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7 0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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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晖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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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

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作者:许晖【著】排版:咪奥出版社:商务印书馆出版时间:2013-08-01ISBN:9787100102483本书由商务印书馆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上编身体的媚术异象圣诞

燧人之世,有大人之迹出于雷泽之中,华胥履之,生庖牺于成纪。(《帝王世纪》)

——燧人氏的时代,有巨人的印迹在雷泽之中出没,华胥踩到了巨人的脚印,在成纪(今甘肃天水)这个地方生下了庖牺(伏羲)。

登,少典妃,游华阳,有龙首感之,生神农于裳羊山。(《帝王世纪》)

——神农氏的母亲名登,是少典的妃子,到华阳游玩,有龙头使她感而受孕,在裳羊山生下了神农。

附宝,见大电光绕北斗枢星,照郊野。感附宝,孕二十五月,生黄帝于寿丘。(《帝王世纪》)

——黄帝的母亲附宝,看见一道巨大的电光绕着北斗枢星旋转,照彻郊野。附宝感而受孕,怀孕二十五个月,在寿丘这个地方生下了黄帝。

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史记·五帝本纪》)

——黄帝生而神灵,不到七十天就能说话,幼儿时期就才智周遍,长大之后敦敏,长成之后更加闻见明辩。

高辛生而神灵,自言其名。(《史记·五帝本纪》)

——帝喾高辛刚生下来就自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虞舜者,名曰重华。(《史记·五帝本纪》)

——舜,每只眼睛里面有两个瞳仁。

父鲧妻修己,见流星贯昴,梦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史记》正义引《帝王纪》)

——大禹的父亲鲧娶妻修己,修己看见流星穿过昴星,梦里交接,意有所感,又偶然间吞食了一年生的草本植物薏苡,胸口裂开生出了大禹。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史记·夏本纪》)

——商朝的祖先契,母亲叫简狄,有娀氏之女,是帝喾高辛的第二个妃子。简狄和女伴三人沐浴,看见一只燕子的卵掉了下来,简狄取而吞之,因此怀孕,生下了契。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悦,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史记·周本纪》)

——周朝始祖后稷,名叫弃,他的母亲是有邰氏女,叫姜原,是帝喾高辛的第一个妃子。姜原出行到野外,看见一个巨人的脚印,心中受到启示,很高兴,想要把脚伸到里面去。没想到脚一伸到里面就有了身孕。生下儿子后,姜原认为这个儿子不祥,把他丢弃到小巷子里,马牛经过的时候都避开不踩踏他;又扔到树林里,刚好树林里人多,把他抱了回去;又扔到渠中冰上,飞鸟用自己的翅膀遮盖住他。姜原无可奈何,只好把他带回去,养大成人。

孔子母徵在游于大泽之陂,睡,梦黑帝使请与己交。语曰:“汝乳必于空桑之中。”觉则若感,生丘于空桑之中。(《春秋纬·演孔图》)

——孔子的母亲徵在大泽旁游玩,睡了一觉,梦见黑帝和自己交欢,并对她说:“你的儿子必生于有大片桑林的叫空桑的地方。”徵在醒来后若有所感,后来果然在空桑生下了孔子。

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史记·高祖本纪》)

——刘邦的母亲刘媪曾在大泽旁边歇息,梦见和神交欢,其时雷电交加,天色晦暗。刘邦的父亲太公去到一看,只见蛟龙伏在刘媪身上,不久就有了身孕,生下了汉高祖刘邦。

世祖武皇帝讳赜,字宣远,太祖长子也。小讳龙儿。生于建康青溪宅,其夜陈孝后、刘昭后同梦龙据屋上,故字上焉。(《南齐书·武帝本纪》)

——南齐武帝萧赜,字宣远,是太祖萧道成的长子,小名叫龙儿。生于建康(南京)青溪宅。出生的那天夜里,陈孝后和刘昭后两位皇后都梦见一条龙盘踞在屋顶上,因此给他取小名叫龙儿。

高祖……生而有奇异,两胯骈骨,顶上隆起,有文在右手曰“武”。(《梁书·武帝本纪》)

——高祖梁武帝萧衍,生具异相,两胯骈骨顶端高高隆起,右手天然纹有一个“武”字。

太祖道武皇帝……母曰献明贺皇后。初因迁徙,游于云泽,既而寝息,梦日出室内,寤而见光自牖属天,欻然有感。以建国三十四年七月七日,生太祖于参合陂北,其夜复有光明。(《魏书·太祖纪》)

——魏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的母亲献明贺皇后,迁徙途中在云泽游玩,睡了一觉,梦见室内出太阳,醒来发现一道光芒从窗户里直达上天,忽然就感而受孕。生下太祖的那天夜里,那道光芒又出现了。

显祖文宣皇帝……后初孕,每夜有赤光照室,后私尝怪之。(《北齐书》)

——北齐文帝高洋的母亲刚怀孕的时候,每夜有红光照彻室内,他母亲感到很奇怪。

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讳泰……母曰王氏,孕五月,夜梦抱子升天,才不至而止。寤而告德皇帝,德皇帝喜曰:“虽不至天,贵亦极矣。”生而有黑气如盖,下覆其身。及长,身长八尺,方颡广额,美须髯,发长委地,垂手过膝,背有黑子,宛转若龙盘之形,面有紫光,人望而敬畏之。(《周书》)

——周文帝宇文泰的母亲王氏,怀孕五个月,夜里梦见抱着儿子升天,没有升上天就停止了。醒来告诉宇文泰的父亲德皇帝,德皇帝高兴地说:“虽然没有升上天,将来也极其富贵了。”宇文泰生下来的时候,有黑气像盖子一样覆盖着他的身体。长大之后,身高八尺,额头又方又大,蓄着一部美髯,头发长得都垂到了地上,垂手过膝,背部有黑子,像龙盘踞的形状,脸上有紫光,人们看见他都非常敬畏。

皇妣吕氏,以大统七年六月癸丑夜生高祖于冯翊般若寺,紫气充庭。有尼来自河东,谓皇妣曰:“此儿所从来甚异,不可于俗间处之。”尼将高祖舍于别馆,躬自抚养。皇妣尝抱高祖,忽见头上角出,遍体鳞起。皇妣大骇,坠高祖于地。尼自外入见曰:“已惊我儿,致令晚得天下。”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长上短下,沈深严重。(《隋书》)

——隋高祖杨坚的母亲吕氏在冯翊般若寺中生下了杨坚,那天夜里,紫气充满了庭院。有一个从河东来的尼姑,对他母亲说:“这个孩子来历奇异,不能在俗间抚养。”那尼姑另外找了一间院落,亲自抚养杨坚。有一次,母亲去抱杨坚,忽然见杨坚头上生出角,满身鳞片。母亲大骇,一松手把杨坚坠落于地。那尼姑正好从外面进来,看见了这一幕情景,说:“这孩子受惊了,得天下的时间也推迟了。”杨坚长着一副像龙一样的下巴颏,额头上有五根肉柱贯顶,目光外射,咄咄逼人,手上天然纹有一个“王”字。上身长下身短,深沉威严。

晋王(隋炀帝杨广)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隋书》)

宋高祖武皇帝讳裕……帝以晋哀帝兴宁元年岁在癸亥三月壬寅夜生,神光照室尽明,是夕甘露降于墓树。(《南史·宋本纪》)

——南朝宋武帝刘裕出生的那天夜里,神光照得满室明亮,甘露纷纷降落到墓树之上。

高祖……体有三乳。(《新唐书·高祖本纪》)

——唐高祖李渊出生时,身上有三个乳头。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讳世民……隋开皇十八年十二月戊午,生于武功之别馆。时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旧唐书·太宗本纪》)

——唐太宗李世民生的那天,有两条龙在院落的门外嬉戏,三天后才离去。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姓朱氏,讳晃……生于砀山县午沟里。是夕,所居庐舍之上有赤气上腾。里人望之,皆惊奔而来,曰:“朱家火发矣!”及至,则庐舍俨然。既入,邻人以诞孩告,众咸异之。(《旧五代史·梁书》)

——梁太祖朱晃出生的那天夜里,他们家的房屋上面有赤气升腾,乡人看见了,都惊慌地飞奔而来,喊着:“朱家失火了!”待得奔到跟前,却发现屋舍俨然,并没有失火。邻居告诉乡人是朱家生了一个孩子,大家都非常惊异。

太祖武皇帝,讳克用……母秦氏,以大中十年丙子岁九月二十二日,生于神武川之新城。在妊十三月,载诞之际,母艰危者竟夕。族人忧骇,市药于雁门,遇神叟告曰:“非巫医所及,可驰归,尽率部人,被甲持旄,击钲鼓,跃马大噪,环所居三周而止。”族人如其教,果无恙而生。是时,虹光烛室,白气充庭,井水暴溢。(《旧五代史·唐书》)

——后唐追封的太祖武皇帝李克用的母亲秦氏,怀孕怀了十三个月。临盆的时候非常艰难,竟夕之间艰危数次。族人担忧,去雁门买药,遇见一个神叟告诉他们说:“这不是巫医能够治愈的,赶快回去,率领所有的部人,披甲持旗,击鼓,跃马大声喊叫,环绕产妇的居室三圈再停止。”族人听从了神叟的指教,果然,李克用安然无恙地出生了。出生的那一刻,虹光照彻室内,白气充盈庭院,井水暴溢。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讳存勖……母曰贞简皇后曹氏,以唐光启元年岁在乙巳,冬十月二十二日癸亥,生帝于晋阳宫。妊时,曹后尝梦神人,黑衣拥扇,夹侍左右。载诞之辰,紫气出于窗户。(《旧五代史·唐书》)

——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母亲曹氏怀孕的时候,梦见神人穿着黑衣,拥着宫扇,分列左右侍奉。李存勖出生的时候,紫气冲出了窗户。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姓郭氏,讳威……载诞之夕,赤光照室,有声如炉炭之裂,星火四迸。(《旧五代史·周书》)

——后周太祖郭威出生的时候,赤光照彻室内,有声音像炉炭爆裂的声音,星火四溅。(李煜)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新五代史·南唐世家》)

——南唐后主李煜额头宽大,有两层牙齿,其中一只眼睛有两个瞳仁。

太祖……生于洛阳夹马营,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宋史·太祖本纪》)

——宋太祖赵匡胤出生的时候,赤光缭绕室内,异香一夜都没有散。赵匡胤身体呈金色,三天金色都没有消退。

太宗……母曰昭宪皇后杜氏。初,后梦神人捧日以授,已而有娠,遂生帝于浚仪官舍。是夜,赤光上腾如火,闾巷闻有异香。(《宋史·太宗本纪》)

——宋太宗赵光义的母亲梦见神人捧着太阳授给她,因此受孕。赵光义出生的时候,赤光像火一样升腾,异香充满了街巷。

真宗……母曰元德皇后李氏。初,乾德五年,五星从镇星聚奎。明年正月,后梦以裾承日,有娠,十二月二日生于开封府第,赤光照室,左足指有文成“天”字。(《宋史·真宗本纪》)

——乾德五年,金、木、水、火、土五星从镇星(土星)聚集到二十八宿之一的奎宿。第二年正月,宋真宗赵恒的母亲梦见自己用裙裾承接太阳,因而有孕。赵恒出生的时候,赤光照彻室内,赵恒的左足脚趾天然纹有一个“天”字。

英宗……王梦两龙与日并堕,以衣承之。及帝生,赤光满室,或见黄龙游光中。(《宋史·英宗本纪》)

——宋英宗是仁宗的养子,他的亲生父亲濮安懿王有一次梦见两条龙和太阳一起堕下来,自己用衣服承接。英宗出生的时候,赤光满室,间或能看见黄龙在赤光中游走。

神宗……生于濮王宫,祥光照室,群鼠吐五色气成云。(《宋史·神宗本纪》)

——宋神宗出生的时候,祥光照彻室内,成群的老鼠吐出五色气,聚集成了云彩。

孝宗……张氏梦人拥一羊遗之曰:“以此为识。”已而有娠,以建炎元年十月戊寅生帝于秀州青杉闸之官舍,红光满室,如日正中。(《宋史·孝宗本纪》)

——宋孝宗是高宗的养子,他的亲生母亲张氏梦见有人拥着一只羊给了她,说:“以此为标志。”因而有孕。宋孝宗出生的时候,红光满室,就像正中的太阳。

理宗……前一夕,荣王梦一紫衣金帽人来谒,比寤,夜漏未尽十刻,室中五采烂然,赤光属天,如日正中。既诞三日,家人闻户外车马声,亟出,无所睹。幼尝昼寝,人忽见身隐隐如龙鳞。(《宋史·理宗本纪》)

——宋理宗是宁宗的养子。宋理宗出生的前一天夜里,他的亲生父亲荣王梦见一个紫衣金帽的人来拜谒,醒来时发现室内五彩灿烂,赤光直达上天,就像正中的太阳。理宗出生三天,家人听到门外有车马声,等出去又什么都没有了。理宗幼时,有一次白天睡着了,家人忽然看见他身上隐隐有龙鳞一样的东西出现。

度宗……荣文恭王夫人全氏梦神言:“帝命汝孙,然非汝家所有。”嗣荣王夫人钱氏梦日光照东室,是夕,齐国夫人黄氏亦梦神人采衣拥一龙纳怀中,已而有娠。及生,室有赤光。(《宋史·度宗本纪》)

——宋度宗是理宗的养子。他的祖母梦见神说:“天帝给你们一个孙子,却不归你家所有。”一天夜里,嗣荣王夫人钱氏梦见太阳的光芒照彻东室,度宗的亲生母亲齐国夫人黄氏也梦见神人穿着五彩衣服,拥着一条龙纳入自己怀中,因而有孕。度宗出生的时候,室内有赤光。

太祖……母梦日堕怀中,有娠。及生,室有神光异香,体如三岁儿,即能匍匐……三月能行,啐而能言,知未然事。自谓左右若有神人翼卫。虽龆龀,言必及世务。(《辽史·太祖本纪》)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母亲梦见太阳落进怀里,因而有孕。出生时,室内有神光和异香,生下来身体就像三岁的小孩,马上就能匍匐前进。三个月就能够行走,能够清脆地说话,知道未来的事。自己说左右好像有神人护卫。虽然还是儿童,但说话必定涉及世务。

太宗……唐天复二年生,神光异常,猎者获白鹿、白鹰,人以为瑞。(《辽史·太宗本纪》)

——辽太宗耶律德光出生时,神光异常,猎人捕获了白色的鹿和白色的鹰,人们都认为是祥瑞之兆。

辽道宗时有五色云气屡出东方,大若二千斛囷仓之状,司天孔致和窃谓人曰:“其下当生异人,建非常之事。天以象告,非人力所能为也。”咸雍四年戊申七月一日,太祖生。(《金史·太祖本纪》)

——辽道宗时有五色云气屡屡在东方出现,大得像二千斛谷仓的形状。司天的官吏私下里对人说:“五色云气下面应当生下一个异人,建立非常的事业。天象已经显现出来了,不是人力所能为的。”果然,紧接着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就在东方出生了。

太祖……母陈氏,方娠,梦神授药一丸,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余香气。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比长,姿貌雄杰,奇骨贯顶。(《明史·太祖本纪》)

——明太祖朱元璋的母亲陈氏怀孕的时候,梦见神授给她一粒药丸,放在掌中发光,吞下去后就醒了,口中犹有余香。临盆时,红光满室。夜里数次有光照耀,邻里望见以为起火,奔救而来,却发现没有起火。长大后,朱元璋容貌雄伟,有奇骨贯穿头顶。

仁宗……母仁孝文皇后,梦冠冕执圭者上谒。寤而生帝。(《明史·仁宗本纪》)

——明仁宗的母亲梦见戴冠冕、手执玉圭的人上前拜谒,醒来就生下了仁宗。

宣宗……生之前夕,成祖梦太祖授以大圭曰:“传之子孙,永世其昌。”既弥月,成祖见之曰:“儿英气溢面,符吾梦矣。”(《明史·宣宗本纪》)

——明宣宗出生前夕,他的祖父明成祖梦见太祖朱元璋授以大玉圭说:“传之子孙,永世昌盛。”待宣宗满月后,成祖见了他,说:“这孩子英气溢面,和我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啊。”

世祖……母孝庄文皇后方娠,红光绕身,盘旋如龙形。诞之前夕,梦神人抱子纳后怀曰:“此统一天下之主也。”寤,以语太宗。太宗喜甚,曰:“奇祥也,生子必建大业。”翌日上生,红光烛宫中,香气经日不散。上生有异禀,顶发耸起,龙章凤姿,神智天授。(《清史稿·世祖本纪》)

——清世祖顺治的母亲怀孕时红光绕身,盘旋如龙的形状。出生时,梦见神人抱着一个孩子纳入怀里,说:“这是统一天下之主。”醒后告诉了太宗,太宗高兴地说:“这是奇异的祥瑞,若是生个儿子一定能建立大业。”第二天顺治就出生了,红光照耀宫中,香气经日不散。顺治生有异禀,顶上的头发耸起,龙章凤姿,神智天授。自宫自我阉割的第一刀“寺”是一个会意字,金文字形的下面是一只手,上面是“止”,“止”是“趾”的本字,就是脚。有学者认为“寺”就是“持”的初文,“寺”的金文字形表示“站到那里听候使唤操持杂务之意”。宫中的近侍小臣操持的就是这种杂务,而近侍小臣多以阉人充任,因此此类小臣和宦官也称“寺”或“寺人”。《左传·僖公二年》出现了有史可稽的第一个著名的“寺人”:“齐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齐国的寺人貂,开始在多鱼这个地方泄漏齐国的军事机密。这一句记载空谷足音,奠定了这个叫“貂”的人寺人之祖的地位的同时,更指控貂是一个间谍。可惜,关于间谍的指控却仅此一句,下文再无记载,《左传》惜墨如金的简洁文风让我们错过了一个也许更加精彩的传奇故事。

宫刑的起源很早,学者们相信,至迟到夏禹时代,宫刑已经成为一种成熟的刑罚。据《周礼》记载:“夏宫辟五百。”夏朝的宫廷里有五百人施了宫刑,正说明宫刑的技术手段已足以完成大规模的惩罚。宫刑又叫“去势”,“势”是男人生殖器的代称。不过,宫刑是他阉,是“五刑”中仅次于死刑的惩罚;而寺人貂却是自宫,自我阉割,为的是进入齐桓公的内廷。

寺人貂,又叫竖貂、竖刁、竖刀,最通行的称呼是“竖貂”。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名字,不知道是他一出生就起了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他是寺人才起的这个名字。“竖”的本义是短小,引申为童仆,又引申为宫中供役使的小臣。貂是一种动物,长于寒带,聪明伶俐,生性慈悲。北极圈内的猎人捕貂,常常假装快要冻死的样子,躺在貂出没的地方。貂看到后就跑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人。猎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捕到了貂。历史上有很多以动物入名的人,比如董狐、阳虎、西门豹、乐羊等等,竖貂的最初命名应该与貂这种动物有关。可以想象,作为齐桓公的男宠,竖貂一定是个美男子,小白脸,他穿着用貂皮和貂毛装饰的短上衣,更显得貌美如花,更能得到齐桓公的欢心。竖貂用自己的身体去取悦齐桓公,与貂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人是多么的相像啊。“竖貂”这个名字开创了两个传统:一是后世关于宦官的更加著名的称呼——阉竖,毫无疑问,这个称呼来自竖貂。一是一种官职的装饰。《汉官仪》载:“中常侍,秦官也。汉兴,或用士人,银珰左貂。光武已后,专任宦者,右貂金珰。”从秦朝沿袭下来的文官名中常侍,按照礼制,帽子上装饰着“银珰左貂”,汉光武帝刘秀以后,这个官职就专用宦官充任,装饰也改为“右貂金珰”。宦官充任的这个官职,吸取借鉴了竖貂的装饰灵感,从而使这一装饰固定为一种代代相袭的礼制。

齐桓公在名臣管仲的辅佐下,成为春秋乱世的第一位霸主。但是他和管仲的遭遇却一波三折。

齐襄公十二年(前686年),公孙无知弑襄公,自立为齐国国君。仅仅一年,公孙无知被杀,齐襄公的两个弟弟争位,管仲拥戴的公子纠自鲁奔齐,鲍叔牙拥戴的公子小白自莒奔齐。为了阻拦公子小白,管仲带兵埋伏在路上,一箭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衣带钩,小白顺势装死。公子纠得意洋洋、慢条斯理地赶往齐国,六天后到了齐国,却发现小白已经抢先入齐,登上了王位。这就是齐桓公。齐桓公发兵攻鲁,杀了公子纠,又想杀管仲。鲍叔牙阻拦说:“君将治齐,即高傒与叔牙足也。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鲍叔牙真是管仲的知己,他评价管仲说:“君王您如果只是想治理齐国,高傒和我就足够了;但是如果您想称霸诸侯,则非管仲不可。”齐桓公虚怀若谷,听从了鲍叔牙的劝谏,封管仲为大夫,把国事都委任给他,四处攻伐,开辟了称霸的新局面。

齐桓公有三位夫人:王姬、徐姬、蔡姬,都没有生子。齐桓公又置了六位如夫人:长卫姬,生武孟;少卫姬,生惠公;郑姬,生孝公;葛嬴,生昭公;密姬,生懿公;宋华子,生公子雍。六位如夫人各育有一子。齐桓公和管仲喜欢郑姬生的孝公,把他托付给宋襄公,欲立为太子。“雍巫有宠于卫共姬,因寺人貂以荐馐于公,亦有宠,公许之立武孟。”(《左传·僖公十七年》)可是一个叫雍巫的人受宠于长卫姬,经过竖貂的引荐,也得到了齐桓公的宠幸,雍巫趁机替长卫姬说话,齐桓公又答应立长卫姬的儿子武孟为太子。

雍巫可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他就是中国史上著名的易牙。竖貂把易牙引荐给齐桓公之后,易牙就做了齐桓公的御用厨师,此之谓“以荐馐于公”,因为会做珍馐美味而推荐给齐桓公。有一天,齐桓公闲极无聊,开玩笑地对易牙说:“听说人肉很好吃,我还没有吃过。”易牙回家就把大儿子蒸了献给齐桓公。这就是“易牙烹子”这一成语的来源。虽然杨树达先生考证说易牙是北方的少数民族狄人,而狄人有“易长子而食”的习俗,但是把长子烹了献给齐桓公,毫无疑问是取媚之道。

齐桓公四十一年(前645年),管仲因病去世。《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

管仲病,桓公问曰:“群臣谁可相者?”管仲曰:“知臣莫如君。”公曰:“易牙如何?”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公曰:“开方如何?”对曰:“背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公曰:“竖刀如何?”对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专权。

管仲评价道:易牙杀子取媚于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用;开方放着卫国太子不做,以臣事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近;竖貂自宫以取媚国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亲。如此酷评,等于管仲的临终政治遗嘱,尊称管仲为“仲父”的齐桓公却充耳不闻,结果酿成了“三子专权”的局面。《史记·齐太公世家》正义引颜师古的记述,细节更加丰富: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将何以教寡人?”管仲曰:“愿君远易牙、竖刀。”公曰:“易牙烹其子以快寡人,尚可疑邪?”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爱于君!”公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尚疑邪?”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曰:“诺。”管仲遂尽逐之,而公食不甘心不怡者三年。公曰:“仲父不已过乎?”于是皆即召反。

齐桓公问:“易牙烹子让我尝鲜,难道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管仲回答:“人之常情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易牙既然能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爱国君您呢!”齐桓公又问:“竖貂自宫以亲近我,难道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管仲回答:“人之常情没有不爱自己身体的,竖貂既然能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又怎么会爱国君您呢!”于是管仲临死前把易牙和竖貂都驱逐了。失去了这两个人,齐桓公吃饭不香,心里不痛快了三年,埋怨管仲太过分,又把两人都召回来了。

结果,三年后齐桓公病重,三个取媚者,三个被管仲定义为“不可”、“难近”、“难亲”的人,最终联手决定了齐桓公的悲惨命运。

公有病,易牙、竖刀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有一妇人逾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曰:“易牙、竖刀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故无所得。”公慨然叹,涕出,曰:“嗟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见仲父乎?”蒙衣袂而死乎寿宫。虫流于户,盖以杨门之扇,二月不葬也。

颜师古讲述的故事简直是一篇精彩的短篇小说。齐桓公病重,易牙和竖貂发动政变,堵塞宫门,筑起高墙,不准出入。有一个妇人趁隙翻墙而入,齐桓公要求吃饭,妇人说没有。又要求喝水,妇人也没有。尚蒙在鼓里的齐桓公这才得知了易牙和竖貂的阴谋。可是悔之晚矣!齐桓公就像濒死的吴王夫差因愧对伍子胥蒙面而死一样,也用衣袂蒙面而死。死后两个多月都没有埋葬,尸虫泛滥,都流到门外了。齐桓公不听管仲的劝告,堂堂一国之尊,春秋第一霸主,竟然落到了尸体用杨木门板遮盖的地步。《史记·齐太公世家》的记载更加血腥:易牙和竖貂诛杀群吏。除了托付给宋襄公,居住在宋国的孝公外,其余五位公子交相攻伐,最后易牙和竖貂立公子无诡(即长卫姬的儿子武孟)为君,齐桓公停尸六十七天之后,方才被公子无诡埋了。紧接着,无诡立三月即被杀身亡,宋国护送孝公即位,是为齐孝公。

竖貂此人,再也没有见诸史册,倒是“竖貂”的混合体——阉竖和“银珰左貂”,成为中国史上耳熟能详的专有名词,刺激着某一个有知识的群体在朝代易色时的神经:要么成为阉竖,要么成为“银珰左貂”的代表。易牙呢?这个“雍巫辨味”的民间传说的主角,在齐桓公死的那一年(前643年),改奉齐桓公的最后一个如夫人宋华子所生的公子雍,“以为鲁援”。至此,易牙——雍巫,雍巫改奉公子雍,易牙易了主人的口味,正所谓名至实归。

竖貂不仅是中国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个寺人,而且是第一个自宫者。即使在齐桓公时代,即使在好色的齐桓公后宫充盈的情况下,竖貂凭借自己的美色,仍然得到了齐桓公的宠幸。自宫者被宠幸的荣誉,在自宫的源头处就得到了最大的兑现。

后世的自宫者呢?是超越了这种被宠幸的荣誉,还是被某种未被宠幸的荣誉谋杀了呢?

作为自宫者的一个最佳参照,和自宫者同出一源的御者,提供了另外一种视角。

即使源头一致,性质相同,但御者仍然不同于自宫者:御者高声喧嚷,发为牢骚;自宫者默默无声,等待着君王的宠幸。

牢,象形指事,本义为“闲养牛马圈也”(《说文》);骚,形声,本义为“摩马”,“摩马,如今人之刷马”,引申为“扰也”,马扰动的样子,再引申为因纷扰不安而导致的忧愁(《说文》)。牢骚一词,最早都与畜圈里的马有关。马和马车是古代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赶马车的人被称为御者,因为是干体力活的,所以地位低下。一天劳累下来,晚上还要在马圈里刷马。伴随着马的扰动,御者不免哀叹自己的身世,有抱负的人更有怀才不遇之感。

这一职位造就了中国史上四个著名的词——“御用”。用于御,用为王的御者,为王前驱。如此责任重大,如此辛苦,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反而被人看不起;御者在马圈里哀鸣的时间久了,言为心声,歌以咏志,遂诞生了“马圈文学”,纯粹干体力活儿的御者慢慢就转变成了专事歌咏的“御用文人”。“舆论”。舆者,车也,车上的言论。黄帝最早设计了车服,御者被分为三六九等,奠定了等级制的基础。既有等级就有不满,御者驾车的时候不免嘟嘟囔囔,抱怨车服配不上自己的技术。时间长了,御者的言论渐渐密集起来,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言论圈子,后世就用“舆论”这一专门术语来命名这个独特的言论圈子。“骚人”和“骚客”。特指诗人。从“马圈文学”脱胎而出的御者,春风得意之后,“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开始了不切实际的妄想。虽然河山还是以前的河山,但揣着俸禄游山玩水看到的河山显然迥异于驾车时看到的河山。

牢骚可不同于离骚。牢骚是一种私人叙事,直接指向个人待遇;离骚是一种宏大叙事,因为政治斗争被放逐之后而产生的对国家命运的担忧。最为雄辩的证据是:牢骚人人可发,离骚却只有屈原一人发得出来。

毫无疑问,不管是牢骚还是离骚,都是对国君的身体的媚术。正如不管是他阉还是自阉,都是对国君的身体的媚术一样。御者和自宫者,都是自愿的取媚者,只不过,御者是赶马然后歌颂,自宫者是羡慕于歌颂然后自我阉割。御者先于自宫者,就像国君的宠幸导致了自宫者。

自我阉割的第一刀,被一个古怪的人——竖貂,大曝于天下。从此之后,所有挥刀自宫的人,所有精神自阉的人,再也逃脱不了亦显亦隐的春秋笔法,再也逃脱不了儒家的吃人礼教所笼罩的透明屏风。阉割,要么变本加厉为锦衣卫,要么成为精神上自我阉割的通行证,在号称五千年文明史惟一剩余的文明古国里,上演了一出出悲剧喜剧闹剧滑稽剧。

呜呼!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即使是竖貂,也变成了历史的横貂。洁行采薇的怨歌“洗耳恭听”是典型的身体媚术:把洗干净的耳朵恭敬地倾向发言者,聆听他的每一句教诲。可是,最早的“洗耳”却不是为了“恭听”,那是真正地用清洁的水洗干净耳朵,因为耳朵被污染了。《史记·伯夷列传》注引皇甫谧《高士传》,讲述了许由洗耳的故事。

尧听说许由是贤人,就想把天下让给他。许由听到这一风声,赶忙隐遁到颍水之阳的箕山。箕山在今天的河南登封,紧邻着天下之中的中岳嵩山,因为许由死后葬在这里,箕山又称许由山。尧又召许由做九州长,许由这次连听都不愿听了,跑到颍水之滨洗耳朵去了。这时:

巢父牵犊欲饮之,见由洗耳,问其故。对曰:“尧欲召我为九州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污吾犊口。”牵犊上流饮之。

许由洗耳的时候,刚好巢父牵着牛犊来饮水,就问许由何以洗耳。许由说:“尧召我做九州长,我痛恨听到这件事,所以洗耳。”谁知巢父讽刺许由说:“你如果住在高岸深谷之中,与人不相往来,谁能见到你?你本性就浮游,想用这种方法沽名钓誉而已,别污了牛犊的口。”说完牵着牛犊去上游饮水了。

许由洗耳,本为清洁自己受到污染的耳朵,可是没想到巢父比他还要“求洁”。清清颍水,被许由的另一种沽名钓誉玷污了。不知道许由听完巢父的嘲讽之后,是不是还能继续撩起洁净的水流。

耳朵,这一身体的生理性器官,不像眼睛,对不愿意看到的事件,可以随时闭起来;耳朵无法关闭,因此也就不具备选择性。当众声嘈杂地涌入耳廓里时,耳朵只好全盘接纳,无论这声音是噪音还是悦耳的颂扬。这就给耳朵创造了取媚性倾听的机会。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可能性,巢父才对许由的洗耳行径大加嘲讽。他提出的最根本的解决方法是:隐居到人所不知,人所不见的“高岸深谷”中去,杜绝所有来自人道的声音涌入耳廓的一切途径。

这是一种根本的“洁”。这种“洁”的品行,与自然万物的“洁”的本性融为一体,人道无法侵入。因此庄子评价说:“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帝王之功不过是圣人的余事,不是完身养生的根本。世俗之人,往往危及身体,弃绝养生之道,却以身殉物,人变成了物的附庸,人之道变成了取媚于物之道,岂不悲哉!

庄子此言,和巢父的境界是一致的。而洗耳的许由,由“洁”的主体,沦为了被嘲讽的对象。

中国史上最为著名的洁行之士,无疑是伯夷和叔齐。冠于《史记》列传之首的《伯夷列传》载: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南宋画家李唐《采薇图》中的伯夷画像

伯夷、叔齐是辽西小国孤竹君的长子和三子。父亲欲立叔齐,父亲死后,叔齐不愿继位,要让给伯夷。伯夷也不愿继位,逃走了。叔齐步伯夷的后尘也逃走了。国人遂立二子。伯夷、叔齐听说西伯昌(周文王)善养老,就投奔他而去。到了周的都城岐下(周原,今陕西扶风),西伯刚死,周武王继位,把父亲的木制灵位载在战车上,正准备东进,讨伐以朝歌(今河南淇县)为都的纣王。伯夷、叔齐不顾安危,勒住武王的马缰劝谏说:“父亲死了不葬,却发动战争,能说是孝吗?以臣弑君,能说是仁吗?”姜太公称许伯夷、叔齐是义人,派兵丁搀扶着他们离去了。

伯夷、叔齐指责武王伐纣是不孝不仁。

武王以正义战争胜利者的名义,荣登大朔,谥父亲周侯西伯为周文王,中国史上正统的谱系确立了。“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在伯夷、叔齐眼中,周王朝是不孝不仁得来的天下,因此他们以周王朝为耻,不食周粟,隐居首阳山,靠采薇为生。

庄子关于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的记载稍有不同。在《让王》篇中,伯夷、叔齐指责周的行为是“推乱以易暴”,因此“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周德衰败,与其和周朝相处污染我们的身体,不如躲避,清洁我们的行为。在这里,庄子第一次提出“洁”的概念。

采薇而食的日子并不好过,鲁迅先生在《故事新编·采薇》这篇小说中甚至给伯夷、叔齐列了一个薇菜的食谱:薇汤、薇羹、薇酱、清炖薇、原汤焖薇芽、生晒嫩薇叶……蜀汉谯周在《古史考》中记载了一个伯夷、叔齐饿死的传说:“野有妇人谓之曰:‘子义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于是饿死。”

这是一个尖锐的指控:薇也是周朝的草木,你们不食周粟,却食周的草木,性质有何不同?面对这个尖锐的指控,伯夷、叔齐的道德优越感现出了巨大的裂痕,不能两全之下,只好饿死了事。

死前,伯夷、叔齐作了一首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上那西山呀,采它的薇菜,

强盗来代强盗呀,不知道这的不对。

神农、虞、夏一下子过去了,我又哪里去呢?

唉唉死罢,命里注定的晦气!(鲁迅译文)

孔子曾经评价过伯夷、叔齐的品行,说:“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稀。”意思是伯夷、叔齐不记旧仇,怨恨自然就少了。可是孔子的下一句评语——“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却有些一厢情愿,因为伯夷、叔齐临死前作的这首歌,明明是一首怨歌,尤其是尾句“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怨恨的意思清清楚楚,所以司马迁才会觉得二人的情绪异样。可惜司马迁没有深入追究下去,只是发出了“好人早夭,坏人长寿”的慨叹。

在我看来,伯夷、叔齐的“洁”类似于许由洗耳的“洁”。虽然伯夷、叔齐一眼就看穿了中国史循环论的弊病——“以暴易暴”,但是避开“以暴易暴”的途径,却并非庄子所说的根本性的“洁”。就像颍水根本不可能洗净许由已经被污染的耳朵一样,首阳山的薇菜也仍然是“周薇”。伯夷、叔齐的道德困境证明了他们方法论的错误。所以鲁迅先生在《女吊》一文中说:“被压迫者即使没有报复的毒心,也决无被报复的恐惧,只有明明暗暗,吸血吃肉的凶手或其帮闲们,这才赠人以‘犯而勿校’或‘勿念旧恶’的格言。”“以暴易暴”的非法性不能以“不念旧恶”为前提,“不合作”的义举也决不能以身体的饿死为旨归。

1996年冬天,我曾经登上过洛阳以北的首阳山。雪后初霁,密密麻麻的梯田在视野里伸展开去,伯夷、叔齐的小庙就简陋地建在山顶正中。满山寻找薇菜,找到的却是梯田里种的麦子和小米。小米,是的,今日的首阳山上遍种的小米,正是三千年前伯夷、叔齐不食的周粟!站在山顶,迎着即将降临的暮色,仿佛仍然能听见采薇的怨歌还在首阳山上回荡着,回荡着,也许永无消歇的一天。放逐两个人的端午

端午节的起源很早,夏朝的历法夏历中已经有五月五日的记载:“此日蓄药,以蠲除毒气。”(《夏小正》)五月是毒月,因为端午后天气转热,而端午这一天是阳气最盛的一天,所以要蓄药以辟除毒气。《大戴礼》也说:“五月五日蓄兰为沐浴。”兰是兰草,要用兰草熬成的汤药浴。

到了战国时期,以苏州为中心的江浙一带,开始在端午节这一天纪念伍子胥。

伍子胥名员,楚国人,他的父亲伍奢是楚平王太子的太傅。少傅费无忌在楚平王面前进太子的谗言,伍奢挺身而出,为并无罪过的太子辩护。楚平王大怒,囚禁伍奢做人质,让他把他的两个儿子伍尚和伍员召来,想一并杀害。伍尚应召而来,和父亲伍奢一起被楚平王杀害。伍员不甘引颈受戮,开始了逃亡的漫漫长途。先投奔已经逃到宋国的太子,又和太子一起逃亡到郑国,太子被郑国诛杀,伍子胥继续向吴国逃亡。在吴楚边境,伍子胥被楚兵追赶到江边,江上有一渔父渡伍子胥过江。伍子胥解下价值百金的佩剑,感谢渔父的救命之恩,哪知渔父不屑一顾,说:“楚国悬赏,抓到伍子胥的人,赐粟五万石,封爵。我连这都看不上,哪里会要你仅仅价值百金的佩剑!”伍子胥最终逃亡到吴国,归附了吴王僚。

吴楚交兵,伍子胥极力劝说吴王僚攻打楚国,公子光却说:“伍子胥的父兄都被楚国杀了,伍子胥只不过是想报私仇,而不是真的为吴国着想,不能听信他的话。”伍子胥因此知道公子光有异志,就进献了一个著名的刺客专诸给公子光。公子光趁吴王僚出兵伐楚,国内空虚的时候,宴请吴王僚。席间公子光借故离席,专诸把匕首藏在鱼腹中,端到吴王僚面前,刺死了吴王僚,专诸也被吴王僚左右杀死。公子光趁机派伏兵杀尽吴王僚的随从,自立为王,是为吴王阖闾。

此时,楚平王已死,楚昭王即位。伍子胥率吴兵攻入楚国都城,伍子胥“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这就是著名的“鞭尸”的来历。

伍子胥报了杀父兄之仇,了却了一生最大的心愿,一心一意地辅佐吴王阖闾,吴国的国力逐渐壮大起来,雄霸一方。

其后吴越争霸,伍子胥辅佐吴王阖闾伐越,阖闾被越军以戈斩落足大趾而死,死前含恨叮嘱儿子夫差毋忘父仇。三年后夫差大败越王勾践,勾践携妻赴吴国为人质。大臣文种和范蠡设计贿赂吴国的太宰伯嚭,伯嚭在夫差面前构陷伍子胥,并促使夫差赦免了勾践。勾践回国后,卧薪尝胆,最终于公元前473年伐吴,彻底灭了吴国。

吴王夫差自杀而死,自杀的时候蒙着面孔,说:“我没有脸去见伍子胥啊!”此前数年,夫差曾听信伯嚭的谗言,“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这又是一个著名的故事。不知为什么,古人的行为中总是蕴含着一种极端的美感——子胥大笑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伍子胥愤激到要把眼睛挖出来,置吴东门上,幸灾乐祸地观看越兵的入城式。至今苏州尚存胥门。伍子胥的临终遗愿大大激怒了夫差,“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也。’乃使取申胥之尸,盛以鸱夷,而投之于江”(《国语·吴语》)。申胥即伍子胥。鸱夷,马革或牛革做的袋子。夫差把伍子胥装进“鸱夷”,压上石头,投到江里,让他永远浮不上来,作为对伍子胥临终遗愿的报复。没想到伍子胥一言成谶,夫差被勾践生擒,不能忍辱,遂蒙面而死。

伍子胥死时,是公元前484年左右,比屈原死年(约前278年)早了二百多年。“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因命曰胥山。”(《史记·伍子胥列传》)民间传说伍子胥被投江的这一天即为农历五月五日。《荆楚岁时记》载:“邯郸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斯又东吴之俗,事在子胥,不关屈平也。”则明确载明东吴之俗,端午是纪念伍子胥而非屈原。

伍子胥之后二百余年,屈原几乎重复了伍子胥的命运。

屈原名平,时任楚怀王的左徒。《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了屈原第一次被放逐的经历:

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

屈原博闻强志,既能治乱,与楚怀王商议国事,发号施令;又辞令娴熟,接待宾客,应对诸侯,井井有条,楚怀王非常信任他。上官大夫嫉妒屈原,向楚怀王进谗言说:“大王让屈原发令,大家都知道,每一令出,屈原都自居为自己的功劳,以为非他不能为,哪里把大王您放在眼里。”楚怀王大怒,不仅疏远了屈原,而且把屈原放逐到国都之外。屈原痛恨楚怀王偏听偏信,受谗言的蒙蔽,容不下自己这个方正之人,日夜忧愁幽思,写下了长达三百七十五句、近两千五百字的抒情长诗《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慨叹,响彻了两千年中国文学史。

其后,日益偃蹇的国事已与屈原无关。楚怀王轻信了秦国的邀请,前往秦国,在拒绝了秦国要求割地的胁迫之后,死在秦国。顷襄王即位,以其弟子兰为令尹。屈原在放逐期间,仍然眷恋故国,心系怀王,几年间写下了大量诗篇,希望怀王终有所悟,重新把自己召回身边。这些诗篇传到了令尹子兰耳中,子兰大怒,指使上官大夫又向顷襄王进谗言,顷襄王“怒而迁之”,再一次放逐屈原。这一次把屈原放逐到了更远的江南。《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详细记载了屈原之死: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汨罗以死。明朝画家陈洪绶作《屈子行吟图》

这是《史记》中最著名、最感人的记事之一。屈原披发在汨罗江畔行吟,放逐的日子使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问他:“你就是三闾大夫吗?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屈原回答说:“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所以被放逐了。”渔父说:“圣人不会被万物凝滞,而能够与世相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着潮流而推波助澜?众人皆醉,何不一起吃酒糟喝薄酒?为什么怀瑾握瑜,保持高尚清白的节操,致使自己被放逐呢?”屈原回答说:“我听说刚洗过头的人一定要弹去冠上的灰尘,刚沐浴过的人一定要抖掉衣服上的灰尘,谁能以清净之身,去忍受肮脏的东西污染呢!我宁愿投入长流不息的水中,葬身鱼腹,又怎么能够以清白纯洁的品行,而蒙受世俗的尘垢呢!”于是写完《怀沙》的绝笔之赋,抱着一块石头投汨罗以死。

屈原死的这一天,也是五月初五。

伍子胥和屈原的死法相同,即“定杀”之刑,《睡虎地秦简》释义为“生定杀水中之谓也”,活生生地投到水中溺死,又称“沉河”、“沉渊”。只不过伍子胥是尸体被吴王夫差施了“定杀”之刑,而屈原,是自己给自己施了“定杀”之刑。

性格激愤的伍子胥,死后还要把眼珠挖出来看吴国之亡。而屈原却是绝望之后自沉于江,水波柔和地接纳了他,抚慰着他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一颗心。质本洁来还洁去,水是清洁的,洗净他肉体的同时,也和他清洁的灵魂融为了一体。连尸体都不给世人看,因为世人是肮脏的。“逝者如斯夫”,水流的无常,映照出他的悲观主义。自比“香草美人”的屈原,在汨罗江的清清江水中,顾影自怜,高标自许,终于安静了下来。

五月五日,端午纪念的两大主角——伍子胥和屈原——一为叛国者,一为流亡者。伍子胥先叛楚国,后叛吴国(剜眼以观吴国之亡),在无家可归,朝廷执行不义的前提下,伍子胥两次叛国;屈原在政治抱负不得舒展,反而被谗的情势下,写下大量以高洁自许的篇章,暗示了朝廷的昏罔和小人得道的现实,从而遭到了两次放逐。和专制国家的意识形态相左,这两个国家的敌人却得到了民间的一致怀念,以至于两千多年来端午的传统从未中绝。这是一个深刻的提示:端午从来是民间的节日,只要专制尚未根除,它就永远不可能被官方意识形态所称许,更不会进入官方节日的谱系。恰恰相反,端午是民间对专制和国家强权的强烈抗议,在一年一度的浩大怀念中,这两个叛国者和流亡者身上,寄托着中国民间的全部心事。1925年鲁迅先生慨叹中国一向就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端午恰恰是最大规模的对国家叛徒的抚哭。

端午是中国传统节日中的一个异类、一个孤例:春节、元宵节、清明节、中秋节、重阳节……所有这些节日,形式和内容都高度统一,数千年如一日,从未割裂;只有端午,在今天蜕变成了单纯的粽子节和龙舟节,核心价值消散了,形式取代了内容。人们在吃粽子的时候,仅仅想起了一个图腾化的会写诗的骚客,同时还在担心自己吃到的是不是假冒伪劣的黑粽子。民间的怀念遭遇了国家意识形态的改写,甚至连“民间”这个词都被缩略为一系列风俗和乡间小调的集合体。

伍子胥和屈原,借助于端午这一民间的盛大节日,完成了对身体媚术的最后逃离。“结微情以陈辞兮,矫以遗夫美人。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九章·抽思》);“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离骚》);“日月忽其不湮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离骚》)……尽管屈原这些表达对楚怀王怨望的词句被孙次舟和闻一多理解为“文学弄臣”,甚至由此判定屈原的同性恋者身份,但是,汨罗江畔的“定杀”,毕竟洗净了曾经被污染的躯体。同时,屈原用“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悲回风》)的诗句,向死于同一日的伍子胥表达了追随和致敬之情。残身四刺客:身体媚术的逻辑退却

刺客,以身事人,讲究的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为报知己,甘心自残身体,以求一逞。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的结尾对刺客群体评价道:“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不管事情最后成功没有,然而他们立意昭彰,志向不堕,因而名垂后世。这种名誉并非虚妄,它贯穿在一个个刺客惊心动魄的故事之中。

残身的身体政治学,在先秦精神尚未消亡的时代,发散出夺目的光芒。先秦那种悍不畏死、视死如归的精神核心,也许并不追究事情的是非,知己者也许并非总是代表正义,但是那种行为中的耀眼美感,千载以下,在人性逐渐糜烂,血性近乎失传的中国史上,犹令人凛凛窒息。

要离的故事记载在后汉赵晔所著的《吴越春秋》里。

要离是一个“细人”,即身材矮小、体质羸弱的人。但是伍子胥却称许他“其细人之谋事,而有万人之力也”。齐国壮士椒丘欣在淮津饮马,马被水神取走了,椒丘欣大怒,袒裸持剑入水,大战水神。连续几天才出来,盲了一只眼睛。虽然没有战胜水神,取回马,但是椒丘欣仍然非常骄傲,因为毕竟敢和水神作战的人少之又少。到了吴国,在友人的丧席上旁若无人,要离讽刺他说:

吾闻勇士之斗也,与日战不移表,与神鬼战者不旋踵,与人战者不达声。生往死还,不受其辱。今子与神斗于水,亡马失御,又受眇目之病,形残名勇,勇士所耻。不即丧命于敌而恋其生,犹傲色于我哉!

我听说勇士作战,和太阳战,表针都没有移动就胜了;和神鬼战,脚跟没有旋转一步就胜了;和人战,还没有说一句话就胜了。即使活着去死了回也不能受辱。现在您和水神作战,马和驭夫都丢了,又少了一只眼睛,身残却还炫耀自己的勇敢,这是勇士所引以为耻的。不敢和敌人拼命,贪生怕死,居然还有脸来骄傲!

要离的讽刺可谓刻毒,噎得椒丘欣无话可辩,决意晚上去报复要离。要离回家嘱咐妻子夜里不要关门。夜里,椒丘欣果然去杀要离,顺利地登堂入室,发现要离居然门不关,不守御,大胆躺着睡觉。椒丘欣一手持剑,一手揪着要离的头发说:“你有三死之过。第一,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我,当死;第二,门不关,当死;第三,睡觉不守御,当死。”要离回答:“我没有三死之过,你却有三不肖之愧。第一,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你,你却不敢当场报复,不肖;第二,入门不咳,登堂无声,不敢光明正大,不肖;第三,你一手持剑,一手揪着我的头发,不敢和我公平决斗,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数落我的罪过,不肖。你有此三不肖,不觉得自己卑鄙吗?”

于是椒丘欣投剑而叹曰:“吾之勇也,人莫敢眦占者,离乃加吾之上,此天下壮士也。”

椒丘欣扔下剑,叹息道:“我这个勇士,人们都不敢小看我,要离之勇还在我之上,这才是真正的壮士啊!”

吴王阖闾二年(前513年),吴王僚被专诸刺杀后,他的儿子庆忌逃亡到相邻的卫国。吴王阖闾担心庆忌联合诸侯来讨伐自己,伍子胥就把要离推荐给了吴王阖闾。吴王阖闾看着眼前这个“迎风则僵,负风则伏”的“细人”,顿时毫无信心,这样的一个要离,怎能杀掉万人莫当的庆忌呢?要离看出了吴王阖闾的心思,于是献计道:“臣闻安其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也;怀家室之爱,而不除君之患者,非义也。臣诈以负罪出奔,愿王戮臣妻子,断臣右手,庆忌必信臣矣。”

要离说:“安于享受妻子和孩子的天伦之乐,不尽侍奉国君之义,是不忠;怀着家室之爱,却不替国君除去他的心腹之患,是不义。臣诈称犯罪出逃,请王杀了我的妻子,砍断我的右手,庆忌肯定会信任我。”

仅仅为了吴王对自己的轻视,仅仅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要离就摆出这一篇大道理,不惜断手戮妻子,以博取忠义的美名。这是典型的媚术,残身是为了取媚于君王。

果然,要离逃亡到卫国,如其所愿,得到了庆忌的信任。紧接着,故事进入了高潮:

后三月,拣练士卒,遂之吴。将渡江于中流,要离力微,坐与上风,因风势以矛钩其冠,顺风而刺庆忌,庆忌顾而挥之,三捽其头于水中,乃加于膝上:“嘻嘻哉!天下之勇士也!乃敢加兵刃于我。”左右欲杀之,庆忌止之,曰:“此是天下勇士。岂可一日而杀天下勇士二人哉?”乃诫左右曰:“可令还吴,以旌其忠。”于是庆忌死。

要离跟随庆忌伐吴,渡江至中流,因为力微坐在上风处的要离,顺着风势用单臂刺庆忌。庆忌中创,霎时间万念俱灰,揪着要离的头三次埋进水中,可见心中的愤懑。然后把要离放在膝盖上,说:“哈哈哈!要离真乃天下的勇士,如此细小之人,竟然敢行刺于我!”随即嘱咐左右:“要离是勇士,我也是勇士,不能一日而杀掉两个勇士。让他回吴国吧,成全他对吴王的忠诚。”庆忌遂死。

那是一个今天已经不可想象、已经不可思议的时代,连被暗杀者都表现出了如此之高的水平。庆忌因为欣赏要离的胆识和忠诚,居然致自己之死于不顾,令人不可伤害要离。

在这样高水平的对手面前,要离取媚于吴王阖闾的初衷崩溃了,巨大的羞耻之心,逼迫他做出了非凡的选择:

要离曰:“杀吾妻子,以事吾君,非仁也;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非义也。重其死,不贵无义。今吾贪生弃行,非义也。夫人有三恶以立于世,吾何面目以视天下之士?”言讫遂投身于江,未绝,从者出之。要离曰:“吾宁能不死乎?”从者曰:“君且勿死,以俟爵禄。”要离乃自断手足,伏剑而死。

要离痛心地说:“我杀了妻子和孩子,以侍奉国君,是不仁;为新国君杀了过去国君的儿子,是不义。人应该重死轻生,而不应该以不义为贵。我如果贪生怕死,就是不义。有此三大恶行却还活在世上,我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之士!”说罢要离投江,被庆忌的随从救了上来,劝他别自杀,回到吴国等待吴王阖闾赏赐的爵禄。要离遂自断手足,伏剑自刎。

要离肯定抱着和庆忌同归于尽的决心,庆忌临死前洋溢着宽恕和绝望的行为,深深地刺激了要离,唤起了要离的羞耻之心。要离以必逞的一死,荡涤了他残身取媚的浮薄行径。

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载:“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豫让是晋国人,先追随范氏和中行氏,不被看重,郁郁不得志,于是转而投奔智伯,得到智伯的重用。后来赵襄子灭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用智伯的头作饮酒的器皿,以示对智伯的仇恨之深。豫让逃到山里,立下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著名誓言,决心为智伯报仇。

第一次报仇,是更换姓名,冒充清理厕所的犯人。赵襄子如厕,心中有所感应,抓住了身怀匕首的豫让。

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

赵襄子说:“豫让是义人,我应该避开他。智伯没有后代替他报仇,而豫让挺身而出替他报仇,是贤人。”于是释放了豫让。

第一次报仇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面对赵襄子的宽大,豫让并没有退缩。紧接着,“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第二次报仇,已经见过赵襄子的豫让,开始自残身体:用漆涂身,装作患有恶疮;吞炭装作哑巴。然后在街上行乞。变换后的模样连豫让的妻子都认不出来了。

豫让伏在赵襄子必经的桥下,赵襄子的马受惊,又一次抓住了豫让。赵襄子斥责豫让说:“以前你追随范氏和中行氏,智伯灭了他们,你却不替他们报仇,反而追随了智伯。现在智伯死了,你为什么独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为智伯报仇呢?”豫让回答说:“我追随范氏和中行氏,范氏和中行氏像对待众人一样待我,我也就像众人那样报答他们;而智伯却像对待国士一样待我,因此我就像国士那样报答他。”

至此,赵襄子终于明白了豫让残身苦形,为智伯报仇的决心之盛。于是:

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

赵襄子被深深地感动了,流着泪说:“豫让啊豫让!你为智伯报仇,至此已经成名了,而我曾经饶恕过你,也已经足够了。我不会再一次饶恕你了!”兵士遂包围了豫让。

豫让自知无幸。这时,豫让提出了他最底线的要求:

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

豫让说:“明主不掩人之美,忠臣有死于名誉的权利。上一次您宽恕了我,天下没有不称赞您的贤明的。今日之事,我愿意伏诛,但是希望让我击刺您的衣服,以成全我的报仇之意,那么我虽死不恨。不敢盼望您能够答应,只是袒露我的心迹而已。”

像庆忌一样,赵襄子也展示了他惊人的水平,答应了豫让的要求。于是,一幕动人的场景出现了:豫让拔剑三跃,击刺赵襄子的衣服,然后说:“九泉之下,我可以报答智伯了!”遂伏剑自杀。

豫让的行为,显示出惊心动魄的仪式之美:虽然强弱之势分明,但人的尊严不容抹杀。今天的人会觉得可笑,会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所幸豫让的敌手是显然认同这一价值观的赵襄子,于是这一仪式得以上演,成全了豫让的同时,也使豫让拔剑三跃的身姿,凝固为中国史上最动人的身姿之一。

豫让的残身报仇,因为是在智伯死后,所以这种报答已经消退了取媚的因素。“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不知道四十余年的时间周期,对新的刺客的出现是短暂还是漫长。

聂政,轵县深井里人,因为杀人,和母亲、姐姐躲避到齐国,以杀猪为生。

濮阳人严仲子在韩国做官,和韩相侠累不和,严仲子逃亡,四处寻找能杀侠累的刺客。到了齐国,听说聂政是勇士,就在聂政母亲生日那一天,“奉黄金百镒,前为聂政母寿”,被聂政以“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的理由拒绝了。过了很久,母亲死了,聂政想起了严仲子的知遇之恩,遂下决心“将为知己者用”。

聂政西至濮阳,见到了严仲子。

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严仲子说:“韩相侠累宗族众多,住处又有很多兵卫,我曾经找人刺杀他,都没有成功。请您率领车骑壮士以为辅翼。”刺客的谋略第一次在聂政身上显现了:聂政没有答应严仲子的建议,理由是人多就有泄露消息的可能,消息一泄露,就等于韩国举国而与严仲子为仇。为了守秘,为了不牵连严仲子,聂政谢绝了车骑壮士,一个人独自前往韩国。这个守秘的约定,埋下了事情发展的伏笔。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卫。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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