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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07 09:3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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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聆森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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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涧少侠

白马涧少侠试读:

被你勾动的武侠情怀(序一)

周传家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年夏天全球气候异常:希腊、加州燃起熊熊森林大火,加拿大、欧洲高温不退、热浪滚滚,印度、日本强降水、山洪肆虐,就连北极圈温度都一度超过30摄氏度……北京虽不是处在气候异常的风口浪尖上,但也特别炎热难熬,令人打不起精神。偏偏今年夏天家里家外、业内业外、大大小小、琐琐碎碎的事情又纷至沓来,多如牛毛,折磨得我心烦意乱,筋疲力尽。恰恰在这种情境下,顾聆森先生约我为他即将出版的第二部武侠小说选集《白马涧少侠》作序。

我和顾聆森先生是多年老朋友,既然他开了尊口,我高情难却,不好拒绝;勉强答应,却又勾起了我与武侠有关的一段往事的回忆。我出身于北大中文系,在读时就喜欢上了武侠小说,虽非武侠小说的行家里手,多少也浏览涉猎过还珠楼主、梁羽生、金庸、古龙、温瑞安等各家作品。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我在北京艺术研究所任所长,期间忝列中国武侠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但我从事的主要还是戏剧戏曲方面的研究和教学。当时武侠小说方兴未艾,风起云涌,人才辈出。武侠文学研究会除举办各种比赛、选秀活动外,还策划了对金庸武侠小说成规模、上系列的评点工作,集中人力编著《 金庸武侠全集评点本(全八卷)》。评点小组由冯其庸和严家炎先生领衔,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具体承办。想不到的是,八卷评点本出版后,我们与金庸先生发生了激烈争吵……

如今金庸先生已经驾鹤西去,往事也就烟消云散了。但从那时起,我很少再接触武侠小说。没想到这种状态却因顾聆森先生的一个邀约而打破。从上世纪末开始,我和顾聆森先生因戏曲、昆曲结缘,成为朋友。但顾聆森先生并不了解我的这段经历和心路,约我为他的武侠选集《白马涧少侠》写序。开始我也挺奇怪,我一直认为他是著述丰富的著名昆曲史论、艺论的专家,怎么突然之间写起武侠小说?我哪里知道,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顾聆森青年时期就创作过一批武侠小说,都曾畅销一时,颇受读者欢迎。2017年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武侠小说选集《青玉灯密码》,包含了两部小说,即《青玉灯密码》和《青萍第一剑》。而此次即将出版的《白马涧少侠》则是他的第二部武侠小说选集,也包括两部小说,《白马涧少侠》外,另一部是《三剑情仇》。看得出来,顾聆森先生虽与戏曲结缘,投入巨大心血,却并未忘怀通俗文学,尤其是对武侠小说,始终怀有深厚的情感,武侠小说已经成为他笔耕生涯的重要内容。我们经常看到有的人金玉其外,夸夸其谈,其实是腹中空空,绣花枕头;而顾聆森先生质朴厚重,举止平易,却内藏锦绣,多才多艺,辗转腾挪于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之间,实在是一位难得的健将和干才。特别是他的谦逊态度、敬业精神、勤奋作风,令我感动,给我鼓舞和激励。

尽管我和他的过从并不密切,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比周围许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更加生动而清晰,这大概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和他的文人魅力所致吧!

平心而言,我非常喜爱《白马涧少侠》,诚如作者所言,这是一部为少年儿童创作的武侠小说,描写传说中的仙人与一只神秘的白猿共创了“三影神功”,并将功谱藏于大阳山巅的白猿洞内,以护佑天下苍生,却招致盘踞太湖落魂岛的盗魁栾世雄的觊觎和垂涎。他企图倚仗绝世武功盗取“三影功谱”。白马涧村中一位年仅十余岁的传奇少年蛋和尚,窥知其阴谋,遂联络好友童蛟和鲍二奎,不畏艰险,深入虎穴,挫败盗魁残害白猿、盗取功谱的诡计,最后协助苏州府太湖剿匪,大战落魂岛,剪灭盗魁,保佑了一方平安。“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少年蛋和尚有哪吒的影子,又不同于哪吒,稚拙可爱,奇特诡谲,具有平民化情怀和民间传奇色彩,生动传神,呼之欲出,是武侠小说中新的形象。《白马涧少侠》以苏州一带的民间传说为基础,地域色彩十分浓郁、鲜明。白马涧并非子虚乌有,而是位于苏州西郊的千年古村落,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少年蛋和尚的传说在苏州一带流传颇广,并非全是作家天马行空的虚构和杜撰。白马涧乃是作者的故乡,给他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然而随着现代经济的发展及农村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村区已是高楼林立,面目全非,原来意义上的白马涧已不复存在了。《白马涧少侠》依托古村落中蛋和尚等几位少年行侠仗义的故事,刻画了古代白马涧人的尚武性格,也赞美了四周的名山古刹、文物古迹。作者“希望借此留存一些心中难以泯灭、但确确实实业已湮灭了的千年古村落的记忆碎片”,借此传承民族文化传统,勾勒民族文化脉络,寄托时代变革的感慨,记载缕缕乡愁……《三剑情仇》和《白马涧少侠》一样,兼采旧武侠和新武侠技法,以传统的章回小说模式为躯壳,以浪漫叙事为主调,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和细节描写。它借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珍珠塔》,创造了又一个动人心魄的传奇,既包罗青春、奇幻、言情、热血之内容,也有斗法、纷争、仇杀之桥段,力图表现正邪、善恶、美丑、文野之间的博弈和决斗,由于注重挖掘复杂丰富的历史、社会、文化因素,因而具有喻世、警世、醒世的社会意义和赏心悦目的审美价值。

阅读这两部武侠小说,我心头充溢着亲切温馨的感觉,摆脱了曾经经历的某些往事的不快,重新勾起对武侠小说的那份情怀,因此深深感谢顾聆森先生的邀约。相信这两部小说肯定会受到老、中、小广大读者的欢迎。

是为序。2018.10.26日于北京蓟门烟树(周传家,文学博士、北京文史馆馆员,中国武

侠文学研究会、中国昆曲古琴研究会副会长)

那片天空那颗星(序二)

不宁

我一直近乎固执地以为:人,本质上具有一定的植物属性。我们的身体其实对于土壤、水分、气候等因地而异的元素往往有着深深的依赖,不论是“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还是狐死首丘、安土重迁,无不可以作为这一结论的有力佐证。如同尽管我已经南迁数十载,但每到深冬时节,我那曾经在北方长成的身体,一直思念的则是一大碗冒着热气、飘着红色羊油辣子的羊汤和屋外夜灯映照着的纷纷扬扬的雪花。

而很多精美的艺术,也往往依托特定的地域而生。比如说有的戏剧,如果换一个声腔、换一个剧种来演,不管演绎如何完美,总是让人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地域赐予人类艺术的厚贶,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

从作者角度,驱使作者营造这些精美艺术的,往往是发自内心的与地域有关的感情和冲动。昆曲和武侠,大雅和大俗,这两个本来相距遥远的存在,聆森先生却左牵黄、右擎苍,凭性逍遥畅游。聆森先生以其资深的昆曲学者身份驰骋于武侠天地,他的昆曲论著和武侠作品可以横跨雅、俗二域。也就在这两个看似“不搭界”的世界里,我们却收获了同样的感动。透过这些有灵感、有见识、有感染力的文字,我们还能看到一个“土著”对于乡井的深深情爱:昆曲是情,武侠也是情;昆曲是爱,武侠也是爱。因为这里面有一股浓郁的味道、一样缠绵的记忆、一个深沉的心结——家乡苏州。《

白马涧少侠

》的主人公蛋和尚其实负载着作者美丽的童年:白马涧那座并不高的山,那条一直流在梦里的河,那棵树,那个院落,那些夏夜,还有每一次抬头都会看到的那片美丽而璀璨的星空。而《三剑情仇》是聆森先生为苏州评弹的名作《珍珠塔》创作的续书。《珍珠塔》对于很多江南人而言,是他们一起沉醉、悲欢的一段时光,是江南人共有的一段梦境,在此意义上,我宁愿将先生的这个续作视作《牡丹亭》中杜丽娘的《寻梦》,而且我深信,对于有着浓郁“珍珠塔”情结的江南人而言,这个梦境同样美好,同样迷离。

大凡让我们记忆深刻的艺术,往往都点染着浓郁的地域色彩,也往往都是作者动情、深情之作。聆森先生这次结集的是两部武侠小说,即《白马涧少侠》和《三剑情仇》;这里我还得提到不久前出版的另外两部武侠小说,即《青玉灯密码》和《青萍第一剑》(见《聆森武侠小说选·青玉灯密码》,安徽文艺出版社2017年出版)。以此二者考量,聆森先生的武侠作品都无疑是浸透着作者深爱的文字,在浸淫高雅的昆曲艺术几十年的同时,作者仿佛故意别开一番天地,另造一种市井情境,用文字构造出了与昆曲的清雅截然有别的一派纷纭、一派闹热。“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这就仿佛别出心裁,将楼台亭阁建筑在山峰绝地,而且,以绳为枢,以瓮为牖,是等你,也是等清风。这显然就是一种凡夫俗子所不能知、不能解的境界了,正如不宁诗云:偏将堂庑置峰台,且待知我遁俗来。大隙不避绳瓮构,为见清风四处开。戊戌国庆日记于姑苏三五斋(不宁,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后,博士生

导师)白马涧少侠

第一回 蛋和尚降生里石桥 金天柱追说白猿洞

相传殷商的时候,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夫人,怀孕三年半,竟生下来一个大肉球。李靖以为是妖,用宝剑一劈两半,里面就跳出一个小娃娃来。于是,哪吒便出世了!无独有偶,苏州枫桥白马涧里石桥畔,金家夫人怀孕也足足三年,一朝分娩,生下了个大鸭蛋!夫人惊慌失措,在床上大哭起来。做父亲的叫金天柱,是个成名拳师。起手一掌,拍到蛋上。因为是个蛋,天柱只是稍微运力。虽然如此,也足有一百多斤的力量了。此蛋却纹丝不动!天柱略略一怔,便运起三分功力,不料依旧如此。紧接着一掌连一掌,力加至八成,蛋仍是坚不可摧。天柱这才大吃一惊,便使出了看家的金家掌来。二十多年中,金天柱靠金家掌,威震四方,败过无数武林高手。此掌到处,雷霆万钧,可以破石碎碑!谁知拍到蛋上,下面一寸半厚的方砖已然粉碎,蛋也陷入地下数尺之深,然而挖出来时,还是毫发无伤。“罢!罢!”金天柱长叹一声:想不到名满四海的金家神掌,竟拿一个“蛋妖”无可奈何!不觉闷闷不乐。当下就命女儿金丽娟把“蛋妖”扔到河里去。

金丽娟刚满七岁。她把这个圆滚滚的大鸭蛋抱在怀里,觉得十分可爱。她那个幼小的心眼里升腾起一个奇异的念头来:家里的那只芦花老母鸡正在孵小鸡,也让它来试试看!于是,她把这个“蛋妖”放进了鸡窝里。

这天早晨,丽娟听到老母鸡在鸡窝里咯咯地叫着。她忙赶去时,见鸡窝里面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小鸡都破壳问世了。有黄的,有白的,还有花的,一只只极为可爱。只有“蛋妖”仍然是个蛋。丽娟失望得简直想哭!而就在此时,她发现了一点异样:原来横着的蛋此时却竖起来了。那蛋壳也不同以往,周身布满了花纹。仔细瞧时,哪是什么花纹,分明是许多裂缝。不一会,奇迹发生了:蛋壳一片片地掉下来,里面露出一个小娃娃来。丽娟揉了揉眼,霎时,那小娃娃似乎长大了些。浓眉大眼,一丁点的小耳朵和小鼻子。那小肚皮的下端,两条腿的中间,还长着一粒小小的“花生米儿”。最使她惊奇的是,他没长一丝头发,脑袋光光的像个芋头。他站着,小手一摆就伸了个懒腰,同时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那样子逗得丽娟直乐。他似乎饿极了,伸手抓了个小鸡崽就嚼,一会儿又把骨头和鸡毛吐了出来。吃完一个又一个,不多会,把一窝鸡崽吃了个精光!小丽娟这下着了急,慌忙跑到房里,恰好爹也在。“爹!妈!蛋弟弟把一窝小鸡都吃光了!”

金天柱听了哈哈一笑,对夫人说:“你看,我们想儿子,连女儿也在想弟弟了!”金天柱说罢,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凛,忙问,“什么蛋弟弟?莫非是那个‘蛋妖’!”

见到父亲惊慌的样子,丽娟觉得自己一定闯了大祸:是她偷着把这个妖怪孵出来的!何况这个妖怪在蛋里的时候,爹都打不过呢!丽娟吓得哭出声来,哽咽着把老母鸡孵蛋的经过说了一遍。

金天柱铁青着脸赶到鸡窝边。鸡窝里一片寂静,原来连老母鸡也只剩下了几根骨头!

金夫人和小丽娟都赶了来。

小家伙似乎很懒,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抹了抹粘着鸡毛的小嘴巴,睁开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金夫人。金夫人大着胆子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小脑袋就直往夫人怀里拱。金夫人解开衣襟,把乳头塞进他嘴里时,他竟贪婪地吮吸起来了。“夫人!”金天柱疑惑地说,“还是扔了吧!恐怕是个不祥之物!”“什么祥不祥的?你不是给我讲过哪吒的故事吗?当初李靖夫人是怎么生他来着?”夫人袒护着“蛋妖”。

金天柱倒一时语塞起来。金夫人一手抚摩着儿子光溜溜的脑袋,继续说道:“管他胎生、卵生、湿生还是化生!只要他是我肚皮里的肉,吃我的奶,就是我的亲儿子!——他爹,你就给他取个名吧!”

金天柱拗不过夫人,却又默不作声。“这样吧,他既是个蛋变的,就取一个‘蛋’字,叫他‘金蛋’吧!”夫人说。

金天柱轻轻叹了口气,也只好默认了。

丽娟于是有了个小弟弟:金蛋。但是后来几乎没有人叫他“金蛋”,因为他没有长头发,头上始终光得像和尚,人们索性叫他“蛋和尚”了!

蛋和尚这一段稀奇的出生经历,是他母亲后来告诉他的。究竟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蛋和尚自己也这么说。既然主人公自己承认了,写书的似乎也没有必要给他隐瞒。何况蛋和尚稍稍长大以后,一些淘气的小朋友稍不顺心,就骂他“臭蛋”“卵蛋”,这些粗恶的词语著者也避不胜避。于是必有人奇怪蛋和尚的父母何以给他取了这样一个怪名,因而索性把主人公这一段离奇的出生传闻写在书的前面,所谓“无奇不传”,或许见怪不怪了!

蛋和尚十岁那年,姐姐金丽娟出嫁,他大哭了一场。姐夫徐少堂,也是武林中的一条好汉,文武双全,官至平湖指挥使。不料婚后两年,因剿匪失职,连累妻子一起充军三千里!这个消息传来,蛋和尚小小的脸庞倏地变得苍白无色,愤怒的大眼睛里旋转着泪光。他对着青天叫一声“姐”,凄凉而悲戚。与此同时,他挥臂向里石桥边斗一般粗的椐树干拍了一掌,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发泄他满心的悲愤!“砰!”高耸的椐树一折两段。蛋和尚一时竟不知发生了什么。当他明白了怎么回事的时候,禁不住一阵狂喜,十二岁的他已经练就了家传的神掌——碎碑手!从年龄上算,他比他父亲早了整整十五年。于是他暂时忘了姐姐充军的哀痛,提起轻功,飞也似的过了里石桥,来到父亲面前。“爹,成了!”“什么成了?”“碎碑手!”

金天柱眼睛一亮:“是吗?”“不信,就试一试!”

蛋和尚的小手指着院中的一块大青石,不由分说拖着他爹到那块大青石前。蛋和尚一运气,右手娴熟地在胸前走了一个漂亮的起势,突然上身一矮,翻掌直下,犹如电光之一闪。天柱先见大青石微微一抖,然后才听到了掌风。再细看青石,中间刀劈斧削般地裂开了。于是他也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绽开了笑颜。“爹爹,你说话算数吗?”儿子得意过后,紧接着问。“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父亲回答。“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了吗?”“告诉什么?”“你的眼睛的秘密!”

金天柱脸上掠过一阵阴冷。他有个外号叫“独眼掌”。这个外号,既誉他神掌了得,又讥他瞎了左眼。金天柱年轻时左眼已残。奇就奇在他这只残眼与一般盲眼不同:眼皮深深地陷落,眼皮里面竟是一个深邃的黑洞,没有眼珠。于是人们猜想,在这个黑洞中,一定深藏着某个惊险的秘密。只是金天柱守口如瓶,不肯言谈罢了!他的一个徒弟曾问起过,但是刚提起,他便暴跳如雷!然而,儿子与徒弟毕竟不同,他会死皮赖脸地缠着,非要他讲不可,金天柱拗不过蛋和尚,曾“有条件投降”过。“当初我是怎么答应你的?”金天柱反问儿子。“有两个条件。一个就是得练成碎碑手。如今不成了吗?”“还有一个条件是什么?”

蛋和尚并不迟疑:“不就是要在三招中赢你吗?来来来,蛋和尚现在不怕老子了!”“好!”

金天柱说着脱了外衣。他知道儿子的武功虽然大有长进,然而要在三招中赢自己,那简直是想架梯登月。如今他练就了碎碑手,骄傲得不得了,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如果不败一败他,那也许什么时候他会爬到老子头上撒尿来!

蛋和尚也学着老子脱了外衣。“爹,咱们点到为止,你可不能伤了儿子蛋和尚哪!”

金天柱笑了笑:“嗯,碰着算输,可不能赖!”

蛋和尚学着父亲的口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来来来!”金天柱摆了个架子。“来来来!”蛋和尚这样说时,不客气地先进一招。金天柱认得是“月下追魂”,不觉暗暗称赞。这一招不仅学到了家,而且速度极快,掌风凌厉。金天柱一个“链锁蛟龙”,张开五指来扼蛋和尚的手腕。蛋和尚忙缩回双手,顺手变一招“蛟龙取水”,向乃父的下裆切进。金天柱不敢怠慢,两足分开,双手下按,要擒他的光头。蛋和尚啊呀一声,自知难逃,索性扑在地上,双脚用力一蹬,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从父亲裆下哧溜一声穿过去。“这是什么招?”金天柱正惊疑不定之时,屁股上啪的一声,早着了儿子一巴掌。同时,听得儿子在背后嘿嘿嘿大笑着。“爹输了!爹输了!”“这算什么招?不算!”“怎么不算?你要个招的名称,那还不容易?就叫它‘乌龟穿洞’吧!”“胡说!哪来这邪招?”“我不管什么招不招!反正三招之内我赢了。爹,可是你自己说的,碰着算输。第三招可是我的掌碰了爹的屁股,不是爹的屁股碰了我的掌!”说罢,蛋和尚又补充了一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

金天柱这才有点耳热。他知道为父的一言一行对于儿子立身的重要。即使输得有点蹊跷,但他宁可认输也不敢在儿子面前失信。于是他咳嗽一声道:“你先起来!”“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答应。”“真的?”蛋和尚一骨碌爬起来。“但是,你还得依我一个条件!”“又是条件,该不是再比第二回吧?”“不。你只要答应,永远不上阳山!”

白马涧附近有的是山。例如灵岩、天平、观音、高景、天池、花山,阳山不过最高最险而已。不去就不去!然而,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种好奇、兴奋正在他小小的心灵深处积累、升腾!也有那一丝狡黠的微笑,在他脸上一闪即逝。“你得跪下,对天起誓!而且得起个重誓!”金天柱严峻地说。“好吧!”蛋和尚跪了下来,对天发誓道,“蛋和尚要是上了阳山,就不姓金!”“胡说!”金天柱喝道,“你上了阳山怎么能不姓金?不姓金又姓什么?重来!”

蛋和尚偏着脑袋想了想,对父亲说:“要不我就说,上了阳山就一家子死光光!行不行呀?”

金天柱皱了皱眉,但很快点了点头。他虽然觉得设誓过重,但这誓言必能有效约束蛋和尚。

蛋和尚见父亲应允,便重新对上苍叩了个响头,发了重誓。只是金天柱只顾听他发誓,却偏偏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原来蛋和尚在发誓的时候,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不停地写着“不”字。

誓毕,金天柱和蛋和尚席地而坐。父亲明亮犀利的独目之光越过院墙,投向远处淡青色的阳山顶峰,一动也不动,好像沉湎于触景生情的某种深思中,脸上隐隐透出些许恐惧。

金天柱终于决定公开自己失目的秘密。他的声音一开始就显得很深沉。“那阳山山坡上,有一处古迹,叫白马台。从白马台向东北攀高,直到顶峰处,有一个山洞。洞前是一块大石坪,下临百丈深渊。洞内有一部秘密功谱,谁得到了它,谁就能天下无敌。就这部秘籍,吸引了多少武林高手!能上大石坪的,固然不少;然而,上了石坪能生还的却百不足一……”“爹!”蛋和尚忽然高叫一声,“你进过洞吗?”“凭你爹这点功夫,还能进洞?”“你没进洞,怎么知道洞里有一部天下无敌的功谱呢?”“问得好!”金天柱顿了顿,接着说,“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消息!爹的师父洪雪峰已经印证了这个消息。”“怎么,爹的师父进过洞了吗?”“是的。他凭他上乘的轻功上了百丈崖,进了山洞。但他自己也因此付出了血的代价:不仅双目被挖,而且还被推下了悬崖!”“什么?谁把他推下去的?”“你听着!——爹见到师父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问他是否取到功谱,他摇了摇头,问他是否见到功谱,他点了点头。正要问他怎么被剜了双眼时,他却死了!显然,这是一个不解的谜!那谜底也正是为父当时急于探求的。因此过了几天,爹也借着月光潜上了阳山,就像一片落叶一样轻轻上了坪台。谁知脚刚着地,就见到一个白生生的怪物跳到前面,并向我发了一记怪拳。爹当时使出了金家掌中的一路绝招,急急封闭门户。不料那怪物一手使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拳花,化解了我的招式,而另一手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了我的左眼。我感到左眼皮上似乎只被轻轻地点了一下,眼珠已经迸出。更骇人的是,那个怪物摘了我的眼珠,就放在嘴里大嚼起来。我自知性命难保,忙转身逃跑。哪知这个怪物出手奇快,又力大无穷,它一下就抓住了爹的衣服,把我高高举托起来,扔下了悬崖……”“啊!”蛋和尚惊呼起来,“爹莫不被它摔死了?”“死了还会有你?”金天柱说,“幸亏峭壁的石缝中长着棵大松树,爹被挂住了。虽失去了左眼,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怪物的模样你看清楚了吗?”“说穿了,才真正骇人听闻:那原是一头白毛猴子!”“猴子?”蛋和尚下意识地把身子向父亲靠拢一步。隐藏在体内的那份兴奋的激情,此时开始躁动不安了。“而且是一只不小的猴子。个头比你还高!我想,它使的招数,也许就是那功谱上的拳术……”

金天柱忽然收住了话头,焦虑和不快蓦地兜上心来。因为他注意到儿子的眼睛忽然变得贼亮贼亮。潜伏在他心底的欲望,正抖动着涌向他的眼睛,变成了摇曳的狡猾的光!而这一切立即被金天柱捕捉到了。“听着!”金天柱声色俱厉地说,“有武术功底的人,都想天下无敌!而多少比你强十倍的高手已经葬身阳山了。你如果偷上阳山,就是不孝,因为你是对天发过誓的!”“爹爹放心!”蛋和尚贼兮兮地一笑,“儿子决不敢偷上阳山!”

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正在说:“要去,要去,死了也要去!爹爹你不晓得,我在发誓的时候,脚下写了好多好多的‘不’字呢!”

于是,又一个狡猾的笑,偷偷地浮现在他的脸上。

第二回 大调皮踏月上阳山 小豪杰听风探秘窟

皓月中天。

蛋和尚躺在小床上,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他从外床翻到里床,一会儿,又从里床翻到外床。月光透过天窗射在蚊帐上。蓦地一阵抖动,那些密密的纱眼中,忽然长出无数根白生生的毫毛来。一个白毛猴头同时出现在帐门的上端。它咧着嘴巴,像在对着他笑。

蛋和尚一骨碌爬起来,撩开帐门。

月光如水,只有蛙声在静谧的夜空此起彼伏。

蛋和尚愣了一会儿,又倒身睡下,却无法抵御那白毛猴子一次次的诱惑。强烈的探险欲,像一阵阵热浪,不住地在他的胸中鼓荡。碎碑手的成功,以及白天父亲在他手下“吃败仗”的事实,仿佛成为他探险的“本钱”,使他探险的欲望膨胀得几乎无法抑止。他不由自主地下了床,穿上蒲鞋,又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打开了大门。“谁?!”父亲的一声断喝,从上房传来。“我!”蛋和尚慌忙回答。“干吗呀?”“撒尿!”“披衣服了吗?外面天凉!”“披啦!……”

门外月明星稀。黑魆魆、高耸的阳山蹲在那里,雄浑而神秘。蛋和尚想,那白猿此刻在干什么呢?练拳?拜月?抑或静坐洞口,看守着那部天下无敌的奇书?他的两眼盯着白马台那个方向,凝望了片刻。生恐父亲猜疑,也不敢在外面久留,便怏怏地回到屋里,上了床。

不多会,他听到了父亲的鼾声,心中不由得一动,再次起身,轻轻地打开了大门。“怎么啦,蛋子?”

轻细的声音依然没能逃过内功深厚的父亲的耳朵。“撒尿!”蛋和尚不得不依旧这样回答,心里却骂着那该死的门。“又撒尿?今夜你的尿恁多?”“爹,睡前我喝了好多好多凉水。”“那么,你到后屋端一个尿桶吧,放在房门口,不要再出门了。”“嗯哪!”

蛋和尚面朝阳山,果真撒了一泡尿。然后在后屋端了尿桶,放在房门口。正要上床,忽然想到大门还没有关,这时,一个念头倏地在他心底撞了一下,脸上立即掠过了一个狡黠的微笑。他迅速地钻进了蚊帐。

当上房均匀的鼾声再度响起的时候,蛋和尚赤脚下床,手提蒲鞋,悄悄溜了出去。这一回,他用不着再担心讨厌的开门响声了。出了门,飞也似的跑了一阵,他才嘿嘿地暗笑着,穿上了蒲鞋。他也并不担心敞开了大门会遭贼偷。一来,家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二来,也没有一个小蟊贼吃了豹子胆,敢偷“独眼掌”的家!

蛋和尚明白,脚下的路充满了怎样的艰险,但他全不在乎!他的心里,正在为即将结识一个新朋友而千遍万遍地欢呼。他上了阳山山坡以后,就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斗折蛇行,盘旋而上。茂密的树林把皎洁的月光筛碎了,斑斑驳驳地洒了他一身。前后左右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那是什么小动物受了惊,正在乱窜?山狐?野兔?或者是狡猾的黄鼠狼?蛋和尚不管它们,只顾提着轻功,疾走如飞。

眼看就到白马台了。相传,东晋之时,观音山上的高僧支道林,一日闲游阳山,在此遇见了一匹神马,遂牵回牧养。后来,他就骑马升了天。观音山留有“马迹石”,石上马迹俨然。而阳山遇马之处,后人便造坛祭祀,故有“白马台”之名,每逢支氏遇马之日(正月初九),白马台下就挤满了祭祀的人群。他们焚香点烛,顶礼膜拜。而膜拜的对象,不过是嵌在台壁中的一块石碑而已。那块碑上刻着“白马台”三个斗大的字。

一般上山的人,足迹所止的地方,就是白马台。台后是一片参天的古木,封锁着一个神秘而怪异的天地。一眼望去,阴森莫测。来到此处,蛋和尚忽然一个寒噤,立即停住了脚步。他感到一阵胆怯。

正在彷徨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喧哗。蛋和尚急忙躲在一棵大树的背后。只见白马台前来了四个大汉,手擎火炬,一个个长得虎背熊腰,清一色锅底样的黑脸。他们光着膀子,发达的肌肉高高地爆凸起来,仿佛皮下包藏着一只只蛤蟆似的。他们使杠弄棒,只片刻,随着一声吆喝,偌大的一块白马台台碑,被从石壁中挖了出来!使蛋和尚不胜惊奇的是,台碑的背部,下半截显得凹凸不平,奇形怪状;上半截却比前面更为光滑。借着火光,他看清楚那上面刻的是一只玲珑机灵的猕猴,手里还捧着个大蟠桃,栩栩如生,好不俏皮。

这块台碑乃是白马台的镇台之宝,白马神灵的象征。每年正月初九,白马涧四周的乡民,直到庄基、关郎、西津桥,无论男女老少,几乎都要上山来祭祀它,企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什么人敢冒阳山百姓之大不韪,竟深更半夜来坏阳山的风水?蛋和尚压抑不住突然涌起的怒火,嗵地跳出林子,大喝一声:“呔——”

像一个平地春雷,在白马台前爆裂!一个汉子尚未看清什么,吓得拔腿就跑,嘴里惊慌地喊叫了一声:“白……白毛猴子……来啦!……”

其他三人闻风丧胆,跟着乱跑起来。“站住!”

四条汉子同时站住了。他们都确切地听到了一个清脆的童声。当他们转过身来,见到一个小不点大的孩子时,才互相瞅一眼,舒了口气。“你是哪家的小孩?半夜了,怎么还不去睡觉?”其中一个走近了蛋和尚。“不准你们偷这块台碑!”“咦?”他说,“这块碑是你家的?”“是我们山里的!”“山里的?山里又不是你家的!”“横竖不许你们动它,谁动我就揍谁!”

四条汉子哈哈大笑起来,那最凶的一个,脸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的人,笑得更厉害。“好个小英雄,真了不起!”他说时伸出了蒲扇般的大手,“怎么样?有种就来扳个手劲。你赢了,这块碑归你!”“真的?”“不假!”他说时,在一块平平的石块前蹲下来,把手肘子搁在上面。“来吧!”他笑着。“来就来!”

蛋和尚就在他的对面,也伸出了手。蛋和尚的小手还没有他三分之一大,差不多只能握住他的一个大拇指。“开始!”另外三个鼓噪着。“刀疤”故意只使三分力气,笑嘻嘻地把蛋和尚的手向一边压去。他们僵持了一个短暂的瞬间。“压不到底就不算赢!”蛋和尚说。“刀疤”又加了三分力气。可是,两条手臂仍然僵在那里。“刀疤”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毛头有点来头,再不敢怠慢,猛地使出了全身力气。“刀疤”的黑脸已涨得猪肝一般发紫。蛋和尚不动声色,暗暗运气于掌心,毫不费力地反攻过去,然后一下把“刀疤”的手背紧紧地压在石块上。“喔哟,喔哟,骨头压断了!”

蛋和尚放开了手:“那么请滚蛋吧!”“嘿!”“刀疤”恼羞成怒,“我看你还没长成个人样,就来和老子们抬杠!你乖乖回去睡觉便万事全休,不然,这乱石就是你葬身的坟墓!”

他失信的无耻,把蛋和尚深深地激怒了:“你们滚不滚?不滚我就揍你们!”

四条汉子已知蛋和尚有点手段,哗啦一声,疏散开来,前后左右各占一方,把蛋和尚包围在中心。站在前面的汉子略丢一个眼色,后面的汉子冷不防从蛋和尚身后蹿出,连他两臂一起抱住。这个招式使来十分娴熟,武学上也有个美名,曰“黄龙缠腰”。另外三条汉子见他一招成功,都微微一笑,从三个方向同时向中心合拢。

蛋和尚狠命一跺脚,去踩身后大汉的脚背。那汉子也乖巧,一足后撤,化了他一招。岂知蛋和尚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招原是虚招,引那汉子分散注意力,他却趁机用自己的后脑勺向身后撞击。蛋和尚还只有那汉子齐胸高,这一撞,正中胸口,那大汉怪叫一声,连忙撒了手,向后踉跄不止,刚站稳脚步,一口鲜血就喷出一丈有余。

诸君!蛋和尚这一招分明已经教你们了。诸君日后如遇歹徒,也从后面把你连臂带腰抱住的话,蹬足、撞勺是两个十分厉害的应对招数。倘若你比蛋和尚长得高,这一撞又恰恰撞在歹徒的鼻梁上,岂不更是得力?如果此刻你的双臂尚有自由,还不妨用力弯下腰去,从自己两腿之间去扳敌双足,甚至去攻击他的下阴。当然,这一手蛋和尚尚没有机会显露,只不过是著者过于饶舌,把蛋和尚的秘招儿硬是给泄露了。

当下四条汉子中有一人受伤,其余三人并没有停止攻击,已从前面和左、右形成了夹击之势。蛋和尚对着离自己最近的正面敌人起手一掌,此掌没有掌风,轻飘飘似乎软绵无力。对手欺他是小孩,用前臂抵挡。谁知,此掌形柔实刚,掌、臂两接,砰的一声,臂骨已经断裂。那人惊呼了一声:“金家掌!”

前敌刚退,左右之敌拳峰已到。其实,蛋和尚发掌伊始,业已审时度势,左手拇指和食、中二指屈节张开,形成了一个“苍鹰扣”,随时准备扼右敌之腕。而右腿同时飞起,足尖正瞄着右敌的膝盖。没想到蛋和尚的蒲鞋穿老了,已经不太跟脚,起腿之时,此鞋随势从他的光脚上滑出起飞,不偏不倚,落在了右首汉子的脸上,啪的一声,恰似脆生生地扇了他一个耳光。须知,蛋和尚一脚踢出,运足了内功,那蒲鞋带着强劲的攻势,少说也有百十斤力!那汉子被扇得满口流血,骨碌碌滚落了两颗大牙,面颊霎时肿得像充了气似的!

左面的汉子闻声一愣,不期手腕落入了蛋和尚的“苍鹰扣”中。蛋和尚既已练成了碎碑手,他的手指上,自然也有破砖碎石的功力。痛得那汉子冷汗直淋,立即跪了下来。“饶命、饶命!”告饶的正是那个“刀疤”。“你老人家好生之德,大慈大悲!咱们不过为盖房子,才来偷这块碑的。你老人家总不会为小的们这点过失,就置小的们于死地吧!”

蛋和尚松开了手:“那么,你们还滚不滚?”“滚!滚!”“慢!你们还得把这块碑照旧砌好!另外,快把我老人家的蒲鞋找回来!”“是、是!你老人家金口虎威,小的们怎敢不依?”

四条汉子先把蒲鞋找回,又很快把石碑砌好了,然后就像四条丧家之犬,拿起火把,灰溜溜地溜了。

白马台又陷落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月亮突然失色,显得苍白灰暗。一片薄云飘过,整个阳山更显得阴森恐怖起来。蛋和尚已经全不在乎,他沉浸在胜利后的豪情之中,哼着一支小曲,进入白马台后面那个诡秘的世界中。他虽然自幼练武,但与人开仗,今天还是第一遭。哦!难忘的头一遭:他一个人击败了四个彪形大汉!他陶醉在一种晕乎乎、轻飘飘、舒服而忘我的惬意之中,不知路之远近,也不知高低深浅!

蓦地,他脚下踢到了什么,低头看时,才大吃一惊:是一颗人头白骨!而不远之处,还有几副骷髅,其中的一副还高高地搁在树杈上。猛抬头,才知道前面已临百丈悬崖。如果方向不错,这悬崖的顶上,该就是白猿洞前的大石坪了!

蛋和尚这时方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恐惧。他凝视着树杈上的那副骷髅,心想,若当初父亲摔死了,不也就像这样,高高挂在树杈上?想着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然而,已经到了白猿洞跟前,再退回去吗?这似乎是极荒唐的,太没志气了!刚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蛋和尚刚要前进,耳际忽又响起了父亲金天柱的声音:“能上大石坪的固然不少,上了大石坪还能生还的,却百不足一!”

蛋和尚不禁又驻足犹豫起来。他的一颗小小的心正在经受一场痛苦抉择的折磨。他猛地一掌拍在石壁上,那坚硬的岩石,立即清晰地印出了他的五个指印!“谁得了这部功谱,谁便能天下无敌!”

于是,那勃勃的雄心又开始在胸中躁动起来,战胜了恐惧的阴影,驱动着他登上了悬崖峭壁。他小心翼翼地攀登着,很多时候,他不得不依靠“吸壁功”缓慢地向上爬行。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蛋和尚方始到达了离坪面只有数丈的一块凸出的巉岩上。

他稍稍喘了口气,稍一静心,耳边就听到了一种裂帛似的声响。声音不高,却十分遒劲。蛋和尚非常惊奇:这分明是极其凌厉的拳风。听来刚柔相济,强弱有致,是他从未听到过的。以风辨拳,那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蕴藏了千般膂力、万种玄机!刚才因以一胜四而激起的那种豪情,此刻已彻底烟消云散了。他怔怔地蜷缩在巉岩的一角,让冷月照着他尚未成熟的、略显孱弱单薄的躯体。而那些白骨、骷髅正在眼前不断地升降、浮沉,让他深深地抽了一口凉气!

他想起白天父亲严厉的告诫,开始后悔冒失地上山了。随即心中又涌起了令人懊丧的念头:下山。心念刚动,忽然发觉那可怕的拳风渐远渐细起来,终于消失。因为拳风并不是戛然而止,蛋和尚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白猿正沿着某种固定的方位和路线远离。于是,又一个念头开始蠢蠢欲动:趁机飞上石坪去,纵然盗不到功谱,远远地看一眼白猿,也算不虚此行了!这个念头是如此富于诱惑,蛋和尚浑身一热,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光头,一个“鹞子翻身”,就上了石坪。

使蛋和尚不胜惊异的是,这块石坪竟有方圆好几亩,西北角上有一个白色的光点正在月光下急剧地跳动,那也许就是白猿的背影。蛋和尚迅速环视四周,庆幸的是,白猿洞居然离他只有几步之远。那洞口果木扶疏,细流涓涓,好一个洞府仙居!蛋和尚连忙箭步闪身,没入树荫,然后悄然进入了这个凡人绝迹的神秘之窟!

这使蛋和尚振奋不已!他何其幸运,即将实现一个各路武林高手甘愿舍命追求的梦!他好不容易压制住狂跳的心,借着洞外的月光,扫视了一下洞内。

这原是一个极普通的山洞。蛋和尚摸遍了洞穴,别说功谱奇书,连一角纸片都没有发现。他的一颗狂跳的心,立即又变成了一块顽石,只感到沉甸甸的,嘴巴中也充满了苦味。但他并不死心,唯恐功谱夹在石缝之中,便又伸手去摸洞壁,刚伸手,就触到了一块光滑的石板,足有三尺见方,上面深深地刻满了方块字!蛋和尚心中一亮:功谱!洞中果然有功谱!然而,他又很快失望了。如果这果真是一部人们梦寐以求的功谱的话,那它也仅仅是一部无法外传的书!强烈的失望把他紧紧攫住。顽石般的心,仿佛一下坠入了大海,不断地向着深邃的海底沉落。

他懊恼得直想大哭,猛然又想起,他还不能在这里发愣,必须火速离开。于是他箭一般地冲出洞去,刚到洞口,不觉一凛,一个白乎乎的怪物挡住了去路。猛一抬头,看清了一张通红的猴脸,正目光霍霍地盯着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使蛋和尚魂飞魄散!

蛋和尚自知难逃大祸了。与其束手待毙,不若孤注一掷!他趁白猿也在惊愕之际,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劈面一掌,正是白天与他老子金天柱比试用的“月下追魂”!原来,蛋和尚天真得可以,幻想着白猿也会像父亲一样,出手一招“链锁蛟龙”,从而让他有机会重演白天的故事。岂知一掌甫起,眼前只见白光一晃,白猿已然闪到了蛋和尚的脑后,其身势之迅捷,简直匪夷所思!蛋和尚立即收招回身,也没有看清白猿究竟耍了个什么花招,猿掌已经触压在肩。他慌忙将身一矮,饶是至快至疾,双肩衣服已被白猿抓住,并被它腾空提起。蛋和尚吓得冷汗淋漓,急中却生出个“智”来,他闪电般扯断纽扣,两臂脱壳似的从衣袖中抽出来,随即一个空翻,赤膊翻到了石坪边缘,纵身跳下了悬崖。

这里正是他的上崖之处,因而下落点正好在先前的那块巉岩上。他落地抬头时,那白猿又何等神速,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它手里拿着刚从他身上剥下来的衣服,目光如电,吱吱地俯身怒叫着。蛋和尚再不敢做片刻滞留,使出他飞檐走壁的浑身解数,飞快地离开巉岩,并一口气逃奔到白马台,方才停住了脚步。而此时,惊魂依然未定,想到自己半招之内就几乎丧命,又气又吓,就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哭了半晌,又自觉没趣。抬头望望月亮,已经偏西,估计将近四更天了。身上少了件衣服,又如何向爹娘交代?总不能说是被耗子叼走了呀?于是,他又十分惶恐,惶恐中,渐渐抬起头来,看那白马台时,又不觉惊愕地倒退了两步。

白马台正面的石壁仍被挖开了一个大窟窿,那块台碑不翼而飞了!

蛋和尚想起了那四个黑脸汉子,心坎上仿佛被他们捅上了一刀。他气恼得上齿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他猛地大喊了一声:“浑蛋!”似乎又不过瘾,随后又加了两句,“大浑蛋!不要脸的强盗!”

白马台碑的丢失,标志蛋和尚今天的又一个失败!他伤心得直哆嗦。他开始讨厌头顶上的那轮月亮,讨厌那呜呜的山风,讨厌那潺潺的山泉,仿佛它们也都在对他嘲讽嬉笑!于是,他好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无精打采地拖着懒散的脚步,一路歪歪扭扭地往家走。

走不多远,他隐隐听到了一阵哭叫,随即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蛋和尚蓦地又精神抖擞起来!

第三回 四尺孺童战屠伯 十龄蛋子斗无常

蛋和尚振作精神,循声下山。

凄凉的呼救声很快消失了,但夜风中隐隐夹杂着刀兵之声。蛋和尚飞身上了树梢,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望去。这个山村,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正沉睡在夜色之中,而村尾却有一家亮着灯光,那刀兵声似乎正从那里传来。蛋和尚急忙下树进村,纵身上了那家屋脊,见屋前的晒谷场上,闪动着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正在激战。那矮个儿脚旁还有一条黑影,蹿跃蹦跳,来回奔突,协助着它的主人,伺机向高个儿攻击。蛋和尚想,莫非他也有一条“哮天犬”不成?

在皎洁的月光下,蛋和尚尚能辨清他们的一招一式,但是看不清他们的脸。屋内的灯光从敞开的大门射出。那矮个儿偶尔进入那一片光区,蛋和尚不禁吃了一惊:她是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黝黑的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此时正充满着无限的愤怒、惶恐与焦急。她手执渔叉,招式竟也颇为地道。一式“宿鸟投林”,迅捷无伦。蛋和尚暗暗叫了声“好”,心里却又道:“快使‘乌龙摆尾’!”心念刚动,小姑娘果然使了一招“乌龙摆尾”,甚是老辣,把高个儿逼退了一步,蛋和尚好不欢喜!暗暗又道:“拨云望日!”谁知这回她偏使了“燕子抄水”。蛋和尚跌足道:“可惜、可惜!岂不让他白占便宜了!快‘回身串枪’,锁他咽喉!”她果然使的是“回身串枪”。只是对手反应极其神速,手中一把铁尺左拦右挡,十分得心应手。何况他身躯高大,气壮如牛,招招不失主动!蛋和尚站在屋上,心中为小姑娘着急,暗暗替她使劲,却忘记了自己原是可以下去助她一臂之力的!

忽听砰的一声,铁尺荡开了钢叉,小姑娘踉跄半步,立足不稳。高个大汉乘隙疾进,一掌向她头顶拍去,蛋和尚暗暗叫声“不好”,此掌雷厉风行,稍有差池,小小脑袋就要粉碎了。说时迟,那时快,那“哮天犬”早掠过光区,蹿上大汉右肩,只听汉子哎呀一声,忙缩手向自己的右肩方向反击。蛋和尚在这时方才看清了,哪是什么“哮天犬”?分明是一只小毛猴,它竟在危急之时救了主人之难,蛋和尚好不惊诧,眼睛只管盯着那只小猴不放。

那猴子十分机灵,伸手在大汉脸上挠下了一片皮肉,不等他回手,又跳下逃跑了。汉子大怒,手中一紧,铁尺呼呼生风,逼得他的对手连连后退,几乎难以招架。

蛋和尚“啊也”叫了一声,骂自己道:“笨蛋,你在这儿干着急,何不下去帮她一手呢?”可惜,等他想到要下去时,已经迟了。只见那大汉虚晃一尺,左手倏地飞出,蛋和尚认得是“勾罗手”,但忽然又中途变招,化成剑指,突奔她的肩井穴。小姑娘已无法躲避,被他点个正着,顿时不能动弹!那小猴子乱蹦乱跳,吱吱地怒叫着,却又不敢对大汉攻击,真是爱莫能助!大汉这才冷笑一声,也不管他们,兀自进了屋去。

蛋和尚不知他是盗是贼,下去后也闪身跟进屋去。只见那汉子进了房间,把房门砰地关紧了。幸亏板壁甚稀,他把眼睛凑近缝隙,只见一条长凳上,捆绑着一个大肚皮孕妇。那汉子进了房,先打了一瓢凉水,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随着笑声,他满脸狰狞的横肉簇簇地抖动着。那眼光阴森森的,像活阎王一般,令人毛骨悚然。这一瞬间,蛋和尚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心仿佛一下变成了一个冰秤砣,不时地向外散发着寒气。

那妇人脸无血色,眼中闪现出那种坠入地狱般的恐怖。“你的女儿也甚是了得!”那“活阎王”走近妇人,拿去塞在她嘴里的棉絮,接着说,“小小年纪竟能与我拆上十余招,也算得上一个巾帼英雄!”

他的话煎熬着她。“你可以放心,我并没有伤她。刚才不过点了她的穴道,点得也不算重,一两个时辰就会自动解开。不过,你要她活命,必须跟我合作!”他说时阴冷地一笑。

蛋和尚不知他要她如何“合作”。“你听着!”他的目光在黑密的短眉下盯住了她,“你也莫怪我心狠手辣!我不过是奉落魂岛三楼天子栾世雄岛主之命,专门炼制‘童骨丹’。此丹需用一百个胎儿的骨粉才配制得成。有了这样的金疮仙丹,任何刀创剑伤,都能立即痊愈!你能捐一个婴儿,不也是功德无量吗?”“不……不!”妇人大叫着。

他从一个葫芦里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你眼前只有两条路,”他凶狠地说,“第一条路是把这颗药吞下去,你可以安全地堕下胎儿渡过难关;第二条路就是开膛剖肚!”

说时,他把那颗药丸塞进妇人口中。

妇人吐掉了药丸,哭骂道:“畜生!……你这个下地狱、永世不得轮回的畜生呀!……”

他并不动怒,反而扬起了一阵使人发怵的长笑:“老子人称白日无常屠伯,难道还怕下地狱吗?”

说着,他就要行凶了。蛋和尚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一脚踢开房门,叉腰瞪眼,吼了一声:“贼屠伯!”他忽又想起了白马台前四个彪形大汉对他的恭维,便又接着说,“你来吃我老人家一掌!”

白日无常一怔,怒道:“哪来的赤膊野杂种,敢来坏我的好事!你莫非活得发腻了,要来寻死吗?”说时,袖中亮出了铁尺。

蛋和尚蹿到屋外:“贼屠伯!有种外面来与我老人家较量!”

屠伯追到打谷场上,用铁尺指了指僵立在那里的小姑娘,对蛋和尚道:“你看到她了吗?一动也不能动!我抓住了你,要你比她更苦!”

蛋和尚笑着握住小姑娘的一只手,暗运内气,通过劳宫穴,将内气输入了她的手臂,很快冲开了被闭的肩井穴。小姑娘啊地叫出声来,顿时全身都能活动了,只是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小妹妹!”蛋和尚也不知她几岁,便老实不客气,以“大哥哥”自居了,“先进屋去看着你妈,这贼,我来收拾!”

她感激地点了点头。那只小猴子跳到她肩上,亲昵地依偎着她。

屠伯十分诧异,料不到蛋和尚小小年纪,竟能轻而易举地解了她的穴道,不觉叫道:“这野杂种倒还有几把刷子!快通下名来,也免得枉死在白日无常手里了!”

蛋和尚瞪圆了眼:“我老人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乃是‘独眼掌’金天柱的膝下,叫蛋和尚的便是!”

屠伯听了,又发出了长声的冷笑:“我道是谁,原是‘独眼掌’金天柱的香火!”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双眼喷射着残忍的火焰。他目光霍霍地在蛋和尚脸上扫了几圈,俨然是一只充满杀机的鹰隼!“也是天赐其便,好让我代弟报了大仇!”

蛋和尚并不知道父辈间的恩怨,但听了屠伯的话,不觉也冷笑了一声:“你想下杀手吗?”“别人都可以饶得,唯独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我丝毫不会手软!”

说罢,竟不顾辈分之差,先下了手。一招“白蛇出洞”,铁尺直奔蛋和尚太阳穴。蛋和尚没有想到他会先发制人,急切间,俯首避过,尺身险险地离耳旁寸许处擦了过去,只感到凉嗖嗖的寒风掠过,方知屠伯内功过人。蛋和尚聚精会神横臂出掌。须知,金家掌共有九路,九九八十一掌。这是第二路中第十五掌,名为“巧摘魁星”,直捣屠伯中脘,掌尚未到,屠伯感到中脘一阵灼热,已被掌风所熏,不觉一凛,急忙闪身躲避掌锋,方知金家掌着实厉害,便不敢小觑。蛋和尚见他拆了一招,倏地又变新招,乃是第五路中第三十九掌“寒鸡拜佛”,也是一记撒手锏。

原来九路金家掌是巧妙地融入九种短兵器的精湛,为己所用。这九种短兵器乃是刀、剑、斧、锏、拐、鞭、锤、棒、钎。尽管看来是掌劈指戳,却全是兵刃路数。“寒鸡拜佛”乃是一记斧招。屠伯铁尺翻起,先是“抄点斜刺”,继而“返身竖旗”,避开了蛋和尚两条臂膀。二人一来一往,激烈酣战。一时谁也不能奈何谁!岂料那只小猴子生性好动,忽地又从屋里蹿出来助战,围着蛋和尚一起进退。蛋和尚又怕一脚把它踩死,便助战不成,反为累赘了。蛋和尚稍一分心,只见尺影一沉,正削他下路,蛋和尚急忙提腿相避,已是不及,啪的一声,屁股上着着实实地吃了一尺子,只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彻骨生疼!

屠伯见一招得手,正自得意,忽见眼前黑影一闪,小猴子蓦地蹿上了他的脑袋,屠伯急欲对付之时,蛋和尚负痛出手,乃是金家掌最后一路的看家掌“马裆一字掌”!屠伯正要封闭门户,谁知被小猴子趁机一撒手,撒了一抔沙土,顿时双眼被眯难睁。只听屠伯大叫一声,小腹已然中掌,不得不弃了蛋和尚仓皇逃命。

蛋和尚不去追赶,一则是屁股上疼痛难熬,二则虽然打了他一掌,他自以为碎碑手威力无穷,岂知还不能碎他的小腹,可见屠伯的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是何等了得!他心中也着实畏惧。

这时,那小姑娘解了母亲的绳索,稍稍歇了一阵,忍不住趴在窗台上观战,也不等体力完全恢复,又操起渔叉,就要助战。到门口,正见屠伯败北,落荒而去。这时,蛋和尚也咬牙皱眉,双手捧着屁股滚倒在地上拼命叫痛。她马上把蛋和尚扶到屋里,那妇人立即替他剥下裤子,见半边屁股完全发紫了。“童蛟!”妇人叫着她的女儿,“快去舀盆清水来,替恩公冷敷在屁股上,或许能够止痛。”“哎!”

童蛟舀了一盆水来,特又拿了块新毛巾,让妈妈替他冷敷。谁知屠伯的铁尺上染过毒,遇到了凉水,发作得更加厉害!蛋和尚痛得翻来覆去,满头大汗,惨叫道:“不得了!不得了!疼死我了!”“妈!怎么办呢?”童蛟十分着急。“唉!这山沟里一时也请不到伤科郎中呀!”

童蛟听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蛋和尚一急,却又急出了“智”来:“快!快把那桌上的葫芦拿来!”

童母颤巍巍地拿起屠伯丢下的葫芦,递给了蛋和尚。蛋和尚从里倒出了百十颗药丸来。药丸分为红、白二色。

蛋和尚何等聪明!刚才屠伯逼童母吞的白丸,必是堕胎丸无疑!这红色的,焉知不是屠伯所说的特效金疮“仙丹”——“童骨丹”呢!“快用水化开二丸,与我敷上!”

其实,这童骨丹吞一颗就立时见效,蛋和尚未免聪明过头,偏要用水化开了敷上,平白多费了一番手脚。

童蛟见童骨丹果有奇效,方转忧为喜,拍手跳了起来,搂着母亲的脖子,哧哧地笑个不停。她的眼泛起了欢乐、满足和撒娇的道道涟漪,并流露出了对蛋和尚真挚的关怀。这使蛋和尚十分感激,心中就此一热。他怔怔地望着她的可爱的脸蛋,心想,要是自己也有个亲妹妹多好!对!回去一定叫妈妈养一个和她一样的妹妹。

童母也擦了擦欢乐的泪花:“小恩公身上怎么连件衣服也没穿?”她顿了一下,又说,“来,我来替你裁件新衣裳吧!”说时,就来替他量尺寸。

蛋和尚心中一乐,并不推让,可是又觉得应该说几句客气的话:“不用,不用!我家里有好多好多新衣裳,都来不及穿呢!”

童母慈祥地一笑:“小恩公救了我们一家三条性命,我们也没有什么报答的,难道做件新衣服还不成吗?”

蛋和尚故意侧头想了想:“那好!——可是你们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小恩公’,怪扎耳的!还不如叫我‘蛋和尚’好听!”“你姓‘蛋’吗?”童蛟忍不住问。“不,我姓金。我的小名叫‘蛋和尚’。”“我没有哥哥,就叫你‘蛋哥’,行吗?”

蛋和尚又是一乐:“怎么不行?你就叫我‘蛋哥’。恰好我也没有妹妹,就称你童妹吧!”“不,蛟妹!”“蛟妹就蛟妹!——啊呀,难听死了!还不如干脆叫妹妹顺口。”

童母见他们打得火热,打心眼里笑了笑,就拿起篓匾,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段新布来,到外间去裁衣服了。“还疼吗?”童蛟问。“早没事了!”

童蛟钦佩地望着他:“你好了不起!”“怎么,我了不起吗?”蛋和尚不免有点得意。“你这一手漂亮极了!”童蛟一边说,一边比画着。“这是‘寒鸡拜佛’!”“还有这一手,这么,这么这么……”“那是‘大蟒翻身’!”“那最后一手又精彩又厉害。呀!呀呀!”“呀,呀呀!”蛋和尚忍不住站在床上,挥起拳脚来,“呀,呀呀,马裆一字掌!——啪!”“插翅难逃!”“正中小腹!”“呜呼哀哉!”“不。这个屠伯金钟罩铁布衫功夫甚是了得!不过,他虽然死不了,这一掌之伤,也够他养两年的!”

蛋和尚和童蛟兴致勃勃地夸夸其谈,明白无误地忽视了这样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小猴子那至关紧要的一抔沙土!那猴子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纵身跳在童蛟怀里,咧着嘴儿,一双猴眼盯着蛋和尚,它“吱吱”地乱叫着,仿佛在表达着它的烦躁、不满和愤怒。蛋和尚把它抱在自己的怀中,抚摸着它的毫毛。霎时间,他大大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浓重的懊丧。严格地说,今天夜里,他经受了第三次重大的失败!要没有这猴子的帮助,他不只是屁股蛋子皮开肉烂的问题,恐怕小性命也保不住了!这种懊丧,最终在他脸上化成了一个苦笑。

他紧紧地搂住猴子,心里忽地想到了白猿。“你喜欢它吗?”童蛟问。“喜欢!”“我送给你!”“不,我自己会捉!”“我也会捉!”

蛋和尚蓦地一怔:“什么?你说什么?”“我和你一样,也会捉猴子。这只猴子,就是我自己捉的!”“你用什么方法逮住了猴子?”蛋和尚紧张地问。“你呢?你用什么方法?”“我?”蛋和尚扬了扬拳头,“靠功夫!”

童蛟咯咯地笑了一阵,说:“这是个笨办法!”“那么,你的办法能告诉我吗?”“你要逮猴子,就得预先准备好一坛美酒。”“喔哈哈……”蛋和尚忽然茅塞顿开了,“这些猴子是最嘴馋的,闻到酒香,必定偷吃,直到它吃得酩酊大醉时……”“最好再给它预备一双红绣鞋,放在酒坛子边上。”“要红绣鞋干吗?”“猴子也爱漂亮。”她指着蛋和尚怀里的小猴子,“它吃醉了酒,就穿上我给它准备的红绣鞋,歪歪扭扭地跳舞呢!”“有趣极了!……”“我去捉它时,它还想逃。”“这时你要快,捉它个措手不及!”“用不着啦!我的这双红绣鞋是用厚厚的铅做的底,它再也跑不动了!”

蛋和尚眼前倏地一亮,停了半晌:“那么,我托你办点事。”“嗯!……”“也给我做双红绣鞋。”“干吗还做?我的这双给你就是了。”“不,我要大的!”“多大的?”“我也能穿!”“怎么,你也要学跳这歪七歪八的猢狲舞吗?”

于是,二人便一起咯咯咯地大笑起来。童蛟忽然撒起娇来:“我不给你做,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你告诉我,你要这么大的红绣鞋,究竟想干什么。”

蛋和尚忽地神秘异常,挪动身子,紧靠着童蛟,然后悄悄地跟她说:“上白猿洞!”

童蛟惊恐地立起身来,连连后退两步:“你……莫非发疯了?”“不,我已经去过一回了!”“我不信!”“骗你是小狗。我的上衣就是被白猿抢走的!”“你不害怕?”

蛋和尚老实地点了点头:“是的,当时我也很害怕。”“蛋哥,我不让你再去冒险!”“为什么不?你知道白猿洞里有什么?一部天下无敌的功谱!现在我一点也不害怕了!我可以带着最香最好的美酒上去,还有你亲手做的红绣鞋。待那白猿醉倒了,我就可以进洞去,把功谱抄下来!有了这功谱就能天下无敌!到时,管你什么白日无常、黑天夜叉,管你屠伯还是屠叔!所有的坏蛋,我都能把他们打得稀里哗啦,让他们跪在面前——”蛋和尚不自觉地模仿着白马台前的四个彪形大汉讨饶的口气,“你老人家,好生之德,饶我们一条狗命吧!”

童蛟听了,笑得前仰后合。“红绣鞋你做不做呀?”蛋和尚急切地期待着。“不做。”“好妹妹,我求求你啦!”“除非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她涨红了脸。“说吧,什么条件?”“到时带我一道去!”“这敢情很好。可是,你爹能答应吗?”“我爹在外面跑生意,难得回来一次!”“你妈呢?”

童蛟想了想:“我们不告诉她去白猿洞。”“那说什么呢?对!只说上白马台捉蟋蟀。可是,你妈一定要问,哪里的蟋蟀不好捉,一定要到那个荒凉的山坳坳中去捉呀!我们就说——”“说什么呢?”“就说,就说白马台的蟋蟀好斗,斗得过大公鸡哩!荒凉并不可怕,我们练武的,就喜欢惊险嘛!”“嗯,好!”

童蛟因为蛋和尚的鼓励,全身每个毛孔也都充满了兴奋,觉得完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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