但不知何故却把如此美好的一面配置在酒楼的背面。文佳心想,如此格局和弼马温孙猴子变庙宇,后边树个旗杆有何区别,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他皱眉仔细思索,这个酒店和这座城市一样,在迅速地发展着、变化着、追逐着,也在不断地调整着、改进着、适应着,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有很多,还会不断出现。

文佳善于观察和思考,是这座城市里秦东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文化大革命”结束、恢复高考制度后,一批“老三届”学生有幸考入大学,文佳就是其中一员。他上大学时三十一岁,参加工作十一年之久,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与女儿同时上学,女儿上小一,他上大一。这种情况,在刚刚恢复高考的头两届学生中并不少见。“文化大革命”期间没有举行高考,恢复高考时十余届学生同时参加考试,年龄最大的三十多岁,最小的十多岁,师生、夫妻、叔侄、甥舅同时考试,而后又一起上大学的各地都有,甚至有的教师上大学后,由当年自己的学生,即“文革”期间的工农兵大学生当老师。这就构成了中国大学教育史上的奇观,成为绝无仅有的“77、78级现象”。

文佳所在的班级就很典型,有十多位为人父母者,上大学前有的在穷乡僻壤插队锻炼,有的在三线建设的工地上扛枕木,有的在生产队的饲养室喂牲畜,有的边辅导学生高考边自己复习备考……可谓工农商学兵无所不有。这批人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了十来年,都有了相当的阅历和经验,入学后很自然成了学生中的骨干和中坚,有的人还担任了学生干部。文佳就是班级的党支部书记。以文佳这批人为骨干组成的学生干部队伍,管理经验甚至超过了刚毕业留校的班主任老师,班级实现了高度的学生自治。这些人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很快就成为各条战线的骨干力量。文佳今天所要迎接的客人,就是当年曾经担任过学生干部的几位同班同学。大家应老同学吴芳之邀将在一起聚会。

一阵笛声响过,一辆黑色的奥迪车驶进院子,紧跟着是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最后又是一辆黑色的奥迪车。车刚停稳,前后奥迪车上下来的人都急忙奔向中间的宝马车。这时宝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满面红光,昂首带笑。前后过来的人七嘴八舌地喊着张总,忙不迭地招呼着这位中年男子。

文佳定睛一看,这位被众人围着的张总,正是自己要迎接的同学张洛朴,便快步走过去,高声说:“张老弟,你好,欢迎你大驾光临!”“啊呀,文老兄好!”张洛朴迎着文佳,紧走两步,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张洛朴环顾后笑问:“这些人你都认识吧?”文佳一看,秦东供电局的头头脑脑几乎全在场,笑着边握手边说:“是你的熟人,也是我的熟人,省得相互介绍了。”张洛朴摊开双手说:“没办法呀,你们秦东人好客,他们知道我中午过来,就到高速路口去接,挡都挡不住啊!”大家都笑了。

供电局的解东晓局长说:“文秘书长,我们不能和市政府争先后,中午你们招呼张总,下午就让我们给张总汇报一下工作吧!”文佳笑着说:“中午吴市长要请张总吃饭,下午你们来请好了。”解东晓看了看张洛朴的秘书和司机,笑着说:“你俩和领导一起吃饭多别扭,咱们寻个自由自在的去处吃饭吧!”大家都会心地笑了。供电局的几个领导一齐招呼着张洛朴的随员,三辆车一溜烟似的开到另外一家宾馆去了。

方峰安排好吴芳后,刚好赶到楼下来迎接客人。文佳介绍客人后,方峰边走边寒暄,领着张洛朴去见吴芳市长。

文佳没有陪着张洛朴上去,他还要迎候其他客人。他看了看表,拿出手机刚要联系,却看见去省城机场接客人的小车已开进院内,接待办副主任胡立安和老同学古济宁几乎同时下了车。文佳高叫:“老古,欢迎你!”文佳紧握着古济宁的手说:“十几年没见面了,你还是这么年轻英俊。”古济宁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一派学者风度,笑着说:“老兄游走官场,身体还好,气色挺不错啊!”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扭头说:“小丁,还不见过文老兄。”

文佳看了看古济宁身边的这位中年女性,似乎有些犹豫,刚要开口,她却抢先说:“文老兄,你好!丁燕红向文秘书长致敬。”说完微微弯弯腰,却满脸绯红。文佳顿悟,大笑,忙不迭地说:“噢,丁燕红,欢迎,欢迎丁司长!”他心里想,她要不自报家门,还差点不敢认,她脸上那片状似地图的黑色胎记怎么不见了,肯定是整容整掉了,既然她脸都红了,就不能再说什么了。胡立安忙着过来招呼,大家边说边笑一起向三楼的贵宾厅走去。

文佳走进贵宾厅,高兴地说:“吴市长,客人到齐了。”吴芳正与张洛朴坐在沙发上聊天,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吴芳与古济宁握过手后,紧紧握住丁燕红的手,笑着说:“燕红,多年没见了,你这个秦大才女,可是越来越有风度了。”张洛朴看着丁燕红笑着说:“还是市长厉害,慧眼识英才,我差点没认出是小丁。这京官当得是越来越有风度了,也越来越漂亮了,我看当外交部的发言人是没有啥说的了!”大家齐声笑了,丁燕红瞪了一眼张洛朴,脸涨得通红。接待办的方、胡二位主任招呼市长和客人坐定后,知是市长与老同学相聚,都识趣地去另外一个雅间,与其他工作人员吃饭去了,这里只留下文佳一个人招呼。

一张圆桌坐着五个人。吴芳坐西向东,算是主座。她刚从省计生委调任秦东市长,是这个城市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位女行政一把手。她中等个儿,秀气的脸上透着刚毅,一双大眼睛流露着睿智,举手投足给人以精明、干练而又沉稳的感觉。她端起酒杯微笑着说:“今天把几位老同学请来,一是自秦东大学毕业十多年了,想和各位聚聚,叙叙旧;二是各位都是方面大员,事业有成,人脉广泛,想请大家来秦东市共谋发展,支持一下母校所在地。为此,请大家干了这杯酒!”她言简意赅,开门见山。大家听了都站起来,笑着举杯互碰后饮酒落座。

大家刚坐定,坐在吴芳右边的张洛朴却大声喊道:“丁燕红女士,你这就不对了,京官怎么忽悠起乡下人了!”大家一看,原来丁燕红的酒杯仍然是满的。张洛朴大声嚷着要罚酒三杯。古济宁不语,吴芳笑着。文佳笑着说:“老张还是那么爱较真,这样吧,丁燕红喝了这杯酒,下不为例。”丁燕红笑着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不依不饶的张洛朴,说:“罚酒可以,在座的我年龄最小,让大妹子先敬各位之后再罚。”她不等大家表态,就举杯对吴芳说:“吴大姐,首先祝贺你荣任母校所在地的市长,预祝你大展宏图,把秦东市治理好!”吴芳装作没看见直摆手的张洛朴,道谢后喝了个满杯。丁燕红举起第二杯酒,对张洛朴说:“张兄,没看出当年的体育委员竟有企业家的天赋。你这个省能源投资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手握大权,一言九鼎,财大气粗,一定要到秦东市来投资,支持吴大姐的工作。”张洛朴开怀大笑,挥着拳头说:“一句话,体育委员一定会支持当年老班长的工作,一如既往,一如既往!”他一饮而尽,笑对丁燕红亮了一下杯底。丁燕红举起第三杯酒,对古济宁说:“老古,兴华集团公司是北京有名的民营大公司,实力雄厚,不逊洛朴兄的国有大企业,你这个大老板可要像当年的副班长兼学习委员支持班长一样,继续支持吴大姐,一定要来秦东投资!”古济宁一脸庄重地站起来连连点头,爽快地喝了个满杯。

文佳借风驶船,端着酒杯笑着说:“燕红,你是国家部委的副司长,京官要支持地方的工作,就像当年生活委员支持班长一样,大力支持吴市长的工作,大力支持秦东的发展。你要是同意,就干了这杯酒。”丁燕红听他称吴市长,微微笑着说:“你是老大哥,是咱们班的党支部书记,是吴大姐当年的老搭档,现在要当好老同学的参谋和助手。来,我提议大家共同干一杯,共同支持吴大姐的工作。”大家站起来共同干了第二杯酒。这次丁燕红也一饮而尽,她有些过敏,立即满脸通红,整过容的部分更是红得发紫,脸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略显尴尬。张洛朴这才大悟,不再提罚酒的事。

吴芳几杯酒喝过,脸上泛着红光,招呼大家:“来,大家吃菜,吃菜,边吃边谈。”她不紧不慢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我们从秦东大学毕业十几年了。年初省委派我来秦东市工作,经过几个月的调研和工作,我深感市长这副担子不轻啊。”文佳看了一眼脸色凝重的吴芳,说:“秦东市是个典型的农业市,工业基础薄弱,经济总量在全省排名靠后,特别是财政状况差,市长的确不好当。”他秦东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一年半,被当时的秦东行署专员要来当秘书,直到地改市后都一直在机关工作。从秘书、科长、办公室副主任到市政府副秘书长,对秦东市的情况十分熟悉。吴芳任秦东市长后,他陪着调研了一月有余,对吴芳治理秦东市基本想法的形成起了一定的作用。吴芳胸有成竹地说:“老文说得对,秦东市在省内和西部的中等城市中处于后进位置,在全国更不用说了。要尽快改变这种落后状况,除了要花极大的气力,还必须找准发展路子。从秦东的实际出发,必须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吸引大量的资金、技术、人才到秦东来,把经济搞活搞上去,这是当前和今后较长时间唯一的战略选择。”她看看大家,停了一下继续说:“秦东市多年来招商引资成果不大,许多人信心不足,我的想法是先尽快打开招商引资的局面,鼓舞一下士气,同时动员全市上下以招商引资为重点,推动经济的快速稳定发展,狠抓几年,尽快改变秦东市的后进面貌。”

其实,大家受邀时就大体清楚了吴芳的想法和意图。张洛朴听了抢先说:“老吴的意思我明白,秦东市能源丰富,是省内重要的煤炭和电力基地,省能源投资集团公司会加大在秦东的投资,我会尽快派人来考察洽谈,确定能源方面的合作项目。老吴的工作,要一如既往地大力支持嘛!哈哈哈……”古济宁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丁燕红看了看古济宁,等了等才开了口:“支持西部大开发,国家在这方面正在研究出台一系列的优惠政策,来秦东市投资会实现互利双赢。需要时,我愿意跑北京的有关国家部委,争取各方面的扶持和更多的优惠政策。”她这话像是给吴芳说,又像是对古济宁说,还像是对大家说。古济宁微微点头,还是没有开口。

吴芳微笑着说:“不着急,可先搞点调研、考察,根据情况再说。”她指着刚端上来的一道菜,介绍说:“各位品尝一下这道菜,这鱼叫秦东黑须鲤,肉厚,刺少,鲜美,特劲道,别有一种特殊的风味。”文佳接着说:“这黑须鲤真厉害,长着两撇黑胡子,在水中特别灵活敏捷,不食草,专吃其他鱼类。秦东黑须鲤已成秦东市的一道名菜、招牌菜。前不久中央首长来省城陪外国元首时,还专门让秦东的大厨师去做这道菜。”古济宁吃了一口,微微笑了笑。张洛朴吃了一口,连声叫好,他用筷子拨弄了一下鱼的胡子,笑问:“这鱼的胡子又黑又长,难道雌鱼也长胡子?”他看大家不语,眼珠一转,笑着说:“没有人能回答上来吧!且听老张慢慢道来。据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秦河边的一个池塘里住着黑须鲤母子俩。这一年儿子娶了个媳妇,池塘里的鱼被母子俩吃得已经不多了,加上添了个媳妇,池塘里的鱼更是日见稀少。有一天,剩下最后一条鱼了。儿子将这条鱼捕获后,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条鱼该给谁吃呢?自己是不能吃的,给母亲好呢,还是给媳妇好呢?儿子竟拿不定主意。”说到这里,张洛朴停了下来。这是千百年来,民间说烂了的妻、母落水先救谁的两难选择故事的翻版,大家都不说话,想听听这位当年善编故事的老同学如何演绎新的版本。

张洛朴像是卖关子,又像是思索着,稍停后皱着眉头说:“天下母爱无与伦比,母亲想让儿子吃了这条鱼,可儿媳妇不好得罪,母亲必须找个让儿子吃的理由呀。这理由……”酒席上说段子本是逗开心,张洛朴说到这里竟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和思索,没有人吭声,都等着听他的演绎。张洛朴鼻尖渗出了细微的汗珠,细心的丁燕红察觉到他现在并非卖关子,而是演绎思路受阻,刚想笑时,张洛朴却大声笑着说:“母亲终于找到了过硬的理由,说只有儿子长着又黑又长的脚,是水陆两栖,让儿子吃饱,好上岸去寻找吃的东西。于是儿子吃了这最后一条鱼,可还是上不了岸。弄不清雄性黑须鲤是进化不到位还是退化过快,这双脚竟无法走路。儿子也良心发现,断然咬下两只脚,给了两个心爱的女人每人一只脚,让她俩吃了充饥。谁知她俩吃了又黑又长的脚后,都长出了胡子,于是黑须鲤不分雌雄都长着两撇又黑又长的胡子。”听到这里大家都笑了。丁燕红却认了真,问:“那以后不都饿死了吗?”张洛朴竟一时语塞,大家又笑。文佳灵机一动,赶忙给张洛朴解围,说:“第二天秦河发大水,把一家子都冲到秦河去了,后来就叫秦河黑须鲤,也叫秦东黑须鲤。”大家开怀大笑,说结尾更有趣。一道秦东名菜,经演绎惹得酒饭桌上笑声不断,丁燕红更是笑得满脸绯红,贵宾厅充满了欢乐融洽的气氛。

张洛朴的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后有些心急火燎地说:“不好意思,我得马上赶回去。”说着就站了起来:“省政府领导下午要到公司检查工作,我得陪陪。过几天我专门来秦东考察投资项目。欢迎老古、燕红二位回京时顺便来本公司指导工作。”他急着要回省城让司机赶快过来,司机却在电话里说,车子被一群职工围着,一时出不来。文佳立即接通了解东晓局长的手机,得知是秦东纺织厂的职工因停电来找供电局领导解决,将供电局的领导围在酒店,饭也没法吃下去。文佳又接通了秦东纺织厂厂长向平的电话,让他立即赶到现场去救急。

吴芳陪客人吃完饭,边喝茶边聊天,边等着张洛朴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半个小时后,司机满头大汗地把车开过来了,说供电局的领导还被围着出不来。张洛朴告别大家匆匆回省城去了。

楼下的院子里突然来了一群人,把要离开酒店的吴芳和客人围在了中间。原来秦东纺织厂的职工得知吴芳市长在花馨酒店请客人吃饭,约莫七八十名职工便从围困供电局领导的地方分流到这里来了。职工们高声叫喊着,说厂里已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又停了十多天的电,前几天又把家属区的电停了,水也停了……一个女职工情绪十分激动,哭喊着问:“还让不让职工活下去?市政府还管不管?”职工齐声呐喊,有人口出粗言,场面渐趋失控。在极度混乱和嘈杂中,吴芳大体上听清了职工反映的问题和要求,她站在职工中间高声表态,今天先留下几名职工代表向文佳副秘书长反映情况,随后市政府马上派人去厂里解决具体问题。听了吴芳市长的表态,有几名职工代表跟着文佳去了,其他职工便慢慢离去。

吴芳松了口气,看着古济宁和丁燕红说:“在京城很难看到这种场面吧,这是个经历,也是对下面情况的了解。”她看看表,说:“秦大毕业十多年了,你俩难得来一回秦东,我陪你俩看看城市变化吧。”二人齐声说好。古济宁、丁燕红坐到了吴芳车的后座,吴芳坐在副驾位上。紧随其后的另一辆车上坐着方峰和别的工作人员。车没有直接进城,从西郊的高速公路入口处上高速路,缓缓驶向东郊的高速公路出口处。吴芳介绍着这条刚刚投入运营的高速公路。它贯通全省中部,是省城经秦东市通往中东部的一条大动脉,大大改变和提升了秦东市的交通条件。说话间车子就到了东郊出口处。下了高速公路后,车子缓缓驶入这座城市的老城街。

老城街,沉淀着这座城市悠久的历史。这里曾是旧时的县衙所在地,随着政权机关的西迁,往日辉煌繁荣的小城渐渐变成了平民化的街巷。历经变迁的街巷中,坐北向南雄踞街道中段的旧县衙因其独特的身份,依稀保留着一些原貌,仿佛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还在向世人诉说着这里曾是旧城权力中心的故事。古衙门仅存一座两层古典式拱形门楼,高大的门洞两旁镶着一副砖雕的“三秦要道,八省通衢”八个大字的对联,显示着这座城市自古以来位置的重要。老城街北临秦河,东、西两面紧贴秦岭北麓的黄土台塬,河与塬之间仅一线窄窄的通道,这便成就了该城市历史上素以“咽喉要道”著称的盛名。但受此局限,城市要发展却只能弃此向西了。于是这座建于隋代的县城降格为这个省辖中等城市的一条街道,不可逆转地沦为这座城市的过去时。吴芳的车子停在了柳河边,这条小河从南塬蜿蜒流出,穿城而过,成为新老城区的天然分界线。

吴芳下车后站在柳河边,大家一齐走了过来。“这条河的水已经严重污染,简直成了臭水河。”吴芳指着柳河上游方向说,“上游有个造纸厂,还有个小型化工厂,都向河道排污,加上生活污水,柳河污染越来越严重,迫切需要治理了!”丁燕红看着发黑发臭的河水,不无感慨地说:“当年我们上大学时,这里还是一幅小桥流水的美景,经常有市民在河边洗衣服,小孩在嬉水。夏天,秦大的学生也来这里泡脚、乘凉,一玩大半天。可现在竟是人人捂着鼻子,绕着走。”方峰几个随行人员都心里直犯嘀咕,万万没有想到市长竟领着客人看城市的不宜部分,还直言不讳,毫不护短,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随行人员便嚷嚷着说:“柳河的治理已喊了多年,几家污染企业都哭穷不愿搬迁,治理也不积极。”古济宁看着柳河两岸,看着老城区,脸色凝重,像在盘算着什么。吴芳看了一眼丁燕红,心情沉重地说:“到了下决心治理污染的时候了,老百姓的意见越来越强烈了。”丁燕红十分理解西部穷市市长的苦衷,直言说:“吴大姐,我愿意帮你跑跑北京的有关部委,争取些治污资金。”吴芳感受到了老同学的知己,会心地笑了笑说:“那就太好了。柳河治理已列入秦东市新制定的五年规划,市上资金还真的有些不足,我跑北京时一定要拉上你。”丁燕红捅了一下古济宁。古济宁会意,缓缓开口说:“可先治理污染,治污要与城市的改造和开发同步进行。其实,柳河两岸商机无限啊!”吴芳素知古济宁虑事深远,又极谨言,便走到他身旁,说:“市上也有些想法,想把沿河的几家污染企业搬走,然后拦河造湖,打造城市新景观。”古济宁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一抬头发现吴芳一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便补充说:“美化环境可以提升这里的商业价值,沿柳河两岸可规划宽阔的大道,以吸引、鼓励开发商投资开发,还可以把老城街的改造、开发一并规划进来。”丁燕红高兴地说:“企业家首先看到的是商机,是开发价值。”她看着古济宁:“你对柳河的治理、开发动心了吧?”古济宁笑而不答,心里想治理污染政府需拿相当的资金,得有个过程,秦东这样的穷市也许五年后才能谈上柳河开发,现在考虑这事还有点早,况且那时谁当市长也不好说。

大家随着吴芳又都上了车。过了柳河就进入了新市区,一进新市区立即给人以穿越了历史隧道的感觉,没有了那种历史的沧桑感,现代化气息扑面而来。新市区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建设起来的,由于市区夹在两塬与秦河之间,所以整个城市只能逐步向西发展。这样就形成了特殊的城市景观:越是往西走,街道越是宽阔畅亮,楼房越是高大美观而且密度增大,人流车流更是明显增多。一句话,越向西走越繁华,越热闹,越有人气。

车子沿着这条称之为秦风大街的主街道缓缓西行,到市政府门前后吴芳让车停下来。下车后吴芳笑着让客人进机关去喝杯茶,稍微休息一下。古济宁、丁燕红都说不用。丁燕红指着市政府大院说:“我们上大学时机关大院还是平房,现在都建成了楼房,变化挺大啊!”吴芳说:“这些办公楼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建起来的,现在已经不大适应了,一些部门已经搬出去新建了办公楼,大都比市政府大院的建设标准高。”古济宁对这些似乎没有兴趣,他在仔细地观察着市政府东邻的第一百货大楼。观之良久,他指着第一百货大楼问:“这是秦东最早的还是最大的百货大楼?”方峰赶忙走近古济宁,说:“这是秦东市最早的也是目前最大的百货大楼,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建成运营有十年了。”他发现古济宁一脸的认真,忙笑着补充:“不过这座百货大楼当初没有设计电梯,现在只有一楼在营业,二楼以上全部停业了。另外,整个市区只有这个第一,没有第二、第三……”大家听后都笑了起来。古济宁没有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家乘车继续向西,随着人流车流的逐渐增加,车子越开越慢。古济宁、丁燕红深刻感受到这座城市十几年来所发生的巨大变化。车到秦风大街中段北侧的一块空地后停了下来。吴芳下车站定后,给古济宁、丁燕红简略地讲了一下城市总体规划的设想,并说现在所处的地方将是规划中的市区中心。丁燕红听着吴芳的介绍,注视着这里的一景一物,搜索着当年的印记。十几年前,这里还是以村舍和农田为主,如今建成了一个广场,广场面积不算小,分布着几个建筑小品,周边栽植着各种树木花草,还有一两处不协调的拆迁残留物。广场南面是新建成的临秦区政府的办公大楼,虽谈不上宏伟壮观,却也新颖漂亮,成为这里的一个亮点。广场西面是建成时间不长的秦东剧院,紧挨着是一栋冠以“智慧大厦”的楼房,里边刚住进一家新组建的天然气公司。广场的东面,隔着一条街道,是错落有致的楼房和厂房,这是一家国有中型企业。广场的北面,隔着秦风大街的大道,正是吴芳和客人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这里是一块空地,再往北是下马村,分布着高高低低的村舍民房。很显然,城市发展到广场后正酝酿着新的变化,给城市建设者们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也搭建下了可供大手笔挥洒的广阔平台。

古济宁听得认真,看得更仔细,突然眼前一亮,对脚下这块空地产生了兴趣。这块空地约有十来亩地大,中间偏北是一个偌大的坑,显然是开挖地基形成的。大坑上边到处胡乱地堆放着瓦砾、砖石、碎玻璃以及废弃的门窗等杂物。大坑里长满各种荒草,有些荒草长得比人还高,荒草中同样乱扔着各种说不清的杂物,荒草和杂物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废弃塑料袋,偶尔还会从中蹿出一只狗或猫来。这一切与周边的热闹繁华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极不协调。大概考虑到有碍观瞻,在大坑周边用砖砌了简易墙围了起来,但是却出乎意料地被一些人当公厕悄然使用起来,时不时就随风飘来一股股的骚臭味。大家准备走了,却看古济宁站在一处断墙边凝视着大坑竟至入迷的程度。丁燕红走过去,不解而打趣地说:“老古,这边风景独好!”她见古济宁不语,大声调侃道:“老古,你喜欢荒草文化,还是大坑景观,还是要研究这里的风水?”古济宁回头看看丁燕红,平静而又肯定地说:“这里是准备建一栋商贸大楼。”方峰等随行的工作人员对古济宁的一语中的感到有些惊讶,方峰不无佩服地说:“古总,你说得对。市商业局要在这里建商贸大厦,由于资金短缺,地基开挖后放了四五年,现在也弄不清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工。”吴芳前一段调研时,曾经了解过此事,她接过话题说:“这个工程拖的时间够长了,局长已换了几任,地基还没处理好。最近商业局落实了自筹资金五百万元,正在与银行谈贷款,争取明年重新开工建设。不过,贷款的难度相当大。”古济宁不紧不慢地说:“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建一栋商贸大楼非常必要,但应高标准,应建成市区的标志性建筑,以改变城市的形象,应围绕这栋大楼形成商业中心,提升城市中心区的繁荣度。”他看了一眼吴芳,直言说:“如果仅有五百万元的自有资金,银行的贷款数额有限,很难建设一栋像样的商贸大楼,充其量能搞一个‘第二百货大楼’”。他和“第一百货大楼”联系起来一说,大家都笑了,吴芳也会心地笑了。古济宁略停片刻,掷地有声地说:“这样吧,我们公司可以考虑来秦东投资,首先合作共建这栋商贸大楼。”大家齐声叫好,都很高兴。

吴芳深知古济宁的为人,笑着说:“你们公司愿来秦东市投资,太好了,太欢迎了。下午回去后我让商业局长来找你,你们先谈一谈。”古济宁轻轻摇摇头,果断地说:“现在就可以谈,下午我要赶回北京,做些准备后下周再来一趟秦东。”他是个看准了说干就干的人,看似一脸的平静,内心却像一团火在燃烧。他是高中老三届学生,在秦东市圆了大学梦。他挚爱这座城市,在看落寞的老城街时,深感西部城市建设和改造的落后,决心为这座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做点事情。他想过柳河治理和开发项目,觉得条件尚不成熟,等以后再说。改造第一百货大楼吧,觉得没有多大的商业价值,更重要的是难以提升城市的品位。他看准了在市中心区建标志性建筑的作用,看准了搞成商贸中心的商业价值,看准了帮助吴芳尽快打开招商引资局面的破冰意义。他清楚吴芳陪他看城市变化,主要是尽同学情谊,并无马上要他做什么事情的意思。但是做任何事情都会有灵感,他觉得今天自己特别有灵感,机缘来了就要紧紧地抓住。

十多分钟后,市商业局局长黄天高接到吴芳市长的电话后就匆匆赶了过来。按照吴芳的要求,黄天高简要介绍了一下商贸大楼的筹建情况,着重说了资金的筹措,表示自筹资金有限,落实银行贷款相当困难,招商引资搞了几年也落不实。商贸大楼的建设,虽然不能说是走投无路,但一两年内能不能重新开工还不好说。他还带来一大堆相关图纸和资料,以备询问。当黄天高得知古济宁的公司准备投资合作共建这一工程项目后,立即表示欢迎,他紧紧握住古济宁的手说:“老总呀,你好眼光!这里人流物流是全城之最,是商贸业的黄金地段。我赞同老总干就干大事业的想法,可以重新规划,重新设计,搞一流的商贸大楼。”他把自己手里拿的图纸和资料转身就塞给了随行人员。古济宁微微笑着,轻轻点点头,看着黄天高说:“看来,黄局长是个爽快人。我回北京后很快会带专业人员来这里考察、论证,合作的具体事宜后边再商洽。”

大家都很高兴,特别是黄天高更是喜不自禁。商贸大楼的筹建工作是商业局的老大难问题,让几任局长伤透了脑筋。每年人大、政协开会,代表和委员都要质询,议案、提案一大堆。市民意见十分强烈,特别是涉及拆迁的城中村怪话一堆,骂声一片。大坑围墙上写着依稀可辨的诸如“秦东第一茅草坑”“野狗大情场”“免费公厕”的字……如今天上掉下个投资商,黄天高如释重负,他不离古济宁左右,不断地说这儿说那儿。古济宁只是微笑着。

按照吴芳的想法和安排,还要继续向西看市区,看秦东经济开发区,还要去母校秦东大学……古济宁表示这次先看到这里,以后有机会再走完市区,再去拜会师友。丁燕红深知古济宁事业心、责任心极强,主意拿定了就很难改变,便不再说什么。吴芳就主随客便,提前结束了城区之行。

一连几天,秦东市到处流传着吴芳市长被秦东纺织厂职工围堵的各种版本。有的说市长正在请客人吃饭,被一群饿坏了的工人抢完了宴会桌上的全部饭菜,连汤都被端走喝光了;有的说市长请完客被工人围在小车上讨说法,半天都走不了,误了省上的一个重要会议,被省长点名批评了;有的说市长被工人们先围起来,然后强行弄到厂子里去解决问题,一天一夜都走不出厂子,和“文化大革命”那会儿差不多……这些不同版本的说法,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越传越多,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很显然秦东纺织厂出现的问题,开始引起社会上相当多的人的关注。

文佳作为协调工业交通口的副秘书长,对秦东纺织厂的问题是有所了解的,在花馨酒店听取职工代表的意见后,更加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复杂性。在给吴芳汇报后,他决心按吴芳进一步的要求,做一次深入细致的调研,拿出切实解决问题的办法来。在听到各种传言后,文佳心中更加着急,周一上午刚参加完例行的市长碰头会,他就带上市政府办公室工交科长田丽丽,来到秦东纺织厂调研。市轻纺局的局长周华在接到田丽丽的通知后,已经早早等候在厂区,会合后便一起去厂办公大楼。

秦东纺织厂对文佳来说并不陌生。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他在秦东师范上学时就来过这个企业,听过工人老师傅的忆苦思甜报告,临毕业时曾在秦东纺织厂的子弟学校实习过。还有,令他难以忘怀的是“文化大革命”中,这里曾是两派群众组织激烈争夺的重点。“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制度后,文佳考进秦东大学中文系,上学期间偶尔路过秦东纺织厂,他总会不由自主地看上几眼那熟悉的厂房。担任市政府副秘书长以后,因协调工业交通口的工作,他曾多次到过厂子。

文佳深知,秦东纺织厂是秦东市最大的一户国有企业,在全市工业系统的影响举足轻重。秦东市是全省最大的棉花生产基地,最多时棉花产量占全省的三分之二,因此秦东纺织厂的建立和发展在秦东甚至全省曾备受关注。这个厂初建于1958年“大跃进”时期,当年的建设者们边建设边安装,把纱场、布场、机电、辅助设备四个部门的安装同时铺开,提前建成了秦东第一家棉纺织企业。企业正式投产后,仅用三年多时间,就将国家建厂总投资全部收回。此后,秦东纺织厂在多个历史时期,都做出了令人瞩目的贡献。令人十分羡慕的是,这个厂历史上曾出过一个全国劳模、两个全省劳模,并走出了多位政府工业系统的领导干部,包括现任的轻纺局局长周华。

这两年,文佳一走进秦东纺织厂就感到心里沉甸甸的,今天也是一样,他反复掂量这个秦东市曾经的标志性企业,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它已逐渐显露出了纺织业这种夕阳工业大势落去的种种迹象。

文佳看了看熟悉的办公大楼,一脸的凝重。

大家一起走上三楼的厂长办公室。厂长向平正在给几个副职布置任务,他站在办公桌后面大声说着什么,显得十分着急。几个副职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没有一个人吭声。向平看见文佳一行进来后,对几个副职说:“先说到这里,大家分头去吧!”

副手们走后,向平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走过办公桌,与文佳和周华握了握手,笑着说:“没来得及远迎,请文秘书长和周局长谅解。”周华笑着说:“我俩无所谓,就看田科长能不能谅解,弄不好晚上还得受罚。”文佳微笑,摆摆手说:“周局长,你可别小题大作,挑拨人家两口的关系。”田丽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头也没有抬,就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从公文包内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水杯,开始细细品茗了。向平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岔开话题:“请问两位领导,喝绿茶还是喝红茶?”

文佳、周华两人都知道这对夫妇近年来一直闹别扭。来前两人曾策划了一下,想通过这次调研,在解决企业问题的同时,把这两口的关系也调和一下。田丽丽以各种理由推托着不愿来秦东纺织厂,文佳以工交科长不参与调研不好交代为由,做了不少工作,为此还把来厂的时间拖了拖,田丽丽最后极不情愿地来了。文佳、周华见田丽丽如此,知道此事不能着急,只好先谈正题。

向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汇报材料,给每人一份,看了看周华说:“企业的情况,周局长比我还清楚,就不详细汇报了,材料上都有。”他放下手中的材料,看着文佳:“秦东纺织厂现在难题太多,职工只看到工资发不到手和停电、停水,实际上企业已在死亡线上挣扎。拖欠银行贷款两亿多,现在根本贷不到款,没有流动资金,没有原材料,效益严重下滑,实现的利润不够还银行的利息。银行、税务局、供电局、水厂几乎天天来人催息要账,加上最近工人上访,厂领导个个搞得焦头烂额,度日如年啊!”向平满脸的苦楚和无奈。

文佳和周华交换了下意见,都觉得已无听取厂领导班子意见的必要,因为已经有了经班子讨论过的详细材料,关键是这些困难和问题企业自身无法解决。文佳喝了一口茶,说:“这样吧,班子座谈会就不开了,我们到车间去看看,边看边谈,怎么样?”周华点点头拿起来材料,田丽丽迅速把材料和水杯装进了手提包。向平也是这个意思,他招呼道:“喝了这杯茶再去看,几个副厂长已到车间去了,在那里等着我们。”于是大家一起走出办公大楼,向车间走去。

秦东纺织厂的厂区相当大,绿化美化在秦东市是出了名的,特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从日本引进的一批樱花树,此时红艳绿翠,格外妖娆,微风吹来,樱花瓣纷纷飘落,让人恍入仙境。这时谁也无心赏花,周华走在最后,他对这里的每一栋厂房、每一台机器,甚至一花一木都十分熟悉。厂里往日的繁忙景象并没有出现,使得周华感到有些遗憾、不适,甚至有些压抑。一连走过几个生产车间,向平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边走边介绍情况。这些车间由于原料缺乏,都没有满负荷生产,有的已经停产放假。如今棉花价涨得厉害,过去市、县棉花公司还可以赊欠,如今必须一手交钱才能一手交货。而这些棉花公司也都快被历史欠账拖死了。这时大家走到了库房前,几个工人正在搬运棉花包,周华与工人们打过招呼后径直走进库房,往日堆积如山的棉花垛不见了,只见库房的一个角落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棉花包。文佳皱了皱眉头,问:“这些棉花能生产多长时间?”向平苦笑着嘴角动了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周华沉郁地说:“也就三五天吧!”向平自嘲地说:“就这还是省城一家企业提供的原料,让加工一批坯布,他们要赶制一批工作服,销往韩国。”向平接着说:“今年以来,我们只能搞来料加工,原料人家每周运一次,只能开部分车间,吃不饱,也饿不死。”

文佳没有料到,市上的龙头企业竟然沦为给他人做嫁衣裳的角色,再这样下去问题会更多。这时一名副厂长赶了过来,要带大家去生产车间看一看。周华说:“生产车间就不去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原料车间无法组织生产,问题的症结不在那里。”田丽丽半天没有说话,拍掉落在肩上的樱花瓣,走过来说:“文秘书长,厂子你来过多次了,许多工人放假没上班,也没啥可看的,我们还是到家属区去看看吧!”文佳点点头,一群人又返回办公区,然后走出厂区大门,再往西走进与厂区一墙之隔的家属区。

秦东纺织厂近五千名职工,家属区也相当大。由于历史的原因,在家属区里还极不协调地蹲着一栋两层楼的生产车间,另外还有一片平房也夹杂在家属区,是厂里的机修车间。这种规划理念和设计原则,现在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整个家属区有十几栋各个历史时期修建的职工住宅楼。邻街有前几年修建的几栋住宅楼,特别是中层以上干部住宅楼,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部结构和装修,都是相当可以的。往里走,都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和五六十年代盖的住宅楼。有的是单边楼,房子主人在楼道上做饭,上厕所还要到楼下去;有的是筒子楼,几家合用一个厨房,合用一个卫生间;有的楼房设施虽然齐全,但面积有些小,有的仅四五十平米,一家几代人住着十分紧张,上下两层的架子床十分普遍,形成楼上楼、楼中楼;还有两栋楼房地基下陷,楼体裂缝,被戴上了危楼帽子,厂里一再表态要加固,却一直没有落实,职工们仍然生活在里边,每逢下大雨,厂里都要提心吊胆地组织临时性搬迁,常常搞得人心慌慌,怨声载道。不管怎样,这些职工都还住在住宅楼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还有数十户职工住在机修车间旁边的平房里,这些房子是刚建厂时用来放置破损机器、零部件和杂物的地方。这些房子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上边苫着各种颜色的瓦片、塑料纸、牛毛毡。与这些老房子相邻,无一例外地都搭建着一间更加低矮破旧的房子,用来生火做饭。每当下班时,户户飘散着油烟酱醋的混合味,家家传出锅碗瓢盆的磕碰声,加上大人小孩的叫喊声、笑骂声,往往形成一幅淳朴真实,又与现代城市生活极不协调的奇特的生存生活状态图景。

对家属区的情况,周华熟悉的程度也不亚于向平。因里面还有两个车间,文佳和田丽丽因工作上的原因,也多次顺道来过家属区。最近,向平对家属区特别在意,一进入家属区就一直说个不停,数说着职工生活的艰辛,转而有些怒不可遏地控诉起了“电霸”“水霸”,说是欺负困难企业,简直不让职工活下去。路过机修车间时,车间的大门锁着,外边堆放着一些报废的机器、零部件和杂物,周围横七竖八地拴着一些绳子,绳子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一看就知道这个车间已经好久不上班了。

这时走过来七八个老太太,每人都提着一个塑料袋,边走边聊,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发现了新老两个厂长,就快走两步,喊道:“周厂长,向厂长,你们可来了!”向平、周华赶快上前扶住白发老太太,忙着问好。这位白发老太太名叫董莉,是刚建厂就进厂的老工人,已退休好多年了,曾是全国纺织行业的劳动模范。董莉老人提起塑料袋,有些哽咽地说:“你们领导看看,老工人吃的什么?这是从菜市场捡来的烂菜叶。”她颤抖着双手,把塑料袋里的菜叶全倒了出来。她眼含泪花,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个老太太见状,也把菜叶全倒了出来,满地黄黄绿绿的,散发着一股酸臭味。这些老人都是退休的老职工,给企业干了一辈子,去年以来厂里一直拖欠退休金,许多家庭的生活十分艰难,不到万不得已,她们不会去捡菜叶。最近一段时间又停电、又停水,简直没法过下去了,她们见来了几个领导,就气不打一处来,七嘴八舌地诉说起来,越说越激动,有的竟抽泣起来。

董莉沙哑着声音说:“人家老太太,早晨要么去晨练,要么去跳舞唱歌,我们却去捡菜叶。怎么把一个好端端的企业搞成了这个样子!让我们这些人把老脸也丢尽了!”这时又来了一些老职工,还有一些家属也来围观,有的人开始骂了起来,有的竟哭了起来。向平一看局面会越闹越大,赶快给老太太们解释,说市政府非常重视职工生活的困难,前边吴市长安排文秘书长听取过职工代表的意见,今天又来厂里调查情况,问题会很快得到解决。

董莉这个出身农家,从外省逃荒要饭来到秦东纺织厂的老职工,这时强抑痛心和激动,劝说其他老太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她让大家先回去,不要影响领导的正常工作,要相信上级会解决好职工的困难。别看老劳模退休了,说话还真有分量,不大一会儿这些人就纷纷散去。文佳前几天听到的是职工代表的意见,今天亲眼看到了职工生活的困窘,心情十分沉重。本来还准备走访几户职工家庭,这时改变了主意,连全国劳模都去捡菜叶,还要去看什么!

这时副厂长黄一鸣走了过来,说:“向厂长,我一直在秦宇公司等着,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黄一鸣说的秦宇公司,其实就是秦东纺织厂在家属区的那栋两层楼的生产车间,这是几年前向平经过反复努力,与韩国一家企业组建的合资企业。韩国企业当时以比较先进的宽幅喷水式织机入股,秦东纺织厂以厂房、土地和辅助设施入股。秦宇公司可以享受一系列优惠政策,在秦东市的纺织行业开了招商引资的先河。向平决心在此基础上组建集团公司,把秦东纺织厂从单一的劳动密集型企业状态解放出来,打造以纺织为主体,多元化发展相关产业的集团公司。应该说这是个相当不错的思路,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时亚洲金融危机重创了韩国的经济,韩国企业开始收缩,未运来的机器设备停了下来,现金入股更无从谈起,秦宇公司的正常运转受阻,秦东纺织厂反而把一部分资金沉淀在这个项目里。

向平接过黄一鸣的话茬,给文佳解释:“文秘书长,秦宇公司还没有正式投产,所以对外一直没有宣传,你和周局长来了,就先看看。”大家在黄一鸣的陪同下,一起看了秦宇公司的生产车间。文佳对纺织行业不熟悉,只是听周华和向平讲这些喷水式织机的确不错,闲置在这里是个很大的损失。文佳问道:“为什么不尽快投产运营?”向平苦笑着说:“秦纺厂那边的纺纱车间大多停了,秦宇这边无纱可织,也没有流动资金从其他企业买纱来织布。韩国企业最近想退出,提出把机器卖给我们来套现。”说到底还是个钱的问题,看来秦东纺织厂包括秦宇公司的全部问题,不管是组织正常生产,还是解决职工生活问题,关键是要解决钱的问题。其实,对秦东纺织厂的问题,从市政府主管领导到秦东纺织厂厂长,包括今天到场调查了解情况的所有成员,大家都是清楚的,但为了慎重,确切地说这是行政工作的程序,既是循惯例也是按规矩,必须这样做,各个方面才算认真负责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对文佳来说,此行不仅完成了市长交办的调研任务,也有了许多感性的认识,更让他隐隐感觉到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解决钱的问题,但又不完全是,秦东纺织厂的问题相当复杂、相当严重,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从秦东纺织厂回到市政府的当天下午,田丽丽就起草好了调研报告。这点活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其实也很简单,以去厂里调研时她丈夫向平送的汇报材料为基础,前边加上一段职工围堵市长,不,她改成职工请求吴市长解决企业具体困难的情况,吴市长非常重视并责成文佳副秘书长深入了解情况,以及今天上午调研的情况。中间存在问题部分,照录厂里汇报材料的主体部分;最后一段把企业的请求略做修改,变成调研后的几点意见和建议。不到两个小时,一份洋洋洒洒的调研报告就写好了。

田丽丽端起刚泡好的茶,喝了一大口,却并没有产生以往写好一篇文章后的轻松感觉。她是机关写行政公文的好手,也是机关的美女科长。十年前她从省属的师范大学毕业后,分到了秦东纺织厂的子弟学校,接着又调整到了厂里的宣传科。她漂亮、时髦、性感、活泼,又是能舞文弄墨的笔杆子,不到两年就被厂里提拔为宣传科科长。当时向平是厂里的二把手,除了分管生产经营方面的业务外,还分管政工和宣传。这位西北工业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进厂以来一直被大家认为是个工作狂,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整天奔走在车间和宿舍之间,不分白天黑夜,没有节假日,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也没有多少交往,特别是没有谈过恋爱。秦东纺织厂的女工多,虽不好说美女如云,但漂亮姑娘相当多。也不是没有姑娘追他,有的说追向副厂长的姑娘至少有一个排,但他从来没动过心,闭口不谈婚恋方面的事情,竟至有人开始怀疑向平的生理是否健全。谁也不曾料到,自从向平与田丽丽有了工作方面的接触以后,关系竟然有了全面的迅速的发展,他三十一岁那年与二十五岁的田丽丽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他们建立了一个温馨而幸福的家庭,第二年又生了个儿子,紧接着向平又接替出任轻纺局局长的周华当上了厂长,田丽丽则被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工作。这个郎才女貌,而又顺水顺风的家庭是多么令人羡慕啊!

可后来竟出现了令多数人想不到的情况。经过多年的艰苦努力,向平把符合现代管理理念的竞争意识,最早引入秦东市最大的市属企业,给企业注入了新鲜活力,使企业进入了发展快车道,但始终无法摆脱历史欠账这个沉重的包袱。田丽丽多次劝他离开厂子到机关发展,而且市政府领导也有意让他担任市轻纺局的副局长,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使秦东纺织厂再创辉煌,并下了最大的决心,要通过秦宇公司的运营取得突破。他憋足了劲,废寝忘食地拼搏着,把家庭生活和教育儿子的重担全推给了田丽丽。田丽丽在领导身边工作,也很忙碌,目前正处在上升的通道中,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政治前途肯定会受到影响。夫妻间的摩擦由小变大,越来越严重。想到这里田丽丽感到莫名的怅惘,心里简直不是滋味。她站起来,竭力摆脱这烦人的心绪,拿起调研报告来到文佳的办公室。

文佳看着田丽丽送来的调研报告,笑着说:“你还真是个快枪手,我就不细看了。”他只看了看开头,中间部分翻了翻,最后一部分把建议市政府尽快召开一次协调会改成召开一次市长办公会,就签了字,然后把调研报告推向桌边:“你直接送到由市长那里去,已经说好了,明天上午开个市长办公会,由市长主持,具体参会部门你请示一下由市长。”

由锡平正在办公室批阅公文,他看了看表,下班时间已经到了,可案头还有一大堆文件没有批阅。他是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务副市长,除了分管市政府的日常工作外,还分管工业交通工作,的确是个大忙人。他刚过五十岁,有些发福,脸色红润,腹部微凸,举手投足老练而大气,一副宽边眼镜后边的那双细眯的眼睛,有着令人难以琢磨的神秘感和穿透力。他是秦东官场中的元老级人物,高中毕业后回到家乡,从最基层的村官干起,乡镇、县区他都干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还兼任过两年秦东纺织厂的党委书记,一直干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在各个层级上,不管是政府还是党委,也不管是副职还是正职,他都干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从未进过大学的门,却拥有不同大学甚至是名牌大学的大专、本科和研究生文凭。他写一手漂亮的文章,常在报刊发表,还出过几本诗集。大家都赞他有文采,他却常说自己不是科班出身,写文章是做作业,是练笔。他基层工作非常熟悉,善于处理各种复杂棘手的难题,特别是人际关系处理得炉火纯青,三教九流皆有交往,各行各业都有朋友。这几年期望和支持他把副市长的“副”字去掉的“粉丝”还真不少,他却多次给人说,还是当副职好哇,天塌下来有正职顶着。

田丽丽轻轻敲了几下门后进入由锡平的办公室。由锡平在埋头批阅文件,凭感觉轻声问:“小田,有事吗?”

田丽丽把调研报告放在由锡平的桌上,轻声说:“由市长该下班了,文件还这么多,整天这样忙吃得消吗!”由锡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和女人体香,抬起头看了一眼亭亭玉立的田丽丽:“你稍等片刻,拿的是秦纺厂的调研报告吧?”田丽丽轻声回答:“是的,文秘书长说还要您定一下参加市长办公会的部门。”由锡平轻轻地长吸一口气,推开手头的文件,翻开她送来的调研报告:“文秘书长已经给我把情况说过了,我签个字,回头你把调研报告送给吴市长。明天上午参会部门就按文秘书长拿来的这个单子通知。”他随意翻了翻调研报告,在首页签了字,然后又拿过一页参会部门的单子,却没有立即交给田丽丽。他抬起头,微带笑意看着田丽丽。是啊,夏天尚未到,而女人往往率先换季。田丽丽穿一件绿底浅白小花的上衣,黑色长裙,似乎该遮的地方全遮住了,这是机关干部的身份使然;然而有些地方还是惹眼地凸现了出来,高高隆起的胸部和微微翘起的臀部,尽显女性曲线之柔美。由锡平太熟悉田丽丽了,这还是多年前他当市政府秘书长时挖来的才女,直接从秦东纺织厂调任市政府办公室的副科长。后来他当了主管工业交通的副市长,又提拔她当了工交科长。可是她这几年特别近来一直跟丈夫向平闹别扭,已经开始影响夫妻两人的正常工作了。由锡平收起笑容,对视了一下田丽丽那双清澈妩媚的大眼睛,问:“向平最近的压力大不大?”

田丽丽心想,丈夫什么时候都是压力挺大的,总是以救世主自居,想凭一己之力使秦东纺织厂走出困境。现在连家都不顾了,年前竟在办公室支上了钢丝床,压力大得连家都不回了!她语带情绪:“谁知道他有没有压力!”她脸唰地红了,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地说:“压力还是有的,厂子都搞成这样子了,不过我不大问这些事……”她感觉自己说得模棱两可,言不由衷,略显尴尬。由锡平笑了笑,拿起调研报告走过来,淡淡地却十分知心地说:“我是随便问问,家和万事兴啊!”他把调研报告递向田丽丽:“时间不早了,你赶快回家吃饭去吧!”田丽丽赶忙接住调研报告,放在下面那页参会部门的单子却没拿住,那页纸打着转向下飘落,她紧走一步忙着去抓,她那丰满的胸部一下子撞到了由锡平递材料的手上,由锡平像触了电似的急忙将手收回。两人对视了一下,田丽丽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她从地下捡起单子转身走了出去。由锡平望了望田丽丽扭动着的丰满而性感的身躯,又握了握那只酥酥的麻麻的触过她胸部的手。他本想马上回家吃饭,竟不由自主地又倒了回来,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第二章

秦东市区中心广场东边有家宾馆,叫银花宾馆。这家宾馆位置优越,设施和管理经营水平却很一般,平时客人并不多,入住的都是些中低档消费水平的客人。这几天入住了几位客人后,这里竟然意外地火了起来,先是市商业局的几位领导来了,接着市政府的文佳副秘书长来了,再接着市直好几个部门的领导也来了,特别是昨天吴芳市长也来过一回。这让宾馆的经理李德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这几位入住的客人重要吧,市上的重要客人从来没有在这里安排过;说不重要吧,市上的头头脑脑来了一大帮,更令他难以琢磨的是市长竟然也光临了。李德广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机遇来了,于是亲自出马,宾馆上下全力以赴,盛情接待客人以及与客人相关的每一位领导,力求各方满意。很快各位领导包括市长在内,莅临银花宾馆的宣传照片就制作出来了,只等择日悬挂,以扩大宣传,提高宾馆的知名度。

这几位客人是古济宁从北京带来的。他上次从秦东回到北京后,加紧了商贸大楼项目的筹划,召开了公司董事会,决定乘西部大开发的有利时机,进入西部谋求发展。董事会做出决定后,古济宁因联系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专家王大成拖了一段时间,待王大成行程确定后即于5月上旬一起来秦东具体考察项目,公司的公关部经理肖冰冰随行也来到秦东市。

古济宁为了工作方便,就住到了离商贸大楼旧工地最近的银花宾馆。一住下来,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他是个工作狂,除了睡觉外,整天忙个不停,像个不断旋转的陀螺,特别是脑子永远转个不停。这是他在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在他上过学的所有学校的所有班级,他都被认为是最勤奋的学生。他高中上学时赶上“文化大革命”,大学停止招生,这个被老师看作北大、清华未来学子的尖子生,回到了村里,不久当上了村办学校的民办教师。上大学,上名牌大学,他十年寒窗孜孜以求的梦想破灭了。母亲早年病逝,父亲年迈身残,面对现实,他准备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在农村建立一个完整的家。在一次公社召开的教师集训会上,他认识了邻村的民办教师王莲英。之后王莲英主动多次找他谈心,主动向他求婚。她人长得漂亮,书也教得好,上进心又特别强。不久他们就结了婚,有了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这时“文化大革命”尚在进行之中,西北地区搞起了所谓的民主革命补课,在农村补定了一批“漏划”的地主、富农成分,人为地制造了一批“阶级敌人”。古济宁的父亲古立俊也被揪了出来,这位抗日战争时期在中条山战役中伤残、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过县政府参议员的原国民党的团长,被补戴上了地主分子的帽子,家庭被补定为地主成分。这对古家是个灭顶之灾。德高望重的古立俊成了双料“牛鬼蛇神”,既是“国民党残渣余孽”,又是新补定的地主分子,批斗和游街示众不断,还拖着一条伤残的腿扫大街、淘公厕。屈辱和不幸接踵而至,古济宁的民办教师当不成了,去生产队的饲养室喂牲口,成了这个村历史上学历最高的饲养员。而对家庭冲击最大的是王莲英也被邻村的小学辞退了,她痛苦不堪,待在娘家整天以泪洗面,哀叹命苦,半年后她提出了离婚。

这件事让古济宁伤心极了,有朋友劝他先不要答应离婚,拖一拖再说。古济宁心想,夫妻俩一定要风雨同舟,不管遇上多大的坎坷和磨难都要共同面对,做不到这一点,就没有共同生活的基础。他同意离婚,很快办了手续。

古立俊是一条硬汉子,中条山抗日时面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景,都没有怕过,也没有落过泪,而今戴上了“漏划地主”和“国民党残渣余孽”两顶帽子,也看得很淡,但对影响独生子古济宁的前程和婚姻,却揪心地痛苦,成了最大的心病。老人拖着病腿多次去妻子的坟前,久久坐在那里,如痴如呆,有时还念叨着什么。他想到了死,想以死消除给儿子带来的伤害。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他又怕死后给儿子带来更大的灾难。老人咬着牙活了下来,以病残之躯给儿子烧水、煮饭,父子俩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古济宁在饲养室喂饱牲畜后,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以减轻和冲淡家庭变故特别是离婚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他终于等来了一个转变命运的历史时刻,“文革”结束后的1977年秋天,停了十一年之久的高考得以恢复。古济宁以“老三届”学生的身份参加了高考,被录取到了秦东大学中文系。在他报考大学的同时,他家的成分得到甄别,恢复了中农成分。政府对影响了无数人命运的家庭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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