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经典作品:夜深沉·第二部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8 05:5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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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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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经典作品:夜深沉·第二部分

张恨水经典作品:夜深沉·第二部分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张恨水经典作品:夜深沉·第二部分作者:张恨水排版:KingStar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八回一鸣惊人观场皆大悦 十年待字倚榻独清谈

原来王傻子听唐大个儿说有这样的好事,心里快活极了,什么话也不说,对了大家,正正端端的磕下头去。他那头的姿势,还是特别的有趣,两手叉着地,十指伸开像鸡脚爪一般,两只鞋底板朝上,头向前栽,两只脚底板向上一翘,像机器一般的非常合拍。

唐得发等他磕到两个头的时候,就把他由地面上拖了起来,笑道:“你的傻劲儿又起来了。”王傻子站起来还是弯了腰,将两手摸了自己的膝盖,因道:“你想我这人会傻吗?是我怕你们说话不当话,现在磕下头去,瞧你们怎样办。谁要不答应我的话,白领了我一个头,我活折死你们。”唐得发笑道:“要是你这个法子可以走得通。我也满市磕头去。”王傻子听了这话,一手抓住唐得发的粗胳臂,瞪了眼道:“老唐,那可不行!你骗我磕了头,不给我帮忙,那我就同你拼命。别说你是这么大个儿,就是一丈二尺长的人,我也同你打一架。”他说了这话,两手一同抓住了唐得发的手臂,乱晃了起来。唐得发笑道:“像你这样的实心眼儿待人,天神也会感动,我一定凑合着就是了。”王傻子回转头来向二和望着,凝视了一会子,问道:“你瞧,怎么样?”二和笑道:“唐大哥不会欺咱们的。真要不成,我比你还要卖劲,挨家儿的,磕三头去,你瞧好不好?”王傻子道:“唐大哥,你听见没有?可别让丁二和到你家去磕头。”在座的茶客,看到他两人这样努力,就都站起来,向他二人解释着,说是无论如何不能失信。王丁二人看看各人的颜色,料着不会有什么问题,二人就很欢喜的回家去。

他们第一件事,自然是向杨五爷家月容去报信。第二件事,是把各人所要摊的会钱完全收了起来,共是二十块钱,加上自己同二和的份子,就是二十四块钱,这一枝会虽是丁王二人共请的,但是二和料着共是十二个人,捧两天场,这些钱,依然是不够。不能让王傻子再出钱,所以他就把钱接了过去,一个人来包办。第三件事是去买两天对号入座的戏票子。

时光容易,一混就到了星期一。这日下午四点钟,王傻子就到四合轩去,把曾经入会的人,都催请了一遍,说是人家唱前几出戏的,务必请早。在这种茶馆子里的人花块儿八毛去正正经经听戏,那可是少有的事。月容现在登台的戏馆子,也算二路戏馆子,一年也不轻易地去一回。现在有到戏院子里去寻乐的机会,多听一出戏,多乐一阵子,为什么不早到?所以受了王傻子邀请的各人,全是不曾开锣,就陆续的到了。丁二和是比他们更早的到,买了十盒大哈德门香烟,每个座位前,都放下一包,另是六包瓜子、花生同糖果,在两个座位前放下一份。白坐在最靠近人行路的一个座位上,有客到了,就起来相让。倒把戏馆子里的茶房,先注意了起来。这几位朋友,真是诚心来听戏的,全池座里还是空荡荡的,先有这么十二个人拥挤着坐在一堆,这很显着有点刺眼不过。他们自己,以为花钱来听戏,迟早是不至于引人注意的,很自在的坐着。

等到开锣唱过了两出戏,池座里约摸很零落的,上了两三成人,这就看到上场门的门帘子一掀,杨五爷口里衔着一杆短短的旱烟袋,在那里伸出半截子身子来,对于戏台下全看了一遍场,然后进去。二和立刻笑容满面的向同座的人道:“她快要上场了,我们先来个门帘彩罢。”大家随了他这话,也全是笑容簇涌上脸,瞪了两眼,对台上望着。王傻子却不同,只管在池座四周看了去,不住的皱着眉头子,因道:“这些听戏的人,不知道全干吗去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来。你瞧只有我们这一班人坐得密一点。”二和道:“那当然,前三出戏是没有什么人听的,还不到上座的时候啦。”王傻子道:“是这么着!那我们得和杨五爷商量,把大妹的戏码子向后挪一挪,要不然,她的戏好,没有人瞧见,也是白费劲。”他的议论,不曾发表完毕,坐在他身边的人,早是连连的扯了他几下衣襟。当他回转脸来向台上看去,那《六月雪》里的禁婆已经上场了,那杨五爷在门帘里的影子,又透露了出来,及至禁婆叫着窦娥出来,她应声唱着倒板,大家知道是月容上场了,连喊好带鼓掌一齐同发。这时,那门帘子掀开了,月容穿了青衫子,白裙子,手上带了银光灿烂的锁链,走了出来。她本是瓜子脸儿,这样的脸,搽了红红的脂胭贴了漆黑的发片越显得像画里的人一样,于是看见的人,又哄隆的一声鼓起掌来。在池座里上客还是很寥落的时候,这样的一群人鼓掌喊好,那声音也非常之洪大,在唱前三出戏的人,有了这样的上场彩,这是很少见的事,所以早来听戏的人,都因而注意起来。加之月容的嗓子很甜,她十分的细心着,唱了起来也十分的入耳。其间一段二黄是杨五爷加意教的,有两句唱得非常好听,因之在王傻子一群人喊好的时候,旁的座上,居然有人相应和了。

在他们前一排的座位上,有两个年轻的人,一个穿灰哔叽西服,一个穿蓝湖绉衬绒夹袍子,全斜靠了椅子背向上台望着。他两人自然是上等看客,每叫一句好,就互相看看,又议论几句,微微的点了两点头,表示着他们对于月容所唱的,也是很欣赏。二和在他们身后看得正清楚,心里很是高兴,因对坐在身边的人低声笑道:“她准红得起来。前面那两个人,分明是老听戏的,你瞧他们都这样听得够味,她唱得还会含糊吗?”那人也点点头答道:“真好,有希望。”二和看看前面那两个人身子向后仰得更厉害了,嘴角里更衔住了一枝烟卷,上面青烟直冒,那是显着他们听得入神了,偶然听到那很得意的句子,他们也鼓着两下巴掌。直把这一出戏唱完,月容退场了,王傻子这班人对了下场门鼓掌叫好,那两人也就都随着叫起好。

不多一会子杨五爷缓缓地走到池座里来,这里还有几个空座位,他满脸笑容地就坐下了,对了各人全都点了个头。王傻子道:“五爷,这个徒弟,算你收着了。你才教她多少日子,她上得台来,就是这样好的台风。”杨五爷本来离着他远一点的地方坐着,一听说,眉毛先动了,这就坐到靠近的椅子上,伸了头对王傻子低声笑道:“这孩子真可人心。初次上台,就是这样一点也不惊慌的,我还是少见。后台的人,异口同声,都说她不错呢。”二和笑道:“后台都有这话吗?那可不易,她卸了装没有?”杨五爷道:“下了装了,我也不让她回家,在后台多待一会子,先认识认识人,看看后台的情形,明天来,胆子就壮多了。你们也别走,把戏听完了,比较比较,咱们一块儿回家。”王傻子道:“那自然,我们花了这么些个钱,不易的事,不能随便就走的。”

说着这话时,那前面两个年轻的看客,就回过头来,看了一看。二和眼快,也就看到那位穿西服的,雪白的长方脸儿,架了一副大框眼镜,里面雪白的衬衫,和雪白领子,系上了一根花红领带,真是一位翩翩少年,大概是一位大学生吧,在他的西服小口袋里,插了一枝自来水笔。幸而他转过脸去是很快,不然,二和要把他面部的圆径有多少,都要测量出来了。

杨五爷因为池子里的看客慢慢的来了,自起身向后台去,临走的时候,举了一只手比了一比,随着又是一点头,他那意思就是说回头见了。等到要散戏的时候,五爷事先到池座里招呼,于是大家一同出来,在戏馆子门口相会。月容早在这里,就穿的是二和送的那件青布长夹袍子,脸上的胭脂还没有完全洗掉,在电光下看着,分外的有一种妩媚之处。王傻子笑道:“你瞧,我们今天这么些个人给你捧场,也就够你装面子的了吧?”月容真够机灵,她听了这话并不就向王傻子道谢,对着同来的人,全都是弯腰一鞠躬。杨五爷笑道:“各位,这一鞠躬,可不好受,明天是她的《玉堂春》,还要请各位捧场呢。”大家听了异口同声地说,明天一定来。大家说笑着,一同向回家的路上走,快到家了,方才陆续的散去。二和却坚决邀了王傻子一同送月容师徒回家。

月容缓缓的落后,却同二和接近,二和笑道:“你有点走不动了吧?你先时该坐车子回来。”月容低声笑道:“现时还不知道能拿多少戏份哩,马上坐起车来,拿的戏份,也许不够给坐车的。”二和道:“可不能那样说,今天你有师傅陪伴着,往后不能天天都有人送你,不坐车还行吗?”月容笑道:“到了那时候再说,也许可以找一辆门口的熟车子,一接一送,每天拉我两趟。”二和道:“可是打明后天起,五爷若是不能陪着你的话你怎么办?”月容道:“我唱完戏不耽误,早点儿回家就是了。”二和道:“冬天来了,你下戏馆子在十点钟以后了,街上就没有人了,那怎么成呢?”月容低笑道:“要不,我不天黑就上戏馆子,到了晚上,你到戏馆子来接我去。”二和道:“好哇,你怕我作不到吗?”在前面走的杨五爷,就停住了脚问道:“你们商量什么事?”月容走快两步,走到一处来,便答道:“二哥说,要我给他烙馅儿饼吃,我说那倒可以,他得买一斤羊肉,因为还得请请王大哥呢。,”二和听了她撒谎很是高兴,高兴得自己的脚步不免跳了两跳。说话之间,已是到了杨五爷门口,五爷一面敲着门,一面回转头来向他们道:“不到里面喝碗水再走吗?”二和道:“夜深了,五爷今天受累了,得休息休息,我也应当回家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他说着,道了一声明儿见,就各自分手了。

到了次日晚上,还是原班人物,又到戏馆里去捧了一次场。昨晚的《六月雪》,是一出悲剧,还不能让月容尽其所长。这晚的《玉堂春》,却是一出喜剧,三堂会审的一场,月容把师傅、师母所教给她的本领,尽量的施展开来,每唱一句,脸上就做出一种表情,完全是一种名伶的手法,因之在台下听戏的人,不问是新来的,还是昨晚旧见的,全都喝彩叫好。那戏馆子前后台的主脑人物,也全都得了报告,亲自到池子里来听戏。杨五爷看在眼里,当时只装不知道,到了家里,却告诉月容,教她第三天的戏更加努力,这样一来,有四天的工夫,戏码就可以挪后两步了。月容听了,心里自然高兴。杨五爷觉得多年不教徒弟,无意中收了这样一个女学生,也算晚年一件得意的事,接着有一个星期,全是他送月容上戏馆子去。戏馆子里就规定了月容唱中轴子,每天暂拿一块钱的戏份。这钱月容并不收下每日领着,都呈交给师傅,而且戏也加劲的练。每日早上五六点钟,出门喊嗓,喊完了嗓子,大概是七点多钟,就到丁家去同二和娘儿俩弄饭。

这天吊完了嗓子到丁家去叫门,还不到七点钟,却是叫了很久很久,二和才出来开门。月容进得跨院来,见他还直揉着眼睛呢,便笑道:“我今天来着早一点。早上天阴,下了一阵小雨,城墙根下,吊嗓子的人很少,我不敢一个人在那里吊嗓,也就来了,吵了你睡觉了。”二和笑道:“昨天回来晚了一点,回来了,又同我们老太太说了很久的话,今儿早上就贪睡起来了。”月容站在院子里,两手抄抄衣领,又摸了摸鬓发,向二和笑道:“二哥,今晚你别去接我了。一天我有一块钱的戏份,我可以坐车回家了。”二和道:“这个我也知道,我倒不是为了替你省那几个车钱,我觉得接着你回家,一路走着聊聊天,很有个意思,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家了。将来你成了名角儿,我不赶马车了,给你当跟包的去。”月容道:“二哥,你干吗这样损人,我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能够不报你的大恩吗?”二和道:“我倒不要你报我的大恩,我对你,也谈不上什么恩,不过这一份儿诚心罢了。你要念我这一点诚意,你就让我每天接你一趟。这又不瞒着人的,跟五爷也说过了。”月容笑道:“并不是为了这个。后台那些人,见你这几晚全在后台门外等着我,全问我你是什么人。”二和笑道:“你就说是你二哥得了,要什么紧!”月容将上牙咬了下嘴唇皮,把头低着,答道:“我说是我表哥,他们还要老问,问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二和笑道:“你为什么不说是二哥,要说是表哥呢?”月容摇摇头道:“你也不像我二哥。”二和道:“这样说,我倒像你表哥吗?”

月容不肯答复这句话,扭转身就向屋子里跑着去了。二和笑道:“这事你不用放在心里,从今晚上起,我在戏馆子外面等着你。”月容在屋子里找着取灯儿劈柴棒子,自向屋檐下扰炉子里的火,二和又走到檐下来,笑道:“你说成不成罢。”月容道:“那更不好了,一来看到的人更多,二来刮风下雨呢?”二和道:“除非是怕看到的人更多,刮风下雨,那没关系。”月容只格格地一笑,没说什么。这些话,可全让在床上的丁老太太听到了,因是只管睡早觉,没有起来。二和吃了一点东西,赶马车出去了。

月容到屋子里来扫地,丁老太就醒了,扶着床栏杆坐了起来,问道:“大姑娘,什么时候了?”月容道:“今天可不早,我只管同二哥聊天,忘了进来,给您扫拾屋子。”丁老太道:“我有点头昏,还得躺一会儿。”月容听说,丢了手上的扫帚,抢着过来扶了她躺下,将两个枕头高高的垫着。丁老太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想不到,现在得着你这样一个人伺候我。”月容道:“您是享过福的人,现在您就受委屈了。”丁老太道:“你在床沿上坐着,我慢慢的对你说。你说我是享过福的人不是?我现在想起来是更伤心,还不如以前不享福呢。”月容一面听老太说话,一面端了一盆脸水进来,拧了一把手巾,递给丁老太擦脸。丁老太道:“说起来惭愧,我是什么也没剩下,就只这一张铜床。以前我说,就在上面睡一辈子,现在有了你,把这张铜床送给你罢,大姑娘,你什么时候是大喜的日子,这就是我一份贺礼了。”月容接过了老太手上的手巾子,望她的脸道:“您干吗说这话,我可怜是个孤人,好容易有了您这么一位老太教训着我,就是我的老娘一样,总得伺候您十年八年的。”丁老太笑道:“孩子话。你今年也十六岁了,伺候我十年,你成了老闺女了。”月容又拧把毛巾来,交给她擦脸,老太身子向上伸了一伸,笑道:“我新鲜了,你坐下,咱们娘儿俩谈谈心。”月容接过手巾,把一只瓦痰盂,先放到床前,然后把牙刷子漱口碗,全交给老太太。她漱完了口,月容把东西归还了原处,才倒了一杯热茶给丁老太,自己一挨身,在床沿上坐下。

丁老太背靠了床栏干,两手捧了茶杯喝茶,因道:“若是真有你这样一个人伺候我十年,我多么舒服,我死也闭眼了。可是那不能够的,日子太长了,你也该找个归根落叶的地方,你不能一辈子靠你师傅。”月容在老太脸上看见了微笑,因道:“唱戏的姑娘,唱到二十多三十岁的,那就多着呢。我们这班子里几个角儿,全都三十挨边,我伺候您十年,就老了吗?而且我愿意唱一辈子戏。”丁老太笑道:“姑娘,你年轻呢,现在你是一片天真,知道什么?将来你大一点,就明白了。不过我同你相处这些日子,我是很喜欢你的。就是你二哥,那傻小子,倒是一片实心眼儿,往后呢,总也是你一个帮手。不过你唱红了,可别忘了我娘儿俩。”老太说到这句话,嗓音可有点硬,她的双目,虽是不能睁开,可是只瞧她脸上带一点惨容,那月容就知道她心里动了命苦的念头。便道:“您放心,我说伺候您十年,一定伺候您十年。漫说唱不红,就是唱红了,还不是您同二哥把我提拔起来的吗?”丁老太听了这话,忽然有一种什么感触似的,一个转身过来,就两手同将月容的手握住,很久没说出话来,她那感触是很深很深了。第九回闲话动芳心情俦暗许 蹑踪偷艳影秀士惊逢

王月容虽然很聪明,究竟是个小姑娘,丁老太突然的将她的手握住,她倒是有点发呆,不知要怎样来答话才好。丁老太耳里没有听到她说话,就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道:“姑娘,你是没有知道我的身世。”说着,放了手,叹上一口气。月容接过了她的茶杯,又扶着她下床,笑道:“一个人躺在床上,就爱想心事的,您别躺着了,到外面屋子里坐着透透空气罢。”丁老太道:“我这双目不明的人,只要没有人同我说话,我就会想心事的,哪用在炕上躺着!往日二和出去作买卖去了,我就常摸索着到外面院子里去找大家谈谈,要不然,把我一个人扔到家里,我要不想心事,哪里还有别的事做。自从你到我家里来了,我不用下床,就有人同我谈话,我就心宽得多了。”

说着这话,两人全走到外面屋子里来,月容将她扶到桌边椅上坐着,又斟了一杯热茶送到她面前,笑道:“老太,你再喝两口茶,我扫地去。”丁老太手上捧了一茶杯,耳听到里面屋子里扫地声,叠被声,归拾桌上物件声,便仰了脸向着里面道:“一大早的,你就这样同我作事,我真是不过意。孩子,别说你答应照看我十年,你就是照看我三年两载的,我死也闭眼了。”月容已是收拾着到了外面屋子里来,因道:“老太,您别思前想后的了。二哥那样诚实的人,总有一天会发财的。假如我有那样一天唱红了,我一定也要供养您的,您老发愁干什么?”丁老太微摆着头道:“姑娘,你不知道我。我发什么愁?我没有饭吃的时候,随时全可以自了。我现在想的心事,就是不服这口气。你别瞧这破屋子里就是我娘儿俩,我家里人可多着啦。你瞧,你二哥又没个哥哥在跟前,怎么我叫他二和呢?”月容将一只绿瓦盆放在桌子上,两手伸在盆里头和面,笑道:“我心里就搁着这样一句话,还没有问出来呢?”丁老太道:“我还有一个大儿子,不过不是我生的。你猜二和有几兄弟,他有男女七弟兄呢,这些人以前全比二和好,可是现在听说有不如二和的了。”说着,手向正面墙上一指道:“你瞧相片上,那个穿军装的老爷子,他有八个太太,实不相瞒,我是个四房。除了我这个老实人没搜着钱,谁人手上不是一二十万。可是这些钱把人就害苦了,男的吃喝嫖赌,女的嫖赌吃喝,把钱花光不算,还作了不少的恶事。”月容笑道:“您也形容过分一点,女人那里会嫖?”丁老太将脸上的皱纹起着,发出了一片苦笑,微点了头道:“这就是我说的无恶不作。不过我自己也不好,假使把当时积蓄的钱,留着慢慢的用,虽不能像他们那样阔,过一辈子清茶淡饭的日子,那是可以的。不想我也是一时糊涂,把银行里的存款,当自来水一样用。唉,我自己花光,我自己吃苦,那不算什么,只是苦了你二哥,把他念书的钱,也都花了。”

月容听了,将两手只管揉搓着湿面粉,并没有说别的。丁老太只听到那桌子全体摇动之声,可以知道月容搓面用的手劲,是如何的沉着。大家是沉默了很久的功夫,月容忽然道:“老太,您别伤心,将来我有一天能挣大钱的时候,我准替二哥拿出一点本钱,给他做别的容易挣大钱的生意。到那个时候,您老太自然可以舒舒适适的过日子了。”丁老太道:“到那个时候,只怕你对二和看不上眼。”月容道:“老太,我是那种人吗?再说,我和二哥就不错。”她猛可的说出了这句话,很觉得是收不回来,而且整句的话都已说完,也无从改口,只好加紧的去和面。好在丁老太是双目不明的人,纵然红了脸,她也不会看到,这倒减少了两分难为情。可是丁老太虽不看见她,心里好像也很明白,只管笑着。这样一来,两个人都透看不好开口了,把这一段谈话,就告一结束。

月容今天是替他娘儿俩烙饼吃,菜是炒韭菜绿豆芽儿。这两样,都是要吃热的,她看着院子里的太阳影子,知道二和是快要回来了,这就立刻在屋檐下做起来。果然,不多大一会子,二和大开着步子,走进院子里来了。站在院子中心,就把鼻子尖耸了两耸,笑道:“好香好香,中上吃什么?”月容道:“韭菜炒绿豆芽儿,就烙饼吃,你瞧好不好?”二和道:“烙饼我很爱吃,最好是摊两个鸡蛋。”月容打开桌子抽屉,两手拿了四个鸡蛋,高高的举着,笑道:“这是什么?”二和笑道:“你真想的到,谢谢,谢谢。”月容笑道:“可不是要谢谢吗?这鸡蛋还是我掏钱买的呢。”二和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到我这里来作饭,已经是让你受了累,还要你掏钱,那就更没有道理了。”月容道:“咱们还讲个什么道理吗?”

丁老太在屋子里道:“二和,你还不知道呢,她的心眼,可好着呢。她说了,她……”月容在屋檐下跳着脚,叫起来道:“老太,你可别乱说,你要说,我就急了。”说着还不算,一口气的跑到屋子里来,站在老太太面前,还伸手摇撼着她的身体。丁老太笑道:“我不说就是了,你急什么?”月容把身子连连的扭了两扭,笑道:“哼哼,你不能说的,你要说了,我不摊鸡蛋给你吃。”二和也跟着进来了,笑道:“妈,你得说,你不说,我也急了。”丁老太笑道:“你也急了,你急了活该。”月容向二和看看,笑着点了两点头。二和道:“妈,她不让你说,你别全说,告诉我一点点,行不行?”月容又摇撼着老太太的手胳臂,笑道:“别说,别说。”丁老太道:“你们再要闹,我也急了,就不怕我急吗?她也没说别的什么,就是说要做了角儿的话,可以帮助你一笔本钱。”二和向月容笑道:“这话……”月容不等他把话说完,扭转身子,就跑了出去了。二和还不死心,依然站在屋子里,向丁老太望着道:“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还不止这么些个话。”丁老太笑骂道:“别胡搅了,这么老大个子,你再要胡闹,我大耳括子打你。”二和听说,只好笑着走出来了。月容已是在炉子边摊鸡蛋,手上拿起铁勺子,向二和连连点了几点,低低地道:“该,挨骂了吧?”二和轻轻地走到她身边,笑着还不曾开口,月容便大声道:“二哥,饼烙得了,你端了去吃罢。”二和笑道把手点点她,只好把小桌子上碟子里几张新烙得的饼,端到里面去。虽是他心里所要说的两句话,未曾说了出来,然而心里却是十分感着痛快,把饼同菜陆续的向桌上端着,口里还嘘嘘的吹着歌子。

大家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月容见他老是在脸上带了笑容,便道:“二哥,你是怎么了?今天老是乐。”二和道:“我为什么不乐呢?你快成红角儿了,听说你的戏码子,又要向后挪一步,是有这话吗?”月容道:“你怎会知道的?”二和道:“这样好的消息,你不告诉我,难道别人也不告诉我吗?”月容道:“这事定是我师傅告诉你的。因为再挪下去,就是倒第三了,我想着,不会那样容易办到,所以没有敢同你说。”二和道:“怕办不到,就不同我说吗?”月容笑道:“你的嘴最是不稳,假如我告诉了你,你给我嚷嚷出去了,我又做不到那件事,你瞧我多么寒碜。”二和道:“怎么突然的提到了这件事上来的呢。”月容道:“就因为池子里有几个老主顾,给馆子里去信,说是他们老为着我的戏码太前了,要老早的赶了来,耽误了别的正事,希望把我的戏码挪后一点,他们好天天全赶得上。师傅说,这事可是可以的,不过我的戏太少了,几天就得打来回,戏码在后面怕压不住,那究竟不妥当。”二和道:“杨五爷这就叫小心过分,唱戏的就怕的是戏码不能挪后,既是有了这机会,那就唱了再说。”月容笑道:“爬得太快了我有点儿害怕,还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的好。”丁老太笑道:“这样看起来,你是真会红起来,你所说的,就是一个作红角的人说的话。”月容听了,对二和微笑。

二和正夹一大叉子韭菜炒豆芽放到半张烙饼上,把烙饼一卷,卷成了一个筒子,放到嘴里去咀嚼着,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只管对了月容望着。月容被他看了个目不转睛,有点不好意思,却夹了一丝韭菜,向二和这边摔了过来,不偏不斜的正摔在他眼睛皮上。二和放下筷子,用手去揭,笑得月容将身子一扭,两手按了肚皮,弯了腰就向房门外头跑,然后蹲在走廊上轻轻地叫着哎哟。二和大步子赶了出来,一手握了月容的一只手,一手作了猴拳,伸到嘴里去呵气,正待向月容肋窝里去咯吱时,那丁老太坐在桌子边,两手按住了桌子,半扬着脸子,向院子里望着,问道:“二和,你们干什么?放了饭不吃,跑到院子里去。”二和只得放了手,向月容伸一伸舌头,月容道:“院子里来了一只小花猫,我想把它捉住。”丁老太道:“吃饭罢,别淘气了。”二和同月容,这才暗笑进来,把一餐饭吃了过去。

等二和二次出门赶马车去了,月容同丁老太坐着闲谈。丁老太道:“二和那孩子傻气,刚才碰疼了你没有?”月容笑道:“我不是豆腐做的,那里就会碰疼了?哟,您怎么知道?”丁老太笑道:“你别瞧我双目不明,在我面前有什么事,我也会知道的。”月容笑道:“老太太作长辈的人,也同我们小孩子开玩笑了。”丁老太道:“开玩笑要什么紧,只要你们俩和和气气的,我心里就十分的痛快。我也不是别的什么意思,我就是说,你们俩,要过得像亲兄妹一样,那才好呢。”月容拖着老太太一只袖子,连连摇撼了两下,鼻子里哼着道:“您别那么说,那么说不好。”丁老太道:“那要怎么说呢?”月容笑道:“要说咱们像亲娘儿俩,那才亲热呢。”丁老太,呵呵笑道:“这孩子说话,绕上一个大弯,我还不知道你要这样的说呢,原来是说这个。”月容随着笑了一阵,因站起来,握了老太的手,叫道:“老娘,您今天乐了,回头又该不乐了,我又一句话,想说出口,又不好说。”老太不免反握住了她的手道:“什么呢?你说呀,你有什么委屈吗?”月容道:“那倒不是,今天不是礼拜六吗?白天有戏,我该去了。”丁老太笑道:“这孩子吓我一跳。你有正事,当然要去,干吗说我不乐意呢?”月容道:“我走了,您怪寂寞的。”丁老太道:“那不要紧,我到田大嫂子家里聊天去。”月容道:“就是大院子里,住西边厢房的那一家吗?”丁老太道:“是的。你同她交谈过吗?她姑嫂俩全挺和气的。”月容道:“您说的,刚刚同我的意思相反。那位二十来岁的姑娘,见着我就瞪大一双眼,闹得我进进出出,全不敢向她们那边望着。”丁老太笑道:“别多心了,人家全因你长得好看,多望着你两眼,你还有什么和他们过不去的吗?”月容道:“我也是这样的想,回头您见着她,可别提起这话。”丁老太道:“我提这话干什么,孩子,我比你知道的还多着呢。”月容道:“那么我去了。下了馆子,我再到这儿来作晚饭。”丁老太道:“你要忙不过来,就别来了,二和回来早了,他自个儿会做。回来晚了,随便买一点儿吃的就得了。”月容道:“我一定赶了来的,叫二哥等着罢。”

说着这话,她已是走到了院子里了。这并非她偶然的跑起来,因为哄咚一声的午炮声,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了,戏馆子里,一点钟就开戏,她还要到师傅那里去,预备好了行头,总要到两点钟才能到戏馆子去。唱中轴子的人,四点钟以前,必得上台,自己是不能再耽误的了。她匆匆忙忙的走出来,恰是看不到人力车,只好走出胡同口去。

约摸走了七八家门首,却听到后面一阵很乱的脚步声,直抢了过来。一个女孩子在街上走路,本来不应当随便回头,可是这脚步声太刺激人,不由月容不回头看去。见其间有两位穿蓝布大褂的,一个穿灰色西服的,一个穿西服裤子枣红色运动衣的,所有头上的帽子,全是微歪的戴着,只凭这一点,可以知道他们全是学生。心里想着他们也未必是和自己开玩笑的,自己走自己的路,不必理他们了,因之掉过脸去,自低了头走路。其中两人互相问答,一个道:“杨老板也可以说是挑帘儿红,才多少日子?”一个道:“人家不姓杨,杨是从她师傅的姓。她姓丁。”另一个道:“你怎么知道她姓丁呢?”那一个答道:“怎么不知道?每天有一个姓丁的大个儿,在门口接她,那是她二哥。你想,不姓丁姓什么?”月容长了这么大,还是不曾被人追求过,现在有四个人盯着她,她倒不知要怎么是好。赶快地走出了胡同口,看到有辆人力车停在路边,只说了地点,并不说价钱就让车夫拖着走了。在车子上,还听到后面一阵哈哈地笑声,有人还大喊着道:“要什么紧,我们全是捧角的。”月容觉得车子拉远了,可以回头看看他们的行动,不想这样一回头,立刻就引起了他们一阵鼓掌大笑,那个穿运动衣的,还叫了一声好吗,活是天津的流氓口吻。

月容在戏馆子里,已唱了这些日子的戏,对于一班青年捧角家的行为也知道一点,他们虽是在大街上这样的公然侮辱,可是也得罪他们不得的,只好忍住一口气。到了杨五爷家门口,回头看了,并没有这些类似的人,付了车钱自进门去。可是杨五爷有事,已经把她要用的行头带到戏馆子里去了。自己喝了一口茶,又抹了一点粉,然后从从容容的向戏馆子走来。

本来以现在每月的收入,坐着车子到戏馆里去,那是可以胜任的,但是这家门口的车子,总以为熟人的关系,多多的要钱,因此总是走远一点的路,坐了生车子走,今天自然也照往常一样,到胡同口上雇车。不想还没有到胡同口上,后面就窸窸窣窣的有了脚步声,月容想到刚才在二和门口的事,就知道是那班人追来了,心里卜卜地跳着,就赶快地走。但是走了十几步,心里忽然想到,在家门口,我怕什么,回家去叫一个人出来,他们自然吓跑了。于是一回身,待要回去,还不曾开步走,就听到哈哈一片笑声,看时,正是先遇着的那几个人,在胡同中间,一字排开。那个穿西服的,手里正捧了一个相匣,对了人举着。穿运动衣的道:“喂,老吴,得了吗?”穿西服的一摆脑袋,表示得意的样子,笑道:“得啦,得了两张,总有一张可用,阳光很足,我用百分之一秒的。”月容听了这话不由得脸红破了,要往家里走,怕是冲不破他们的阵线,要向戏馆子里走,怕他们老跟着。于是把脸子一板,瞪了眼道:“青天白目的,你们这是干吗!我叫巡警了。”那个穿运动衣的道:“杨老板,你干吗生气?我们天天在前四排捧场,多少有点儿交情。也是透着面生一点,没有敢当面请你赐一张玉照,偷偷儿的,跟了你大半天,想照一张相,这已经是十分的客气了,你还说什么?”他口里说着,手就取下帽子,挥绕着半个圈子,然后一鞠躬。那两个穿蓝布褂子的,笑嘻嘻地道:“呵,真客气。”他们不只是口里说着,而且也缓缓地走了过来。将她包围着。月容本待嚷出来,可是想到一嚷之后,不免有许多人来看热闹,那更是难为情,便扭转了头,连连地蹬了脚道:“你们这是干吗!你们这是干吗!”那四个人也不答言,只管笑嘻嘻地,围拢上来。

月容又害羞,又害怕,脊梁上阵阵的冒着热汗,耳根也都发着烧热。自己正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忽听得身后有人道:“喂,你们太冒昧了,有这样子对付女士的吗?”月容回头看时,一个穿了浅灰哔叽夹袍子,一点皱纹也没有,长方脸儿,带了一副大框跟镜,浅灰丝绒的盆式帽,绕了浇蓝帽箍,二十来岁年纪,一副斯文样儿。看他穿了紫色皮鞋,衣襟上挂了一枝自来水笔,那可以知道他也是一位学生。他走近了,揭了帽子,点了一点头,露出他乌光的向后梳拢的头发。这更认得他就是每天在池子里第三排捧场的看客,而且也听到人说过,他姓宋呢。怪了,怎么他也会在这里呢。第十回难遏少年心秋波暗逗 不忘前日约雨夜还来

那一个少年,是由何而来,月容却不知道,不过他恰好会在这样难解难分的时候突然的出现,这却是可奇怪的事,难得他倒不是帮助那四个人的。因之月容胆子放大了一些,板了脸道:“我就站在这儿,青天白日的,你们能把我怎么样?”那少年对包围的四个人笑道:“吓,你们的意思,要怎么样?是要杨老板签名呢,还是要请杨老板去吃小馆子呢,还是要当面烦杨老板的什么戏呢?”那西服少年笑答道:“这三样猜得都不对。我们跟在杨老板后面。转了半天,偷着照了两张相,现在这相片已经照过了,我们也就想什么得着什么了。”少年道:“既然如此,你们可以走了。大街上你们围着人家干什么?不讲一点面子!”那几个人对少年笑笑,慢慢的向后退着,越退越远,也就走开了。

月容在他们还没有退出胡同口外去的时候,自己还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方,不肯走开。她不走,那少年也不走,两人静静的对立着。月容约摸站了五分钟的时候,自己颇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向少年点了两点头道:“劳你驾了,你请便罢。”那少年笑道:“杨老板,不是我多事,我是一个捧你的人,不能看着你吃人家的亏。现在这四位先生,看到我在这里,虽然走了,可是他们是真走是假走,那还不得而知。若是他们没有走远,在胡同口外等着你,你走了出去,又要受他们的包围。依着我的意思,我一直送到你戏馆子门口去。”月容道:“那不敢当,我回家去找一个人来送我就得了。”少年笑道:“这事闹得你师傅知道了,也许不谅解,反而会怪你的。我现在就是到戏馆子里去听戏,本来同路。杨老板若是觉得同一路走,有什么不便的话,雇两辆车,你的车在前,我的车在后,这么着车走,你也不会有什么不便。倘若他们看到了呢,有我在后面,他们准不敢胡闹。若是杨老板怕到了戏馆子门口,先后下车,又觉得不妥当,那也成,我不到戏馆子门口先下车,还不行吗?”

月容听他说得这样的婉转,完全是一番好意,不免站着低头静静儿的想了一会子,自然是不能立刻拒绝那少年的话。少年笑道:“不用想了,我说的这个办法,那是最便于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洋车!”他将一篇话交代之后,立刻昂起头来,向胡同口上叫人力车,随着这叫唤声,有好几辆车子拖了过来。那少年掏出四张毛票,挑着两个壮健些的车夫,一人给了两毛钱,说明地点,就让月容上车。月容看到他那样大方,车钱已经付过了,若是不坐上车去,倒让人家面子上过不去,这就在脸上带了一分羞意的当儿低着头,坐上车子去了。在车上果然遇到先前那四个人,还在路上走着,回过头来,看到那少年的车子在后面,就有一个人笑道:“喝,有人保镖啦。”仅仅只说了这句俏皮话,车子就过去了。到了戏馆子门口回头看时,那少年果然已在老远的地方下了车。心里这就想着:这个人倒是好人。

到了后台。杨五爷口里衔了一枝卷烟,正与几个人谈话,看到了她,便招招手叫她过去。月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心里头只是卜卜地跳上一阵,慢慢儿的走过来的时候,仿佛耳朵根子上都有点发烧,因此远远儿的在师傅面前站着。杨五爷道:“脸上红红的,额头上还流着汗呢,你怎么啦?”月容笑道:“不怎么,我听说师傅已经上了馆子,我就赶着来了,我真怕误了事。”杨五爷道:“我看你进门来,东张西望,只管喘气,以为有了什么事呢。今天这出《宝连灯》还是初露,身段你都记清楚了吗?”月容笑道:“那没有错。”杨五爷道:“你同李老板对对词儿,别临时出岔子。”

正说着,唱须生的李小芬正走了过来,她完全是个男子装扮,湖绉袍子上,套了青花毛葛坎肩,戴了深蓝色的丝绒帽子。杨五爷便起身向她点个头儿,笑道:“李老板,月容今儿同你配《宝莲灯》,她是初露,你携带携带一点儿。”李小芬笑道:“五爷,你说这话,我倒怪不好意思的了,月容和我不让,她很有希望,我还说和她拜把子啦。”说着这话,就拍了两拍月容的肩膀。杨五爷道:“那就很好啦。唱青衣衫子的,短不了和老生在一块儿,要是把子,彼此总有个关照,那就好得多了。同你配戏,借借你的光,将来捧你的人,也顺便可以叫她几个好儿。”李小芬笑道:“这个你是倒说着吧?我们杨老板上场,叫她好儿的人,还会少着吗?”说时,又伸手拍拍月容的肩膀,接着道:“在第三五排的桌边椅子角上,那里就有一群人,是专捧她来的。”月容道:“小芬姐你于吗损我呀。”小芬笑道:“本来吗!”她说着这话,就把月容一只手,拖到上场门的门帘子下,把帘子掀起了一条缝,在缝里向外张望着,却反过一只手来,向月容连连招了几招,笑道:“喂,你来,你来,你来瞧。”月容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依了她的招呼,跑到她身后去。那门帘子的缝,让小芬缩得更小了,将一个手指,微微向外指着道:“你看那个穿蓝夹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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