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独闯天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3 10:2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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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尔德•达尔

出版社:明天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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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独闯天下

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独闯天下试读:

写在前面的话

生活由无数的细小事件和少数的重大事件组成。因此,一本自传要不弄得冗长烦琐,就得严格挑选内容,剔除生活中无关紧要的事件,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记忆中仍然十分鲜明的事件上。

我的第一本自传叫《好小子——童年故事》。这一本自传的头一部分,写了我个人的一些故事,正好是它的继续:我出门到东非去,踏上我的第一个工作岗位。可是任何工作,即使是在非洲工作,都不会总是那么吸引人的,因此,我力图严格挑选,只把我认为值得纪念的一些事情写下来。

这本自传的第二部分,写的是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参加皇家空军的经历,那就没有必要选择和剔除了,因为不管怎么样,对我来说,这些事情都是完完全全令我神往的……东非

远渡重洋

1938年秋天,把我从英国带到非洲的那条船叫“孟托拉”号。它像是一只九千吨重的瓷漆剥落的旧浴缸,只有一座高高的烟囱和一部浑身发抖的马达,震得桌子上茶碟里的茶杯格格作响。

从伦敦港到肯尼亚的蒙巴萨要两个星期,路上我们还要停靠马赛、马尔塔、塞得港、苏伊士、苏丹港和亚丁。如今你飞到蒙巴萨只要几个小时,但在1938年,这样的旅行中途要歇好几个地方。从家里到东非那是一段很长的路程,为此,我特地跟壳牌公司签订了合同,我要在那个地方一连待上三年。我离开家的时候是二十二岁,跟家人重新团聚时已经二十五岁了。

关于那次旅行,我至今仍然清清楚楚记得的是,我那些旅伴的古怪行为。我以前从没有碰到过这种特殊帝国血统的英国人,他们一生都在不列颠领土的天涯海角工作。请不要忘记,1930年的时候,大英帝国还是像模像样的帝国,维持这个帝国的是一个种族的男男女女,这种人,你们大多数人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现在再也不会遇见了。我认为,我很荣幸能在这些“稀有人种”还在地球的山麓小丘上或森林中漫游的时候见识过他们。他们比英国人还要英国人,比苏格兰人还要苏格兰人,这是一群我所遇到过的最最疯狂的人类。举一个例子来说,他们说的是一种他们自己的语言。假如他们在东非工作,他们的句子中往往夹杂着斯瓦希里语的词汇,假如他们在印度工作,那么各种各样的印度方言也混了进来。同样情形,有一个完整的常用词的词汇表似乎在所有这些人中间通行无阻。比如,晚上喝的饮料往往叫做“太阳下山饮料”,其他时候喝的就叫“威士忌苏打饮料”了。把老婆叫做“嬷姆萨博”,那是印地语里称欧洲已婚妇女“太太”的意思。看一样什么东西叫“舒夫梯”,也就是“瞅一瞅”的意思。而且相当有意思,根据这个字眼,在中东皇家空军的行话里,侦察机就成了“舒夫梯”。什么质量差的东西叫“森兹”,也就是“宿货”的意思,晚餐叫做“梯芬”等等。这些帝国子民的行话可以塞满整整一本字典。总而言之,对我这样一个城郊出身的普通小伙子来说,突然投身在这一群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的土老帽儿和他们小巧伶俐的妻子中间,这一切是挺令人惊奇的,不过我最最喜欢的是他们的那种怪癖。

看来,英国人多年生活在酷热的使人汗流浃背的气候里,并且要在众多的外国人中间保持头脑清醒,靠的就是这种疯疯癫癫。他们养成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习惯,要是在他们的家乡那是决不能容忍的,但远在非洲、锡兰(今斯里兰卡)、印度或在马来西亚等地,他们就能随心所欲了。在孟托拉号上就是这样,差不多人人头脑里都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对我来说,整个旅程中一直都像是在看一场没有结尾的哑剧。让我跟你讲讲其中两三个喜剧演员。

我跟一个印度旁遮普的一家棉纺厂经理同住一个小间,他名叫U.N.萨弗雷(我头一次看见他箱子上缩写的名字,简直不相信—哪有这样的名字?)。我住在上铺,因此,头枕在枕头上就可以通过小窗清清楚楚地看到放救生艇的甲板和外面辽阔的蓝色海洋。在海上的第四个早晨,我碰巧醒得很早。我躺在上铺懒洋洋地向窗外张望,耳朵里听着萨弗雷轻轻的打鼾声,他就躺在下铺。突然,一个光身子男人的身影,像一只丛林里的猿猴一样嗖的一下在窗外闪过去不见了!他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全无声息,我躺在那儿纳闷:我看到的究竟是幻影、是幽灵,还是光着身子的鬼?

一两分钟以后,那赤裸的身影又在窗外闪了过去。

这回我马上坐了起来,想好好看看这个日出时赤裸裸的身影,所以,我趴在上铺的床头,把头伸出窗外。放救生艇的甲板上空无一人,地中海很安静,一片混浊不清的蓝色,金黄的太阳刚刚镶嵌在地平线上。我开始一本正经地思索起来,是不是我刚才看到的是一个真正的鬼影,那鬼可能是一个旅客,早些时候在旅途中掉下了海,如今永远奔波在海浪之中,还时不时爬上当初他失足的那条船上。

忽然,从侦察孔里我瞥见甲板的尽头有动静。接着,一个赤裸的身子出现了,但他压根儿不是什么鬼。那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迅速地在甲板的救生艇和通风装置之间穿行,毫无声息地朝我跳过来。他矮墩墩的很粗壮,赤裸的身子上肚子有些凸出来,脸上有一挂黑黑的大胡子,当他跑到二十码开外的时候,他看见我正傻里傻气地从小窗里探出头来,于是他举起一条毛茸茸的胳膊向我招呼:“来啊,孩子,跟我一起慢跑吧,让你的肺里吹进点海上的空气,调整一下你的身体,把松弛的肌肉抖掉!”

光从那挂大胡子上我就认出他是格里费斯少校。在昨天晚上的饭桌上他就告诉我,他在印度待了三十六年,刚刚回国度完假,准备重返阿拉哈巴特去。

少校欢跃着跑过去的时候,我淡淡地朝他笑了一笑,但是我没有缩回头来,我还想看看他。他那种一丝不挂地在甲板上一圈圈奔跑的方式有一种让人欣赏的东西—那是某种让人惊奇的天真,并不让人尴尬,倒显得很快活、很友好。要是我,一个很容易紧张不安和敏感的年轻人,这样就不免感到害羞了。看着他在窗外穿过去,对他的所作所为我是很不赞成的。但与此同时我也很羡慕他,我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其实是很忌妒的。我希望自己昏了头也有这个胆量做同样的事情。我要跟他一样,我渴望能够抛掉我的睡衣,跟他一起在甲板上蹦蹦跳跳绕圈圈,碰巧有什么人看见,就大声地向他打招呼。但是,即使一百万年后我也不会这么干。我等他再绕圈过来。

啊,他又来啦!我看见他远在甲板的尽头,这个飞奔的少校真是豪气十足,毫无顾忌。这时,我打定主意趁此机会跟他随便说上几句话,表示我跟他是“一伙的”,并没有注意到他是光着身子的。

但是等一等,那是什么?还有一个人跟他在一起,在他旁边跑得飞快!也跟他一样一丝不挂!这条船上究竟怎么了?难道船上所有男性旅客黎明时光都在甲板上不穿衣服绕圈奔跑吗?这难道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大英帝国的某种锻炼身体的方式?那两个人现在靠得近了一些,我的天哪,另外那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妇女!那个赤身裸体的妇女像1820年美洛斯岛发现的维纳斯雕像一样光着上身,不过相似之处也仅此而已,因为这时我看出来,那个骨瘦如柴的白皮肤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格里费斯少校夫人本人。我在窗洞里愣住了,目光集中在这个裸体的女性稻草人身上,她一直在她那光身子的丈夫身边快跑,跑得那样的得意,弯着胳膊,高昂着头,好像在说:“难道我们不是一对快活的好夫妻吗?我的少校丈夫不是一个体形出众的男人吗?”“快到这儿来!”少校大声地招呼我,“身材小巧的太太都能行,你当然更行了。绕甲板五十圈才四英里!”“早上天气真好!”他们奔过去的时候我喃喃地说,“今天是个大好天。”

两个小时以后,我在餐厅里吃早饭,坐在我对面的正是少校和他那小巧的太太,一想起她刚才一丝不挂的情形,就有一股冷气爬到我的脊背上。我低着头,假装没有看见他们。“啊哈!”少校突然叫了起来,“你不就是早晨把头伸出窗外的那个年轻人吗?”“谁?我?”我喃喃地说,鼻子还伸在麦片粥的碗里。“是,就是你!”少校洋洋得意地大声说道,“谁的脸我看一眼就不会忘记!”“我……我那时只是在透透空气。”我含糊地说道。“你还不止看他妈的一眼呢!”少校哇里哇啦地说,咧嘴笑了,“你饱饱地看了一眼我太太,这就是你干的事!”

我们那张桌子上的八个人全都突然安静下来,朝我的方向看。我觉得我的脸开始发烧了。“我没有说要怪你。”少校继续说道,朝他的妻子大大地眨了眨眼。这时是他最最得意、最最豪爽的时候,“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怪你。你们会怪他吗?”他问饭桌上的其他人,“毕竟我们都年轻过。况且那个诗人怎么说来着?”他停下来,朝他那可怕的妻子又大大地眨了眨眼,“一样美的东西总是令人愉快的。”“闭上你的嘴,老公!”他的老婆美滋滋地说。“在阿拉哈巴特,”少校说,他的眼睛盯着我,“每天早晨吃早饭以前我都要认认真真地打五六盘马球。可是现在在甲板上是没法玩的,所以我不得不换个法子锻炼身体。”

我坐在那里很纳闷,想这种马球的游戏怎么玩?“你为什么没法玩呢?”我一心想换个话题,所以这么说。“为什么我没法玩?”“对,在船上玩马球。”我说。

那少校是一个喝粥也要咀嚼的人。他慢慢咀嚼着,用淡灰色无神的眼睛打量着我。“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活那么大从来就没有打过马球。”他说。“马球,”我说,“哦,当然打过。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一向骑自行车用曲柄棍打马球。”

少校的打量突然变成了恶狠狠的瞪视,嘴巴也停止了咀嚼。他的瞪视中既有轻蔑,也有厌恶,他的脸成了猪肝色,我想他说不定心脏病就要发作了。

从此以后,少校也好,他的太太也好,就再也不愿意跟我打交道了。他们在餐厅里换了桌子,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在甲板上相遇,他们只当没有看见我。我大大地冒犯了他们,而且是当着他们的面,那可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罪过。我嘲笑了马球,那可是英裔印度人和特权阶层的一种神圣的运动。只有不知好歹的冒失鬼才会这么干。

接着,我要说一说上了年纪的特雷佛西丝小姐,她也常常跟我在餐厅里坐同一张桌子。她骨瘦如柴,皮肤发灰,走起路来身体向前倾,像是一个又长又弯的“飞去来”,那是澳大利亚土著人的一种武器。她告诉我,她在肯尼亚高地有一座小小的咖啡园,她对作家拜伦尼丝·勃列克森非常熟悉。我本人也读过她的书并且很喜欢,不论是她的《走出非洲》,还是《七个哥特人的故事》,都弥漫着恐怖、凄凉和衰败。我很入迷地听特雷佛西丝讲她的一切,这位笔法细腻的作家自称是伊萨克·丹尼森。“当然她很怪,”特雷佛西丝小姐说,“像所有生活在这儿的人一样,她最后怪得不能再怪了。”“你并不怪。”我说。“哦,不,我也怪。”她很坚决、很一本正经地说,“这条船上人人都怪到家啦。你没有注意,那是因为你年轻。年轻人不善于观察,他们只会瞪大眼睛看人。”“前几天早晨,我看见格里费斯少校跟他妻子光着身子在甲板上绕圈奔跑。”我说。“你把这叫做怪吗?”特雷佛西丝小姐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很正常。”“我不这么认为。”“年轻人,在你变得很老以前你还得要受一些惊吓,记住我的话,”她说,“人们在非洲住得太久就会变得呆头呆脑。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对吗?”“是的。”我说。“你也一定会变得呆头呆脑,”她说,“跟其他人一样。”

这个时候,她正在吃一个橘子,我突然注意到,她并不是用通常的方式在吃那个橘子。首先,她用叉子在果盘里叉一个橘子,而不是用手指去拿。接着,她用刀子和叉子在整个橘子上细细做一系列切皮的动作。然后,她非常细致地用刀子尖和叉子尖剥下八块橘子皮,让剥得光溜溜的橘子美美地摆在盆子里。还是用刀子和叉子,她把多汁的橘子切成一片又一片后,这才慢慢地吃起来。“你是不是总是这样吃橘子?”我问。“那当然。”“我可以问问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从不用手指接触任何吃的东西。”她说。“天哪,你真的这么干?”“从不接触。从我二十二岁以后就没有接触过。”“你这样做总有一个原因吧?”我问她。“当然有原因,手指太脏。”“可你是洗过手的呀!”“我的手没有消毒啊!”特雷佛西丝小姐说,“你也不消毒,手上满是细菌。手指是讨厌的脏东西,你想想,你用它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坐在那里细细想,我用手指都做了些什么。“细细想想就受不了啦,是不是?”特雷佛西丝小姐说,“手指只是工具,它们像铲子和叉子一样,什么都摸。”“我们好像都是这么活过来的。”我说。“你要是不那么干,就活不长。”她沉着脸说。

我看着她吃橘子,用叉子把一瓣瓣像小船一样的橘子叉起来。我想告诉她,那叉子也没有消过毒,不过我没有说出来。“脚指头更糟糕。”她突然说。“你说什么?”“它们比什么都糟糕。”她说。“脚指头怎么了?”“它们是人类身体上最最令人作呕的部位!”她理直气壮地宣布道。“比手指还要糟糕?”“没法相比,”她怒气冲冲地说,“手指很讨厌很肮脏,可是脚指头,脚指头是爬虫,是毒蛇!我提都不想提!”

我有点给搞糊涂了。“但是,人并不是用脚指头吃东西的啊!”我说。“我没有说过用脚指头吃东西啊。”特雷佛西丝反驳道。“那么它们有什么可怕呢?”我还是不依不饶地问。“哼!”她说,“它们像是从你的脚里爬出来的小毛毛虫。我讨厌它们,恨它们!看一眼都受不了!”“那你怎么剪脚指甲呢?”“我才不剪呢!”她说,“我的男孩替我剪。”

既然她有一个亲生的男孩,我很奇怪,为什么人们还叫她小姐呢?或许是她的私生子?“你的儿子多大啦?”我小心翼翼地问。“不,不,不!”她叫了起来,“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男孩’就是土生土长的仆人。难道你读伊萨克作品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啊,当然。”我这才记起来。

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个橘子,正要剥皮。“别,别,”特雷佛西丝小姐都发抖了,“你要剥,一定得用什么东西。用你的刀子和叉子,试试看。”

我试了试,这样做倒也很有趣。要把橘子皮切得不深也不浅,刚刚正好,然后剥下一瓣瓣橘子来,倒也给人一种满足的感觉。“你瞧瞧,”她说,“干得不错嘛!”“在你的咖啡园里,你雇用了多少‘男孩’?”我问她。“大约五十个。”她说。“他们赤脚走来走去吗?”“我的‘男孩’不赤脚,”她说,“替我干活的‘男孩’没有不穿鞋的。那要花掉我一大笔钱,不过花得值。”

我喜欢特雷佛西丝小姐。她性子急,但很有知识,既慷慨又有趣。我觉得她随时随地都会帮我一把,而格里费斯少校很乏味而且很粗野,既自大又冷酷,那种人即使你让鳄鱼咬了,他也不会救你。他甚至还可能在背后推你一把呢!当然,他们两个人都是十足的怪物。船上的人都很怪,但后来我才发现,再怪也怪不过跟我住同一船舱的U.N.萨弗雷。

一天傍晚,当我们的船航行在马尔塔和塞得港之间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他的怪异。那天下午特别闷热,我在去吃晚饭之前穿着整齐地躺在上铺上休息。

穿着整齐?哦,是的,的确如此,天天晚上我们在那条船上吃饭都得穿得整整齐齐。大英帝国的男性子民,无论他在丛林里野营还是在划艇里航海,吃饭的时候都得穿着整齐,一成不变。我说的穿着整齐是指穿白衬衫,打黑领带,还要配上晚礼服、黑裤子、黑漆皮鞋,那是一整套华丽的服饰。无论气候如何,这是雷打不动的。

我半闭着眼静静地躺在铺位上,萨弗雷正在梳妆打扮。在小船舱里没有地方让我们两个人同时换衣服,因此,我们要轮着换,今天晚上轮到他先换。我半闭着眼,睡意蒙眬地看着他,只见他手伸到防潮的旅行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纸盒,打开纸盒的盖子,把手指头蘸到里边去,蘸到了一小撮白色的粉末(或结晶),然后,他把那东西小心翼翼地撒在晚礼服的肩头上。接着,他盖上盖子,把它放回旅行袋中。

我突然警觉起来,这个人究竟在干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看见了他干的事情,所以,我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我想,这又是一桩古怪的事情。真是见鬼,这个萨弗雷究竟为什么要往晚礼服的肩头上撒一些白色的东西呢?还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是一些淡淡的香粉,还是一些性感的神奇药末?我一直等到他离开船舱,才心虚地从上铺跳下来,打开他的旅行袋,只见那只小小的纸盒上写着“泻盐”!里边也确实是泻盐!可是,他把泻盐撒在肩头上究竟有什么用处呢?我一向以为他是一个怪人,有着许许多多的秘密,不过以前,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些秘密。他的铺位下面放着一只铁皮箱子和一只黑色的皮箱。那只铁皮箱没有什么奇怪的,可那只皮箱总是让我迷惑。它跟一只提琴盒差不多大,但是,盖子不像提琴箱那样有些鼓凸,也不渐渐变窄。它只是一只三英尺长的长方形的皮箱,简简单单,上面有一把很结实的铜锁。“你拉小提琴吗?”有一次我曾经问过他。“别犯傻啦!”他回答道,“我连留声机都不玩。”

可能里边放着一把锯短的枪,我对自己说。那样的话,尺寸倒差不多。

我把泻盐的盒子放回旅行袋,洗了一个澡,穿着好了,晚饭以前到甲板上去喝点什么东西。酒吧里有一张凳子空着,我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啤酒。那里有八个肌肉发达、皮肤黝黑的土老帽儿正坐在高凳上,那些凳子都钉死在地板上。酒吧是半圆形的,因此,每个人都能跟对面的人交谈。萨弗雷跟我相隔四五个座位,他正在喝小杜松子酒,那是大英帝国子民给这种酒起的名字,实际上就是杜松子酒掺了些酸橙汁。我坐在那里听他们闲聊,他们谈猎野猪,谈马球,谈咖喱粉可以治便秘。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插不上话,我不再听了,而是集中精神想解决泻盐之谜。我看了一眼萨弗雷,他那肩头上的小小白色结晶看得很真切。

接着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萨弗雷用手掸起他肩头上的泻盐来。他重重地拍他的肩头,动作很夸张,同时,还扯大嗓子说:“讨厌的头皮屑!我讨厌死了头皮屑!你们有谁知道治头皮屑的良方?”“用椰子油试试。”有一个人说。“拜茹姆香水加班蝥。”另一个说。

有一个印度阿萨姆邦茶园主人名叫恩斯瓦斯,他说:“你听我的话,老伙计,准没有错,你得刺激头皮的血液循环。办法就是每天早晨把头发泡在冷水里,泡三分钟到五分钟,然后用力擦干。你现在头发就稀,要是不把头皮屑治好,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变得像秃鹫一样。照我说的去做,老伙计。”

萨弗雷确实有一头稀稀的黑发,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头皮屑偏要假装有,这我就不知道了。“非常感谢,老伙计。”萨弗雷说,“我会试的,看看有没有效果。”“会有效果的,”恩斯瓦斯告诉他,“我奶奶就是用这个办法治好的。”“你奶奶?”有人说,“她有头皮屑吗?”“她只要一梳头,”恩斯瓦斯说,“头皮屑就像雪花一样往下掉。”

船上的人全都彻头彻尾地怪,无可救药地怪,一个也不例外,可现在我开始觉得萨弗雷可能在这方面把他们全都打倒了。我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啤酒,不停地想他为什么要欺骗大家,说他有头皮屑。三天以后,我终于有了答案。

那天刚到傍晚,我们正在缓缓通过苏伊士运河,天气从来没有这么热过。那天轮到我吃晚饭以前先换衣服。我洗了一个澡,穿上衣服。萨弗雷躺在铺位上眼睛盯着舱里看。“轮到你啦,”最后我打开门,走出去说,“甲板上见。”

跟往常一样,我坐在酒吧里呷起啤酒来。天晓得,这天怎么这么热,天花板上那个慢慢转动的风扇从叶片里吹出来的似乎是水蒸气。汗淌下我的脖子,淌到蝴蝶结硬领上,我能感觉到领子上上过的浆都化了,背心上黏黏糊糊的。可是我周围那些肌肉发达、皮肤黝黑的土老帽儿却似乎并不热。我决定到外面甲板上去,趁还没有开饭抽上一口烟,那里可能要凉快一些。我伸手去摸烟斗,他妈的,我忘记带了。我站起来,朝船舱走去,打开舱门,只见一个陌生人刚套上衬衫袖子,坐在萨弗雷的铺位上。我踏进船舱的时候,那人发出一声怪叫,立刻跳起来,好像一个爆竹在他的裤裆里炸开了。

那个陌生人一根头发也没有,因此过了一两秒钟我才弄明白,他不是别人,正是萨弗雷本人。真是奇怪,一个人头上有头发和没有头发竟能有这么大的差别。萨弗雷看上去完全是另外一个人。首先他看上去缩小了,变得矮小多了。我刚才说过,他已经完全歇顶了,他的头顶像一只成熟的粉红色的桃子,闪闪发光。这时他正站在那里,双手拿着我走进去时他刚想套上去的假发。“你没有权利回来!”他大声吼道,“你说过你已经完事啦!”他的眼睛里闪着小小的愤怒的火花。苏伊士运河,靠近伊斯梅利亚“我……实在是非常抱歉,”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忘了带烟斗。”

他站在那里盯着我看,眼里闪烁着魔鬼般的黑光,我能看得见他头顶的毛孔里渗出小小的汗珠来。我觉得非常糟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就拿个烟斗,马上就走。”我含糊地说。“哦,你不能走!”他喊道,“既然让你看到了,你不对我发个誓,就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你得向我发誓决不告诉任何人!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看到他的背后,那只古怪的黑皮的“小提琴盒”已经被打开,躺在他的铺位上。盒子里放着不止三个假发,像几个很大的黑色刺猬,毛茸茸的,一个挨着一个偎依在一起。“你头上也没有什么不对头啊!”我说。“我并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他嚷道,仍然非常生气,“我只要你答应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说,“我向你保证。”“你最好遵守诺言。”他说。

我伸手去取放在我铺位上的烟斗,我在上面到处摸索着。“你一定以为我疯了。”他说。所有那种怒气冲冲的语调一下子全都跑掉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以为我疯了,是不是?”他说。“没有,”我回答道,“一个人可以做他喜欢的事情。”“我敢打赌,你一定以为那只是出于一种虚荣,”他说,“但是,那不是虚荣,这跟虚荣一点不相干。”“我同意,”我说,“真的同意。”“那是为了做事,”他说,“我这样做纯粹是为了做事。我在旁庶普的阿姆里莎做事。那是锡克族人的家园,对锡克族人来说,头发是一种宗教信仰。锡克人从不剪头发,他们要么把头发盘在头顶上,要么把它裹在头巾里。锡克人不尊敬歇顶的人。”“那在这种情况下你戴一个假发很聪明。”我说。我还不得不跟萨弗雷在这个船舱里生活好几天,因此,我不想有什么口角。“那很巧妙。”我又补充说。“你真是这样想的?”他问道,态度软了下来。“真是一个天才之举。”“为了使所有的锡克佬都相信这是我自己的头发,我动足了脑筋。”他继续说。“你指头皮屑的事?”“这么说,你看到了?”“当然看到了,很巧妙。”“那只是我的一个小计策,”他说,这时他变得有点沾沾自喜了,“要是我有头皮屑,那就没有人怀疑我戴假发了,是不是?”“肯定是,这非常巧妙。不过在这儿你为什么还要费那个神?这条船上并没有什么锡克人啊!”“你不知道,”他诡谲地说,“你永远无法弄清楚谁正躲在角落里偷看。

这个人蠢得像沙丁鱼一样。“我看到你的假发不止一个。”我说着指了指那个黑色的皮盒。“一个可不行!”他说,“你要是想做得像我一样滴水不漏,就得这样。我经常带着四种假发,它们都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你别忘了头发是要长长的,难道不是吗?所以它们一个比一个要长那么一点。我每星期都要换一个长一点的假发。”“那要是你戴了最长的一个,你的头发再也不会长了,怎么办?”“啊,”他说,“那是要紧关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要简单地说一句:‘你们谁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的理发师吗?’第二天我就从最短的假发重新来一遍。”“但是你说过,锡克人不赞成剪头发?”“我只跟欧洲人说这话。”他说。

我瞪大眼看他,这人真是十足疯狂的傻瓜。我觉得我再跟他谈下去,自己也会变成傻瓜的。我向门边挪动身子。“你真聪明,”我说,“你的办法真是巧妙。你尽管放心吧,我的嘴巴滴水不漏。”“谢谢你,老伙计,”萨弗雷说,“你真是个好小伙子。”

我赶紧溜出船舱,关上了门。

这就是U.N.萨弗雷的故事。

你相信不相信?

事实上,当我蹒跚着走上甲板去酒吧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不大相信。

不过我还是遵守了诺言,没有告诉任何人。现在这已经不再是个问题了,那个人至少比我大三十岁,如今他的灵魂已经安息了,他的假发可能只有在他的侄子、侄女化妆舞会上才能派上用场。“孟托拉”号

1938年10月4日

亲爱的妈妈:

我们现在正在红海上,天是那样的热。风吹在我们的后面,风速正好跟航速一样,因此,甲板上连气都透不过来。我们已经三次掉头顶风航行,好让船舱和机舱里吹进一点凉空气来。风扇也只能吹出一些热空气。

甲板上到处都是一些无精打采的家伙,他们简直就跟厨房炉子上蒸煮的许多湿毛巾一模一样。他们抽着烟,哇哇地叫着:“伙计,再来一大杯冰啤酒。”

我倒并不觉得太热,可能是我瘦的缘故。我写完这封信就出去跟另一个瘦子做剧烈运动,打打甲板网球。他是一个政府的兽医,名叫哈蒙特,我们是脱掉衬衫打的,拼命地挥动我们的拍子,打到汗流浃背时,就径直跳到游泳池里。

达累斯萨拉姆

“孟托拉”号甲板上遮阳的地方,温度都在华氏120度左右。我们这条船正在朝南爬行—朝苏丹港驶去。微风吹在我们的后面,它的速度正好跟船速一样,因此,甲板上根本没有一点风。昨天我们三次掉头,逆风航行,好让一些空气吹在甲板上,吹进船舱里。这样的天气甚至让那些肌肉发达、皮肤黝黑的土老帽儿和他们又瘦又小却身体很健康的妻子们也跟往常不同了——变得安静了,再也没有精神了。

在红海上的第二天,“孟托拉”号跟一条意大利船擦肩而过,那条船跟我们一样也在向南航行,和我们相隔不到两百码,它的甲板上挤满了妇女!船上有几千个女孩,却看不到一个男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我问船上的一个长官,他也正好跟我一样站在栏杆旁边,“为什么都是女孩?”“她们要到意大利士兵那儿去。”他说。“什么意大利士兵?”“阿比西尼亚的意大利士兵,”他说,“墨索里尼想征服阿比西尼亚,他在那儿有成千上万的军队。现在他们用船送这些姑娘,让士兵们高兴高兴。”“你在跟我开玩笑。”“她们一船一船运过去,”那个长官说,“每个服役的士兵一个姑娘,每个上校两个,每个将军三个。”经过这种污秽场景,我只能低头。“你正经些。”我说。“她们确实是为士兵送去的,”他说,“这是一场糟糕的毫无意义的战争,士兵们都恨这场战争,非常厌倦屠杀可怜的阿比西尼亚人。所以,墨索里尼派成千上万的姑娘去鼓舞他们的士气。”

我向另一艘船上的姑娘们挥手,大约两千个姑娘也向我挥手。她们似乎很快活,我不知道她们这种心情究竟能保持多久。

终于,“孟托拉”号到达了肯尼亚的蒙巴萨,我在那里遇到一个壳牌公司来的人,他告诉我,我要马上沿着海岸到达累斯萨拉姆去,那个地方在现在的坦桑尼亚。“到那里路上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你可以坐一条沿海航行的小船‘杜姆拉’号前去。这是你的船票。”那人告诉我。

我转乘“杜姆拉”号,它当天就启航了。那天夜里我们停靠在桑给巴尔,那个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丁香的甜香味,十分令人惊奇。我站在栏杆旁欣赏着阿拉伯古城的风光,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年轻人,能免费游览这么多神奇的地方,而且旅程的终点还有一个很好的职位等着我。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船上的马达已经停了下来,我从床上跳下来,朝舷窗外张望。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达累斯萨拉姆,它令我终生难忘。我们在一个宽阔的环礁湖中央下锚,那里墨绿色的湖水泛着涟漪,环湖四周都是淡黄色的沙滩,那沙子差不多是白色的,细小的碎浪在沙子上奔跑。沙滩上有椰子树,也有非常高大的常绿乔木木麻黄,细细的淡绿色的叶子,漂亮得惊人。木麻黄的后面是丛林,大片巨大的深绿色的树木,盘根错节,树影憧憧。我猜想,那里肯定会有大量犀牛、狮子等各种各样的猛兽。达累斯萨拉姆那个小城镇就坐落在一边,那里有一片片白色、黄色、粉红色相间的房舍,我还看到教堂窄窄的尖塔和清真寺的拱顶。湖边有一排阿拉伯胶树,鲜红色的花飘落在湖水里,一队独木舟划过来带我们上岸,那些黑皮肤的水手唱着怪异的歌,跟他们的划船动作很合拍。达累斯萨拉姆港

我从舷窗里张望,看着这令人惊异的热带风光,从此,它像整幅照片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对我来说,它们全都是那样神奇,那样美丽,那样激动人心,我全都非常喜爱。那里没有折伞,没有玩滚球戴的帽子,也没有阴沉沉的灰色套装,我也从来不用去乘火车或者公共汽车。

在这整个辽阔的土地上,经营壳牌公司的只有三个年轻的英国人,我是最年轻的一个,职位也最低。不出差的时候,我们住在壳牌公司的房子里,那房子很大很华丽,坐落在达累斯萨拉姆的一个悬崖顶上。当地人把我们当做王子一样对待。替我们管理家务的人员中有一个男厨子,我们亲热地叫他匹奇,因为斯瓦希里语里“厨子”就是“猪崽”的意思。还有一个园丁,斯瓦希里语里叫“耕地的男孩”,他名叫沙里姆。另外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男孩”,供我们个人使唤。所谓“男孩”其实是一种贴身的男仆。他在各方面都要有一手,他要缝衣服、补衣服、熨衣服,他要擦鞋,在你穿上防蚊靴以前先要弄清楚里边有没有蝎子。就这样他成了你的朋友。他除了你不照顾任何别的人,他很了解你的生活习惯,反过来,你也要照顾他和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从来不少于两个)以及他的孩子们。他们都住在大房子后面的住所里。壳牌公司公寓,达累斯萨拉姆

我的“男孩”名叫姆蒂肖,他是姆伐纳威席族人。光是这一点就非同小可,因为姆伐纳威席族是唯一在战斗中打败庞大的马萨伊族的部落。姆蒂肖很高大,很文雅,说话很中听,他对我这个白人英国主人十分忠诚。我也同样忠诚地对待他。我的斯瓦希里语字典

到达累斯萨拉姆工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学习斯瓦希里语,否则,你既不能跟你的“男孩”交流,也不能跟其他土著人交流,因为,他们全都不会讲一句英国话。在那愚昧的帝国时代,让一个黑人听懂英语是不合适的,更不要说让他们说英语了。其结果就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肯下工夫学我们的语言,我们不得不倒过来去学他们的语言。斯瓦希里语是一种相对简单的语言,借助于一本斯瓦希里语-英语字典,一本语法书,再加上傍晚的用功,一两个月你就能说得相当流利。然后,你要参加一个考试,能通过的话,壳牌公司就会给你一笔奖金,有一百镑之多,当时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因为一箱威士忌才只要十二镑。

有时候我要到内地去出远差,姆蒂肖总是跟我一起去。我们坐壳牌公司的客货两用车,一去就是一个月,我们走遍了坦桑尼亚所有的土路,这些道路上布满了数百万密密麻麻细小的沟槽。在一辆客货两用车里,开过这些沟槽给你的感觉就像坐在一台巨大的震颤器上一样。我们向西行驶,可以远达非洲中部的坦桑尼亚湖边,南下的话,可以到达尼亚萨兰的边境,到了那里,我们还可以向东到达莫桑比克,这些旅行的目的都是为了访问壳牌公司的顾客。那些顾客经营钻石矿、金矿、西沙尔麻种植园、棉花种植园以及天晓得其他什么行业。我的职责就是给他们的机器提供适当级别的润滑油和燃油。做这种工作你不需要很多的知识,也不需要很多的想象力,只要老天给你一副强壮的身体。

我爱这种生活。我看见过长颈鹿毫不惧怕地站在路边啃着树顶,也看见过许多大象、河马、斑马和羚羊,偶尔还会看到一群狮子。唯一让我害怕的动物就是蛇,我们经常看到一条大蛇从车子前面的土路上游过去。这时你千万别加速,想从蛇身上碾过去,特别是在车顶敞开的情况下,而我们的车顶经常是敞开的。你高速去撞一条蛇,前轮会把它甩到空中,那它就有落在你腿上的危险,我想没有比这更糟的事情了。

在坦桑尼亚最最糟糕的蛇是一种名叫曼巴的毒蛇。这是一种唯一不害怕人的毒蛇,一看见人就会故意进攻。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你就完蛋了。

一天早晨,我正在达累斯萨拉姆大房子的浴室里刮胡子,我在往脸上抹肥皂的时候,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园丁沙里姆正在前面的车道上慢悠悠地机械地耙着小石子。这时我看到一条蛇,它有六英尺长,足足有我胳膊那么粗,而且黑得可以。那是曼巴准没有错,而且它无疑看到了沙里姆,正在小石子上直奔他飞快游去。

我朝敞开的窗子飞扑过去,用斯瓦希里语高声叫道:“沙里姆,沙里姆!小心大蛇!在你后边!快快!”

那条曼巴在小石子上移动,速度跟人奔跑差不多,当沙里姆回过头看见它时,已经距离他不到十五步了。我什么也干不了,沙里姆也没有办法,他知道逃跑是没有用的,因为曼巴全速游起来的话,跟一匹奔马一样快。而且他非常确定,那是一条曼巴,因为每一个桑给巴尔人都清楚曼巴是什么样子,曼巴会怎样对待人。再过五秒钟,它就会够到他。我从窗子里探出身子去,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沙里姆转过身去,面对着大蛇。我看见他蹲了下来,蹲得非常低,一条腿伸在后面,就像赛跑的人在一百码全速跑起跑的时候一样。他举起那把长长的耙子,不高也不低,跟他的肩头一样齐平,他就用这个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达四五秒之久,看着那条让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巨蛇在小石子上向他迅速游来。它那三角形的小头高高昂起,当它的身体滑过松动的石头时,我听得见小石子在轻轻地格格作响。我亲眼目睹了这恶梦般的场景。那天早晨,花园里阳光灿烂,背景是那棵粗大的猴面包树。沙里姆穿着卡其短裤和衬衫,赤着脚毫无畏惧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双手平举着那把耙子。另一边,那条黑黑的长蛇滑过石子,径直朝他游过来,它那有毒的小头抬得高高的,正准备发起攻击。

沙里姆等着,就在那蛇要够到他的瞬间,他一不动,二不出声,静静地等着,这时曼巴已经离他不到五英尺了,只听见哗的一声!沙里姆首先发动了攻击。他让耙子的齿尖狠狠地叉在曼巴背部的中央,接着他用浑身力气把耙子往下压,他的身子向前倾,还不时蹦跳几下,以增加叉子上的分量,努力把蛇死死地钉在地上。我看见齿尖刺进蛇身的地方鲜血喷涌而出,于是我一丝不挂地冲到楼下,抓起一根高尔夫球棒,穿过大厅,跑到外面的车道上,沙里姆还用双手压着耙子,那条巨蛇正在扭来扭去,拼命地甩动身子,拍打着地面。我对沙里姆用斯瓦希里语大声说道:“我该干什么?”“现在没有事啦,老爷!”他大声地回话道,“我已经敲碎了它的脊背,它再也没法向前游了!站开些,老爷!站得远点,这事就交给我吧!”

沙里姆举起耙子,跳开了,那蛇还在东扭西扭地拍打地面,却一点也没办法朝四处挪动身子了。这时园丁走上前去,用金属耙子的齿尖准确无误地猛击它的头部,那蛇突然停止了活动。沙里姆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用一只手抹了抹前额朝我看了看,笑了起来。

他用斯瓦希里语对我说:“谢谢你,老爷,非常感激你。”

一个人救人一命的机会是不常有的,因此,他让我一整天感觉都非常好。从此以后,每当我看到沙里姆,这种感觉就会在我脑海中涌现。

达累斯萨拉姆

1939年3月19日

亲爱的妈妈:

要是战争爆发,你最好是到坦拜去躲一躲,要不然你会挨炸的。千万别忘记,要是战争爆发的话,你们是不得不离开家乡的……

辛巴

黑曼巴事件以后大约过了一个月,我跟姆蒂肖又坐那辆壳牌公司的旧客货两用车出发到内地去远征。我们的头一站是一个叫巴哥姆约的小镇,之所以提起这个小镇,是因为我得去这个小镇看一个印度商人,他的名字是那样的特别,我无法从脑子里抹掉。他是一个很瘦小的人,却长一个隆起的大肚子,低低地往下坠着,就像一个怀孕八个半月的妇女。他非常骄傲地挺着那个大球,就像它是一个特殊的奖章或盾形的徽章。他自称是尚克拜·冈特拜先生,他办公的便条纸顶上用红色的大字写着他自封的全部头衔,巴哥姆约的尚克拜·冈特拜先生,专售剥皮器。剥皮器是一种大型的锵锵作响的机器,用来把西沙尔麻打成纤维,制作成绳子。你要买这样一个机器,你就要去见这个巴哥姆约的尚克拜·冈特拜先生。

三天多,我跟姆蒂肖一直在风尘仆仆地旅行,拜访顾客,这以后我们来到了塔勃拉镇。塔勃拉从达累斯萨拉姆深入内地约四百五十英里,在1939年,那里还不像一个城镇,只有一些分散的房舍和几条街道,印度商人在那里开店。但是,根据坦桑尼亚的标准,那是一个有相当规模的地方,由于那里有英国地区长官,所以受到人们的尊敬。

在坦桑尼亚,地区长官是一些我崇拜的人物。不得不承认,他们也肌肉发达,皮肤黝黑,但不是土老帽儿,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生,都有很高的学位。由于他们在边区村落里工作,所以不得不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他们是法官,要做出判决,平息部落的争端和个人的争端;他们是部落头领的顾问;他们往往还是发放药品的人,病人的救星;他们管理广大的区域,在最最困难的情况下维护法律,维持秩序。只要有地区长官,壳牌公司的出差人员就会受到欢迎,还可以在他的房子里过夜。

塔勃拉的地区长官叫做鲁勃特·圣福特,三十出头,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很小的孩子。一个六岁的男孩,一个四岁的女孩和一个不满周岁的娃娃。

那天傍晚,我跟鲁勃特·圣福特和他的妻子玛丽坐在游廊里喝“太阳下山酒”,两个孩子在房子前面的草地上玩,他们的黑人保姆看着他们。太阳下山以后,白天的暑气已经不怎么厉害了,头几口威士忌苏打味道好极啦。“达累斯萨拉姆那里情况怎么样?”鲁勃特·圣福特问我,“有没有让人感兴趣的事?”

我把黑曼巴和沙里姆的事跟他说了说。我刚讲完,玛丽·圣福特就说:“我在这个国家里就怕这个东西,那些让人厌恶的蛇!”“你刚好看见那条蛇在他身后,真他妈的走运,”鲁勃特·圣福特说,“要不,他早就送命了。”“不久前我们的后门附近有一条吐毒液的眼镜蛇,”玛丽·圣福特说,“鲁勃特把它射死了。”

圣福特家的房子在镇外的一座小山上。那是一幢白色的木制建筑,两层楼,绿瓦顶,房檐远远伸出墙外,因此,遮阳的地方特别大,像日本塔式建筑。周围的乡下给我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那是一片棕色的平原,星罗棋布着一些相当大的土墩和圆丘。尽管平原上几乎遍布烧焦了的矮树丛,但是那些小山上却布满了各种各样巨大的丛林树木,它们茂密的树叶使整个平原撒满了星星点点宝石一样的绿色。那烧焦的平原本身什么也不长,但你能找到那些遍布东非的荆棘,光秃秃地长满了尖刺,而且,每丛荆棘上你总能看到五六只大秃鹰蹲在上面,一动也不动。那些秃鹰是棕色的,长着橘色的嘴和脚,它们一生就是蹲在那儿张望和等待,等什么动物死了,它就去啄食它们的骨头。“你喜欢这种生活吗?”我对鲁勃特·圣福特说。“我爱自由,”他说,“我管理大约两千平方英里的土地,我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做我乐意做的事情,这一点是很了不起的。不过,我也很想跟其他白人做伴。这个镇上没有多少白人,稍微有点知识的欧洲人更少。”

我们坐在那里看着太阳在布满荆棘的平坦的棕色平原后面落下去,我们还能看到邪恶的秃鹰像有羽毛的殡仪员一样,在那里等待死人的来临,好让它们有些活儿来干。“让孩子们靠近房子一点!”玛丽·圣福特对保姆叫嚷道,“请带他们靠近一点!”

鲁勃特·圣福特说:“我母亲上星期从英国给我寄来了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是两张唱片,一共四面,托斯卡尼尼指挥。我用一根荆棘的尖刺代替钢针,那样不会伤到唱片的纹路,看来还很管用。”“你有没有发现唱片到了这儿翘曲得厉害?”我问道。“我在它们上面压了一堆书,把它们压平,”他说,“我害怕的是一本书掉下来,把它们打碎了。”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余晖在这片景色上铺展着非常可爱的柔和的光线。我看得见半英里以外一群斑马正在荆棘丛中吃草,鲁勃特·圣福特也在看斑马。“我一直很好奇,”他说,“是不是可以抓一些小斑马,训练它们载人驾车,就像普通的马一样。毕竟它们只是一些有条纹的野马嘛。”“有人尝试过吗?”“我还没有听说过,”他说,“玛丽是一个很好的骑手。你认为怎么样,亲爱的?你想不想有一匹私人的斑马骑骑?”“那可能很有趣。”她说。尽管她的下巴有点突出,她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妇女。我并不在乎下巴的突出,那个样子使她看上去像个战士。“也许我们可以用一匹马来交配,”鲁勃特·圣福特说,“交配出来叫它斑马马。”“或者叫马斑马。”玛丽·圣福特说。“对!”她丈夫说着笑了起来。“我们试试看?”玛丽·圣福特说,“要是有一头斑马马或者马斑马的小马,那就太妙啦。噢,亲爱的,我们是不是试试看?”“孩子们可以骑它,”他说,“一匹全身布满白条纹的斑马马。”“请问,吃过晚饭以后我们能不能放一下贝多芬的唱片?”我说。“那还用说吗?”鲁勃特·圣福特说,“我可以把留声机拿到这游廊上来,那时,响亮的交响乐可以通过夜空在平原上轰鸣。那太有意思了!只是有一个麻烦,每一面我得上两次发条。”“我来替你上发条。”我说。

突然,一个男人的大声叫嚷打破了夜晚的寂静,那是我的仆人姆蒂肖。“主人!主人!主人!”他在房子后面什么地方大声喊道,“辛巴,主人!辛巴!辛巴!”

辛巴在斯瓦希里语里就是狮子。我们三个都跳了起来。不一会儿,姆蒂肖飞快地绕到房子前面,用斯瓦希里语对我们大叫大嚷:“快来,主人!快来!快来!一头大狮子正在吃厨子的老婆!”

那声音现在用英语写在纸上,念起来听上去可能很滑稽,但对当时站在东非中部游廊上的我们来说,却一点也不滑稽。

鲁勃特·圣福特飞奔进屋,五秒以后出来时,他手里已经拿着一杆火力很强的长枪,而且把一颗子弹推上了膛。“把孩子们弄到屋里去!”他对他妻子喊了一声,就冲出了游廊,我在后面跟着。

姆蒂肖手舞足蹈,手指着房子后面,一直在用斯瓦希里语嚷嚷着:“狮子叼走了厨子的老婆,要把她吃掉,厨子在追狮子,想救他的老婆!”

仆人都住在大房子后面的一排房子里,房子很矮,粉刷着白灰,当我们转到后面去的时候,只见家里干活的四五个仆人正在跳脚,指指点点,尖声叫道:“辛巴!辛巴!辛巴!”那些仆人都穿着纯白的棉布长袍,样子像是男用的长睡衣,他们各个头上戴着一顶精制的猩红色圆筒帽。圆筒帽是一种只有帽筒,没有帽檐的礼帽,上面还往往有一根黑色的流苏。妇女们也出来了,不过只是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它在哪儿?”鲁勃特·圣福特大声问道,但他这样问是多余的,因为我们很快就看到那头特大的棕色狮子正在蹒跚着跑开,离房子不到八九十码。它的脖子上有一圈毛茸茸的细毛,它的嘴里正叼着厨子的老婆,不过只是咬住了她的腰部,因此,她的头和胳膊垂在一边,而她的腿垂在另一边。我看见她穿着一件红白点相间的衣服。那狮子十分镇静地慢慢迈着很有弹性的大步,正从我们身边慢跑开去。它的后面,不到一个网球场的长度,那个厨子正奔上前去,他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袍,头上戴着红色的帽子,一边毫无畏惧地奔跑,一边像风车一样挥舞着胳膊,还不时蹦蹦跳跳的,拍着双手,又是尖叫,又是嚷嚷,一个劲儿地喊:“辛巴!辛巴!辛巴!辛巴!放开我的老婆!放开我的老婆!”

啊,这真是一个悲喜交集的场面。这时,鲁勃特·圣福特正在全速追赶厨子,而那厨子又在全速追赶那头狮子。鲁勃特双手举起枪来,对厨子大声叫道:“宾果!宾果!让到一边去,宾果!躺在地上,我好开枪打那头辛巴!你挡住了我,挡住了我,宾果!”

那厨子没有理睬他,继续追赶,那头狮子更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继续迈着很有弹性的大步,叼着厨子的老婆,骄傲地把头昂得高高的,就像一条狗衔着一根好骨头很得意地跑开去。

厨子和鲁勃特比狮子跑得快多了,而那狮子好像根本不把追赶者当一回事。而我呢,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助他们,因此,只是跟在鲁勃特·圣福特后面。那是一个很尴尬的局面,鲁勃特·圣福特无法开枪射击,因为那样可能会射中厨子的老婆,更不用说厨子了,因为他正好挡住了他的火力。

那狮子正朝着一个小山头跑过去,那里被丛林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我们都很清楚,一旦它进了那里,就再也没法追赶它了。那厨子实在太勇敢了,他马上就要赶上狮子了,相距只有十码光景,而鲁勃特在厨子后面也只有三四十码。“嗨!”那厨子大声嚷嚷,“辛巴!辛巴!辛巴!放开我老婆!我要赶上你啦,辛巴!”

这时,鲁勃特·圣福特停了下来,举起枪瞄准,我想他肯定不会开枪射杀一头正在奔跑的狮子,况且狮子的嘴里还叼着一个妇女。只听见“砰”的一声,那杆大枪开火了,只见一股尘土在狮子的后面扬了起来。那狮子一下子站住不动了,回过头来,不过嘴里还叼着那个妇女。它看见挥舞胳膊嚷嚷的厨子,看见鲁勃特·圣福特和我,它也肯定听到了枪声,看到了扬起的尘土,它一定以为有一支军队正在追赶上来,所以,它马上放下了妇女,冲开去寻找躲藏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哪只动物能在站立的情况下这么快起跑,这么快就加速逃跑的。它一蹦老远,几下就钻进了小山头的丛林树木中,鲁勃特·圣福特还没有来得及给另一颗子弹上膛呢!

厨子首先冲到了他老婆身边,第二个是鲁勃特·圣福特,最后是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原来断定那些可怕的牙齿咬得那么紧,早把那妇女的腰和肚子撕成了两半,可是,这时她正坐在地上冲着她丈夫笑呢!“伤到哪了?”鲁勃特·圣福特冲上前去大声问道。

厨子的老婆抬头看着他,还在那儿笑,接着她用斯瓦希里语说:“那头老狮子没吓着我,我只是躺在它嘴里装死,它甚至没有咬破我的衣服。”她站起身来,整了整红白点相间的衣服,那衣服只是让狮子的口水弄湿了。厨子拥抱着她,两人在非洲棕色大平原的夜色里快活地跳起舞来。

鲁勃特·圣福特只是站在那里仔细打量着厨子的老婆。至于我呢,也跟他一样。“你确定那辛巴没有伤着你?”他问她,“它的牙齿没有咬进你的身体?”“没有,主人,”那妇女回答道,“它轻轻地叼着我,就像叼着它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过,现在我要去洗洗我的衣服了。”

我们慢慢地走回到那群惊讶的旁观者身边。“今天晚上,”鲁勃特·圣福特对大家说,“谁也不要远离房子,你们懂我的意思吗?”“是的,主人,”他们说,“是的是的,我们懂你的意思。”“那头老辛巴藏在那边的树林里,很可能还会回来,”鲁勃特·圣福特说,“所以大家千万要小心。宾果,你回去继续烧你的饭,我的肚子饿了。”

那厨子奔进厨房,拍着手,高兴得又蹦又跳。我们走到玛丽·圣福特站立的地方,刚才她和我们一起绕到了大房子后面,因此,整个情景她都看在眼里。我们三个回到游廊上,又重新斟上了饮料。

达累斯萨拉姆

1939年6月5日

亲爱的妈妈:

躺在那儿边看边听天花板上两个小丑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不停地抓苍蝇和蚊子,那是很有趣的。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是两只生活在我们客厅里的蜥蜴,它们总在那里,除了对房子非常有用外,它们的表演也非常带劲。你可以看到希特勒(它比墨索里尼小一点瘦一点)用它非常小而具有催眠作用的眼睛盯住了那可怜的牺牲品,通常是一只蛾子。那只蛾子吓坏了,呆在那儿一动不动。接着快得你看都看不清,它突然把脖子朝前一伸,吐出一根长长的舌头,那只蛾子就完蛋了。它们相当小,只有十英寸长,它们可以变得跟墙壁和天花板的颜色一样,也就是黄颜色,而且相当透明。你甚至能看到它们的肠子,至少我们是能看到的……“我简直不相信有这种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鲁勃特·圣福特说着重新坐到藤椅上。那藤椅的靠手里有一个孔,可以放杯子,他小心地把威士忌苏打酒放了进去。“首先,”他继续说,“这附近的狮子不攻击人,除非你靠近它们的崽子。它们在这平原上有足够的食物。”“它们一家可能都住在小山头上那片树林里。”玛丽·圣福特说。“有这个可能,”鲁勃特·圣福特说,“可要是它认为厨子的老婆威胁到它的一家子,它就会当场咬死她,而不是像猎狗一样,把一只鹧鸪轻轻地叼回去。所以我认为它根本就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我们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想为这头狮子惊人的行为找出一种解释来。“通常明天早晨第一件事情,”鲁勃特·圣福特说,“就是召集一群猎人,不是把这头老狮子惊跑,就是把它杀死。可是我不会这样做的,它还不至于让我这样做。”“很对,亲爱的。”他的妻子说道。

这头狮子的古怪行为后来传遍了整个东非,成了一个民间传说。两个星期以后,我回到达累斯萨拉姆,有一封从《东非标准报》(那是内罗毕的一份报纸,名称应该没有记错)寄来的信正等着我,他们问我想不想写一写我亲眼目睹的这件事。我写了这篇稿子,后来,我收到报社寄来的一张五镑的支票。那是我第一次发表文章。

再后来,那家报纸在专栏里发表了长长的通信,来自乌干达、肯尼亚、坦桑尼亚的白人猎手和专家发表了各种各样奇特的见解。不过,这些见解都没有多大意思。这件事至今还是个谜。

绿色曼巴

哦,那些蛇!我是多么讨厌它们!它们是坦桑尼亚唯一可怕的东西。一个新到那里的人,很快就得学会识别它们,哪些是致命的,哪些只是一般有毒。这些毒蛇中除了黑曼巴,还有绿曼巴,眼镜蛇和小小的吹气蝰蛇。还有一种蛇看上去像是一根小小的树枝,常常一动不动地躺在满是尘土的小路上,因此,很容易被踩到。

一个星期天晚上,有一个名叫福勒的英国人邀请我到他家去喝“太阳落山酒”。他在达累斯萨拉姆海关工作,跟他的妻子和两个小孩子住在一幢平常的白色木房子里。那房子背靠着大路,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土地上,四周分布着几棵椰子树。我穿过草地向那幢房子走去,走到离福勒家大约二十码的地方,我看到一条大绿蛇游过福勒家游廊的台阶,游进了敞开的前门。它那闪闪发亮的黄绿色蛇皮使我意识到那是一条绿曼巴—一种跟黑曼巴一样致命的毒蛇。刹那间,我大吃一惊,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急忙绕到房子后面大声叫喊:“福勒先生!福勒先生!”

福勒太太从楼上的窗子里探出头来,“出了什么事?”她说。“有一条大绿蛇进了你们前面的房间!”我大声说道,“我看见它爬上走廊的台阶,径直游进了门!”“弗雷德!”福勒太太转过身去大声叫道,“弗雷德!过来!”

弗雷德·福勒先生圆圆的红脸出现在窗口,站到他的妻子旁边,问:“什么事?”“有一条绿曼巴进了你的起居室!”我大声说。

他毫不犹豫地对我说:“你待在这儿,我把孩子一个个从窗口放下来,你接住他们。”他非常冷静,一点也不慌乱,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提高。

一个小女孩被搂着腰放了下来,我很容易就抓到了她的双腿。接下来是一个小男孩。再下来,弗雷德·福勒把妻子也放了下来,我抓住她的腰,把她放在了地上。最后,福勒自己下来,他双手吊在窗框上,当他松开手时,双脚干净利落地着了地。

我们一小群人站在房子后面的草地上,我仔细告诉福勒我看到的情形。

福勒太太搀着两个孩子,一边一个,他们看上去并不特别惊慌。“现在怎么办?”我问。“你们全到大路上去,”福勒说,“我去找那个捕蛇的人。”他说完就登上一辆很旧的黑色小车,开走了。我和福勒太太还有两个小孩来到了大路上,坐在一棵大芒果树的树荫下。“谁是捕蛇的人?”我问福勒太太。“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英国人,在这一带有些年头了,”福勒太太说,“他实际上很喜欢蛇。他了解它们,从不杀死它们。他抓住它们,把它们卖给世界各地的动物园和实验室。周围几英里的土人都知道他,他们只要看到蛇,就标出蛇藏身的地方,跑去告诉那个捕蛇的人,而且,往往要跑很远的路,于是捕蛇的人就过来抓它。那捕蛇的人有一条严格的规矩,就是决不买土人捕的蛇。”“为什么呢?”我问。“为了阻止他们去捕蛇。”福勒太太说,“早些时候,他经常收购土人捕的蛇,但是,有许多土人因为捕蛇给咬伤了,还有很多人因此送命,所以,他决定不让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现在,只要是土人捕的蛇,不管多么稀有,他都不收。”“这真是一个好办法,”我说,“捕蛇人叫什么名字?”“唐纳特·麦克法伦,”她说,“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苏格兰人。”“那蛇在房子里吗,妈妈?”小女孩问道。“是的,亲爱的,不过捕蛇人就要来抓它出来了。”“它会咬杰克的。”那小女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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