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有效阅读的抒情美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21 20:4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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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学生阅读指导小组

出版社:辽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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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有效阅读的抒情美文

学生有效阅读的抒情美文试读:

前言

阅读教学是语文教学的重要内容,培养学生的阅读能力是语文阅读教学的重要目标,也是学生阅读活动的共性要求。传统语文教学当然也重视学生阅读能力的培养,但忽视对本文的整体把握,而更多地是在老师引领下对文章的肢解性解读;另外,在对文本的解读上存在一元化倾向,强调同一性思维,不注重学生对文章的自主解读。这些从根本上都无益于学生独立阅读能力的培养。

有效阅读范文,提高写作能力,这是学生进行阅读的捷径与目的。叶圣陶先生曾说:“阅读是吸收,写作是倾吐,倾吐能否合于法度,显然与吸收有密切的关系。单说写作程度如何如何是没有根的,要有根,就得追问那比较难捉摸的阅读程度。”

纵览现有各种版本的语文教科书,尽管它们自身的体系很严密,阅读量也在逐渐增加,新的语文教材也增加了许多新的篇目,各种文体的文章基本都涉及到了。但即使这样,还是不能适应新的语文素养的要求,特别是当今学生进行作文需要大量的范文进行参照,这样选择有效阅读的范文就非常重要了,指导学生阅读这些范文并运用于作文,那更是重要了。

阅读能力被著名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称之为学习技能的五把刀子之一,它不仅是语文学习能力的主要构成因素,也是训练学生的表达能力的重要途径,还是一切智力活动的基础。因此,有效阅读一直就是语文教学的核心,要提高语文能力,提升语文素养,必须加强有效阅读。

说到“有效阅读”,效果首先是一个结果,作文更是运用于实践。单从运用于作文而言,当然我们就得围绕作文的常用方法来进行阅读了。当我们学生读到一篇文章,有所得,有所悟,有所思,有所写,这就有一定的效果了。

积累丰富的作文材料,是写好作文的首要条件。许多文章高手文思敏捷,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脑子有一个丰富的材料库,写起文章来,就能得心应手,左右逢源。学生要写好作文,也必须花大力气积累作文材料。

积累材料最好的方法是坚持观察。著名作家老舍先生说:“你要仔细观察身旁的老王或老李是什么性格,有哪些特点,随时注意,随时记下来……要天天记,养成一种习惯。刮一阵风,你记下来;下一阵雨你也能记下来,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你的作品里需要描写一阵风或一阵雨,你如果没有这种积累,就写不丰富。”

为此,本套书从服务于学生作文的目的出发,提供了学生有效阅读的不同范文,主要包括肖像描写、语言描写、行动描写、心理描写、场面描写、景物描写、风俗描写、叙述方式、抒情方式、话题表达等类文章,同时还提供了相应的阅读与写作把握方法等,具有很强的系统性、实用性、实践性和指导性,能够全面提高广大学生的阅读和作文能力,不仅是广大学生阅读的最佳读物,也是各级图书馆珍藏的最佳版本。

希望

鲁迅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没有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

我大概老了。我的头发已经苍白,不是很明白的事么?我的手颤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么?那么,我的魂灵的手一定也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然而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的胡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现在何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我放下了希望之盾,我听到PetǒfiSándor(1823~1849)的“希望”之歌:

希望是甚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

这伟大的抒情诗人,匈牙利的爱国者,为了祖国而死在可萨克兵的矛尖上,已经七十五年了。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

但是,可惨的人生!桀骜英勇如Petǒfi,也终于对了暗夜止步,回顾着茫茫的东方了。他说: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胡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一九二五年一月一日(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九日《语丝》周刊第十期)

淡淡的血痕中

——记念几个死者和生者和未生者鲁迅

目前的造物主,还是一个怯弱者。

他暗暗地使天变地异,却不敢毁灭一个这地球;暗暗地使生物衰亡,却不敢长存一切尸体;暗暗地使人类流血,却不敢使血色永迟鲜秾;暗暗地使人类受苦,却不敢使人类永远记得。

他专为他的同类——人类中的怯弱者——设想,用废墟荒坟来衬托华屋,用时光来冲淡苦痛和血痕;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能微醉为度,递给人间,使饮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无知,也欲死,也欲生。他必须使一切也欲生;他还没有灭尽人类的勇气。

几片废墟和几个荒坟散在地上,映以淡淡的血痕,人们都在其间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但是不肯吐弃,以为究竟胜于空虚,各各自称为“天之樛民”,以作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的辩解,而且悚息着静待新的悲苦的到来。新的,这就使他们恐惧,而又渴欲相遇。

这都是造物主的良民。他就需要这样。

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戏;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

造物主,怯弱者,羞惭了,于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变色。一九二六年四月八日(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九日《语丝》周刊第七十五期)

我的梦,我的青春!

郁达夫

不晓得是在哪一本俄国作家的作品里,曾经看到过一段写一个小村落的文字,他说:“譬如有许多纸折起来的房子,摆在一段高的地方,被大风一吹,这些房子就歪歪斜斜地飞落到了谷里,紧挤在一道了。”前面有一条富春江绕着,东西北的三面尽是些小山包住的富阳县城,也的确可以借了这一段文字来形容。

虽则是一个行政中心的县城,可是人家不满三千,商店不过百数。一般居民,全不晓得做什么手工业,或其他新式的生产事业,所靠以度日的,有几家自然是祖遗的一点田产,有几家则专以小房子出租,在吃两元三元一月的租金;而大多数的百姓,却还是既无恒产,又无恒业,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只同蟑螂似地在那里出生,死亡,繁殖下去。

这些蟑螂的密集之区,总不外乎两处地方;一处是三个铜子一碗的茶店,一处是六个铜子一碗的小酒馆。他们在那里从早晨坐起,一直可以坐到晚上上排门的时候;讨论柴米油盐的价格,传播东邻西舍的新闻,为了一点不相干的细事,譬如说罢,甲以为李德泰的煤油只卖三个铜子一提,乙以为是五个铜子两提的话,双方就会得争论起来;此外的人,也马上分成甲党或己党提出证据,互相论辩;弄到后来,也许相打起来,打得头破血流,还不能够解决。

因此,在这么小的一个县城里,茶店酒馆,竟也有五六十家之多;于是大部分的蟑螂,就家里可以不备面盆手巾、桌椅板凳、饭锅碗筷等日常用具,而悠悠地生活过去了。离我们家里不远的大江边上,就有这样的两处蟑螂之窗。

在我们的左面,住有一家砍砍柴,卖卖菜,人家死人或娶亲,去帮帮忙跑跑腿的人家。他们的一族,男女老小的人数很多很多,而住的那一间屋,却只比牛栏马槽大了一点。他们家里的顶小的一位苗裔年纪比我大一岁,名字叫阿千,冬天穿的是同伞似的一堆破絮,夏天,大半身是光光地裸着的;因而皮肤黝黑,臂膀粗大,脸上也象是生落地之后,只洗了一次的样子。他虽只比我大了一岁,但是跟了他们屋里的大人,茶店酒馆日日去上,婚丧的人家,也老在进出;打起架吵起嘴来,尤其勇猛。我每天见他从我们的门口走过,心里老在羡慕,以为他又上茶店酒馆去了,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同他一样的和大人去夹在一道呢!而他的出去和回来.不管是在清早或深夜,我总没有一次不注意到的,因为他的喉音很大,有时候一边走着,一边在绝叫着和大人谈天,若只他一个人的时候哩,总在噜苏地唱戏。

当一天的工作完了,他跟了他们家里的大人,一道酒店去的时候,看见我欣羡地立在门口,他原也曾邀约过我;但一则怕母亲要骂,二则胆子终于太小,经不起那些大人的盘问笑说,我总是微笑着摇摇头,就跑进屋里去躲开了,为的是上茶酒店去的诱感性,实在强不过。

有一天春天的早晨,母亲上父亲的坟头去扫墓去了,祖母也一侵早上了一座远在三四里路外的庙里去念佛。翠花在灶下收拾早餐的碗筷,我只一个人立在门口,看有淡云浮着的青天。忽而阿千唱着戏,背着钩刀和小扁担绳索之类,从他的家里出来,看了我的那种没精打采的神气,他就立了下来和我谈天,并说:“鹳山后面的盘龙山上,映山红开得多着哩;并且还有乌米饭(是一种小黑果子),彤管子(也是一种刺果),刺莓等等,你跟了我来罢,我可以采一大堆给你。你们奶奶,不也在北面山脚下的真觉寺里念佛么?等我砍好了柴,我就可以送你上寺里去吃饭去。”

阿千本来是我所崇拜的英雄,而这一回又只有他一个人去砍柴,天气那么的好。今天侵早祖母出去念佛的时候,我本是嚷着要同去的,但她因为怕我走不动,就把我留下了。现在一听到了这一个提议,自然是心里急跳了起来,两只脚便也很轻松地跟他出发了,并且还只怕翠花要出来阻挠,跑路跑得比平时只有得快些。出了弄堂,向东沿着江,一口气跑出了县城之后,天地宽广起来了,我的对于这一次冒险的惊惧之心就马上被大自然的威力所压倒。这样问问,那样谈谈,阿千真象是一部小小的自然界的百科大辞典,而到盘龙山脚去的一段野路,便成了我最初学自然科学的模范小课本。

麦已经长得有好几尺高了,麦田里的桑树,也都发出了绒样的叶芽。晴天里舒叔叔的一声飞鸣过去的,是老鹰在觅食;树枝头吱吱喳喳,似在打架又象是在谈天的,大半是麻雀之类,远处的竹林丛里,既有抑扬,又带余韵,在那里歌唱的,才是深山的画眉。

上山的路旁,一拳一拳象小孩子的拳头似的小草,长得很多;拳的左右上下,满长着了些绛黄的绒毛,仿佛是野生的虫类,我起初看了,只在害怕,走路的时候,若遇到一丛,总要绕一个弯,让开它们,但阿千却笑起来了,他说:“这是薇蕨,摘了去,把下面的粗干切了,炒起来吃,味道是很好的哩!”

渐走渐高了,山上的青红杂色,迷乱了我的眼目。日光直射在山坡上,从草木泥土里蒸发出来的一种气息,使我呼吸感到了困难;阿千也走得热起来了,把他的一件破夹袄一脱,丢向了地下。教我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息着,他一个人穿了一件小衫唱着戏去砍柴采野果去了;我回身立在石上,向大江一看;又深深地深深地得到了一种新的惊异。

这世界真大呀!那宽广的水面!那澄碧的天空!那些上下的船只,究竟是从哪里来,上哪里去的呢?

我一个人立在半山的大石上,近看看有一层阳光在颤动着的绿野桑田,远看看天和水以及淡淡的青山,渐听得阿千的唱戏声音幽下去远下去了,心里就莫名其妙的起了一种渴望与愁思。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大起来呢?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到这象在天边似的远处去呢?到了天边,那么我的家呢?我的家里的人呢?同时感到了对远处的遥念与对乡井的离愁,眼角里便自然而然地涌出了热泪。到后来,脑子也昏乱了,眼睛也模糊了,我只呆呆的立在那块大石上的太阳里做幻梦。我梦见有一只揩擦得很洁净的船,船上面张着了一面很大很饱满的白帆,我和祖母母亲翠花阿千等都在船上,吃着东西,唱着戏,顺流下去,到了一处不相识的地方。我又梦见城里的茶店酒馆,都搬上山来了,我和阿千便在这山上的酒馆里大喝大嚷,旁边的许多大人,都在那里惊奇仰视。

这一种接连不断的白日之梦,不知做了多少时候,阿千却背了一捆小小的草柴,和一包刺莓映山红乌米饭之类的野果,回到我立在那里的大石边来了;他脱下了小衫,光着了脊肋,那些野果就系包在他的小衫里面的。

他提议说,时候不早了,他还要砍一捆柴,且让我们吃着野果,先从山腰走向后山去罢,因为前山的草柴,已经被人砍完,第二捆不容易采刮拢来了。

慢慢地走到了山后,山下的那个真觉寺的钟鼓声音,早就从春空里传送到了我们的耳边。并且一条青烟,也刚从寺后的厨房里透出了屋顶。向寺里看了一眼,阿千就放下了那捆柴,对我说:“他们在烧中饭了,大约离吃饭的时候也不很远,我还是先送你到寺里去罢!”

我们到了寺里,祖母和许多同伴者的念佛婆婆,都张大了眼睛,惊异了起来。阿千走后,她们就开始问我这一次冒险的经过,我也感到了一种得意,将如何出城,如何和阿千上山采集野果的情形,说得格外的详细。后来坐上桌去吃饭的时候,有一位老婆婆问我;“你大了,打算去做些什么?”我就毫不迟疑地回答她说:“我愿意去砍柴!”

故乡的茶店酒馆,到现在还在风行热闹,而这一位茶店酒馆里的小英雄,初次带我上山去冒险的阿千,却在一年涨大水的时候,喝醉了酒,淹死了。他们的家族,也一个个地死的死,散的散,现在没有生存者了;他们的那一座牛栏似的房屋,已经换过了两三个主人。时间是不饶人的,盛衰起灭也绝对地无常的:阿千之死,同时也带去了我的梦,我的青春!

海上通信

郁达夫

晚秋的太阳,只留下一道金光,浮映在烟雾空蒙的西方海角。本来是黄色的海面被这夕照一烘,更加红艳得可怜了。从船尾望去,远远只见一排陆地的平岸,参差隐约的在那里对我点头。这一条陆地岸线之上,排列着许多一二寸长的桅樯细影,绝似画中的远草,依依有惜别的余情。

海上起了微波,一层一层的细浪,受了残阳的返照,一时光辉起来,飒飒的凉意,逼入人的心脾。清淡的天空,好像是离人的泪眼,周围边上,只带着一道红圈。是薄寒浅冷的时候,是泣别伤离的日暮。扬子江头,数声风笛,我又上了这天涯飘泊的轮船。

以我的性情而论,在这样的时候,正好陶醉在惜别的悲哀里,满满的享受一场感伤的甜味。否则也应该自家制造一种可怜的情调,使我自家感得自家的风尘仆仆,一事无成。若上举两事都办不到的时候,至少也应该看看海上的落日,享受享受那伟大的自然的烟景。但是这三种情怀,我一种也酿造不成,呆呆的立在龌龊杂乱的唬轮中层的舱口,我的心里,只充满了一种愤恨,觉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硬要想拿一把快刀,杀死几个人,才肯甘休。这愤恨的原因是在什么地方呢?一是因为上船的时候,海关上的一个下流的外国人,定要把我的书箱打开来检查,检查之后,并且想把我所崇拜的列宁的一册著作拿去。二是因为新开河口的一家卖票房,收了我头等舱的船钱,骗我入了二等的舱位。

啊啊,掠夺欺骗,原是人的本性,若能达观,也不合有这一番气愤,但是我的度量却狭小得同耶稣教的上帝一样,若受着不平,总不能忍气吞声的过去。我的女人曾对我说过几次,说这是我的致命伤,但是无论如何,我总改不过这个恶习惯来。

轮船愈行愈远了,两岸的风景,一步一步的荒凉起来了,天色也垂暮了,我的怨愤,却终于渐渐的平了下去。

沫若呀,仿吾成均呀,我老实对你们说,自从你们下船上岸之后,我一直到了现在,方想起你们三人的孤凄的影子来。啊啊,我们本来是反逆时代而生者,吃苦原是前生注定的。我此番北行,你们不要以为我是为寻快乐而去,我的前途风波正多得很哩!

天色暗下来了,我想起了家中在楼头凝望着我的女人,我想起了乳母怀中在那里伊吾学语的孩子,我更想起了几位比我们还更苦的朋友;啊啊,大海的波涛,你若能这样的把我吞咽了下去,倒好省却我的一番苦恼。我愿意化成一堆春雪,躺在五月的阳光里,我愿意代替了落花,陷入污泥深处去,我愿意背负了天下青年男女的肺痨恶疾,就在此处消灭了我的残生。

啊啊!这些感伤的咏叹,只能博得恶魔的一脸微笑,几个在资本家跟前俯伏的文人,或者将要拿了我这篇文字,去佐他们的淫乐的金樽,我不说了,我不再写了,我等那一点西方海上的红云消尽的时候,且上舱里去喝一杯白兰地吧,这是日本人所说的Yakezake!(十月五日七时书)

昨天晚上因为多喝了一杯白兰地,并且因为前夜在F.E.饭店里的一夜疲劳,还没有回复,所以一到床上就睡着了。我梦见了一个十五六的少女和我同舱,我硬要求她和我亲嘴的时候,她回复我说:“你若要宝石,我可以给你Rajahs diamond,

你若要王冠,我可以给你世上最大的国家,

但是这绯红的嘴唇,这未开的蔷薇花瓣,

我要保留着等世上最美的人来!”

我用了武力,捉住了她,结果竟做了一个“风月宝鉴”里的迷梦,所以今天头昏得很,什么也想不出来。但是与海天相对,终觉得无聊,我把佐藤春夫的一篇小说《被剪的花儿》读了。

在日本现代的小说家中,我所最崇拜的是佐藤春夫。他的小说,周作人氏也曾译过几篇,但那几篇并不是他的最大的杰作。他的作品中的第一篇,当然要推他的出世作《病了的蔷薇》,即《田园的忧郁》了。其他如《指纹》,《李太白》等,都是优美无比的作品。最近发表的小说集《太孤寂了》,我还不曾读过。依我看来,这一篇《被剪的花儿》也可说是他近来的最大的收获。书中描写主人公失恋的地方,真是无微不至,我每想学到他的地步,但是终于画虎不成。他在日本现代的作家中,并不十分流行,但是读者中间的一小部分,却是对他抱着十二分的好逾的。有一次何畏对我说:“达夫!你在中国的地位,同佐藤在日本的地位一样。但是日本人能了解佐藤的清洁高傲,中国人却不能了解你,所以你想以作家立身是办不到的。”

惭愧惭愧!我何敢望佐藤春夫的肩背!但是在目下的中国,想以作家立身,非但干枯的我没有希望,即使Victo (ugo,Charles Dickens,Gerhart (auptmann等来,也是无望的。

沫若!仿吾!我们都是笨人,我们弃去了康庄的大道不走,偏偏要寻到这一条荆棘丛生的死路上来。我们即使在半路上气绝身死,也同野狗的毙于道旁一样,却是我们自家寻得的苦恼,谁也不能来和我们表同情,谁也不能来收拾我们的遗骨的。啊啊!又成了牢骚了,“这是中国文人最丑的恶习,非绝灭它不可的地方”,我且收住不说了吧!

单调的海和天,单调的船和我,今日使我的精神萎缩得不堪。十二时中,足破这单调的现象,只有晚来海中的落日之景,我且搁住了笔,去看The Glorious SunSetting吧!(十月六日日暮的时候)

这一次的航海,真奇怪得很,一点儿风浪也没有,现在船已到了烟台了。烟台港同长崎门司那些港埠一些儿也没有分别,可惜我没有金钱和时间的余裕,否则上岸去住他一二星期,享受一番异乡的情调,倒也很有趣味。烟台的结晶处是东首临海的烟台山。在这座山上,有领事馆,有灯台,有别庄,正同长崎市外的那所检疫所的地点一样。沫若,你不是在去年的夏天有一首在检疫所作的诗么?我现在坐在船上,遥遥的望着这烟台的一带山市,也起了拿破仑在嫒来娜岛上之感,啊啊,飘流人所见大抵略同,——我们不是英雄,我们且说飘流人吧!

山东是产苦力的地方,烟台是苦力的出口处。船一停锚,抢上来的凶猛的搭客,和售物的强人,真把我骇死,我足足在舱里躲了三个钟头,不敢出来。

到了日暮,船将起锚的时候,那些售物者方散退回去,我也出了舱,上船舷上来看落日。在海船里,除非有衣摆奈此的小说《默示录的四骑士》中所描写的那种同船者的恋爱追逐之外,另外实没有一件可以慰遣寂寥的事情,所以我这一次的通信里所写的也只是落日,Sun Setting,Abend Roete,etc., etc.,请你们不要笑我的重复!

我刚才说过,烟台港和长崎门司一样,是一条狭长的港市,环市的三面,都是浅淡的连山。东面是烟台山,一直西去,当太阳落下去的那一支山脉,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但是我想这一支山若要命名,要比“夕阳”“落照”等更好的名字,怕没有了。

一带连山,本来有近远深浅的痕迹可以看得出来的,现在当这落照的中间,都只染成了淡紫。市上的炊烟,也蒙蒙的起了,便使我想起故乡城市的日暮的景色来,因为我的故乡,也是依山带水,与这烟台市不相上下的呀!

日光没了,天上的红云也淡了下去。一阵凉风吹来,忽使人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哀感。我站在船舷上,看看烟台市中一点两点渐渐增加起来的灯火,看看甲板上几个落了伍急急忙忙赶回家去的卖物的土人,忽而索落索落的滴下了两粒眼泪来。我记得我女人有一次说,小孩子到了日暮,总要哭着寻他的娘抱,因为怕晚上没有睡觉的地方。这时候我的心里,大约也被这一种Nost-algia笼罩住了吧,否则何以会这样的落寞!这样的伤感!这样的悲愁无着处呢!

这船今晚上是要离开烟台上天津去的,以后是在渤海里行路了。明天晚上可到天津。我这通信,打算一上天津就去投邮。愿你与婀娜和小孩全好,仿吾也好,成均也好,愿你们的精神能够振刷;啊啊,这样在勉励你们的我自家,精神正颓丧得很呀!我还要说什么!我还有说话的资格么!(十月七日晚八时烟台舱中)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记得你曾说过,沫若,你说:“我们的拿起笔来要写,大约是已经成了习惯了,无论如何,我此后总不能绝对的废除笔墨的。”这一种冯妇之习,不但是你免不了,怕我也一样的吧。现在精神定了一定,我又想写了。

昨天船离了烟台,即起大风,船中的一班苦力,个个头上都淋成五色。这是什么理由呢?因为他们都是连绵席地而卧,所以你枕我的头,我枕你的脚。一人吐了,二人就吐,三人四人,传染过去。铤而走险,急不能择,他们要吐的时候就不问是人头人足,如长江大河的直泻下来。起初吐的是杂物,后来吐黄水,最后就赤化了。我在这一个大吐场里,心里虽则难受,但却没有效他们的颦,大约是曾经沧海的结果,也许是我已经把心肝呕尽,没有吐的材料了。

今天的落日,是在七十二沽的芦草上看的。几堆泥屋,一滩野草,野草里的鸡犬,泥屋前的穿红布衣服的女孩,便是今日的落照里的风景。

船靠岸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二哥哥在埠头等我。半年不见,在青白的瓦斯光里他说我又瘦了许多。非关病酒,不是悲秋,我的瘦,却是杜甫之瘦,儒冠之害呀!

从清冷的长街上,在灰暗凉冷的空气里,把身体搬上这家旅店里之后,哥哥才把新总统明晚晋京的话,告诉我听。好一个魏武之子孙,几年来的大愿总算成就了,但是,但是只可怜了我们小百姓,有苦说不出来。听说上海又将打电报,抬菩萨,祭旗拜斗的大耍猴子戏。我希望那些有主张的大人先生,要干快干,不要虚张声势的说:“来来来!干干干!”因为调子唱得高的时候,胡琴有脱板的危险。中国的没有真正革命起来的原因,大约是受的“发明电报者”之害哟!

几天不看报,倒觉得清净得很。明天一到北京,怕又不得不目睹那些中国特有的承平新气象,我生在这样的一个太平时节,心里实在是怕看这些黄帝之子孙的文明制度了。

夜也深了,老车站的火车轮声,也渐渐的听不见了,这一间奇形怪状的旅舍里,也只充满了鼾声。窗外没月亮,冷空气一阵一阵的来包围我赤裸裸的双脚。我虽则到了天津,心里依然是犹豫不定:“究竟还是上北京去作流氓去呢,还是到故乡家里去作隐士?”“名义上自然是隐士好听,实际上终究是飘流有趣。等我来问一个诸葛神卦,再决定此后的行止吧!”

敕敕敕,弟子郁,……

……

……十月八日夜三时书于天津的旅馆内(原载一九二三年十月二十日《创造周报》第二十四号,据《达夫散文集》)

爱眉小札

徐志摩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心上压得多重呀!眉,我怎么好呢!刹那间有千百件事在方寸间起伏,是忧,是虑,是瞻前,是顾后,这笔上哪能写出眉,我怕,我真怕世界与我们是不能并立的,不是我们把他们打毁成全我们的话,就是他打毁我们,逼迫我们的死。眉,我悲极了,我胸口隐隐地生痛,我双眼盈盈的热泪,我就要你,我此时要你,我偏不能有你,喔,这难受——恋爱是痛苦,是的,眉,再也没有疑义。眉,我恨不得立刻与你死去,因为只有死可以给我们向往的清静,相互的永远占有。眉,我来献全盘的爱给你,一团火热的真情,整个儿给你,我也盼望你也一样拿整个、完全的爱还我。

世上并不是没有爱,但大多是不纯粹的,有漏洞的,那就不值钱,平常,浅薄。我们是有志气的,决不能放松一屑屑,我们得来一个真纯的榜样。眉,这恋爱是大事情,是难事情,是关生死超生死的事情——如其要到真的境界,那才是神圣,那才是不可侵犯。有同情的朋友是难得的,我们现在有少量的朋友,就思想见解论,在中国是第一流。他们都是真爱你我,看重你我,期望你我的。他们要看我们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实现一般人梦想的境界。他们,我敢说,相信你我有这天赋,有这能力;他们的期望是最难得的,但同时你我负着的责任,那不是玩儿。对己,对友,对社会,对天,我们有奋斗到底,做到全的责任!眉你知道我近来心事重极了,晚上睡不着不说,睡着了就来怖梦,种种的顾虑整天像刀光似的在心头乱刺,眉,你又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嵌着,连自由谈天的机会都没有,咳,这真是哪里说起!眉,我每晚睡在床上寻思着,我仿佛觉着发根里的血液一滴滴地消耗,在忧郁的思念中黑发变成苍白。

一天二十四小时,心头哪有一刻的平安——除了与你单独相对的俄顷,那是太难得了。眉,我们死去吧,眉,你知道我怎么爱你,啊,眉!比如昨天早上你不来电话,从九时半到十一时,我简直像是活抱着炮烙似地受罪,心那么的跳,那么的痛,也不知为什么,说你也不信,我躺在榻上直咬着牙,直翻身喘着哪!后来再也忍不住了,自己拿起了电话,心头那阵的狂跳,差一点把我晕了,谁知你一直睡着没有醒,我这自讨苦吃多可笑,但同时你得知识道,眉,在恋中人的心里是最复杂的心理,说是最不合理可以,说是最合理也可以。眉,你肯不肯亲手拿刀割破我的胸膛,挖出我那血淋淋的心留着,算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

今朝上睡昏昏的只是在你的左右。那怖梦真可怕,仿佛真人用妖法来离间我们,把我迷在一辆车上,整天整夜地飞行了三昼夜,旁边坐着一个瘦长的严肃的妇人,像是命运自身,我昏昏的身体动不得,口开不得,听凭那妖车带着我跑,等得我醒来下车的时候有人来对我说你已另订婚约了。我说不信,你带戒指的手指忽在我眼前闪动,我一见就往石板上一头冲去,一声悲叫,就死在地下——正当你电话铃响把我震醒;我那时虽则醒了,而那一阵的凄惶与悲酸,像是灵魂出了窍似的,可怜呀,眉!我过来正想与你好好的谈,偏偏你又得出门就诊去,以后一天就完了,四点以后过的是何等不自然而局促的时刻!我与“先生”谈,也是凄凉万状,我们的影子在荷池圆叶上晃着,我心里只是悲惨,眉呀,你快来伴我死去吧!

印度洋上的秋思

徐志摩

昨夜中秋。黄昏时西天挂下一大帘的云母屏,掩住了落日的光潮,将海天一体化成暗蓝色,寂静得如黑衣尼在圣座前默祷。过了一刻,即听得船梢布蓬上悉悉索索嗓泣起来,低压的云夹着迷朦的雨色,将海线逼得像湖一般窄,沿边的黑影,也辨认不出是山是云,但涕泪的痕迹,却满布在空中水上。

又是一番秋意门!那雨声在急骤之中,有零落萧疏的况味,连着阴沉的气氛,只是在我灵魂的耳畔私语道:“秋”!我原来无欢的心境,抵御不住那样温婉的浸润,也就开放了春夏间所积受的秋思,和此时外来的怨艾构合,产出一个弱的婴儿——“愁”。

天色早已沉黑,雨也已休止。但方才嗓泣的云,还疏松地幕在天空,只露着些惨白的微光;预告明月已经装束齐整,专等开幕。同时船烟正在莽莽苍苍地吞吐,筑成一座鳞鳞的长桥,直联及西天尽处,和船轮泛出的一流翠波白沫,上下对照,留恋西来的踪迹。

北天之幕豁处,一颗鲜翠的明星,喜孜孜地先来问探消息;像新嫁妇的侍婢,也穿扮得遍体光艳,但新娘依然栅栅未出。

我小的时候,每于中秋夜,呆坐在楼窗外等看“月华”,若然天上有云雾缭绕,我就替“亮晶晶的月亮”担忧,若然见了鱼鳞似的云彩,我的小心就欣欣怡悦,默祷着月儿快些开花,因为我常听人说只要有“瓦楞”云,就有月华;但在月光放彩以前,我母亲早已逼我去上床,所以月华只是我脑筋里一个不曾实现的想象,直到如今。

现在天才砌满了瓦楞云彩,霎时间引起了我早年许多有趣的记忆——但我的纯洁的童心,如今哪里去了?

月光有一种神秘的引力,她能使海波咆哮,她能使悲绪生潮。月下的喟息可以结聚成山,月下的情泪可以培育百亩的畹兰,千茎的紫琳耿。我疑悲哀是人类先天的遗传,否则,何以我们儿年不知悲感的时期,有时对着一泻的清辉,也往往凄心滴泪呢?

但我今夜却不曾流泪。不是无泪可滴,也不是文明教育将我最纯洁的本能锄净,却为是感觉了神圣的悲哀,将我理解的好奇心激动,想学契古特白登来解剖这神秘的“眸冷骨累”。冷的智永远是热的情的死敌仇。他们不能相容的。

但在这样浪漫的月夜,要来练习冷酷的分析,似乎不近人情,所以我的心机一转,重复将锋快的智刃收起,让沉醉的情泪自然流转,听他产生什么音乐;让绻缱的诗魂漫自低口,看他寻出什么梦境。

明月正在云崖中间,周围有一圈黄色的彩晕,一阵阵的轻霭,在她面前扯过。海上几百道起伏的银沟,一齐在微叱凄其的音节,此外不受清辉的波域,在暗中坟坟涨落,不知是怨是慕。

我一面将自已一部分的情感,看入自然界的现象,一面拿着纸笔,痴望着月彩,想从她明洁的辉光里,看出今夜地面上秋思的痕迹,希冀他们在我心里,凝成高洁情绪的菁华。因为她光明的捷足,今夜遍走天涯、人间的恩怨,哪一件不经过她的慧眼呢?

(一)印度的Gances(埂奇)河边有一座小村落,村外一个榕树密绣的湖边,坐著一对情醉的男女,他们中间草地上放着一尊古铜香炉,烧着上品的水息,那温柔婉恋的烟篆、沉馥香浓的热气,便是他们爱感的象征——月光从云端里轻俯下来,在那女于胸前的珠串上,水息的烟尾上,印下一个慈吻,微哂,重复登上她的云艇,上前驶去。

一家别院的楼上,窗帘不曾放下,几枝肥荡的桐叶正在玻璃上摇曳斗趣,月光窥见了窗内一张小蚊床上紫纱帐里,安眠着一个安琪儿似的小孩,她轻轻挨进身去,在他温软的眼睫上,嫩桃似的腮上,抚摸了一会。又将她银色的纤指,理齐了他脐园的额发,霭然微晒着,又回云海去了。

一个失望的诗人,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满面写着忧郁的神情,他爱人的情影,在他胸中像河水似的流动,他又不能在失望的渣滓里榨出些微甘液,他张开两手,仰着头,让大慈大悲的月光,那时正在过路,洗沐他泪线显肿的眼眶,他似乎感觉到清沁的安慰,立即摸出一管笔,在白衣襟上写道:“月光,你是失望儿的乳娘!”

面海一座柴屋窗檀里,望得见屋里的内容:一张小桌上放着半块面包和几条冷肉,晚餐的乘作,窗前几上开着一本家用的圣经,炉架上两座点着的炉台,不住地流泪,旁边坐着一个皱面驼腰的老妇人,两眼半闭不闭地落在伏在她膝上嗓泣的一个少妇,她的长裙散在地板上像一只大花蝶。老妇人掉头向窗外望,只见远远海涛起伏,和慈祥的月光在拥抱蜜吻,她叹了声气向着斜照在圣经上的月彩嗫道:“一真绝望了!真绝望了!”

她独自在她精雅的书室里,把灯火一齐熄了,倚在窗口一架藤椅上,月光从东墙上斜泻下去,笼住她的全身,在花瓶上幻出一个窈窕的情影;她两根乖辫的发梢,她微润的媚唇,和庭前几茎高峙的玉兰花,都在静秘的月色中微颤。她加她的呼吸,吐出一股幽香,不但邻近的花草,连月儿闻了,也禁不住迷醉,她腮边天然的妙涡,已有好几日不圆满:她瘦损了。但她在想什么呢?月光,你能否将我的梦魂带去,放在离她三五尺的玉兰花枝上。

威尔斯西境一座矿床附近,有三个工人,口叼着笨重的烟斗,在月光中间坐。他们所能想到的话都已讲完,但这异样的月彩,在他们对面的松林,左首的溪水上,平添了不可言语比说的媚,惟往他们工余倦极的眼珠不阖,彼此不约而同今晚较往常多抽了两斗的烟,但他们矿火蕉黑、煤块擦黑的面容,表示他们心灵的薄弱,在享乐烟斗以外:虽经秋月溪声的刺激、也不能有精美情绪之反感。等月影移西一些,他们默默地扑出一斗灰,起身进屋,各自登床睡去。月光从屋背飘眼望进去,只见他们都已睡熟:他们即使有梦,也无非矿内矿外的景色。

月光渡过了爱尔兰海峡,爬上海尔佛林的高峰,正对着默默的红潭,潭水凝定得像一大块冰、铁青色,四围斜坦的小峰,间全都满铺着蟹清和蛋白色的岩片碎石,一株矮树都没有。沿潭间有些丛草,那全体形势,正像一大青碗,现在满盛了清洁的月辉,静极了,草里不闻虫吟,水里不闻鱼跃;只有石缝里游涧浙沥之声,断续地作响,仿佛一座大教堂里点着一星小火,益发对煦出静穆宁寂的境界,月儿在铁色时潭面上,倦倚了半晌,重复趿起她的银舄过山去了。

昨天船离了新加坡以后,方向从正东改为东北,所以前几天的船梢正对落日,此后“晚霞的工厂”渐渐移到我们船向的左手来了。

昨夜吃过晚饭上甲板的时候,船右一海银波,在犀利之中涵有幽秘的彩色,凄清的表情,引起了我的凝视。那放银光的圆球正挂在你头上,如其起靠着船头仰望。她今夜并不十分鲜艳:她精圆的芳容上似乎轻笼着一层藕灰色的薄纱;轻漾着一种悲喟的声调;轻染着几痕泪化的雾霭。她并不十分鲜艳,然而她素洁温和的光线中,犹之少女浅蓝妙眼的斜瞟;犹之春阳融解在山颠白雪的反映的嫩色,含有不可解的迷力,媚态,世间凡具有感觉性的人,只要承沐着她的轻辉,就发生也是不可理解的反应,引起隐覆的内心境界的紧张,——像琴弦一样,——人生最微妙的情绪,戟震生命所蕴藏高洁名贵创现的冲动。有时在心理状态之前,或于同时,撼动躯体组织,使感觉血液中突起冰流之冰流,嗅神经难禁之酸辛,内藏汹涌之跳动,泪线之骤热与润湿。那就是秋月兴起的秋思——愁。

昨晚的月色就是秋思的泉源,岂止,直是悲哀幽骚悱怨沉郁的象征,是季候运转的伟剧中最神秘亦最自然的一幕,诗艺界最凄凉亦最微妙的一个消息。

今夜月明入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中国字形具有一种独一的妩媚,有几个字的结构,我看来纯是艺术家的匠心:这也是我们国粹之尤粹者之一。譬如“秋”字,已是一个极美的字形:“愁”字更是文字史上有数的杰作:有石开湖晕,风扫松针的妙处,这一群点画的配置,简直经过柯罗的书篆,米仡朗其罗的雕圭Chogin的神感;像——用一个科学的比喻——原子的结构,将旋转宇宙的大力收缩成一个无形无踪的电核;这十三笔造成的象征,似乎是宇宙和人生悲惨的现象和经验,吁喟和涕泪,所凝成最纯粹精密的结晶,满充了催迷的秘力,你若然有高蒂闲(Gautier)异超的知感性,定然可以梦到,愁字变形为秋霞黯绿色的通明宝玉,若用银槌轻击之,当吐银色的幽咽电蛇似腾人云天。

我并不是为寻秋意而看月,更不是为觅新愁而访秋月;蓄意沉浸于悲哀的生活,是丹德所不许的。我看见月而感秋色,因秋窗而拈新愁:人是一簇脆弱而富于反射性的神经!

我重复回到现实的景色,轻裹在云锦之中的秋月,像一个遍体蒙纱的女郎,他那团圆清朗的外貌像新娘,但同时他幂弦的颜色,那是藕灰,他蜘踌的行动,掩位的痕迹,又使人疑是送丧的丽姝。所以我曾说:“秋月呀我不盼望你团圆。”

这是秋月的特色,不论他是悬在落日残照边的新镰,与“黄昏晓”竞艳的眉勾,中霄斗没西陲的金碗,星云参差间的银床,以至一轮腴满的中秋,不论盈昃高下,总在原来澄爽明秋之中,遍洒着一种我只能称之为“悲哀的轻霭”,和“传愁的以太”即使你原来无愁,见此也禁不得沾染那“灰色的音调”,渐渐兴感起来!“秋月呀!

谁禁得起银指尖儿浪漫地搔爬呵!”

不信但看那一海的轻涛,可不是禁不住他玉指的抚摩,在那里低徊饮位呢!就是那无聊的云烟,秋月的美满,薰暖了飘心冷眼,也清冷地穿上了轻缟的衣裳,来参与这美满的婚姻和丧礼。

北戴河海滨的幻想

徐志摩

他们都到海边去了。我为左眼发炎不曾去。我独坐在前廊,偎依在一张安适的大椅内,袒着胸怀,赤着脚,一头的散发,不时有风来撩拂。清晨的晴爽,不曾消醒我初起时睡态;但梦思却半被晓风吹断。我关紧眼帘内视,只见一斑斑消残的颜色,一似晚霞的余赭,留恋地胶附在天边。廊前的马樱、紫荆、藤萝青翠的叶与鲜红的花,都将他们的妙影映印在水汀上,幻出幽媚的情态无数;我的臂上与胸前,亦满缀了绿荫的斜纹。

从树萌的间琼平练正见海湾海波亦似被晨瞒唤醒,黄蓝相间的波光,在欣然的舞蹈。滩边不时见白涛涌起,迸射着雪样的水花。

浴线肉点点的小舟与浴客,水禽似的浮着;幼童的嚷叫,与水波拍岸声,与潜涛乌咽声,相间的起伏,竞报一滩的生趣与乐意。

但我独坐的廊前,却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无甚声响。妩媚的马樱,只是幽幽的微展着,蝇虫也敛翅不飞。因有远近树里的秋蝉,在纺纱似的锤引他们不尽的长吟。

在这不尽的长吟中;我独坐在冥想。难得是寂寞的环境,难得是静定的意境;寂寞中有不可言传的和谐,静默中有无限的创造。

我的心灵,比如海滨,生平初度的怒潮,已经渐次的消翳,只剩疏松的海砂中偶尔的回响,更有残缺的贝壳,反映星月的辉芒。

此时摸索潮余的斑痕,追想当时汹涌的情景,是梦或是真,再亦不须辨问,只此眉梢的轻皱,唇边的微哂,已足解无穷的奥绪,深深的蕴伏在灵魂的微纤之中。

青年永远趋向反叛,爱好冒险;永远如初度的航海者,幻想黄金机缘于浩森的烟波之外:想割断系岸的缆绳,扯起风帆,欣欣的投入无垠的怀抱。他厌恶的是平安,自喜的是放纵与豪迈。

无颜色的生涯,是他目中的荆棘;绝海与凶险,是他爱取由的途径。

他爱折玫瑰;为她的色香,亦为她冷酷的刺毒。他爱搏狂澜:为他的庄严与伟大,亦为他吞噬一切的天才,最是激发他探险与好奇的动机。

他崇拜行动:不可测,不可节,不可预逆,起动,消歇皆在无形中,狂风似的倏忽与猛烈与神秘。他崇拜斗争:从斗争中求剧烈的生命之意义,从斗争中求绝对的实在,在血染的战阵中,呼吸胜利之狂欢或歌败丧的哀曲。

幻象消灭是人生里命定的悲剧;青年的幻灭,更是悲剧中的悲剧,夜一般的沉黑,死一般的凶恶。纯粹的,猖狂的热情之火,不同阿拉亭的神灯,只能放射一时的异彩,不能永久的朗照;转瞬间,或许,便已敛熄了最后的火舌,只留存有限的余烬与残灰,在未灭的余温里自伤与自慰。

流水之光,星之光,露珠之光,电之光,在青年的妙目中闪耀,我们不能不惊讶造化者艺术之神奇,然可怖的黑影,倦与衰与饱食的黑影,同时亦紧紧的跟着时日进行,仿佛是烦恼、痛苦、失败,或庸俗的尾曳,亦在转瞬间,彗星似的扫灭了我们最自傲的神辉——流水涸,明星没,露珠散灭,电闪不再!

在这艳丽的日辉中,只见愉悦与欢舞与生趣,希望,闪烁的希望,在荡漾,在无穷的碧空中,在绿叶的光泽里,在虫鸟的歌吟中,在青草的摇荡中——夏之荣叶,春之成功。春光与希望,是长驻的;自然与人生,是调谐的。

远处有福的山谷内,莲馨花在坡前微笑,稚羊在乱石间跳跃,牧童们,有的吹着芦笛,有的平卧在草地上,仰看变幻的浮游的白云,放射下的青影在初黄的稻田中缥缈的移过。在远处安乐的村中,有妙龄的村姑,在流涧边照映她自制的春裙;口衔烟斗的农夫三四,在预度秋收的喜盈,老妇人们坐在家门外阳光中取暖,她们的周围有不少的儿童,手擎着黄白的钱花在环舞与欢呼。

在远——远处的人间,有无限的平安与快乐,无限的春光……

在此暂时可以忘却无数的落蕊与残红;亦可以忘却花荫中掉下的枯叶,私语地预告三秋的情意;亦可以忘却苦恼的僵瘪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殷勤,不能再恢复他们腮颊上生命的微笑,亦可以忘却纷争的互杀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仁慈,不能感化他们凶恶的兽性;亦可以忘却庸俗的卑琐的人间,行云与朝露的丰姿,不能引逗他们刹那间的凝视;亦可以忘却自觉的失堂的人间,绚烂的春时与媚草,只能反激他们悲伤的意绪。

我亦可以暂时忘却我自身的种种;忘却我童年期清风白水似的天真;忘却我少年期种种虚荣的希冀;忘却我渐次的生命的觉悟;忘却我热烈时理想的寻求;忘却我心灵中乐观与悲观的斗争;忘却我攀登文艺高峰的艰辛;忘却刹那的启示与澈悟之神奇;忘却我生命潮流之骤转;忘却我陷落在危险的漩涡中之幸与不幸,忘却我追忆不完全的梦境;忘却我大海里埋着的秘密;忘却曾经刳割我灵魂的利刃,炮烙我灵魂的烈焰,摧毁我灵魂的狂飙与暴雨,忘却我的深刻的怨与艾;忘却我的冀与愿;忘却我的恩泽与惠感;忘却我的过去与现在……

过去的实在,渐渐的膨胀,渐渐的模糊,渐渐的不可辨认现在的实在,渐渐的收缩,逼成了意识的一丝,细极狭极的线丝,又裂成了无数不相联续的黑点……黑点亦渐次的隐翳?

幻术似的灭了,灭了,一个可怕的黑暗的空虚……

憧憬

庐隐

亲爱的——

你瞧!这叫人怎么能忍受?灵魂生着病,环境又是如是的狼狈,风雨从纱窗里一阵一阵打进来,屋顶上也滴着水。我蜷伏着,颤抖着,恰像一只羽毛尽湿的小鸟,我不能飞,只有失神的等候——等待着那不可知的命运之神。

我正像一个落水的难人,四面汹涌的海浪将我紧紧包围,我的眼发花,我的耳发聋,我的心发跳,正在这种危急的时候,海面上忽然飘来一张菩提叶,那上面坐着的正是你,轻轻地悄悄地来到我的面前,温柔地说道:“可怜的灵魂,来吧!我载你到另一个世界。”我惊喜地抬起头来,然而当我认清楚是你时,我怕,我发颤,我不敢就爬上去。我知道我两肩所负荷的苦难太重了,你如何载得起?倘若不幸,连你也带累得沦陷于这无边的苦海,我又何忍?而且我很明白命运之神对于我是多么严重,它岂肯轻易的让我逃遁?因此我只有低头让一个一个白银似的浪花从我身上踏过。唉,我的爱,——你真是何必!世界并不少我这样狼狈的歌者,世界并不稀罕我这残废的战士,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救起,而且你还紧紧的将我接在怀里,使我听见奇秘的弦歌,使我开始对生命注意!

呵,多谢你,安慰我以美丽的笑靥,爱抚我以柔媚的心光,但是我求你不要再对我遮饰,你正在喘息,你正在扎挣——而你还是那样从容地唱着摇篮曲,叫我安睡。可怜!我哪能不感激你,我哪能不因感激你而怨恨我自己?唉!我为什么这样渺小?这样自私?这样卑鄙?拿爱的桂冠把你套住,使你吃尽苦头?——明明是砒霜而加以多量的糖,使你尝到一阵苦一阵甜,最后你将受不了荼毒而至于沦亡。

唉,亲爱的,你正在为我柔歌时,我已忍心悄悄的逃了,从你温柔的怀里逃了,甘心为冷硬的狂浪所淹没。我昏昏沉沉在万流里飘泊,我的心发出忏悔的痛哭,然而同时我听见你招魂的哀歌。

爱人,世界上正缺乏真情的歌唱。人与人之间隔着万重的铜山,因之我虔诚地祈求你尽你的能力去唱,唱出最美丽最温柔的歌调,给人群一些新奇的同感。

我在苦海波心不知飘泊几何岁月,后来我飘到一个孤岛上,那里堆满了贝壳和沙砾,我听着我的生命在沙底呻吟,我看着撒旦站在黑云上狞笑。啊,我为我的末路悲悼,我不由的跪下向神明祈祷,我说:“主呵!告诉我,谁藏着玫瑰的香露?谁采撷了智慧之果?……一切一切,我所需要的,你都告诉我!你知道我为追求这些受尽人间的坎坷!……一切一切,我所需要的,你都告诉我!你知道我为追求这些受尽人间的坎坷!……现在我将要回到你的神座下,你可怜我,快些告诉我吧!”

我低着头,闭着眼,虔诚地等候回答,谁想到你又是那样轻轻的悄悄的来了!你热烈地抱住我说:“不要怕,我的爱!……我为追求你,曾跋涉过海底的宫阙,我为追求你,曾跪遍山岳;谁知那里一切都是陌生,一切都是飘渺,哪有你美丽的倩影?哪有你熟悉的声音?于是我夜夜唱着招魂的哀歌,希冀你的回应;最后我是来到这孤岛边,我是找到了你!呵,我的爱,从此我再不能与你分离!”

啊,天!——这时我的口发渴,我的肚子饥饿,我的两臂空虚,——当你将我引到浅草平铺的海滨——我没有固执,我没有避忌,我忘记命运的残苛;我喝你唇上的露珠,我吃你智慧之果,我拥抱你温软的玉躯。那时你教给我以世界的美丽,你指点我以生命的奥义,唉,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然而,吾爱,你不要惊奇,我要死——死在你充满灵光漾溢情爱的怀里,如此,我才可以伟大,如此我才能不朽!

我的救主,我的爱,你赐予我的如是深厚,而你反谦和地说我给你的太多太多!

然而我相信这绝不是虚伪,绝不是世人所惯用的技巧,这是伟大的爱所发扬出来的彩霓!——美丽而协和,这是人类世界所稀有的奇迹!

今后人世莫非将有更美丽的歌唱,将有更神秘的微笑吗?我爱,这都是你的力量啊!

前此撒旦的狞笑时常在我心中徘徊,我的灵魂永远是非常狼狈——有时我似跳出尘寰,世界上的法则都从我手里撕碎,我游心于苍冥,我与神祗接近。然而有时我又陷在命运的网里,不能挣扎,不能反抗,这种不安定的心情像忽聚忽散的云影。吾爱,这样多变幻的灵魂,多么苦恼,我须要一种神怪的力将我维系,然而这事真是不容易。我曾多方面地试验过:我皈依过宗教,我服膺过名利,我膜拜过爱情,而这一切都太拘执太浅薄了,不能和我多变的心神感应,不能满足我饥渴的灵魂,使我常感到不调协,使我常感到孤寂,但是自碰见你,我的世界变了颜色——我了解不朽,我清楚神秘。

亲爱的,让我们似风和云的结合吧。我们永远互相感应,互相融洽,那末,就让世人把我们摒弃,我们也绝对的充实,绝对的无憾。

亲爱的,你知道我是怎样怪癖,在人间我希冀承受每一个人的温情,同时又最怕人们和我亲近。我不需要形式固定的任何东西,我所需要的是适应我幽秘心弦的音浪。我哭,不一定是伤心;我笑,不一定是快乐,这一切外形的表现不能象征我心弦的颤动。有时我的眼泪和我的笑声是一同来的,这种心波,前此只在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感着,现在你是将我整个的看透了。你说:“我握着你的心,

我听你的心音;

忽然轻忽然沉,

忽然热忽然冷,

有时动有时静,——

我知道你最晰清。”

呵!这是何等深刻之言。从此我不敢藐视人群,从此我不敢玩弄一切,因为你已经照彻我的幽秘,我不再倔强,在你面前我将服贴柔顺如一只羔羊。呵,爱的神,你诚然是绝高的智慧,我愿永远生息于你的光辉之下,我也再不彷徨于岐路,我也再不望着前途流泪,一切一切你都给了我,新奇的觉醒——我的家,我的神……你的冷鸥1928年

秋声

庐隐

我曾酣睡于芬芳的花心,周围环绕着旖旎的花魂,和美丽的梦影,我曾翱翔于星月之宫,我歌唱生命的神秘,那时候正是芳草如茵,人醉青春!

不知几何年月,我为游戏来到人间,我想在这里创造更美丽的梦境,更和谐的人生。谁知不幸,我走的是崎岖的路程,那里没有花没有树,只有墙颓瓦碎的古老禅林,一切法相,也只剩了剥蚀的残身!

我踯躅于憧憧的鬼影之中,眷怀着绮丽的旧梦,忽然吹来一阵歌声,嘹栗而凄清,它似一把神秘的钥匙,掘起我心深处的伤痛。

我如荒山的一颗陨星,从前是有着可贵的光耀,而今已消失无踪!

我如深秋里的一片枯叶,从前虽有着可爱的青葱,而今只飘零随风!

可怕的秋声!世间竟有幸福的人,他们正期望着你的来临,但,请你千万莫向寒窗悲吟,那里面正昏睡着被苦难压迫的病人,他的一切都埋没于华年的匆匆,而今是更荷着一切的悲愁,正奔赴那死的途程。这阵阵的悲吟怕要唤起他葬埋了的心魂,徘徊于哀伤的荒冢!

呵!秋声!你吹破青春的忧境,你唤醒长埋的心魂——这原是运命的播弄,我何敢怒你的残忍!

异国秋思

庐隐

自从我们搬到郊外以来,天气渐渐清凉了。那短篱边牵延着的毛豆叶子,已露出枯黄的颜色来,白色的小野菊,一丛丛由草堆里攒出头来,还有小朵的黄花在凉劲的秋风中抖颤,这一些景象,最容易勾起人们的秋思,况且身在异国呢!低声吟着“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之句,这个小小的灵宫,是弥漫了怅惘的情绪。

书房里格外显得清寂,那窗外蔚蓝如碧海似的青天,和淡金色的阳光,还有夹着桂花香的阵风,都含了极强烈的,挑拨人类心弦的力量。在这种刺激之下,我们不能继续那死板的读书工作了。在那一天午饭后,波便提议到附近吉祥寺去看秋景,三点多钟我们乘了市外电车前去,——这路程太近了,我们的身体刚刚坐稳便到了。走出长甬道的车站,绕过火车轨道,就看见一座高耸的木牌坊,在横额上有几个汉字写着“井之头恩赐公园”。我们走进牌坊,便见马路两旁树木葱茏,绿阴匝地,一种幽妙的意趣,萦绕脑际,我们怔怔的站在树影下,好象身入深山古林了。在那枝柯掩映中,一道金黄色的柔光正荡漾着。使我想象到一个披着金绿柔发的仙女,正赤着足,踏着白云,从这里经过的情景。再向西方看,一抹彩霞,正横在那迭翠的峰峦上,如黑点的飞鸦,穿林翩翻,我一缕的愁心真不知如何安排,我要吩咐征鸿它带回故国吧!无奈它是那样不着迹的去了。

我们徘徊在这浓绿深翠的帷幔下,竟忘记前进了。一个身穿和服的中年男人,脚上穿着木屐,提塔提塔的来了。他向我们打量着,我们为避免他的觑视,只好加快脚步走向前去。经过这一带森林,前面有一条鹅卵石堆成的斜坡路,两旁种着整齐的冬青树,只有肩膀高,一阵阵的青草香,从微风里荡过来。我们慢步的走着,陡觉神气清爽,一尘不染。下了斜坡,面前立着一所小巧的东洋式的茶馆,里面设了几张小矮几和坐褥,两旁列着柜台,红的蜜桔,青的苹果,五色的杂糖,错杂的罗列着。“呀!好眼熟的地方!”我不禁失声的喊了出来。于是潜藏在心底的印象,陡然一幕幕的重映出来,唉!我的心有些抖颤了,我是被一种感怀已往的情绪所激动,我的双眼怔住,胸膈间充塞着悲凉,心弦凄紧的搏动着。自然是回忆到那些曾被流年蹂躏过的往事:“唉!往事,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呢!”我悄悄的独自叹息着。但是我目前仍然有一幅逼真的图画再现出来……

一群骄傲于幸福的少女们,她们孕育着玫瑰色的希望,当她们将由学校毕业的那一年,曾随了她们德高望重的教师,带着欢乐的心情,渡过日本海来蓬莱的名胜。在她们登岸的时候,正是暮春三月樱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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