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军方的怪物(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3 19:5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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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肯·福莱特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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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军方的怪物

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军方的怪物试读:

周日

1

一片热浪笼罩着巴尔的摩。市郊虽然草木繁盛,还有成千上万个草坪喷头播洒着凉意,可有钱的居民还是不肯出门,只想待在开足空调的屋里。北大街上,妓女们没精打采地挤在阴凉处,假发下的汗水还是流个不停。街角几个青少年穿着宽松的短裤,正从口袋里掏出毒品做交易。现在虽然已经是九月下旬,但秋天似乎还遥遥无期。

一辆锈迹斑斑的白色达特桑轿车行驶在城北的白人工人居住区,车前灯已经破碎,电工胶带在原处粘了个“X”。车里没装空调,司机把所有车窗都摇了下来。那是位二十二岁的英俊小伙,他穿着牛仔半截裤和洁白的T恤,戴着顶红色棒球帽,帽额上印着白色的“SECURITY”。小伙子坐在沾了汗水有些滑的塑料座椅上,他却并不在意。他现在心情很不错。收音机里正播着9

2

Q电台的《二十首歌连播》。副驾驶座上摊放着一本活页册,纸页上印着不少专业术语。他间或瞟上一眼,为了应付明天的考试默记在心。学习难不倒他,记住这些东西用不了几分钟。

前面是红灯,他停下车,一辆保时捷敞篷车也并排停住,车里是位金发女郎。他朝她咧嘴一笑:“好车啊!”她却既不看他也不回话。不过他心想自己看见了她嘴角的那一丝笑意。大太阳镜背后那张脸可能要比他老上一倍吧,开保时捷的女人多是这个年纪。“比谁先到下一个交通灯。”他说道。这话把她逗笑了,笑声悦耳又有挑逗性,她纤秀的手抬起推到一挡,轿车便火箭般疾驰而去。

他耸耸肩,不就是试试嘛。

车子经过树木繁茂的琼斯·福尔斯大学,这所常春藤盟校比他自己的学校名气大很多。他开车路过宏伟的校门时,身边正巧跑过八九个穿着运动装的女孩儿。她们穿着紧身短裤、耐克鞋和被汗水濡湿的T恤,以及吊带背心。他猜这是曲棍球队在训练,领跑那个身材姣好的女孩儿就是队长,正带领队员们为赛季做准备。

队列转进校园。突然他感到晕眩,眼前浮现起强烈而刺激的幻象,几乎连路都看不清了。他想象着她们待在更衣室,胖姑娘站在淋浴间往身上抹肥皂,红发姑娘用毛巾擦拭长发,黑人女孩儿正往身上套白色蕾丝内裤,那个有男子气概的队长赤裸着身体走来走去,展示她的肌肉。突然,姑娘们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她们睁大双眼,眼神充满恐惧,歇斯底里般惊叫哭喊。她们四处奔逃,互相推搡。胖姑娘摔倒在地上,躺在那儿无助地啜泣,其他人却不管不顾地从她身上踩过去。所有人都拼命躲藏,想找到出口,或者远离那个可怕的东西。

他把车挂上空挡停在路边,喘着粗气,他能感受到自己锤击般的心跳。这是他见过最棒的幻象了,但有个细节还不知道。她们在怕什么呢?他在丰富的想象中四处搜索答案,急得直喘气。突然他想到了!是火!更衣室着火了,她们怕的是火焰。她们半裸着身子,六神无主地团团乱转,被烟雾呛得喘不过气,咳个不停。“我的天。”他不禁低语道,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幻象,仿佛达特桑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正放着电影。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他的欲望还是那么强烈,可幻象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好比口渴如火的时候,光想着喝啤酒是没用的。他撩起T恤下摆擦擦脸上的汗,知道自己应该努力忘了那段幻象继续开车。可那段幻象实在太逼真了。这事儿的确危险,万一被抓得坐好几年牢,但他做事从来不在乎危险。他也试过把这诱惑压下去,却只坚持了一秒。“干吧。”他咕哝道,接着掉转车头穿过校门驶进校园。

他之前来过这儿。大学很大,光草坪、花园和林地就占了一百英亩。校园里的建筑大多是统一的红砖房,只有几栋混凝土、玻璃窗结构的现代建筑,所有的建筑都由纵横交错的小路相连,路边还有几个停车泊位。

曲棍球队已经没了踪影,但他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体育馆。这是一座低矮的建筑,坐落在跑道边上,馆外矗立着一尊掷铁饼者的大型雕塑。他没投币就把车停进了泊位,他从没付过停车费。肌肉健硕的曲棍球队队长站在体育馆台阶上,正和一个敞着运动衫的人谈话。他跑上台阶,经过队长身边时朝她笑了笑,然后推门进了体育馆。

大厅里很热闹,扎头巾、穿短裤的年轻男女来来往往,他们背着包,手里拿着球拍。毫无疑问,大多数校队在周日集训。大厅中间的桌子后坐着一个保安,正在检查过往人员的学生证。这时候一大群跑步运动员从保安那儿经过,有的人晃了晃学生证,剩下的则忘了。保安只耸了耸肩,就继续去读他的《死亡地带》了。

这个外来者转过身子,看着展示在玻璃柜里的银制奖杯,那些都是大学运动员们的战利品。过了一会儿,从门外走进一支足球队,有十个男人,还有一个穿足球鞋的矮胖女人。他见状紧赶几步混了进去,跟着球队穿过大厅,走下一道宽阔的楼梯到了地下室。他们聊着他们的比赛,说到那记走运的射门时哄堂大笑,谈起那次粗暴的犯规时又愤愤不平,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

他步态挺随意,但眼睛可没闲着,四处张望。楼梯口的小厅里有一台可乐售卖机,隔音罩下放着台公用电话,男更衣室就在大厅后面。足球队的女士则走下一条长长的走廊,想必是要去女更衣室。由于建馆之际“男女合校”还是个色情字眼,建筑师认为琼斯·福尔斯这类大学是不会有多少女孩儿的,所以这间更衣室恐怕也是后来新增的。

外来者拿起公用电话,装作在找零钱的样子。男士们依次走进更衣室。那女士也开了扇门,不见了,那肯定是女更衣室了。她们都在里面,他兴奋地想着,她们正在里面脱衣服、淋浴、用毛巾擦身呢!离她们这么近,他人都热血沸腾了。他用手背揩揩额头。现在,他只要把她们都吓个半死,就能幻象成真啦。

他努力平静下来,匆匆忙忙可是要误事的,他要花几分钟计划一下。

等他们都走光以后,他才紧跟那个女士后面蹑手蹑脚沿着走廊跟上去。

走廊上有三道门,左右各一道,还有一道在走廊尽头。刚才女士打开的正是右边的门。他检查了尽头那道门,门后是个积满灰尘的大房间,放着几台笨重的机器,他猜这是泳池用的锅炉和过滤装置。他走进屋子,关上身后的门。屋里有一种低沉单调的电器杂声。他想象着女孩儿怕得要命,只穿着印花内裤和胸罩躺在地上,抬头看见他解开皮带,眼神里充满畏惧。他回味了一会儿这幅画面,禁不住笑了。她就在几码外,现在可能还想着今晚的安排呢,也许她有个男朋友,今晚打算任那小子为所欲为;或许她是个新生,寂寞并有点儿腼腆,周日晚上除了看《哥伦布》无事可干;还有可能明天要交论文,她今晚打算熬夜赶。不过这些都泡汤啦,宝贝儿,今晚是噩梦时间。

他之前也做过这种事,只是还没到过这个程度。他向来喜欢吓唬女孩子,从记事起就是如此。高中的时候,最快活的事莫过于把女孩儿孤零零地堵在拐角,然后吓得她痛哭求饶。也正是因此他才不停地转学。他偶尔也会和女孩儿约会,目的却只是想让自己和别的男人一样,在走进酒吧的时候也能有个姑娘挎在胳膊上而已。要是她们有意,他就和她们做爱,但这码事似乎没什么意思。

谁都有个怪癖,他寻思:有的男人喜欢穿女人的衣服,有的就爱让穿着高跟鞋、浑身裹在皮革里的女人使唤自己。他还知道有个家伙觉得女人最性感的部分是脚,那人光站在百货公司女鞋区里,看着她们把鞋子穿穿脱脱都能勃起。

他的性癖就是让女人恐惧,一看见女人被吓得全身发抖就能让他性欲高涨。要是没有恐惧的话,那还有什么乐趣?

他有条不紊地打量着四周,发现墙上焊着架梯子,梯子顶端是个铁盖子,里面还上着闩。他迅速爬上梯子,拉开闩推开铁盖子,盖子那边是一辆克莱斯勒纽约客轿车的轮胎,外面是停车场。他确定一下方位,明白这里是体育馆后面,便拉回盖子重新爬了下去。

他离开泳池机房,沿着走廊前行,这时候迎面而来一个女人,充满怀疑地盯着他。他心里一慌,也许她会问他到底要在女更衣室门口晃荡什么。他剧本里可没写这种争执戏码。在这节骨眼上这可能毁了他的计划啊!不过幸好,她往上一瞟瞅见了“SECURITY”的字样,就收回视线转身进更衣室了。

他咧嘴笑了。这顶帽子是他在纪念品商店买的,才花了八块九毛九。不过这年头,摇滚演唱会上的保安人员穿着牛仔裤上班;看起来罪犯似的家伙亮出警徽才发现是名警探;机场的警察穿运动衫,人们对这些早都司空见惯了。要是每次看见一个自称保安的家伙都要问个究竟,那也太麻烦了。

他推了推女更衣室对面的门,打开是一间小储藏室。他打开灯带上门。周围的架子上堆着不少废弃的体育器材,有大号黑色实心球、磨破的橡胶垫和体操棒,也有发霉的拳击手套和开裂的木质折叠椅,还有一只断了腿、表面破了的鞍马。屋里一股霉味。天花板上有条银色的管道,他猜这是给走廊对面的女更衣室通风用的。

管道用螺栓和风扇一样的东西连在一起,他抬手拧了拧螺栓,发现空手拧不动,没关系,车子后备箱里有扳手。要是他能把管道卸下来,风扇就会把储藏室里而非室外的空气通进更衣室了。

他要回到车上,弄上一罐汽油,往空的毕雷矿泉水瓶子里灌上一些,再拿上几根火柴和报纸生火,还有那把扳手,然后把这些东西统统带下来。他要在风扇底下放火。

火舌很快就会蹿起来,吐出滚滚浓烟。他到时候就往口鼻上蒙块湿布,等储藏室里烟雾腾腾的时候卸下通风管。这烟就会涌进女更衣室。一开始没人会注意,不过接着就会有一两个人抽抽鼻子问道:“谁在抽烟?”然后把储藏室的门一开,让烟漫进走廊。等姑娘们意识到什么事不对劲儿的时候,打开更衣室的门一看,会以为整栋楼都着火了!谁都会吓个够呛!

到那时,他走进更衣室。那会是一片胸罩和长袜的海洋啊,随处可见裸露的胸部和臀部。有的姑娘光着身子从淋浴间跑出来,浑身湿答答地双手乱抓,想扯条毛巾;有的试图穿上衣服;大多数则被浓烟熏成半瞎,没头苍蝇似的找门在哪儿。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和啜泣声将会响成一片。他则假装保安对她们发号施令:“别穿衣服了!事态紧急!快出去!整栋楼都着了!跑,快跑!”

他可以趁机拍拍姑娘们的光屁股,推推搡搡,把她们的衣服抢走,再把她们浑身都摸个遍。她们会意识到事情很不对头,但大多都慌作一团理不清头绪。要是那个健壮的女曲棍球队队长在场的话,也许还能保持清醒,怀疑到他头上,但那时候只要把她打晕就好。

他四处走动,他要选出他的头号受害者。那会是个容易受骗的漂亮女孩儿。他会牵起她的手道:“请往这边走,我是保安。”然后把她拉上走廊,接着故意走错方向带进泳池机房。她刚觉得自己安全了,脸上就被扇了一巴掌,肚子上也挨了一拳,倒在肮脏的水泥地上。他看着她翻过身坐起来,惊恐地盯着他,喘着气啜泣。

这时候,他就会露出微笑,解开皮带。2

费拉米太太说:“我要回家。”

她女儿简妮说:“别担心,母亲,我们会尽快带你走。”

简妮的妹妹帕蒂闻言盯着简妮,好似在说:“我们什么时候要带她走了?”

母亲的医疗保险金只够住丽景养老院。这儿花哨得很,房间里有两张高高的病床、两只衣柜、一张沙发和一台电视。墙被刷成蘑菇似的褐色,地上铺着白底橙纹的塑料瓷砖。窗上有闩,但没装窗帘,窗口看出去是一家加油站。房间拐角处有个洗手池,厕所在厅后面。“我要回家。”母亲重复道。

帕蒂说:“但你老记不住事儿啊,母亲。你不能再照顾自己啊。”“我当然能照顾自己。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简妮咬住下唇,看着神志不清的母亲,难过得直想哭。母亲五官分明,黑眉黑眼,鼻梁挺直,一张大嘴下是强壮的下巴。简妮和帕蒂遗传了这副长相,却不似母亲那样矮小,反而遗传了父亲的高个子。她们三个都是意志坚强的女性,很对得起这副模样。费拉米家的女人通常可以用“强大”来形容,但是母亲再也强大不起来了,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她还没到六十岁哪!二十九岁的简妮和二十六岁的帕蒂都希望她可以再照顾自己几年,不过这种希望在今早五点破碎了。华盛顿的警察打来电话,说在第十八大街上找到了她们的母亲,她当时穿着破破烂烂的睡袍,边哭边说记不得自己住在哪里了。

周日宁静的早晨,简妮钻进车,花了一个小时从巴尔的摩开到华盛顿把母亲从警察局接回家,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又给帕蒂打了电话。姐俩安排母亲住进哥伦比亚镇上的丽景养老院,那儿地处华盛顿和巴尔的摩之间。她俩的姑姑罗莎就是在这儿度过的晚年。罗莎姑姑的保险单也和母亲的一样。“我不喜欢这儿。”母亲说。

简妮说:“我们也不喜欢,但我们目前只住得起这儿。”她想把话说得实际、合乎情理些,但听上去很刺耳。

帕蒂责备地瞪了简妮一眼:“克服一下吧,母亲,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比这儿还差呢。”

这是实话。父亲第二次入狱后,两个女孩和母亲住一间屋,电热炉搁在梳妆台上,水龙头就在楼道里。那些年她们靠救济金过活,但母亲就像是逆境里的母狮子。简妮和帕蒂一上学,她就找了个可信的老妇人帮忙照看回家的孩子。自己则靠理发师的工作让一家三口搬进了亚当斯摩根的双卧室公寓,邻居都是正直的工薪阶层。时至今日,尽管母亲会理的发型已经过时了,但手艺依旧精湛。

早餐她会做法式吐司,然后把简妮和帕蒂打扮得干干净净送去上学,再打理好自己的头发和妆容,在沙龙工作就得漂漂亮亮的。临出门前,她会把厨房整理得一尘不染,再在桌上摆一盘曲奇供女儿们回家吃。到了周日,一家三口会给公寓做扫除,然后一道去洗衣店。母亲一直那么能干,那么可靠,那么不知疲倦。看见床上这个健忘、发着牢骚的女人,真叫人心痛。

母亲蹙起眉头,好像有点疑惑道:“简妮,你干吗要在鼻子上穿个环呢?”

简妮摸了摸那个精致的银环,惨淡地一笑:“母亲,这还是我小时候的事呢。你当年可生气啦,你忘了吗?我当初还以为你要把我丢出家门呢。”“忘啦。”母亲说。“我还记得呢。”帕蒂说,“我觉得那事儿棒极了,不过那年我十一,你十四,你做什么事我都觉得既勇敢又聪明,还时髦。”“也许吧。”简妮故作骄傲道。

帕蒂咯咯笑道:“不过那件橙色的外套不算。”“啊,老天,那件衣服啊。我穿着那件外套在废楼里睡了一宿,结果弄了一身跳蚤。衣服后来被母亲烧了。”“这我记得,”母亲说,“一身的跳蚤啊!我的小家伙!”十五年后她还在生气呢。

突然气氛轻松了些。追忆往事让她们想起当时有多亲密。这是个分别的好时候。“我该走了。”简妮说着站起身子。“我也是,”帕蒂说,“我得回去做晚餐。”

然而,她俩都没朝门口迈步。简妮觉得这是在抛弃母亲,在她需要的时候离开她。养老院里没人爱她,家人应该照顾她。简妮和帕蒂应该陪着她,为她做饭、熨睡袍,帮她把电视调到她最喜欢的节目。

母亲说:“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

简妮迟疑了。她想说“明天就来,我给你带早饭,然后陪你一整天”。但那不可能啊,她这一周工作都很忙。罪恶感从她心底升起,我怎么能这么残酷啊?

帕蒂救了她,说道:“明天,我带孩子来见你,你肯定会喜欢他们的。”

母亲不想轻易放过简妮:“那你呢,简妮?”

简妮站在床边,几乎说不出口。“我尽量。”一阵悲伤哽住喉咙,她俯身吻了吻母亲,“母亲我爱你,千万别忘了这点。”

她们步出房门的那一刻,帕蒂的眼泪夺眶而出。

简妮也想哭,但她是姐姐,而且照顾帕蒂的时候就养成了控制情绪的习惯。走在无菌走廊上时,她伸手环着妹妹的肩膀。帕蒂并非软弱,她只是比简妮要随和,不像姐姐那么好斗任性。所以简妮常挨母亲的骂,母亲也老说简妮要更像点儿帕蒂就好了。“我也想把她带回家,可我做不到。”帕蒂难过地说。

简妮同意这点。帕蒂的丈夫叫泽普,是个木匠。他们住在联排房屋里,家里只有两间卧室。主卧他俩住,次卧给了三个儿子。戴维六岁,梅尔四岁,汤姆两岁。没地方再加一个外婆了。

简妮倒是单身,目前是琼斯·福尔斯大学的助理教授,年薪三万美金,不过她估计自己没有帕蒂的丈夫赚得多。最近她才向银行借了第一笔抵押贷款,买了处一室一厅的公寓,靠信贷装修好。客厅一角辟作厨房,卧室里有衣柜和一小间厕所。要是她让母亲睡床,自己就得夜夜躺沙发了。而且白天谁来照看这个阿尔茨海默病人呢?“我也做不到。”她说。

帕蒂含着泪怒道:“那你干吗说要把她带出去?没可能的事儿啊!”

这时候她们正巧走到建筑物外的炽热空气里,简妮道:“明天我去银行贷款,送她去好点儿的养老院,再往她的保险金里存点儿钱。”“但是你怎么还呢?”帕蒂诘问道。“我会升职的嘛,副教授,正教授。编写教科书的任务也会交给我,再给三家跨国集团当顾问。”

帕蒂破涕而笑:“我相信你,可银行信吗?”

帕蒂一直相信简妮,她没什么雄心壮志,学校成绩只是中下游,十九岁就结了婚,然后就安心地相夫教子,也不怎么觉得遗憾。简妮却恰恰相反,她向来是班级里的尖子生,所有的体育队她都是队长,她拿过网球冠军,读大学还得了体育奖学金。不管她说要去做什么,帕蒂从来不怀疑。

但帕蒂说得没错,银行才放货给简妮买了公寓,不会这么快就再贷款给她。而且她的助理教授生涯才刚刚开始,要升职起码得三年之后才行。她们走到停车场的时候简妮黯然道:“那我把车卖了。”

她很喜欢她那辆梅赛德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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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C,这部轿车有二十年车龄,红色双门,黑皮革座椅。她八年前在“梅惠杯高校网球挑战赛”中获胜,用五千块的奖金买了它。那时候有辆梅赛德斯老爷车还算不上潮流。“比起我当年买它的时候,眼下它可能有两倍的身价了。”她说。“那你把它卖了,不还得再买一辆吗?”帕蒂又一针见血地说道。“没错,”简妮叹道,“好吧,那我就去做家教,给其他大学挂科的纨绔子弟补习《统计学》,这虽然有违校规,但我每小时能挣四十块,要是不报税,每周也许能赚到三百美金。”她盯着妹妹的眼睛。“你能筹点儿钱出来吗?”

帕蒂移开目光:“我不知道。”“泽普可比我赚得多。”“我要提这事,他会杀了我的,我们每周也许能挤出个七八十吧。”帕蒂终于说道,“我会让他去跟老板要求加薪的。他这人腼腆,不喜欢开口求人,但我知道凭他的能力应该加薪,而且他老板也喜欢他。”

简妮开心了点儿,尽管她那“用周末辅导后进大学生”的事业前景还不容乐观。“每周要能多出四百块钱,母亲就能住进带厕所的房间了。”“那么一来,她就能把喜欢的东西带去,弄些装饰品,或许还能放几件家具呢。”“我们留心一下,看谁知道这类好地方吧。”“好。”帕蒂沉吟道,“电视上说母亲得的是遗传病,是吧?”

简妮点点头:“是一种叫作AD3的基因缺陷,导致了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简妮还想起来致病基因在染色体1

4

q24.3区里,不过这个帕蒂也听不懂。“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以后也会和母亲一样?”“很有可能。”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变得痴痴呆呆实在太过残酷,谁也没心思说话。“我很庆幸我那么早就有了孩子,”帕蒂道,“我发病的时候,他们应该都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简妮从这话里听出几分斥责。和母亲一样,帕蒂也觉得二十九岁还没孩子,实在有问题。简妮说:“不过科学家也发现这种基因病并非无药可医,也就是说,等我们到母亲那年岁的时候,也许他们已经能够给我们注入我们自己DNA的修正版本,里面已经没有致病基因了。”“这话他们在电视上也说了,叫DNA重组技术,对吗?”

简妮朝妹妹露齿笑道:“对。”“看吧,我可不笨。”“我从来不觉得你笨啊。”

帕蒂深思熟虑道:“不过,我们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不正是因为DNA吗?要是改了,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呢?”“你的现状可不仅仅是DNA决定的,还包括你的成长环境。我的研究课题就是这个。”“新课题怎么样?”“很有意思。这真是我时来运转的机会呢。好多人都读了我那篇讨论犯罪秉性是否存在于基因之中的论文。”论文是去年发表的,她那时候还在明尼苏达大学,论文里她的名字排在指导教授后面,是第二作者,但研究工作都是她做的。“我不明白,犯罪秉性到底会不会遗传呢?”“我找到四条会导致犯罪行为的遗传性状,冲动、无畏、侵略性和多动性。但我的主要理论在于,只要抚养的时候用对法子就可以抵消这些性状,把潜在的罪犯变成好公民。”“你怎么证明呢?”“研究分开抚养的同卵双胞胎。同卵双胞胎的DNA完全相同,但他们被收养,或因为其他原因分开了以后,成长轨迹也就不同了。我就寻找那种一个是罪犯一个是普通人的双胞胎,研究他们是怎么被带大的,他们父母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同。”“你的工作太重要了。”帕蒂说。“可不是。”“我们得弄明白,为什么现在那么多美国人都变坏了。”

简妮点点头。简而言之,她的研究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帕蒂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那辆福特旅行车又大又旧,后备箱里塞满了颜色鲜亮的婴儿用品、小三轮车、折叠式婴儿车,各式各样的拍子和球,还有部坏了一只轮子的玩具大卡车。

简妮说:“替我向孩子们带个吻,好吗?”“谢啦,我明天见过母亲之后给你打电话。”

简妮掏出钥匙,迟疑了会儿,走到帕蒂身边搂住她说:“我爱你,妹妹。”“我也爱你。”

简妮坐上车开走了。

她又烦又累,满脑子都是不明不白的情感,关于母亲,关于帕蒂,还关于不在场的父亲。她疾驰上七十号州际公路,在车流里进进出出。今天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呢?她想起今晚六点有场网球要打,接着还要同琼斯·福尔斯大学心理系的年轻教师和毕业生吃比萨喝啤酒。她第一个念头是推掉这个约,却又不想躲在家里忧愁沉思。还是去打网球吧,活力四射的运动能让自己好受些,打完去安迪酒吧待上一个多小时,晚上早点儿上床睡觉。

但事与愿违。

她的网球对手是校图书馆长杰克·布根。他以前打过温网,现在虽然已经是个五十岁的秃顶老汉,身子却依旧壮实,老手艺也没落下。简妮从没打过温网,职业最高峰不过是本科时参加美国奥运网球队。但她比杰克更快更有力。他们在琼斯·福尔斯大学的红土球场上对峙着,势均力敌,还引来了一批观众。虽然没有规定着装,可简妮还是习惯性地穿了洁白的短裤和球衫。她和帕蒂都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但帕蒂的很柔顺,她的却又鬈又难打理,索性全塞进球帽里。

简妮的发球威力绝伦,对角反手扣杀也无人能挡。面对这样的发球杰克几乎无计可施,但几局比赛之后,杰克就没给简妮几次反手扣杀的机会了。他打法刁钻,保存体力,让简妮失误。她打得太有侵略性,结果又是双发失误,又是上网跑动太早。要是放在其他日子自己能赢,她心想,可偏偏今天老集中不了注意力,看不透他的球路。他们各赢一局,第三局杰克五比四领先,简妮只能靠发球支撑局面。

比赛到了第二个赛点,杰克暂时领先。简妮发球,没过网,观众不禁大声吸了口气。通常第二次发球都会慢一点儿,不过简妮不管三七二十一,发球和第一次一样猛。杰克堪堪接到球,打回简妮的反手位置。简妮扣杀过网,杰克突然就收起那副装出来的跌跌撞撞,回了一个完美的高吊球。球越过简妮的头顶落在后场。杰克赢了。

简妮站在那儿盯着球,手支着臀部,心里一阵恼火。虽然好几年都没正经打过球了,但她不屈好斗的性子还是不太能接受失败。过了会儿她冷静下来,挤出笑容转身。“好球!”她说道。她走到网前和杰克握了握手,场边观众噼噼啪啪地鼓起掌来。

一个年轻人走到她跟前,灿烂地笑道:“嘿,你打得真棒!”

简妮瞥了他一眼。这是个高大健硕的小伙子,短短的鬈曲金发,漂亮的湛蓝眼睛,自信满满地来搭讪。

她却没那心思,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他又笑了,且不论说什么,光凭这副自信淡然的笑容,绝大多数女孩儿都抵挡不了。“你看,我也会打几下网球,我在想——”“要是你只会打几下,估计不是我的菜。”她说着从他身边擦过。

她身后,只听他好脾气地说道:“那是不是说,今天浪漫晚餐和激情夜晚我更是提也不用提啦?”

见他这么坚持,她不由得笑了,自己的确太失礼了。于是她转过头边走边道:“是呀,不过多谢美意啦。”

她离开球场朝更衣室走去。母亲在干什么?肯定已经吃过晚饭了,养老院开饭时间一向早,而现在都已经七点半了。她可能正在休闲厅里看电视,或是找了个不在意她健忘的同龄女伴,一起看她孙儿们的照片。母亲以前朋友很多,沙龙的同事、顾客、邻居和那些认识二十五年的老朋友。但母亲发病之后老忘了人家是谁,于是友谊也就断了。

她穿过曲棍球场的时候遇见了丽莎·霍克斯顿。简妮一个月前才来琼斯·福尔斯大学,丽莎是她在这儿交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她是心理学实验室的技术人员,有理学学位,却无意学术生涯。她和简妮一样出身贫寒,有点被琼斯·福尔斯大学那种常春藤名校的神气吓到了。两人一见如故。“刚才有个小伙子找我搭讪。”简妮微笑道。“长得怎么样?”“像布拉德·皮特,但要高一些。”“你告诉他你有个和他年龄更相仿的朋友了吗?”丽莎说,她二十四岁。“这倒没提。”简妮回头张望,那小伙子却不见了,“继续走,免得他跟着我。”“那不是挺好吗?”“快走吧。”“简妮,他又不讨人厌,干吗躲着他?”“别说啦!”“你该把我的手机号给他的。”“我该把你的胸罩尺码写在纸条上递给他,那才有意思。”丽莎有双豪乳。

丽莎停住脚步。简妮还以为自己说得太过火,冒犯到了丽莎。她刚要道歉,丽莎就道:“真是个好主意!‘本人胸围36D,欲知详情请拨打此号码。’还有点儿不可思议呢。”“真是嫉妒,我从小就想要对大奶。”简妮道,她俩都笑了,“说真的,我还为此祷告过呢。那时候在班里,我连初潮都是最后一个来的,太羞人了。”“你真跪在床边说了‘老天啊,请让我的奶子长大吧’这种话吗?”“实际上,我是对圣母玛利亚说的。我那时候觉得这是姑娘们的事情。当然,我也没说‘奶子’这个词。”“那你说的什么,胸脯?”“也不是,我可不能对圣母说‘胸脯’。”“那你说的什么?”“乳房。”

丽莎一阵大笑。“我都不知道我从哪儿学的这词,肯定是男人们聊天时我无意中听见的。对那时候的我来说,这多像个礼貌委婉的说法啊。这事儿我可从没告诉过别人。”

丽莎回头看了看:“好,我也没看见有哪个英俊小伙跟着我们。看来我们已经甩掉布拉德·皮特了。”“太好了,他完全符合我的标准,英俊性感,自信过头,而且完全不可信。”“你怎么知道他完全不可信?你才和他见了二十秒。”“所有男人都不可信。”“也许吧。晚上你去安迪酒吧吗?”“去啊,待个一小时左右。不过得先洗澡。”她的汗浸透了上衣。“我也是,”丽莎穿着短裤和跑鞋,“我刚才正和曲棍球队一起训练。干吗只待一小时?”“我今天很累。”刚才的比赛分了简妮的心,但现在悲伤又席卷回来,她身子不禁一缩,“我得给母亲找个家啊。”“啊,简妮,我很抱歉。”

简妮说起整件事情,两人边说边走进体育馆,下楼到了地下室。简妮在更衣室的镜子里看见她俩的倒影。两人的外貌天差地别,活似一对滑稽戏组合。丽莎比平均身高要矮,而简妮却足有六英尺。丽莎发色金黄,身段柔美,简妮却是一头黑发,肌肉结实。丽莎面目俏丽,别致小巧的鼻子上点着几粒雀斑,一张弯弯的嘴。大多数人都觉得简妮有一副醒目的脸蛋,曾有人说她美丽,但没人说她漂亮。

她们脱下汗湿的运动服,丽莎说:“那你父亲呢?你没提到他。”

简妮叹口气,这是她最怕的问题了,从小时候就是如此。但这问题迟早都要来。这么多年,她都骗人说父亲死了,消失了,或是娶了别的女人去沙特阿拉伯工作了,直到最近她才实话实说。“他入狱了。”她说。“啊,天哪,我不该问的。”“没事,我出生以来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里面,他是个惯偷,这是他第三次进去了。”“他判了几年?”“我忘了,也不在乎。他出来也派不上用场。他从没照顾过我们,也压根儿不想照顾我们。”“他就从来没有个正经工作吗?”“有过,他当过管理员、门卫、保安,却都是为了偷东西。要不了一两周雇主家就会发现失窃。”

丽莎狡黠地看着她:“所以你才对基因里的犯罪秉性这么感兴趣吗?”“可能是吧。”“也许不是呢。”丽莎一甩手,“反正我不喜欢业余的心理分析。”

她们走进淋浴间,简妮要洗头,所以时间要久一点。她很感激丽莎的友谊。丽莎来琼斯·福尔斯大学也不过一年,可这学期简妮来的时候,就是她带着简妮四处逛。在实验室,简妮也喜欢和丽莎合作,因为她非常可靠;下班后简妮也爱和丽莎一起,因为简妮觉得不管自己有什么想法,说出来都不会吓到丽莎。

简妮吹头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她停下动作侧耳倾听,觉得这好像是惊叫声。她心下一紧,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相当不利,光着湿答答的身子,还在地下。她稍一犹豫,迅速冲干净头发,走出淋浴间要看个究竟。

刚关上水龙头,她就闻到一股糊味。虽然看不见一点儿火星,但灰黑色的浓烟弥漫在屋顶附近,应该是从通风管道涌进来的。

她很害怕,她还从没遇过火灾呢。

那些头脑冷静的女士带上包朝门口走,剩下的则变得歇斯底里,颤声尖叫到处瞎转。有个混账保安口鼻上捂着块脏手帕,还上蹿下跳地发号施令,把人推来搡去,让姑娘们更加恐慌。

简妮知道她没时间穿衣服了,但也不能赤身裸体地跑出去啊。恐惧好似冰水一般在血管里流动,但她强自冷静,找到自己的更衣箱。没看见丽莎,她抓上衣服,套上牛仔裤和T恤。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而且烟雾腾腾。她看不见门在哪儿,还被呛得咳嗽起来。窒息的念头一闪而过,让她惊恐万分。她安慰自己,我知道门在哪儿,保持冷静就一定能找到。钥匙和钱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她抓起网球拍,屏住呼吸,快步穿过一排排更衣箱朝出口走去。

楼道里也尽是烟雾,呛得她直流泪,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会儿她开始后悔,要是刚才光着身子出来就好了,还能争取宝贵的几秒钟。她的牛仔裤不能帮她呼吸,也不能帮她看清东西。而且要是死了,是不是光着身子又有什么打紧呢?

她伸出一只发抖的手摸上墙,确定方向之后屏住呼吸沿着过道猛冲。她想着自己也许能撞上几个姑娘,但人家似乎早就逃出去了。手边的墙壁摸到了尽头,她知道自己到了小厅,尽管除了烟雾什么也看不见。楼梯就在正前方。她穿过小厅,却撞上了可乐售卖机。楼梯在左边还是右边?应该是左边,她想。于是她往左边移动,却被男更衣室的门挡住了去路。她选错了。

这时候她再也闭不住呼吸,呻吟着吸了口气。这口气大部分都是烟,呛得她拼命咳嗽。她沿着墙踉跄退了几步,只觉得鼻子火辣辣,眼睛水潺潺,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二十九年来她从没这么渴望过呼吸,那曾是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她沿着墙走到可乐机旁,绕了过去,却被楼梯绊倒了,简妮知道自己找到了楼梯口。球拍掉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这是把特别的球拍,是“梅惠杯高校网球挑战赛”的优胜奖品,但她管不了那许多了,赶忙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等来到宽敞的大堂,烟雾骤然稀疏了。她看见体育馆的大门敞开着,一个警卫站在外面朝她招手,叫道:“快过来!”她连咳带喘,跌跌撞撞地穿过大堂,走到门外美好的新鲜空气中。

她在台阶上站了两三分钟,弯着腰,一边往外咳烟气,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喘匀了气后,远处传来消防车的嘶鸣。她四处看了看,却没见到丽莎。

她不会还在里面吧?简妮还有些发抖,穿过人群辨认着一张张脸。因为已经脱离了危险,人群中不时爆出一阵阵神经质的大笑。大多数学生多少都有些衣不蔽体,不过这也让大家更亲近了些。带着包的人把多余的衣服借给那些衣不蔽体的可怜人。就算穿上朋友脏兮兮、汗津津的T恤,光溜溜的姑娘们还是非常感激,毕竟不少人还只围了一条毛巾呢。

丽莎不在这儿,简妮焦急地回到门口的警卫那儿。“我的朋友可能在里面。”她说道,因为恐惧声音有些颤抖。“我又不能进去找她。”他立即回复。“真是个勇士。”简妮恨恨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让这位警卫做什么,但没料到这家伙竟然完全不中用。

警卫脸上也浮起了怒意。“这是他们的工作。”说着指指路那头开过来的消防车。

简妮开始担心丽莎的生命,却无能为力。她急切地盯着消防员,看着他们钻出车戴上呼吸器。他们走得好慢,她真想冲上去拽住他们大吼:“快点!快点!”这时候又来了一辆消防车,接着是一辆白色的警用巡逻车,车上的蓝银条纹表明其归属于巴尔的摩警察局。

消防员拖着水龙进楼的当口,一名警官拉住了大堂警卫问道:“你觉得事故是从哪儿开始的?”“女更衣室。”警卫回答。“那又在哪儿?说具体点儿。”“在地下室,楼后边。”“地下室有几个出口?”“就一个,可以沿着楼梯上大堂,也就是这里。”

旁边站着的维修工纠正道:“泳池机房里有架梯子,推开梯顶的盖子就能通到建筑物后面。”

简妮让自己引起警官注意,然后说道:“我朋友可能还困在里面。”“是男是女?”“二十四岁的女性,金发,矮个。”“要是她在里面,我们会找到她的。”

简妮这才松了口气,不过马上就意识到他可没说要找到活着的她啊。而且哪儿也没看见更衣室里那个保安。

简妮对消防员说:“还有个保安在底下,我哪儿都没看见他,那是个高个子男性。”

大堂警卫道:“不可能,这栋楼就我一个保安人员。”“未必,他帽子上写着‘SECURITY’呢,而且他还叫大家离开建筑。”“我不管他帽子上写的什么——”“啊,我的老天爷啊,别同我争啦!”简妮破口叫道,“也许这家伙是我臆想的,可要真有这么个人,他可能有着生命危险哪!”

站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女孩儿插嘴道:“我见过这男人,他是个讨厌鬼,他摸我。”她穿着男士卡其裤,卷着裤腿。

消防员说:“保持冷静,我们会找到所有人的。谢谢你们的配合。”说完就走开了。

简妮瞪了大堂警卫好一会儿,她觉得消防员把自己当成疯女人不予理会,就是因为自己朝这家伙吼了两句。她厌恶地转过身。现在干什么呢?消防员已经戴盔蹬靴地跑进去了,她现在光着脚丫,只穿了件T恤,跟进去不被轰出来才怪。她握紧拳头,再松开。想想,好好想想!丽莎还能在哪儿呢?

露丝·W. 爱考恩心理系大楼就在体育馆旁边,大楼的名字取自捐助者的太太,不过全校师生都管它叫疯人院。丽莎会不会在那儿呢?虽然周日大楼的门会被锁上,但她可能有钥匙啊。她也许要进去披件实验室大衣遮遮身子,或在办公桌前坐着缓缓神。简妮决定进去探探,总比傻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冲过草坪,到疯人院门口,透过玻璃门向里张望。大堂没人。她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划过读卡器。门开了。她冲上楼梯,边跑边叫:“丽莎!你在吗?”实验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丽莎的椅子塞在桌子底下,电脑屏幕上一片灰白。简妮跑进楼道尽头的女厕所看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该死!”她怪叫道,“你究竟在哪儿呢?”

她喘着气跑出心理系大楼,决定再去体育馆走一遭,以免丽莎只是坐在哪里的地上呼吸呢。她沿着楼侧跑了过去,经过一片尽是大垃圾箱的场地,到了建筑物后面的停车场,恰巧看见一个身影顺着小路跑远了。这人不是丽莎,他太高了,而且应该是个男人,也许就是那个失踪的保安?她还没看准,那人就在学生会的拐角处消失了。

她继续绕着大楼前进,远端是田径跑道,现在空无一人。转了一圈,她又回到了体育馆正门。

人聚集得更多了,消防车和警车也多了不少,但她还是没看见丽莎。几乎可以肯定她还在着火的楼里了。一个念头闪过,丽莎莫非在劫难逃了吗?她抗争着,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找到之前说过话的消防员,一把抓住他的胳臂。“我几乎可以肯定丽莎·霍克斯顿就在里面。”她急匆匆道,“我哪儿都找过了。”

他严肃地看着她,似乎信了,接着也不回话,只是把双向无线电举到嘴边道:“注意寻找一名年轻白人女性,应在楼内,名叫丽莎,重复一遍,名叫丽莎。”“谢谢你。”简妮说。

他草草点了点头,大步走开了。

简妮很高兴他听信了她,不过还不能休息,丽莎可能还困在里面。她也许被锁在厕所里,被火焰逼得走投无路,尖叫求援却没人听见;抑或撞到脑袋倒地晕了过去,只能无意识地躺着,被火焰步步紧逼。

简妮记起维修工说过地下室还有个入口。她之前绕体院馆跑的时候没看见。她决定再去看看,于是返回楼后。

这回她一眼就看见了。盖子就在大楼边上,被辆灰色的克莱斯勒纽约客轿车挡住小半。铁盖子被掀开了,靠在大楼的墙面上。简妮跪在方形洞口边,俯身朝里张望。一架梯子通着地面和底下这间肮脏的房间,通过荧光棒的亮度,她看见几台机器和不少管道。空气里虽然也有烟雾,但并不浓厚,这儿肯定和地下室其他部分隔开了。可这股烟味让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连咳带喘地摸索楼梯的,这段回忆想起来都心跳加速。“有人吗?”她喊道。

她觉得自己听见了响动,但不确定,于是喊得更响了。“有人在吗?”没人回应。

她犹豫了。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回到大楼前门找个消防员来,但那要花更长时间,消防员要是再问上两句就更久了。还是自己顺着梯子爬下去看看吧。

重进大楼的想法让她腿软,刚才被烟呛得剧烈咳嗽,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但丽莎可能就在下面,受了伤不能移动,或是被倒下的木材压住了,又或是晕了过去。她必须去看看。

她鼓起勇气伸出一只脚,刚踩上梯子膝盖就一软,差点儿栽倒下去。她缓了缓,觉得有了些底气,这才继续往下爬,可突然一股烟气冲进喉咙,呛得她咳嗽连连,只得重新爬出去。

她缓过气之后继续尝试。

她向下攀了一步,两步。她对自己说,要是烟雾再让我咳嗽,我就再出去。第三步简单了些,再之后攀爬速度就快了,踩上最底下那格梯子后她直接跳到水泥地上。

这是一间大屋子,堆满了水泵和过滤装置,可能是泳池器械吧。烟味很浓,但不妨碍正常呼吸。

她一眼就看见了丽莎,但眼前的场景让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丽莎躺在她身边的地上,婴儿般蜷着身子,浑身赤裸,大腿上有些血似的污迹,一动也不动。

简妮吓呆了。她努力控制住情绪。“丽莎!”她叫道,尖厉的声音里透着歇斯底里。她喘口气稳了稳情绪。老天呀,她可别出什么事儿。她走过房间,经过那堆交缠的管道,在好友跟前跪下。“丽莎?”

丽莎睁开眼睛。“感谢老天,”简妮道,“我还以为你遇上什么不测了呢。”

丽莎慢慢坐起身,也不看简妮,嘴唇上还带着瘀痕。“他……他把我强奸了。”她说。

简妮找到好友生还的轻松顿时被恐惧替代,她揪心道:“我的天,就在这儿?”

丽莎点头:“他说这里能出去。”

简妮闭上眼,感受到丽莎的痛苦和羞辱,那种被侵犯、被侮辱、被糟蹋的感觉。眼泪涌上眼眶,被她强行忍住。她心里觉得既疲软又恶心,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那家伙是谁?”“一个保安。”“脸上蒙块脏手帕那个?”“他把手帕摘了,”丽莎转头道,“整个过程他都在笑。”

事情明白了,卡其裤姑娘不是说过有个保安摸她吗?大堂警卫也确信整栋楼没第二个保安。“他不是什么保安。”简妮道。几分钟前她才见到他跑开。她不禁怒火中烧,这混蛋竟然在这儿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这里是学校的体育馆啊,是她们觉得可以安安全全脱衣服洗澡的地方啊!想到这儿她双手发抖,直想追上去掐死他。

这时候她听见外面吵嚷起来,混杂着男人的叫喊声、重重的脚步声和冲水声。消防员开始用水龙了。“听着,这儿有危险,”她急切地说,“我们得出去。”

丽莎的声音单调呆板:“可我没衣服穿。”

我们会死在这儿的!“别担心衣服,外面大家都半裸不裸的。”简妮迅速扫了眼周遭,在水箱底下脏兮兮的杂物堆里看见了丽莎红色的蕾丝胸罩和内裤。她抄起这套内衣道:“穿上吧,虽然脏了些,但总比不穿强。”

丽莎还是坐在地上,目光茫然。

简妮强压惊惶,要是丽莎不肯走怎么办呢?她也许背得动丽莎,但能背着她爬梯子吗?她扯高嗓子:“快,起来吧!”说着牵起丽莎的手,拉着她站起来。

终于,丽莎盯着她的眼睛道:“简妮,这太可怕了。”

简妮搂住丽莎的肩膀,紧紧抱住她。“对不起,丽莎,对不起。”她说。

烟更浓了,连厚重的大门也挡不住。简妮心中的恐惧取代了同情:“我们得走了,这地方要烧塌了。求求你快穿上。”

丽莎终于开始行动,她穿上内裤系上胸罩。简妮把她拉到墙上的梯子边,让她先爬上去。简妮刚跟上去,门就垮了,一名消防员裹着一团烟雾冲了进来,水在他靴边打着漩。眼前的两位女士让他大吃一惊。“我们没事,我们马上就从这儿出去。”简妮朝他叫道。然后跟着丽莎爬了上去。

过了会儿,她们又回到室外的清新空气中。

简妮只觉得解脱后的虚弱,她把丽莎救出火场了。但丽莎现在需要帮助。简妮伸出一只手搂住丽莎的肩膀,带她到大楼正门。每条路上都停着消防车或警用巡逻车。人群中大多数女士都找到几件蔽体的衣服,丽莎的红内衣显得很惹眼。“有人能匀出一条裤子吗?什么都行。”她俩穿过人群的时候简妮恳求道。人们把多余的衣服都分出去了。简妮本打算把自己的上衣脱给丽莎,可她也没戴胸罩。

终于有个高个黑人伸出了援手,他脱下自己的活动领衬衫递给丽莎。“记得还我,这可是拉尔夫·劳伦牌的,”他说,“我是数学系的米切尔·沃特菲尔德。”“我记下了。”简妮感激地说。

丽莎穿上衣服,因为个儿矮,衣服的下摆一直遮到膝盖。

简妮觉得今晚的噩梦已经控制住了,她带着丽莎走向一辆警车,三个警察正无所事事地靠在巡逻车上。其中最年长的是位白人胖警官,留着灰白色的髭须。简妮对他说道:“这姑娘名叫丽莎·霍克斯顿,她被强奸了。”

她以为他们听见这个消息会震惊,毕竟这是重罪,但警察们的反应却出人意料的草率。他们先是愣了几秒钟,简妮刚要朝他们大吼大叫,留髭须的警官就从车前盖上站起来问道:“在哪儿发生的?”“着火大楼的地下室,楼后的泳池机房。”

另一个黑人警探说:“那群消防员会把证据都冲走的,长官。”“说得对,”年长的警官回复道,“那你先下去吧,莱尼,保护好犯罪现场。”莱尼匆匆去了。警官转向丽莎道:“你认识强奸你的那家伙吗?”

丽莎摇头。

简妮说:“他是个高个白人,戴红色棒球帽,帽额上写着‘SECURITY’。火起没多久我在女更衣室见过他,而且在找到丽莎之前,我想我还看见他跑开了。”

警官伸手到车里取出一支无线电麦克风,对它说了会儿话又放了回去。“要是他笨到还戴着那顶帽子,我们也许能抓到他。”他说。接着他对剩下那位警探说:“麦克亨蒂,送受害者去医院。”

麦克亨蒂是个年轻的白人警探,戴副眼镜。他对丽莎说:“你想坐前座还是后座?”

丽莎面色惴惴,一言不发。

简妮帮了她一把:“前座。坐后座跟嫌疑犯似的。”

丽莎脸上闪过一抹惊惶,终于开口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你想我去我就去,”简妮安慰道,“要不我先回趟公寓给你带几件衣服,然后去医院找你吧。”

丽莎不安地盯着麦克亨蒂。

简妮道:“都结束了,丽莎。”

麦克亨蒂打开巡逻车的门,丽莎钻了进去。“哪家医院?”简妮问他。“圣德兰。”他钻进车。

车子慢慢加速离开。“我几分钟后就到。”简妮透过玻璃窗叫道。

她跑到教工停车场的时候,已经在后悔刚才怎么没和丽莎一道上车。她离开时那表情既惊恐又可怜。她当然需要干净衣服,但她或许更迫切地需要有另一个女性能陪着她,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也许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被孤零零地丢在车里,和一个佩枪的粗鲁男人待在一起。跳进车的那一刹那,简妮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开出停车场的时候她不禁破口骂道:“天哪,今天是什么破日子。”

她的住处离学校不远,公寓在一栋小联排别墅的上层。简妮把车停在另一辆车边,跑了进去。

她匆匆洗手,洗脸,换上干净衣服,开始思索什么衣服适合丽莎圆润娇小的体形。她先是翻出一件大码球衫和一条松紧带运动裤。内衣比较麻烦,不过她找到条宽松的男士平角裤,这应该能行,但她的胸罩丽莎肯定穿不下啊。那也只好不戴了。最后再加一双甲板鞋。她把所有东西塞进行李包,又冲了出去。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她心情变了,起火的时候她只能专注于必须做的事情上,但现在她心底开始涌起怒意。丽莎是个多么快乐的姑娘啊,成天喋喋不休。因为这次的惊吓和恐怖她变得毫无生气,连独自坐警车都害怕。

沿着商业街行驶,简妮开始寻找戴红色帽子的男性,想着要是看见他,就把车开上人行道撞他个狗啃泥。不过实际上她就算看见了也认不出来,他肯定不蒙手帕了,帽子大概也摘了。他还穿了什么呢?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某种样式的T恤吧,她想,下身是蓝色的牛仔裤,好像是牛仔短裤?不管怎样,他现在肯定已经换了身衣服,就像她一样。

事实上马路上任何一个高个白人男性都可能是他,那个穿红色外套的比萨外卖小哥;同妻子一起夹着赞美诗集去教堂的秃顶男人;背着吉他盒的帅气大胡子;就连酒水店外和流浪汉说话的警察都有可能。简妮虽然生气,但什么也做不了。她紧紧握住方向盘,因为用力指节都发白了。

圣德兰是家大型郊区医院,离北部城区很近。简妮把车留在停车场,找到急诊室。丽莎已经躺在床上了,她穿着病号服,目光没有焦距。关掉声音的电视播着“艾美奖颁奖典礼”,成百上千个好莱坞名人穿着晚礼服痛饮香槟,互相道喜。麦克亨蒂坐在床边,笔记本搁在膝盖上。

简妮放下行李袋:“这是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丽莎还是面无表情不说话。简妮估计她还没从惊恐中缓过劲来,之前只是强压情绪,奋力控制住自己。但总有一天她的愤怒会爆发的,这是迟早的事。

麦克亨蒂道:“小姐,我得给案情的基本细节做个笔录,你能出去几分钟吗?”“啊,当然可以。”简妮抱歉地说。不过目光扫过丽莎的时候,她迟疑了。几分钟前她才诅咒自己竟然让丽莎独自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难道现在要再来一次吗?“不过另一方面,”她说,“也许丽莎会更想要我留下呢。”她的直觉没错,丽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简妮就坐到床上,拉住丽莎的手。

麦克亨蒂似乎有点生气,但没说什么。“我正在询问霍克斯顿小姐,她是如何反抗的,”他问,“你尖叫了吗,丽莎?”“他把我摔在地上的时候叫过一声,”她低声道,“然后他就把刀掏出来了。”

麦克亨蒂低头盯着笔记本,声音平板地问道:“你试过挣脱他吗?”

她摇摇头:“我怕他割伤我。”“所以,你在第一声尖叫之后没有采取任何抵抗手段喽?”

她摇摇头,哭了起来。简妮握紧她的手,想对麦克亨蒂说:“她究竟应该做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她今天已经粗鲁地对待了一个长得像布拉德·皮特的男孩儿,下流地评价了丽莎的胸部,还在体育馆朝大堂警卫大吼大叫。她知道自己和官方人物打不来交道,她也不想树个警察敌人,毕竟他只是在执行公务。

麦克亨蒂继续道:“他插入之前有没有强迫你岔开双腿?”

简妮畏缩了一下。这样的问题本该让女警察问才对啊。

丽莎道:“他用刀尖碰我的大腿。”“割伤你了吗?”“没有。”“那你就是自愿分开大腿的。”

简妮说:“要是嫌疑犯拿枪顶着警察,一般而言你会开枪击毙他,对吗?你管那个叫自愿吗?”

麦克亨蒂愤愤地瞪了她一眼。“请别插嘴,小姐。”他转回去对着丽莎,“你受伤了吗?”“有,我在流血。”“那是强迫性行为造成的吗?”“是的。”“具体伤在哪儿?”

简妮再也忍不住了:“这种笔录为什么不让医生来写呢?”

他像看傻瓜一样盯着她:“初步报告总得我写啊。”“那就写上她因为强奸受了伤。”“做笔录的是我。”“那就劳您退开,先生。”简妮说道,控制住朝他大喊大叫的欲望,“我的朋友现在很难受,我认为她并不需要向您描述她的伤势,因为马上医生就要来给她做检查了。”

麦克亨蒂有点光火,但还是退到一边:“我注意到你穿着红色蕾丝内衣,你觉得这是否对强奸案的发生有影响呢?”

丽莎转过脸,眼里含满泪。

简妮说:“要是我报警说我那辆红色的梅赛德斯轿车被偷了,你是不是还要问我开这么辆迷人的车,是否激起了窃贼的犯罪欲望呢?”

麦克亨蒂不理她:“你之前见过罪犯吗,丽莎?”“没有。”“可浓烟肯定让你看不清楚,而且他脸上还蒙着块面巾之类的东西吧。”“一开始我什么也看不见,可他……作案的地方烟不多。我看见他了。”她确认地点点头,“我看见他了。”“那你再看见他的时候能指认出来吗?”

丽莎颤抖了下:“啊,可以。”“但你之前从没见过他啊,酒吧之类的地方也没见过吗?”“没有。”“你去酒吧吗,丽莎?”“去。”“是单身酒吧之类的吗?”

简妮气坏了:“这算什么鬼问题?”“辩护律师会问的问题。”麦克亨蒂说。“丽莎不在被告台上,她不是罪犯,她是受害者!”“你还是处女吗,丽莎?”

简妮站起来:“行了,够了。这种事就不该发生,你这些伤人的问题就不该问。”

麦克亨蒂抬高了声音:“我是在努力建立她的可信度。”“就在她被侵害之后的一小时?算了吧!”“我在执行公务——”“你真明白你的公务吗?我可不信,你什么也不懂,麦克亨蒂。”

不等他回答,一名医生没敲门就走了进来。他是个年轻人,看上去既疲惫又烦躁。“这里是强奸案的病房吗?”他问。“这位是丽莎·霍克斯顿小姐,”简妮冷淡地说,“是的,她被强奸了。”“我要做个阴道拭样。”

他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总算是个摆脱麦克亨蒂的借口。简妮看着警探。他却一动不动,好似打算要监督棉签取样过程。她说:“医生,在你采样之前,也许麦克亨蒂巡警该出去一会儿?”

医生停下动作看着麦克亨蒂。警察耸耸肩出去了。

医生一把掀开丽莎身上的被单。“拉起病号服,张开腿。”他说。

丽莎闻声泪下。

简妮几乎不敢相信。这群男人都是怎么回事?“抱歉,先生。”她对医生说。

他不耐烦地看着她:“你有什么问题吗?”“你能不能礼貌些呢?”

他的脸涨得通红。“这间医院里塞满了受了外伤和有生命危险的病人,”他说道,“现在急诊室就有三个遭了车祸的孩子,他们都快要死了。现在你却在跟我抱怨我对这个女孩儿不够礼貌,她不就是睡错了人吗?”

简妮听了这话大吃一惊。“睡错了人?”她重复了一遍。

丽莎坐直身子。“我要回家。”她说。“这才真叫好主意。”简妮说完拉开行李袋的拉链,掏出衣服放在床上。

医生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怒道:“随你的便。”说完就离开了。

简妮和丽莎看着彼此。“我真不敢相信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简妮说。“谢天谢地,他们终于走了。”丽莎道,然后下了床。

简妮帮她脱下病号服。丽莎迅速换上新衣服,穿上鞋。“我载你回家。”简妮道。“你能在我公寓睡吗?”丽莎说,“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当然,我很乐意。”

麦克亨蒂在外面等着,似乎没那么有把握了。也许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询做得很糟糕。“我还有几个问题。”他说。

简妮平声静气地说:“我们要走了,丽莎心情太糟糕,目前不能回答问题。”

他慌了神。“她必须回答,”他说,“她报了案的。”

丽莎说:“我没被强奸,整件事就是个错误。我现在只想回家。”“你知道报假案是犯法的吗?”

简妮光火道:“这位女士不是罪犯,她是这起罪案的受害者。要是你的上司问起为什么她撤诉了,就说这都怪巴尔的摩警察局的麦克亨蒂巡警,他粗鲁地骚扰了这位女士。现在我要带她回家。请让开。”她环着丽莎的肩膀,经过警察的身边朝出口走去。

她们离开的时候,她听见警探喃喃道:“我干什么了?”3

柏林顿·琼斯看着他的两个老朋友。“我真不敢相信我们三个,”他说,“我们都快六十了。每年谁都赚不到二十万美金。现在有人愿意提供给我们每人六千万,而我们却坐在这里讨论如何拒绝人家!”

布瑞斯顿·巴克说:“我们做这个又不是为了钱。”

吉姆·普洛斯特参议员道:“我还是不理解,要是我名下有一家市值一亿八千万公司的三分之一股份,我干吗开着辆三年车龄的维多利亚皇冠到处跑呢?”

这三个男人开了家名为基因泰的小型私营生物技术公司。布瑞斯顿负责日常事务,吉姆从政,而柏林顿是个学者。可这次交易却是柏林顿的想法。在一趟飞往圣弗朗西斯科的航班上,他遇到了兰兹曼的首席执行官,并成功地让这位德国药企的一把手有意收购基因泰。现在他必须说服自己的合伙人同意易手,可没想到这件事那么困难。

他们三个在巴尔的摩的富人区——罗兰德花园某幢房子的书房里。房产属于琼斯·福尔斯大学,是租借给访问教授的。柏林顿在加州伯克利、哈佛大学和琼斯·福尔斯大学都有教授职位,在巴尔的摩的六周时间里,他就待在这儿。他放在这里的私人物品不多,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张前妻与他们儿子的合照和一大摞自己的最新作品——《传承未来:基因工程将如何改变美国》。电视机的音量调得很低,正在播出“艾美奖颁奖典礼”。

布瑞斯顿是个瘦削而热情的男人。尽管是同时代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看起来却像个会计。“诊所一直在盈利。”布瑞斯顿说。基因泰拥有三家生育诊所,专门从事体外受孕,也就是试管婴儿。这种治疗手段能够成真还得归功于他在20世纪70年代的开创性研究。“生育领域在美国医药行业拥有最大的发展空间,兰兹曼想靠基因泰进入这个巨大的新市场。他们要我们在今后十年内每年新开五家诊所。”

吉姆·普洛斯特皮肤晒得黝黑,秃顶大鼻子,鼻梁上架副厚重的眼镜。他这张威严的丑脸正是政治漫画家绝好的素材。他和柏林顿是二十五年的朋友兼同事。“那我们怎么没见到多少钱?”吉姆问道。“都花在科研上了。”基因泰不仅有自己的实验室,还已经与大学的生物系和心理系签订研究合同。公司和学术界的关系都是柏林顿在打理。

他恼火地说:“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两个怎么看不出来这是我们的大转机呢?”

吉姆指指电视道:“把声音调高,柏里,你上场了。”

这时候电视里的“颁奖典礼”已经换成了《拉里·金现场》,嘉宾正是柏林顿。他讨厌拉里·金,觉得这家伙就是个激进的自由主义者,不过《现场》倒是个同美国数百万民众对话的机会。

他看着电视里的自己,觉得很满意。他个子矮,但电视让大家显得都一般高。海蓝色的西装看上去很挺括,天蓝色的衬衫正配眼睛的颜色,酒红色的领带在荧幕上也不显得扎眼。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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