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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23 02:2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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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典) 弗雷德里克·巴克曼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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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镇!这里藏着所有的秘密(套装2册)

熊镇!这里藏着所有的秘密(套装2册)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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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熊镇

熊镇.2

目录

CONT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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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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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本书献给教导我、让我爱上体育活动的奶奶莎加·巴克曼。没有她,我的生命将会无比沉默。我希望:天堂里有一座偌大的酒吧,能源源不断地供应马丁尼,且大屏幕上播放着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我非常想念你。

谨以本书献给我最要好、最有趣、最聪明,也最爱吵架的朋友妮妲·莎芙缇-巴克曼。当我需要协助时,她便给我指点,助我一臂之力;当我需要鼓励时,她便鼓励我、扶持我。我爱你。1

三月底的一个深夜,一个女孩手持双管猎枪径直冲进森林,用枪口抵住一个人的额头,扣下扳机。

而下面这些故事,将引领我们前往事发现场。2

砰——砰——砰——砰——砰。

三月初的熊镇依然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当天是星期五,大家都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这一天,熊镇青少年冰球代表队将参加全国最高水平青少年冰球联赛的半决赛。这场比赛很重要吗?如果这场比赛不是在熊镇举行,的确不太重要。

砰——砰——砰——砰——砰。

这座小镇一如往常,苏醒得相当早。小地方必须让自己赢在起跑线上,才能扬名于世。在工厂外停车场上停着的成排小客车早已被雪覆盖,双眼和意识都半开半阖的人们安静地排着队,让电子通行证在打卡计时器上证明自己的存在。他们跺跺脚,除去靴底的烂泥,眼神像自动导航仪一样呆滞,声音像电话答录机的机械回复一般沉闷。他们等着自己选用的“药物”——无论是咖啡因、尼古丁还是糖分——发挥功效,使他们的身体振奋起来,至少可以正常运作,支撑到第一次茶歇时间为止。

路上,上班族离开森林,拥入大城市,戴着手套的手敲打着方向盘。只有在喝得烂醉、垂死或大清早坐在一辆寒冷的标致车里时,他们的嘴里才会飙出脏话。

如果他们安静下来,就能够听到从那里传出的声音:砰——砰——砰——砰——砰。

玛雅在卧室里醒来,卧室的墙壁上点缀着铅笔素描和她在大城市里听过的音乐会门票的票根,这些票根她都保存着。她想听更多场音乐会,但她听过的音乐会场次早已超过父母实际能容忍的次数。她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弹着吉他。她爱好和吉他有关的一切。吉他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玛雅用指尖敲击木质琴箱时,身体也有所回应。琴弦重重地划过皮肤,然后皮肤才醒转过来。简易的音调、柔和的即兴重复段,对她来说,真是一种如天堂般美妙的游戏。她谈过很多场恋爱,但吉他将永远是她的初恋。这让她能够忍受住在这座小镇里,并面对自己作为森林间一家冰球球会的体育总监的女儿的事实。

她痛恨冰球,但能够理解爸爸对冰球的热爱。和她手上的吉他一样,体育活动也只不过是另一种乐器。她的妈妈经常对她说:“永远不要信任那些在人生中找不到真正喜欢的事物的人。”男人喜欢那些热爱某种运动的小镇,而妈妈就喜欢这种男人。这是一座冰球小镇,关于这里的男人,有许多东西可说,但他们是可靠的。如果你住在这里,你就知道自己该期待什么:日复一日、日复一日。砰。

熊镇可以说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把它摆在地图上,看起来也很不自然。有些人会说:“就像喝醉酒的巨人在雪地里用尿尿出自己的名字。”有些头脑比较清醒的人,可能会提出异议:“就像人类和大自然在拔河,抢夺生存空间。”不管怎样,这座小镇正在经历失败,它上一次获得某种胜利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就业机会越来越少,人口也逐年减少;每一季,疯长的树林总会吞噬掉一两座荒废的屋舍。在那个还有东西可以夸耀的年代里,镇政府在通往小镇的高速路出口处架设了一块路标,路标上写着当时颇受欢迎的那种标语:“欢迎来到熊镇——我们还要更多一点!”没过几年,风雪就把标语最后两个字刮蚀殆尽。有时,这座小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哲学问题:对一座小镇来说,被森林吞没或无人问津,有区别吗?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就得朝下方的湖畔走上数百米。那里并不特别热闹,但有一座冰球馆。在四代人以前,在工厂上班的工人们建立了这座冰球馆。这些男人每周上班六天,而在第七天需要某种期盼、某种寄托。这是某种传承,能让这座小镇缓和下来的所有感情似乎仍然集中在这种运动之上,集中在冰球场与边线、红线和蓝线、冰球杆(1)和橡皮圆盘上,集中在那些在球场全速追逐橡皮圆盘的年轻躯体所展现的每寸意志和力量上。每到周末,看台上总是座无虚席;即使球会的战绩和小镇的经济一样年复一年一直滑落,但球迷对球队的支持力度仍然不减。个中原因也许是,大家都希望一旦球队的战绩再度起飞,这座小镇其他方面的发展就能被带动起来。

这就是冰球场这类场所必须对年轻人展现未来希望的原因:因为他们是仅有的一群不记得“过去其实比较风光”的人。这可以说是一种福气。所以,他们就用老一辈人建立社会的方式建立了这支青少年代表队。他们努力不懈,承受失败,闭上嘴绝不抱怨,并告诉那些来自大城市的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带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亮点,可是所有到过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座冰球小镇。

亚马就快满十六岁了。他的房间狭窄无比,如果在大城市,这个房间顶多就是高档消费区的豪华公寓里的一个步入式衣柜。房间里的(2)壁纸被NHL球员的海报所覆盖,但两处除外:其中一处贴着他七岁时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戴着太大的手套,头盔遮住额头,是整个冰球场上个头最小的男生;另一处则贴着一张纸,纸上有他妈妈写的一小段祈祷文。亚马出生在地球另一端的一间小医院里,他一出世就窝在母亲的胸口,两人孤独地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当时,一名护士就在她耳边低声说出这段祈祷文——据说特蕾莎修女就在自己卧铺上方的墙壁上写着这段祈祷词。那位护士希望这段祈祷词能带给这位孤独的母亲希望与力量。近十六年之后,那张纸仍然贴在她儿子的墙上。她根据自己的记忆写下了这段祈祷词,虽然语句的顺序有些混乱——

诚实的人会遭他人背弃;然而,你还是要诚实。

友善的人会遭他人毁谤;然而,你还是要友善。

你做的所有善事,别人会在一夕间忘记;然而,你还是要做善事。

每天晚上,亚马都会把冰球鞋放在床边。冰球馆里那位年老的工友总会开玩笑地说:“你是穿着这双冰球鞋出世的吧,那你妈妈生你时一定很辛苦!”他曾经让亚马把冰球鞋存放在球会储藏室的柜子里,但他更喜欢带着它来来去去。他就是喜欢贴近它。

在他参加过的所有球队里,他总是个头最矮小的球员。他的肌肉始终不像其他选手那么强健,射门力道始终不像其他选手那么强劲。但是,在这座小镇里,没有人抓得住他。在他遭遇过的对手里,没有人比他快。他无法说明这是为什么,但是他想,这和人们看小提琴是一样的道理,有些人只能看见一块高耸的厚板和螺丝,而有些人却能看见音乐。对他的身体来说,冰球鞋一点也不陌生。当他的双脚套进一般的鞋子时,他反倒感觉自己像个上岸的水手。

在他墙上的那张纸上,妈妈在最后又添了几行字,是这样的:

别人可以摧毁你建立的一切;然而,你还是要动手建立一切。

因为到最后,一切将会存在于你和上帝之间,这和你与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就在最后一行字下方,还有年幼的亚马用红色笔以坚定的笔迹写的一行字:

他们说我太小,不能打球。我一定要变成伟大的球员!

砰。

熊镇冰球协会的甲级联赛代表队曾经在全国最高水平联赛中拿下亚军。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球会也经历了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但是,就在明天,熊镇即将再次品味杀入全国精英行列的滋味。所以,青少年代表队的一场比赛到底有多重要呢?一座城市对青少年联盟的一场半决赛到底有多重视呢?当然了,没有那么重视。如果不是在地图上的这个小点举行,他们可不会那么重视。

那块路标以南一两百米处,就是一块被称为“高地”的区域的起点。那里坐落着一小片价值不菲、能眺望海景的屋舍。这个社区的居民多半是连锁超市老板、工厂主任,或驱车前往大城市、从事更高端工作的职员。在公司派对上,他们的同事都双眼圆睁,不解地问道:“熊镇?你们怎么能住在那么遥远的森林里?”当然,他们会回答:那里还有渔业、狩猎、大自然的美景等。但现在,其实几乎所有人都在思考:到底能不能撑下去?能不能继续住在这里?除了和气温一样直线下降的房价以外,是否还剩下什么让人坚守的东西?

然后,他们被“砰”的一声惊醒。他们露出了微笑。(1) puck,用硬橡胶制成的扁圆球,厚2.54厘米,直径7.62厘米,球重为156—170克。(2) 国家冰球联盟(National Hockey League),由北美冰球队组成的职业运动联盟,是全世界最高级别的职业冰球比赛。3

十多年来,住在周围别墅里的邻居早已经习惯了从恩达尔家庭院里传出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然后是凯文收起橡皮圆盘时的短暂停顿,接下来又是砰——砰——砰——砰——砰。第一次溜冰时,他才两岁半;三岁时,他就加入了自己的第一个球会;四岁时,他的球技已经超出五岁孩童;五岁时,他的球技就已经胜过七岁孩童了。在满七岁的那年冬天,他脸部冻伤严重,即便到现在,当你贴近他时,仍能看到他颧骨上的那两个白斑。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他参加了人生中第一场真正的联赛。在最后读秒阶段,他对着无人防守的球门射击,却未能命中目标。熊镇小将们以十二比零获胜,凯文一人包揽所有得分,但他却不满足。当天夜里,他的父母发现他没在床上。半夜里,全镇一半的居民组成搜索队到森林里找他。熊镇可不是玩捉迷藏的地方,孩童跑不了多远就会被黑暗吞噬,面对零下三十摄氏度的低温,幼小的躯体很快就会被冻僵。直到黎明时分,有人才发现:凯文并未躲在树丛间,而是站在下方湖畔的冰层上。他将一座球门、五个橡皮圆盘以及所有他能找到的手电筒都拖到冰上,从那场比赛中错失最后一次射门的角度,一小时接一小时地不断射门。他们将他扛回家时,他发狂般地大哭。此后,那两个白斑再没消退。当时他才七岁,但大家已经知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他是挡不住的。

他的父母花钱为他在庭院里建了一座小溜冰场,此后他每天早上都会在这里练习射门。邻居们的花坛也成了橡皮圆盘的“墓园”,每年夏天,他们都能从中挖出埋着的橡皮圆盘。后来的人在此处种植花卉时,或许仍能从土壤中找到快降解的橡皮圆盘残骸。

年复一年,凯文不断成长茁壮,撞击声越来越猛烈,也越来越快。现在,他已经十七岁了。在他出生前,熊镇青少年冰球队曾进入最高级联赛竞技,但此后,这座小镇就没出过天赋与他相近的冰球员。他拥有强健的体魄,双手灵巧,用心、用头脑打球。使他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目光,别人在冰上看不见的动静,他看得一清二楚。冰球有许多技艺是可以教授的,但目光是与生俱来、不可言传的。彼得·安德森是球会的体育总监,他总是说:“凯文?他可是玩真的。”他也清楚:熊镇上一个达到这种水平的球员正是他自己。他一路打到NHL,和全世界最优秀的高手一较高低。

凯文知道代价。从他第一次穿上冰球鞋开始,大家就告诉过他了。一切。他必须付出一切。每天破晓时分,当他的同学们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时,他就冲进森林,站在那里,砰——砰——砰——砰——砰,捡起橡皮圆盘。砰——砰——砰——砰——砰,捡起橡皮圆盘。每天下午,他要和青少年冰球队的队员一同练球,每天晚上,他和最优级代表队的队员一起练球,然后他会去健身房,之后再到森林里练习一轮射门,最后再花一小时在庭院里就着安装在别墅屋顶特制的探照灯的光亮练习射门,砰——砰——砰——砰——砰。这就是你为这种运动所需付出的唯一代价:一切。

大型球会向凯文发出各种邀约,请他到大城市就读设有冰球队的高中,但都被他回绝了。他的父亲是熊镇人,他是熊镇出身的男孩。这在其他地方或许不具任何意义,但在这里则别具意义。

所以,青少年联赛的半决赛究竟有多重要呢?全国最强的青少年冰球队能再次提醒全国其他地区这座小镇的存在,因此它非常重要。这个地区的政客也许会花钱在这里设立一座冰球高中,而不是设在更远处的赫德镇,那么这个地区最有才华的冰球选手或许就会愿意搬到熊镇,而不是搬到大城市。因此,这场比赛非常重要。这样一来,最优级代表队就能凭着本地球员再度杀回最高级联赛,重新吸引大型赞助商,让镇政府兴建一座冰球馆和通往冰球馆的宽敞道路,甚至包括已经谈论多年的会议中心与购物中心。这样一来,新公司就能够创立,从而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居民们也可以开始考虑装修自己的住房,而不是将它们卖掉。对小镇经济而言,这非常重要。这攸关骄傲感,攸关生存。

这件事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在十年前冻伤双颊的那个晚上之后,凯文就一直站在别墅庭院里,射门、射门、再射门。他肩负整座小镇的希望。

这就意味着一切。“洼地”位于路标以北,在熊镇的另一端。熊镇的镇中心由联栋住宅与小型别墅组成,中产阶级的比重逐年递减;但洼地只有租赁式公寓楼,建筑地点还尽可能远离“高地”。一开始,这当然只是个缺乏想象力、偏于地理意义的称呼——洼地的地势低于全镇其他区,地势陡降,进入一个陈旧的砾石坑。高地则位于湖面上方的山丘。然而,当居民的经济条件也逐渐出现了类似的区分时,这种称呼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并变成不同阶层的标志。在每个地方,人们很早就教导孩子,不同阶层的生活条件是有差距的。在这里,道理很简单:你住得离洼地越远,对你就越有利。

法提玛住在位于洼地最深处的一间两房公寓,她用力但不失温和地将儿子从床上拖下来,他还带着自己的冰球鞋。公交车上只有他们两人,他们一语不发,亚马已经训练出一种能在移动中保持头脑昏睡的技能,而且驾轻就熟。法提玛总会怜爱不已地喊他“木乃伊”。抵达冰球馆时,她换上清洁工制服,他则去找值班工友。一开始,他还试着替她捡拾看台上的垃圾,直到她开骂、把他撵走为止。亚马担心妈妈的背,妈妈则担心其他小孩会看见亚马和她在一起,从而借机嘲弄他。在亚马的记忆中,他和妈妈始终活在两人世界里。小时候他会在每月月底到看台上捡空瓶罐,现在有时他仍会这样做。

每天早上,他协助工友打开门锁、检查灯管、打包橡皮圆盘、开启制冰机,让冰球馆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首批来练习的是花样溜冰选手,一般是在最冷清的时段;接下来练习的是所有冰球队,水平越高的球队往往越能占用冰球馆的黄金时段,而最精华时段则属于青少年冰球队与最优级(甲级)联赛代表队。青少年冰球队现在的表现非常突出,几乎已经达到整个小组成绩的最高水平。

亚马还达不到那个水平,他才十五岁。但下一季,如果他全力以赴,或许就能达到这种水平。他知道:有朝一日,他会带妈妈离开这里;总有一天,他将不再需要一直在脑海里对收入和支出加加减减。在这一点上,有些小孩和其他小孩有着显著的差异,差别只在于有些小孩出身的家庭收入有限,以及了解这个事实时的年龄。

亚马知道自己的选择有限,他的计划因而非常简单:从这里进入青少年冰球队,再进入甲级联赛代表队,最后杀入职业联盟。第一笔薪资一入账,他就会将清洁推车从妈妈手中一把抢来,永远不让她再看到它,让她疼痛的手指、酸痛的背能够休息,让她能够一觉到天明。他没有什么购买欲,只希望将来可以不必再在睡前计算收支,安然就寝。

工作完成后,工友就会拍拍亚马的肩膀,把冰球鞋递给他。亚马绑紧鞋带,手握冰球杆,进入空旷的冰层。这就是他的交易——他帮工友搬重物,处理工友因为风湿性关节炎而开始感到力不从心的复杂的球门板,然后在保证将冰面冲洗干净的前提下,他可以在花样溜冰选手集训前的一小时内独享整座冰球场。这是他一天当中最棒的六十分钟,每天都是如此。

他将耳机塞进耳孔,音量调到最高,然后全速冲刺。冲过冰面,重重地撞进另一边的球门边框,以至于头盔撞在亚克力玻璃上。然后再全速冲回。一次,一次,再一次。

某个片刻,法提玛会将眼神从清洁推车上移开几秒,看着冰面上的儿子。工友和她四目相对,她做出说“谢谢”的嘴形。工友只是点点头,掩藏住笑意。法提玛想到,当球会里的训练员第一次向她提到亚马天赋异禀时,她感觉多么奇怪。对于本地语言,她只听得懂寥寥几句。亚马在还不太会走路时就学会了溜冰,对她而言,那真是一个充满神迹的费解之谜。这么多年了,她仍然没能习惯熊镇的严寒,但已经学会喜爱这座小镇的样貌。她在一个从未降雪的地方生下了亚马,而他似乎生来就精通这项冰上运动。她觉得生命中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感到惊异的事了。

镇中心一栋较小型的别墅里,熊镇冰球队的体育总监彼得·安德森正走出淋浴间,双眼发红,气喘吁吁。他没睡好,而洗澡也没能缓解他的紧张感。他已经吐了两次。在浴室里,他听到蜜拉在玄关忙进忙出,正要去叫醒孩子们。他完全知道她会对他说些什么:“老天爷,彼得,你已经四十多岁了,堂堂一个球会的体育总监,对青少年球队(1)的比赛居然比队员们还要紧张。你要不要来上一片奥沙西泮,或喝点什么,放松一下?”安德森一家从加拿大搬回国内后,已经在熊镇住了十年以上,但他还是没能让妻子真正理解冰球对熊镇的意义。“真的吗?你们不觉得你们这些大人都太兴奋了吗?”整个球季蜜拉一直这样问他,“十七岁的青少年!几乎就只是孩子啊!”

最初几次,他还默不吭声。但是,有天夜里,他说出了心里话:“蜜拉,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这我知道。但是,我们这座小镇处于森林中心。我们没有旅游业、没有矿坑、没有高科技产业,我们只有失业率、寒冷与黑暗。要是我们能让这座小镇再次扬名立万,不管在什么领域,那我们可就是幸运儿了。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这里不是你生长的地方,但是请瞧瞧你的四周:雇主歇业、镇政府缩减开支。这里的居民可是很强硬的,我们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但是现在,我们连战连败。这座小镇必须赢。我们必须觉得自己是最强的,一次就够了。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但又不只是……不只如此。并不总是如此。”

这时,蜜拉就会狠狠亲吻他的额头,将他抱紧,不胜怜爱地在他耳畔低语:“你是白痴。”当然,他知道自己是个白痴。

彼得走出浴室,敲了敲十五岁女儿的房门,直到听见房里传出吉他乐声作为回应。女儿喜欢吉他,不喜欢体育。有些日子里,他对此感到哀伤;但在更多的日子里,他则为她感到高兴。

玛雅躺在床上弹着吉他,当她听见父母在外头敲门时,便弹得更大声。妈妈拥有本科双学士学历,可以引用整部法典,但当你质问她时,她却搞不懂越位或底板球是什么。爸爸倒是可以详细说明冰球比赛现有的每条规则,但在收看有超过三个角色的电视剧时,每五分钟就得大喊一次:“现在是怎么回事?那是谁啊?要我闭嘴?为什么我要闭嘴?现在我错过他们说什么了……我们可以倒带吗?”

玛雅为之叹息,一笑置之。十五岁的青少年从父母家搬出去自己住的渴望比谁都强烈。当严寒与黑暗啃噬着妈妈的耐性,三四杯葡萄酒下肚以后,她总会这么说:“玛雅,这座小镇不太适合生活。你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他们当中谁都没料想到,这句话有多么真实。(1) 别名去甲羟安定,为一种镇静催眠药。4

在熊镇冰球队里,从球员更衣室到理事会会议室,所有男人和男孩都受到一句谚语的教化——无话不谈、大肚能容。凶狠的言语和凶狠的铲球一样,都是比赛的一部分。但是,在这座建筑物里发生的事绝对不会外泄。无论是在冰球场上,还是在场外,都是如此。大家都必须知道,球会的利益永远是最高指导原则。

这天清晨,时间尚早,冰球馆的其他地方仍是空荡荡的,只有在场馆下方的冰层上,值班工友、一名女清洁工和一名男童冰球队队员在来回滑动。然而,在冰球馆顶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一群身着西装的男子坚定地齐声吼叫着,吼声传遍各条走道。办公室的墙上悬挂着一张二十多年前的球队团体照——当年,熊镇冰球队可是全国亚军。会议室里的其中几名男子是当年亚军代表队成员,有些人则不是,但大家志同道合,决定卷土重来。他们不想再成为在较低阶分组里被遗忘的小镇居民,他们想再度成为精英,挑战最远大的梦想。

球会总监坐在办公桌前。他是全城最容易盗汗的男子,总是像偷了东西的小孩那样焦虑不已。今天早上,这种情况比往常更严重了。他的整件衬衫都被汗湿透了,而且他嚼三明治的方式是如此笨拙,不禁让人纳闷他是不是误解了“吃”的概念。他紧张时就会这样。虽然这是他的办公室,但在所有人当中,就数他最没实权。

由内向外看,球会的等级体系相当明晰:理事会指派主导日常业务的球会总监,球会总监则聘用体育总监,而体育总监则负责招募甲级联赛代表队选手并聘雇训练员,训练员负责带队出征,大家谁也不介入谁的工作。但实际情况当然有所不同,总监总是有理由盗汗不止。他身边是理事会成员和赞助商,其中一人是镇政府官员,他们联合起来,成为全镇最强有力的赞助商与最大的雇主。当然,所有人都是以“非官方”名义出现在这里的。当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大清早想到在同一个地方一起喝咖啡,早到当地新闻记者都还没起床时,他们就会这样称呼自己的行为。

熊镇冰球协会的咖啡机比球会总监更需要清洗,因此,没有人是为了杯中的咖啡而来的。会议室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各自都有要从一家成功的球会身上赢取的东西。但他们有一件共同的要事:他们已经达成共识,决定谁必须卷铺盖走人。

彼得在熊镇出生、长大,曾在这里扮演过许多不同的角色——溜冰学校里的小鬼头,前途无量的青少年选手,最年轻的甲级联赛代表队队员,几乎带领球队夺得全国冠军的队长,打入NHL的大明星,最后成为返乡的英雄,担任球会体育总监。

然而,现在的他只是那名在小别墅里昏头昏脑、来回晃动的男子,头每晃动三次就会撞到帽架一次,自言自语道:“可是,老天爷……有——没——有——人看到沃尔沃车的钥匙?”

他翻遍自己夹克的所有口袋,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他那十二岁的儿子从另外一边过来,迅速地踮脚跳了两步,闪到一旁避开他,这样他的目光就无须从自己的手机上移开。“里欧,你有没有看到沃尔沃车的钥匙?”“去问妈妈。”“妈妈在哪里?”“去问玛雅。”

里欧躲进浴室。彼得深吸了一口气。“亲爱的!”

没有回应。他瞧瞧自己的手机,球会总监已经发了四条短信给他,让他务必去他的办公室一趟。通常彼得一星期会在冰球馆待上七十到八十个小时,但他还是没时间去观看自己儿子的练习。他车上还备着高尔夫球杆,如果运气好,他每年夏天可以使用两次。体育总监的职务占去了他所有的时间——他和球员谈合同,和经纪人通电话,坐在黑暗的录影室研究新招募的球员。然而,这是个小球会,因此他在完成自己分内工作后还会帮工友换灯管、擦亮冰球鞋、预订汽车票、订购比赛用队服,还兼任旅行社业务员和保洁人员。他花在维护冰球场馆的时间和建立一支球队的时间一样多。这些工作耗去了他一天当中除吃饭、睡觉之外的闲暇时间。如果用这种方式去了解冰球——它永远不会成为你人生中的一部分,它一定会占去你所有的人生,那么彼得的处境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彼得接任体育总监时,曾和苏恩通过一整晚的电话。从彼得小时候起,苏恩就已经是熊镇甲级联赛代表队的训练员。苏恩教彼得学会溜冰。当彼得的家中充斥着酒臭味,他身上布满瘀伤时,苏恩让冰球馆成为他的第二个家。他早已不只是个教练,更是彼得的心灵导师兼父亲。在彼得目前的人生历程中,苏恩是他唯一真正信赖的人。“现在,你得成为那个绳结。”苏恩向彼得说明,“在这里,每股势力都是一条绳子——赞助商是一条绳子,理事会是一条绳子,官员们是一条绳子,支持者是一条绳子,教练群、选手和家长们又各是一条绳子。每股势力都是一条绳子,从各方拉扯着球会。你必须成为那个绳结。”

隔天早上,蜜拉起床时,彼得用更简单的方式为她说明这份工作:“对于熊镇冰球的发展,每个人都热情似火,我的工作就是确保不要有人身上着火。”蜜拉亲吻他的额头,说道:“你是个白痴。”“亲爱的,你有没有看到沃尔沃车的钥匙?”现在,彼得朝整间屋子吼叫。

没有回应。

球会总监的办公室里,那群男子逐一提到该做的事,冰冷而具体,就像是在更换家具。墙上的球队旧照片里,彼得·安德森位于中央。当时他是队长,现在他则是体育总监。这是个完美的成功故事,会议室里这群男子知道:为媒体和支持者建立这种神话是多么重要。照片里,彼得就站在苏恩旁边。这位甲级联赛代表队训练员说服彼得在职业生涯结束后,举家从加拿大搬回故里。正是这两人一手打造了这支青少年冰球队,目标在于:有朝一日夺得全国青少年冰球冠军。当时,众人对此哄堂大笑;现在,已经没人笑得出来了。明天,这支青少年代表队将在半决赛中竞技;而明年,凯文·恩达尔和另外几名选手就会晋升到甲级联赛代表队。赞助商为球会挹注数百万资金,精英培训计划正式展开运作。没有彼得,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始终是苏恩最得意的门生。

一名赞助商恼怒地瞧了瞧时钟,说:“他现在不是早该到了吗?”

球会总监的手机在冒着汗的指间滑动。“他一定在路上了。我相信,他是送孩子到学校去了。”

那名赞助商鄙夷地笑了笑,说:“难道就像平常一样,他那个律师老婆要开的会比他的会更重要?这是彼得的工作,还是嗜好?”

一名理事会会员半消遣、半正经地清了清喉咙,说:“我们需要一个像靴子一样强硬,而不是像拖鞋那样拖沓的体育总监。”

那名赞助商戏谑地建议道:“或许,我们干脆聘用他老婆好了,穿高跟鞋的体育总监,也许一样管用。”

会议室里的男人们笑开了,笑声回荡着,直通天花板。

彼得冲进厨房找妻子,却遇见女儿最好的朋友安娜。她正在做思慕雪,或者说,至少他认为她正在做思慕雪。整个流理台被一层充满敌意的粉红色糖浆淹没,它一点点接近边缘,准备袭击、战胜并吞并拼花地板。

安娜摘下耳机,说:“早安!您的搅拌机真够难用的!”

彼得深吸一口气说:“早安,安娜。你来得可真……早。”“不是,我昨晚就睡在这里。”她没心没肺地回答。“又来了?这是你第……四个晚上睡在这里了吧?”“我没算过。”“是的,我发现了。谢谢。但是,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晚上该回家睡觉,还是……我不知道,从你的衣柜里拿些干净衣服,还是……”“哎呀,没关系的,我已经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到这里来了。”

彼得按摩着自己的脖子,努力让自己用和安娜一样兴奋的表情看着这一切。“哇……好棒。可是……你不想念你爸吗?”“不会,没事的。我们常常通电话。”“当然,当然。可是,我是说,你总有一天还是得回自己家睡觉吧?”

安娜正努力将一块块头比较大、无法鉴别种类的冷冻莓果和水果塞进搅拌器,并不胜惊异地看着他,说:“当然。可是这样会很不方便啊,我的衣服全都在这里啊。”

彼得默默地站了良久,看着她。然后,她没盖上盖子就启动了搅拌器。彼得转过身,走进玄关,绝望地大吼:“亲爱的!”

玛雅还躺在床上,缓缓地拨弄着吉他的琴弦,让曲调在天花板与墙壁之间跳跃,越来越孤独,直到一切趋于空寂。空寂而微弱的喊声,渴望陪伴。她听见安娜在厨房里肆虐,然后听见双亲在玄关里挫败不已地经过彼此身旁。老爸才刚睡醒,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仿佛他每天早上醒来时,都身处自己从未待过的新地方。妈妈则像由无线电控制、目标明确的割草机,但障碍感应装置的保险已经烧坏了。

她的本名叫蜜拉,但她从未在熊镇听过任何人喊她的本名。最后她终于放弃,任由别人喊她“米亚”。这里的人们是如此沉默寡言,(1)连多发一个辅音都觉得是浪费。一开始,镇上有人问起她的丈夫时,她会回答:“你是说彼得(Peter)?”还乐此不疲。然而他们会一脸严肃地盯着她,并重复说:“不,是皮特(Pete)!”现在,蜜拉只能暗自庆幸,并且宣称:她的子女名叫里欧(Leo)和玛雅(Maya),是最节省辅音的模范名字。这样一来,镇政府户政事务处职员的脑袋就不会被辅音给炸得晕头转向。

她循着既定的模式穿过小小的别墅,穿衣,同时喝着咖啡,始终保持前行姿势,穿过玄关、浴室与厨房。她从女儿卧室地板上捡起一件毛衣,将它对折,旋即命令她:该放下吉他,起床了。“现在给我去洗澡。你闻起来就像被人用红牛能量饮料进行过灭火的房间一样。爸爸二十分钟以后送你们去学校!”

玛雅不情愿地翻了翻身,但还是依据经验从床上起身。她妈妈不是那种可以讨价还价的人,她的妈妈可是律师,而且从来没能真正改掉本性。“爸爸说,你会送我们去学校。”“爸爸弄错了。还有,拜托你告诉安娜,让她在调完思慕雪后,把厨房打扫干净。我爱她,她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我不介意她经常睡在我们家,但她如果想在我们家厨房做思慕雪,她就得学会把搅拌机的盖子盖上,你至少还得教她使用那条功能最基本的抹布,懂吗?”

玛雅将吉他靠在墙壁上,走向浴室。背对妈妈时,她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大到假如在这时对她照X光,她的瞳孔会被误认为是肾结石。“不要对我翻白眼。虽然我没看到,但我知道你确实那么做了。”妈妈嘶吼着。“鬼扯,胡说八道。”她的女儿回道。“只有美国电视剧里的那些角色才会说这种话!我早告诉过你了!”妈妈抗议道。

玛雅有点不必要地大力关上浴室的门,作为回答。彼得从屋里某处大喊“亲爱的”,蜜拉又从地板上捡起一件毛衣,就在这时,只听到安娜大喊“啊”,她的思慕雪随即喷满了厨房的天花板。“你们知道吗,我此生本来可以做点别的事情。”蜜拉低声自言自语,而后走出房间,将沃尔沃车的钥匙放在自己的夹克口袋里。

球会总监办公室里的那群男人还在为有关高跟鞋的笑话而笑个不停。这时,一声谨慎的轻咳从门口发出,传到办公桌。球会总监看都不看女清洁工一眼,只是招招手,准许她进来。女清洁工向所有人赔了不是。当她趋身清空垃圾桶时,即使其中一人很体贴地将双脚抬起,但室内大多数男子仍旧忽略她。女清洁工友善地道谢,却无人在意,她倒也不以为意。法提玛最重要的天赋就是不打扰其他人。直到来到走廊上,她才摸了摸自己的背部,抑制住一声短促、痛苦的呻吟。她可不希望有人看到这一切,然后告诉亚马。她所挚爱的小男孩总是过度担心她。

当亚马在下方冰球场上的球门前减速时,汗水刺痛了他的双眼。冰球杆抵着冰面,湿气让手指在手套内滑动了几毫米,呼吸撕扯着喉咙,乳酸在大腿肌肉里集聚着。看台上空空如也,但他仍不时地偷瞄看台一眼。他妈妈总说他们——他和她——要心存感恩。他了解她,没人比她更懂得感恩,她对这个国家、这座小镇、这些人、球会、镇政府、邻居们和雇主都心怀感恩。感恩,感恩,感恩。这是妈妈的任务。然而,孩子的任务就是做梦。所以,亚马的梦想是:有一天,他的妈妈能够走进一个房间,而不需向人道歉。

他眨了眨眼,甩掉汗水,扶正头盔,冰球鞋踏在冰面上。一次。一次。再一次。

彼得错过了球会总监的四通来电,他倍感压力地看着时钟。当蜜拉进入厨房时,他转身面向她。她面带微笑端详着安娜留在流理台和地板上黏糊糊的污渍,心知彼得内心一定正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他们对整洁的认知不一样:蜜拉不喜欢地板丢满衣服,而彼得则由衷厌恶污渍。他们见面时,他整间公寓看起来像是遭盗窃犯洗劫过,唯独厨房和浴室看起来像是手术室。蜜拉的家正好相反。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他俩的夫妻相并不是那么明显。“你来啦!我要去球会开会,已经迟到了。你有没有看见沃尔沃车的钥匙?”他哼着鼻子说。

他试着穿上西装,打好领带,按照一般顺序马马虎虎地收拾好。蜜拉的穿着无懈可击,那衣服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她喝着咖啡,手轻轻一摆,便套上了大衣。“看见了。”

他头发散乱,脸涨得通红,两脚的袜子上还沾着思慕雪。他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放在哪里?”“在我的口袋里。”“什么?为什么?”

蜜拉亲吻他的额头,说:“是啊,小甜心,这真是个好问题。我想,这是因为我觉得要是我想开沃尔沃车上班,钥匙就会很管用。因为我料想,要是为民众服务的律师开一辆偷来的车上班,人们会觉得不太合宜的。”

彼得困惑不已,双手插进头发。“可是……噢,你不是应该开小车吗?”“不,是你应该开小车去修理厂,在你送孩子们去上学以后。我们已经谈过了。”“我们才没有谈过这个!”彼得执着地用餐巾纸擦干她咖啡杯的下缘。

她微笑道:“可是啊,我亲爱的小甜心,冰箱上的日程表上就是这么写的。”“是,可是你总不能不跟我谈,就把它写在上面!”

她坚决地挠了挠眉毛,说:“我们已经谈过。我们现在正在谈。我们除了谈、谈、谈,什么都没做。不过,至于倾听嘛……”“拜托,蜜拉,我要开会啊!要是我迟到太久……”

蜜拉点点头,动作大得夸张。“当然,那当然,亲爱的。要是我太晚去上班,一个无辜的人就会被关进大牢。但是——很抱歉,我打断了你,告诉我,要是你去得太迟,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通过鼻子深呼吸,尽可能保持耐性,说:“明天就是今年最重要的比赛,亲爱的。”“亲爱的,我知道。明天,连我也得假装这很重要。但是,在此之前,你也只能说服全城其他人,这很重要。”

她极难取悦。根据他对她的了解,这是她最迷人也最恼人的特点。他努力想找到更有力的论点,但蜜拉只是演戏般地叹了一口气,将沃尔沃车的钥匙放在餐桌上,站在他面前,手握拳道:“好吧,那就来猜拳吧。”

彼得摇摇头,努力隐忍住笑意,说:“你是怎么回事,又不是三岁小孩?”

蜜拉扬起一边眉毛,说:“怎么啦?不敢来?”

彼得的目光紧盯着她,脸上微笑渐失,握紧拳头。蜜拉高声数到三,彼得出了布,蜜拉很明显多等了半秒钟,才迅速伸出手指比出剪刀的形状。彼得在她背后大喊,但她早已一把抓起钥匙,走向玄关。“你明明在作弊!”“亲爱的,不要输不起哦。小朋友们再见,记得要对爸爸好一点哦!或者,至少稍微对他好一点哦!”

彼得留在厨房里,高喊:“作弊狂!别跑!”

他转向冰箱上的日程表。“这里根本就没写什么和车子有关的……”

大门在蜜拉背后关上。沃尔沃车在门外发动。安娜站在厨房里,唇边沾满了思慕雪,露出大大的笑容。“彼得,在她那里,你从来就没有赢过,是不是?”

彼得揉搓着发根说:“能不能拜托你去把我儿子和女儿弄来,叫他们穿好衣服,上车。”

安娜急切地点点头说:“没问题!我先把这里打扫一下!”

彼得哀求般地摇摇头,取来一盒新的洗碗用清洁布:“不……安娜,拜托你……别这样做。我真的觉得,你这么做只会越弄越糟。”

球会总监办公室里的笑声沉寂下来,其中一名赞助商严厉地盯着球会总监,手指关节敲着书桌,问道:“怎么样?这对彼得来说会是个问题吗?”

球会总监用手擦了擦额头,摇摇头说:“彼得总是会根据球会的最佳利益行动,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

那名赞助商起身,整了整西装,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说:“就这样办。我还有别的会要开,但我相信你会给他说明游戏规则。你要提醒他,他的薪水是谁支付的。我们大家都知道他跟苏恩的关系,但我们不能让这里闹内讧的事情传到媒体上。”

球会总监无须回答。彼得比谁都清楚“大肚能容”的道理。他会以球队为重。即便今天他将受命将苏恩踢出球队,他也会这么做的。(1) 蜜拉(Mira)比米亚(Mia)多了一个辅音r。5

为什么有人会在意体育活动?

这也许取决于你是谁,你身在何处。

没人确切地知道苏恩的年龄,他是那种看起来至少在二十年间都保持在七十岁的人,而连他本人都不记得自己担任甲级联赛代表队训练员究竟有多久了。年龄使他变得越来越矮,压力和饮食习惯使他变得越来越胖,现在他已经显现出糟老头的样子。他今天上班的时间比平常早得多,但当那群男子走出冰球馆时,他却藏身在冰球馆外的树丛里,等到他们驾车离去后,他才出来。这并不是因为他觉得丢脸,而是因为他们不必在他面前丢脸。他看着他们当中的几个人出生、长大,甚至还训练过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他们想炒掉他,用青少年联赛代表队的教练取代他,这已经是全镇公开的秘密。苏恩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不要公开起冲突,他永远不会对球队做这种事情,他知道:现在,这件事已经牵扯到冰球以外的其他问题。

熊镇是一座大森林中一块贫穷的区域,但镇里仍住着几个富人。他们挽救了球会,使其免于破产,而现在他们要求回报:青少年代表队要一路杀到精英联盟。明天,他们将要赢得青少年冰球联赛的半决赛;下个周末,他们将赢得决赛。当区政府在确定冰球高中的校址时,他们就不能对这座拥有全国最强青少年冰球队的小镇视而不见。这支球队是这座小镇未来规划的核心,一旦迎来新的高中,就能设立一座新的冰球馆。接着就是会议大楼和购物中心。冰球将变得不只是冰球,它将变成小镇旅游业和品牌营造的资本。这攸关生存。

因此,球队并不只是球队,它是一个王国。林子里最强势的男人争夺这个王国的统治权,那里已经容不下苏恩。他看着冰球馆,他为它付出了一切。他没有家人,没有嗜好,连条狗都没有。他即将失业,届时,他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糊口,或者说,不知道为何而活。但他还不能责怪任何人,不能怪球会总监,不能怪青少年冰球队训练员,更不能怪彼得。可怜的彼得大概还不知道这回事,但他们会逼迫他执行解聘令,将斧头硬塞给他,而后再对媒体说明。他们要确保球会的团结,以及“大肚能容”。

所有体育协会迟早都得确定自己确切的目标,而熊镇已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参赛。他们将根据唯一简单的理由,用青少年代表队的训练员取代苏恩:苏恩在赛前对球员喊话时总是发表长篇大论,让他们用心打球;而青少年代表队的训练员站在更衣室里只说了一个字:“赢”。青少年代表队连战连胜,十年来皆是如此。

苏恩有点不确定,一个球会是否应该完全建立在一群从来没输过球的小男孩身上。

那辆小轿车驶过刚铲过雪的路面。玛雅忧郁地将额头抵在车窗上,一如典型的十五岁少女。在遥远的南方,春天已经重回大地,但熊镇被认为只有两个季节:自然而然的冬季,以及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夏季。在属于夏季的那两三个月内,人们还没来得及适应阳光,它就重新被收了回去。在一年当中的其他时间里,有时候你会觉得还不如住在地底下。

安娜用指尖用力拧了拧玛雅的耳朵。“干吗?”玛雅喊道,擦了擦整张侧脸。“我好无聊!我们来玩游戏吧?”安娜急切地求她。

玛雅叹了一口气,但没有抗议。一方面,她喜欢这个吸着思慕雪的笨蛋;另一方面,她们十五岁了,而她妈妈又对她耳提面命:“玛雅,你在青春期交到的朋友,往后都不会再有了;就算你一直和她们保持联系,往后的情形也永远不会和现在一样。”“好,听听这个。你想变成瞎子,但超级会打架;还是想变成聋子,但超级会……”安娜开口。“瞎子。”玛雅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是安娜最喜欢的游戏,她们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玩这个游戏。无论如何,它带来了一种安全感。有些事物是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逝的。“你都还没把选项听完!”安娜抗议。“我才懒得管选项。不能听音乐,我活不下去;不过每天看不到你那张烦人的脸,我倒是可以活得好好的。”“笨蛋。”安娜叹了一口气。“傻瓜。”玛雅笑道。“好吧,听听这个:你希望自己鼻子上总流着鼻涕,还是希望跟一个总是流鼻涕的男生在一起。”“自己总是流鼻涕。”“噢,你的回答实在太符合你的本性了。”“你会提出这种问题,才符合你的本性。”

安娜试图拍打玛雅的大腿,但玛雅灵巧地避开了,还用力地打了朋友的手臂一拳。安娜尖叫着,她们互相嘲笑着。

你在十五岁时所拥有的朋友,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里欧坐在前座,他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够无视姐姐与她最要好朋友声波频率的“超能力”。他转向爸爸,问道:“你今天会来看我练球吗?”“我……我尽量……可是妈妈总会来看吧?”彼得回答。“妈妈都会来看。”里欧说。

里欧只是在陈述事实,而非做出指控,但彼得仍有这种感觉。他频繁地看着车内的时钟,以至于必须敲敲它,才能确保它没有停止转动。“你压力很大吗?”安娜从后座问道。要是你刚好压力很大,在听到她说话的腔调时,你绝对会扔东西。“我只是要去开会,安娜。谢谢你的关心。”“跟谁开会?”安娜问。“球会总监。我们要讨论明天的青少年冰球联赛……”“大家怎么都在讨论青少年代表队,你们应该知道,这只是一场愚蠢的游戏吧?没人真正在乎的!”

她只是在开玩笑,其实她很爱冰球。但玛雅旋即嘶吼道:“今天不准你跟他这样说!”“他很迟钝的!”里欧附和着。“什么,迟钝?谁很迟钝?”彼得问。

玛雅很快从后座向前探过身来,说:“爸爸,你不用把我们一直送到学校。你在这里停车就可以了!”“没关系的。”彼得坚持。“哦,不……对你是没关系。”玛雅呻吟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你认为我会让你丢脸,嗯?”

安娜很给力地插嘴道:“没错!”

里欧补充道:“而且啊,她不希望别人看见你,要是这样,她的全班同学都会凑上来聊冰球。”“这有什么错吗?我们是一座冰球小镇啊!”彼得震惊地说。“但是,这该死的人生,这一辈子不见得非得献给冰球啊。”玛雅解开安全带,考虑要不要拉开车门,直接滚出车外。积雪仍然很厚,她觉得自己不会受伤,似乎值得冒险一试。“你为什么这么说?里欧,她为什么这么说?”彼得在前座脱口而出。“能不能请你停车?或者你只要放慢速度,你放慢速度就行了。”玛雅哀求道。

同时,安娜急切地敲着里欧的肩膀,说:“好吧,里欧,听着:永远不能再打冰球,或是永远不能再打电动游戏,你选哪个?”

里欧瞥了爸爸一眼,害臊地咳了咳。他解开安全带,摸索着车门的把手。彼得仿佛被打败似的摇摇头说:“里欧,你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你竟然不敢回答!”

蜜拉驾着沃尔沃车驶离熊镇。今早,她听见彼得在浴室里呕吐。这就是体育活动对这座小镇的成年男性带来的影响。它对明天就要比赛的十七岁青少年代表队队员岂不是会造成同样的影响?熊镇的已婚妇女之间流传着一个笑话:“我希望我的丈夫能够以看着冰球的方式看着我。”蜜拉太了解这个笑话的来源了,因此她从来不笑。

她知道小镇的男性是怎么评论她的。她知道,当他们聘任彼得时,她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那种忠心耿耿的体育总监之妻。他们不把球会当成雇主,而是把它当成一支军队:士兵受征召时就必须入伍,家属则得骄傲地站在门口向他们挥手道别。蜜拉第一次见球会总监,是在一场由赞助商们所筹办的高尔夫球赛上。在晚餐前的酒会上,他将一只空酒杯放在她手上。在他的冰球天地里,女人是如此稀少,以至于他看见不认识的女人就认定她是服务员。

当发现自己弄错时,他只是哈哈大笑,似乎认为蜜拉也应该觉得这种情况很好笑。她并没跟着笑,他便叹气道:“你总该有点幽默感吧?”当他听到她有意继续发展和彼得事业无关的职业生涯时,他惊讶地喊道:“那谁来照顾孩子们啊?总得有人给他们哺乳吧?”当时,她真的尝试闭嘴——也许还说不上是“真的”,但事后她觉得自己实在已经“尝试”过了。她转向球会总监,意味深长地朝他那肥如意大利香肠、滑动不止、抓着一个鲜虾三明治的手指比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他那在绝望的衬衫纽扣下紧绷的腹部,说:“我觉得,这应该要由你负责。你的胸部其实比我的大。”

下一次举办高尔夫球赛时,“欢迎携眷参加”便从邀请函中被删除了。男人们的冰球天地越来越宽广,女人的则越来越小,而最能证明蜜拉对彼得爱情的一点,莫过于她那天并没有到冰球馆去痛揍某人一顿。她学到:你在熊镇生活,脸皮必须厚一点,这对承受严寒和羞辱都是有帮助的。

十年过去了。随着时间流逝,她也发现:装一组性能优良的汽车音响帮助很大。她调高音量。她播放起里欧和玛雅最喜欢的、不时发出“大声一点!大声一点!”叫好声的曲目。这不是因为她喜欢那种音乐,而是这样做会让她感觉更亲近他们。孩子还小时,他们每天早上离家出门后,大人总会悬着一颗心。他们相信这一切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观,但情况不但没有改观,反而越来越糟。因此,她在手机里存了他们的播放曲目,上面的每首歌都是精心挑选的,其中任何一首在广播电台播放时,其中一个孩子就会“大声一点!大声一点!”地叫好。她将音量调得非常高,以至于都能感觉到车门门板的震动。有时,森林里的寂静会让她陷入疯狂。下午,天幕很早就从树顶笼罩下来,而且几乎全年如此。对一个生长在大城市、习惯用大自然风景作为屏幕保护程序和背景画面的人来说,这是很难适应的。

当然,熊镇的所有人都痛恨大城市,他们对所有自然资源都在森林里,但所有的钱全都流到其他地方,一直怀恨在心。有时你会感觉:这就是这里的人们喜爱不宜居气候的原因,因为这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这提醒他们自己的力量与顽固。彼得教蜜拉的第一句谚语就是:“熊鄙弃森林,其他人鄙弃熊镇,森林的子民更要自救!”

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某些事物,但有些事物则是她永远都无法理解的。比如,在一个所有人都会钓鱼的地方,竟然连一间寿司店都没有;或者,为什么这些定居在连野生动物都难以承受的气候里的强硬人民竟能如此心直口快。蜜拉还记得,当她问彼得为什么住在这里的人们都如此痛恨大城市的居民的时候,他是这么回答的:“大城市的人寡廉鲜耻。”他总是在意人们的想法——当他们受他人之邀去餐馆吃晚饭时,如果她点了一瓶太贵的葡萄酒,彼得是会气炸的。这正是他拒绝定居在位于高地、较为昂贵的别墅区的原因——即使蜜拉的薪水使他们住得起高地。他们住在镇中心的小房子里完全是出于礼貌,即便蜜拉试图用“住在高地就会有更多空间放你的密纹唱片”为理由游说彼得,他仍不为所动。

十年了,蜜拉仍然未能学会在熊镇生活,她只是与它共存而已。沉默使她想买个小鼓,在街上来场嘉年华游行。她将汽车音响的音量调得更高,双手拇指放在方向盘上。她跟着每首歌曲狂野地高唱着,以至于她在头发黏附在后视镜边框上时,几乎将车驶到道路外。

她为什么在意体育活动?她才不在意体育活动。她在意的是从事体育活动的人。因为她梦想着:有一年夏天,就那么一年的夏天,彼得能正眼看看自己生活的小镇,而不会对其中的一切视而不见。

当苏恩走向冰球馆入口时,他的胸口在厚实的肩膀下起伏着。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实际年龄,软绵绵的身体移动着,就像将连身运动衫套在一袋水母身上。然而,当他推开门时,他的心中仍一如往常平静下来。放眼世界,这可是他唯一理解的地方。因此,他试图记住它所给予他的一切,而不是他们想从他手上夺走的一切。他一生都奉献给了运动,还见识了超出绝大多数人所能形容的事物:他有幸亲历的几个魔幻时刻,得以见证两名永恒不朽的巨星诞生。

大城市里那些高谈阔论的人永远理解不了这一点:一个这么小的冰球协会怎么能发掘出一个不世出的天才。这就像在一片冰封的庭园中看见一株盛开花朵的樱桃树。你得等上许多年,可能是一辈子,甚至是好几辈子,才能碰到一次这种情况。这种情况碰到一次就已经堪称奇迹了,更别说碰到两次,简直是不可能的——除了在这里以外。

第一次是彼得·安德森。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苏恩刚接任甲级联赛代表队的训练员,在溜冰学校里见到了彼得——一个瘦削、刚开始学溜冰的小男孩,戴着别人留下来的手套。他眼眶发青,他老爸是个酒鬼,大家都察觉到了,却无人过问。当所有人都没把彼得和冰球联系在一起时,苏恩注意到了。这怪兽般巨大的力量改变了他的人生。这个走路摇摇摆摆的小男孩终于长大成人,带领这个一直不被众人看好、处于破产边缘的球会差点赢得全国冠军,而后自己也打进NHL。这是一条从森林通往巨星的道路,简直难如登天。但是,悲剧性的命运随后便从他手中夺走了一切。

在身处加拿大的蜜拉与彼得处理完葬礼之后,苏恩打来电话,告诉他们熊镇冰球协会需要一位体育总监。他说这座小镇及其冰球协会正急需协助,刚好彼得也需要挽救某些事物,于是安德森一家便搬回了故里。

第二次则是在十多年前。当时,苏恩意识到他们是在寻找一名冰球球员,而其他人则以为他们只是在找寻一个平凡的小男孩。于是,他和彼得便从森林里的搜索队中溜了出来。黎明时分,他们在湖面上发现了凯文,他双颊冻僵,眼神凶猛,像熊一般。彼得将这个七岁的小男孩扛回家,苏恩则安静地跟在一旁,沉重地呼吸着。隆冬之际,整座小镇再度弥漫着樱桃树的味道。

同一年,甲级联赛代表队伤病问题不断,人才缺乏。在停车场上,苏恩拦住一名个性沉默、心灰意懒且准备离队的二十二岁球员。当其他人只将他视为一名失败的球员时,苏恩却看到了他身上作为资质优秀的训练员的特质。那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名叫戴维,他不安地站在苏恩面前,小声道:“我不是当训练员的料。”然而,苏恩对他吹了声口哨,说:“那些自认为是好教练的人,永远不会成为好教练。”戴维领导的第一支球队由一群七岁的小球员组成,凯文正是其中一名球员。戴维命令他们赢。他们就赢。赢个不停。

现在凯文十七岁,戴维是青少年代表队的训练员,两人在下一季都将进入甲级联赛。加上彼得,他们构成夺取冠军的“三位一体”:在冰上奋战的双手,休息室里的精神喊话,办公室里运筹帷幄的大脑。苏恩的发现终将招致自己的毁灭。彼得会炒了他,戴维将抢走他的工作,凯文将对大家证明:这是正确的决定。

苏恩看见了未来。而现在,未来已经离他而去。他推开冰球馆的门,迎接着场馆里的所有声音。

为什么打冰球?亚马从未问过这个问题。打冰球可是很痛的,无论是在肉体上、心理上或精神上,它都需要非人的牺牲。它能折断他的双腿、撕裂他的韧带,逼迫他在天亮以前起床。它占用了所有时间,吞掉了一切精力。所以,为什么打冰球?因为他小时候曾听过一句话:“冰球选手,是没有资历与长幼之分的。”他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当时,五岁的亚马还在溜冰学校就读。甲级联赛代表队训练员苏恩下到冰层上和孩子们说话。当时苏恩就已经是个胖老头了,但他两眼直视亚马,说:“你们当中有人天赋异禀,有人不是。你们当中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人出生时则一无所有。但是,记住!一旦站在冰球场上,你们就都是平等的。你们在这里还会知道一件事:意志力,可以战胜阶层。”

假如让孩子们知道,只要保持饥渴就能够成为某个领域的佼佼者,孩子们就能轻易地爱上这个领域。而在所有人当中,亚马最为饥渴。对他和母亲而言,冰球是进入这个社会的通道。他还想更进一步,想使它也成为离开这个社会的出口。

他全身每个部位都感到疼痛,每个细胞都在哀求他躺下休息,但他转了个弯,眨眨眼,甩掉汗水,将冰球杆握得更紧,冰球鞋踏在冰面上。他使出最快的速度、最猛的力道冲刺,一次,一次,再一次。

到了一定的年纪,所有事物都不能再让我们感到惊讶,这一点适用于人,更适用于冰球。精明的专家对这种体育项目竭尽毕生心血,所有的理论在一本比一本厚的手册中都被分解为最小单位的分子。在绝大多数的日子里,任何人都能体会到,已经没有什么独特的主意了。教练们可是一个比一个有自信,他们已经想过、说过、写过一切理论了。有些日子则比较罕见——偶尔,冰上仍然会发生无法形容的事情,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改变一切的事情。对此,你无法事先做准备,如果你全身心投入这项运动,你就只能相信:在目睹新奇的大事时,你能够认得出来。

工友走向看台,想在一根陈旧的栏杆上添几颗新的螺丝钉。看见苏恩打开大门,他惊讶不已,苏恩可从没这么早到过。“你今天是闻鸡起舞啊,这么早到。”工友咯咯笑着。“在熄灯号响起之前,你总得卖力工作吧。”苏恩疲倦地笑道。

工友不胜悲戚地点点头。正如之前提过的,苏恩即将被炒的消息早已在全城不胫而走。苏恩走向看台,准备去自己的办公室,这时却停下脚步。工友扬起一边眉毛。苏恩的视力已大不如前,他眯着眼看,朝冰上那个小男孩点点头,问道:“那是谁?”“亚马,男童冰球队的一个十五岁的小男生。”“一大清早,他在这里干吗?”“他每天早上都在这里。”

那小男孩把自己的手套、毛线帽与夹克放置于冰面上的直线之间,作为标识物。他全速冲刺,抵达这些标识物,并在不减速的情况下转换方向,急停,射门。橡皮圆盘从未离开过冰球杆。来回五次、十次,他还能保持同样的强度。每次滑行结束时的射门,都命中球门网的同一个位置。一次。又一次。“每天早上?是有人因为某件事情处罚他,还是怎么回事?”苏恩继续问道。

工友咯咯笑了起来,回答说:“他就是喜欢冰球。老先生,你记得那种感觉吧?”

苏恩没有答话,看着自己的手表,嘀咕一声,开始爬上看台。就在几乎来到最上方一排座位时,他停了下来。他试图再往上爬,但已经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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