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3-05 08: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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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马克·吐温

出版社:三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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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试读:

第一章 样样讲规矩,实在太闷气

你要是没有看过《汤姆·索亚历险记》那本书,就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不过那也不要紧。那本书是马克·吐温先生作的,他基本上说的都是真事。也有些事情是他胡扯的,可是基本上他说的还是真事。那本来是不要紧的。从来不撒一两次谎的人,我根本就没见过,除非是像波莉阿姨或是那个寡妇那种人,也许还可以算上玛丽。波莉阿姨——她是汤姆的姨妈——和玛丽,还有道格拉斯寡妇,这些人都是那本书里说过的。那本书大半都靠得住,不过我刚才说过,有些地方是胡扯的。

那本书的结局是这样的:

汤姆和我找到了那些强盗在山洞里藏着的钱,我们就发了财。我们每人分到六千块钱——都是金元。把那些钱都堆在一起,真是多得吓人。后来萨契尔法官就给我们拿去放利,这下子我们一年到头每人每天都拿到一块钱的利息——这简直多得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道格拉斯寡妇拿我当她的儿子,说是要给我受点教化。可是因为那寡妇一举一动都很讲究规矩和体面,实在太闷气,在她家里过日子可真是一天到晚活受罪;所以我到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偷着溜掉了。我又穿上我那身破烂衣服,钻到我那空糖桶里去待着,这才觉得自由自在,心满意足。可是汤姆·索亚又把我找到了,说他要组织一个强盗帮,他说我要是肯回到寡妇那里做个体面人,那就可以让我加入。所以我又回去了。

寡妇对我大哭了一场,说我是个可怜的迷途羔羊,还拿一些别的话骂我,可是她一点也没什么坏心眼。她又偏给我穿上那些新衣服,弄得我简直没法子,一身又一身地直淌汗,浑身上下都觉得别扭。这以后老一套又来了。

她的姐姐华森小姐是个相当瘦的老姑娘,戴着一副眼镜,她是才来和寡妇一起住的;她拿一本识字课本,老把我钉得很紧。她逼着我挺费劲地干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然后寡妇才叫她放松了点。

我终于可以坐下来,拿出烟斗来抽袋烟了;因为这时候全家都睡得挺死,一点声儿都没有,所以寡妇也就不会知道我在抽烟。后来待了老半天,我听到镇上的大钟老远地当——当——当,敲了十二下;这下子又整个儿清静下来,比以前更清静了。一会儿,我听到漆黑的地方那些树里有一根树枝子啪地一声断了——那准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哪。我一声不响地坐着听。马上我就听见那儿有一阵刚刚可以听到的“咪呦!咪呦!”的叫声。这可好了!我也就尽量地小声叫着:“咪呦!咪呦!”随后我吹灭了蜡烛,从窗户里爬出去,爬到那木棚上。我再从那儿溜到地下,爬进树林里去。果然不错,又是汤姆·索亚在那儿等着我哩。

第二章 我们帮里的秘密誓词

我们踮着脚尖顺着树林子里的一条小路朝寡妇的花园尽头往后面走,弯着腰不让矮树枝蹭着头。我们从厨房那儿过的时候,我让树根绊了一跤,弄出响声来了。我们马上蹲下,悄悄地待着。华森小姐的大个子黑奴吉姆正在厨房门槛上坐着;我们可以把他看得很清楚,因为他背后还点着亮哩。他站起来,伸着脖子听了有一分来钟。然后他说:“那儿是谁?”

他又听了听,随后就踮着脚尖走下来,正站在我们俩中间;我们差不多都能摸着他了。后来过了一阵又一阵,老没有一点声音,我们三个可是离得那么近。过了一会儿,吉姆说:“嘿,你是谁?你在哪儿?他妈的,我要是没听见什么才怪哪。好吧,我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就坐在这儿听着,反正会再听见那个声音的。”

于是他就在我和汤姆中间的地上坐下。他靠着一棵树伸着腿,有一条腿快碰到我腿上来了。后来,吉姆的呼吸声音大起来了,随后他就打起呼噜来。

汤姆向我打了个招呼——嘴里出了一点声儿——我们就手脚着地爬开了。爬了十英尺远以后,汤姆小声告诉我说,他想开个玩笑,把吉姆拴在树上。可是我说不行,他可能醒来,那就要闹开了,那么他们就会发现我不在了。

汤姆和我来到了房子对面小山的山脊梁上,我们就往下看着村庄,还可以看见三四处灯光在那儿一闪一闪,那也许是有病人吧;星星在头上照得那么亮;下面的村庄旁边就是那条大河,足有一英里宽,怪清静、怪神气的。我们下了山,找到乔埃·哈波、贝恩·罗杰和其他两三个男孩,他们都藏在那个老硝皮厂里。于是我们解开一只小船,顺水划下两英里半,划到山边那个大断岩的地方,就上了岸。

我们走到一片矮树林里去,汤姆就叫每个人都起誓保守秘密,然后他指给大家看,在矮树林长得最密的地方有个小山洞。然后我们点起蜡烛,连手带脚地爬进去。大约爬了二百码,那个洞就大起来了。汤姆在那些过道里摸索了一阵,忽然在一道石壁底下一低身,那儿在你注意不到的地方有个小洞。我们顺着一条很窄的过道走进去,走到一个像屋子样的地方,四壁都渗着水珠,又湿又冷,我们就在那儿停住了。汤姆说:“好吧,咱们现在就来组织这个强盗帮,就把它叫做汤姆·索亚帮吧。要加入的都得宣誓才行,并且还得用血写上他的名字。”

人人都愿意。于是汤姆就拿出一张写好了誓词的纸念起来。誓词里叫每个孩子都宣誓对本帮决不变心,决不泄露秘密。

然后他们都拿别针把手指戳破了,挤出血来签名,我也就在那张纸上画了个押。

贝恩·罗杰说:“那么,咱们这个帮要做哪行生意?”

汤姆说:“只干抢杀。”“可是咱们去抢谁呀?抢人家的住宅呢?还是抢牛羊呢?还是……”“瞎说!偷牛羊什么的不算明抢,那是暗盗,”汤姆·索亚说:“咱们又不是夜贼,那简直没个派头。咱们是拦路虎式的大强盗。咱们要戴上假面具,专劫过路的商车和讲究的马车,把人杀掉,抢掉他们的表和钱。”

贝恩·罗杰说他不能常出来,只有礼拜天才行,所以他想要下个礼拜天开始;可是大家都说礼拜天干这种事情是有罪的,这话就把问题解决了。大家同意尽早碰碰头,定个日子,后来我们就选了汤姆·索亚做大头目,乔埃·哈波做二头目,完了以后就动身回家去了。

天刚要亮以前,我就爬上了木棚子,爬进窗户去。我的新衣服弄得满身是油和泥土,我也累得要命了。

第三章 我们打埋伏,抢劫阿拉伯人

第二天早上,老华森小姐因为我把衣服弄得那么脏,唠唠叨叨地说了我一顿。可是寡妇她并没有骂我,只是把我衣服上的油渍和泥土都刷洗干净了,她显得那么难过,使我觉得只要我能办到,可真得乖一会儿了。

爸有一年多没露面了,这倒叫我觉得挺痛快;我再也不想见他了。他从前只要是没有喝醉,只要能抓到我的时候,就老是揍我;虽然我只要他在这儿,就多半都逃到树林里去。唉,大约就在这时候,大家传说在这个镇的上游差不多十二英里的地方发现他在河里淹死了。可我知道得很清楚,一个男人淹死了不是仰着漂,是脸朝下漂的。所以我就知道死的不是爸,是个穿男人衣服的女人。这么一来,我心里又不自在了。我猜老头儿不久就会突然再露面,虽然我希望他别来。

大约有一个月的工夫,我们时常当强盗玩,后来我就不干了。所有的孩子们也都不干了。我们谁也没有抢,谁也没有杀,只不过是假装着玩就是了。我们老是从树林里跳出来,朝着那些放猪的和坐着大车送菜去赶集的女人冲过去,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揍过什么人。汤姆·索亚把猪叫做“元宝”,还把萝卜青菜什么的叫做“珍珠宝贝”,完了我们就到洞里去,把我们干的事儿大谈特谈,还合计合计我们打死了多少人,打中了多少人。可是我可瞧不出这究竟有什么好处。有一次汤姆派了个孩子拿着一根烧得冒火苗的棍子在镇上到处跑了一遍,他把那个叫做口号(那就是强盗帮集合的信号),过后他就说他从间谍那里听到了秘密情报,知道第二天有一大队西班牙商人和有钱的阿拉伯人要到空心洞去露营,他们带着两百只大象,六百头骆驼,一千多匹驮货的骡子,全都满载着钻石,他们只不过带了四百个卫兵护送,所以我们就可以埋伏下来——他是这么说的——他说我们可以把他们都杀了,一下子把东西全劫过来。他说我们得把刀枪都擦得亮亮的,做好准备。他永远都是那样,哪怕是为了追个萝卜车子,他也得叫大伙儿把刀枪擦好,其实什么刀枪,只不过是些木头片儿和笤帚把儿,你不管怎么擦,哪怕把人都累死了,也不会比没擦的时候好个屁。我不相信我们干得了这么一群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可是我想要看看骆驼和大象,所以第二天星期六,我就参加这个埋伏去了;一接到命令,我们就跑出了树林子,冲下山去。可是那儿并没有什么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也没有骆驼,也没有大象。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主日学校的野餐会,又偏偏只是个初级班。我们把它冲散了,把那些孩子们往山沟上面撵,可是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抢到。

第四章 毛球儿神卦

后来,三四个月混过去了,那时冬天已经过了不少日子。我差不多天天都在上学,也能稍微拼拼字,念念书,写写字了,还能把乘法表背到“六七三十五”,我估计着我哪怕能永远活下去,也不能再往上背了。反正我是不喜欢搞数学的。

起初我恨那个学校,可是过了些时候,就慢慢儿也能熬下去了。只要我太腻了,我就逃学,第二天挨的那顿鞭子对我倒有点儿好处,也还让我起劲一点。所以我上学的日子越长,就觉得越不在乎了。寡妇那一套我也慢慢儿搞惯了,不那么叫我着急了。又得在屋子里住,又得在床上睡,这叫我顶憋得慌,可是天还不冷的时候,我常常溜到树林里去睡,这才能让我歇一歇。我最喜欢我从前过日子的老办法,可是我慢慢儿变得也有点喜欢新的一套了。寡妇说我虽然长进得慢,可是挺稳,我的行为也很叫她满意。她说她不觉得我丢她的脸了。

一天早上,我走到前面的花园那儿,爬过高木栅栏的梯磴。新下的雪有一英寸来厚,我看到有人的脚印儿。那些脚印儿是从采石头的地方来的,看得出那个人是在梯磴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又绕着花园的栅栏走了一圈。那个人到处站了一会儿,可是没有进来,真是奇怪。我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不知怎么的,我反正觉得有点稀罕。我刚要跟着脚印儿转一圈,可是我又先弯下身去把那些脚印儿看了看。起初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可是再一看就看出碴儿来了。左靴跟上有个用大钉子钉成的十字架,那是弄来避邪的。

我马上拔腿就跑,溜下山去。我老是回头看,可是谁也没看见。

华森小姐的黑奴吉姆有个像拳头那么大的毛球儿,那是从一头牛的第四个胃里取出来的,他老爱拿那个耍魔法。他说那里头有个精灵儿,什么事都知道。所以那天晚上我就去找他,告诉他说爸又上这儿来了,因为我在雪地里发现了他的脚印儿。我要想知道的是他要干什么,他是不是要待下去?

吉姆拿出他的毛球儿来,冲着它念了一会儿咒,然后把它拿起来,再一撒手把它扔在地板上。它掉得挺重,只滚了差不多一英寸远。接着,他说:“你老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办。一时他想走,一时他又想留下。顶好是沉住气,随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有两个天使围着他头上转哪。一个白白亮亮的,一个黑糊糊的。白的差使他往好路上走一会儿,黑的插进来又整个儿拆了台。眼下还不能说到底哪个克得住他。可是你的八字还不错。命中有不少凶险,可也有不少吉利。有时候你会受伤,有时候会得病;可是回回儿都能逢凶化吉。命中有二女缠身,一白一黑,一富一贫。元配穷的,续娶富的。离水愈远愈好,可别冒险,因为卦上注定了你命中该绞死。”

当天夜里我点上蜡烛上我屋子里去的时候,爸就在那儿坐着——可不就是他吗!

第五章 爸重新做人

我把房门关好了。然后我转过身去,一眼就瞧见他在那儿。我从前老是怕他,他太爱揍我了。我起初以为现在又害怕了;可是待一会儿我又觉得不是那么的——那就是说,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露面,就叫我吃了一惊,可以这么说吧,弄得我好像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可是我马上就明白我根本不算怎么怕他。

他差不多五十岁了,看样子也像那么老。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又油腻,往下耷拉着,你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从乱头发后面闪出光来,就好像他是藏在藤子后面一样。

我站着盯住他,他也坐在那儿盯住我,把椅子稍微往后翘起一点。我把蜡烛放下。我发现窗户是开着的,就知道他是从棚子上爬进来的。他老是从头到脚打量我。一会儿他说:“瞧,你这不成了个透鼻儿香的花花公子了吗?哼,一张床,还有一份铺盖,还有个镜子,地板上还铺着地毯——可是你的亲老子得在硝皮厂里跟猪睡在一块儿。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个儿子。我反正得先打掉你这副臭架子,再跟你一刀两断。你这副神气还真是个摆个没完——人家说你发财了。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瞎扯——就是那么着。”“你听着——跟我说话得加点儿小心;我现在可是差不多忍无可忍了——可别再给我来这套没规矩的话。我到镇上来了两天了,尽听见人家说你发财的话。我在大河下边老远就听说了这件事。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明儿你把那些钱给我拿来——我要。”

第二天他喝醉了,他上萨契尔法官那儿对他乱吵乱骂了一场,想硬逼着他交出钱来;可是他没能办到,然后他起誓要告他,叫法院强迫他把钱交出来。

法官和寡妇到法院去告状,请求法院判我跟他断绝关系,还判他们俩当中随便哪一个做我的监护人;可是法官是才上任的,还不知道老头子的底细;所以他说法院对这种事但得不管就不管,最好能不拆散一家子的骨肉;说他还是不愿意把一个孩子由他父亲手里夺过去。这么着法官和寡妇就只好不管这件事了。

他给放出来以后,那个新来的法官说他要叫他重新做人。所以他就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去,给他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叫他跟家里人一块儿吃早饭,吃午饭,又吃晚饭,对他可以说是好到家了。吃完晚饭,他就跟他讲戒酒一类的大道理,讲得老头子哭起来了,他说他一直都当了个大傻瓜,把这一辈子都糟蹋了;可是现在他要重新打鼓另开张,重新做人,叫谁都不必再替他难为情,他还希望法官帮他的忙,别瞧不起他。然后老头子就在一张保证书上签了字——画了个押。法官说这是自古以来最了不起的好事,至少也差不多是这样。后来他们把老头子安排到一间漂亮的屋子里,那是间空着的客房。夜里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又发了酒瘾,简直熬不住,于是就从楼窗爬出去爬到门廊顶上,再顺着一根柱子溜下去,拿他的新上衣换了一壶酒劲儿挺冲的威士忌,又爬了回去,再大过了一阵瘾;天快亮的时候,他又爬出去了,醉得什么似的,从门廊顶上滚下去,把左胳臂摔坏了两处;太阳出来以后,才有人发现了他,那时候他差点儿快冻死了。后来他们到那间空屋子去一看,满屋都弄得乱七八糟,非得先琢磨清楚,简直就不能下脚。

法官真有点儿生气。他说他觉得干脆给这老头子一枪,送他回老家,也许就能叫他改掉他的毛病,别的办法他可想不出来。

第六章 爸跟死神的斗争

后来过了没有多久,老头子就好了,他起来到处走动,跟着就去找萨契尔法官上法院打官司,叫他交出那笔钱来,他也找上了我,怪我不退学。他抓到我两回,拿鞭子揍我,可是我还是照样上学,多半都是躲着他走,或是跑得叫他追不上。

有一天,他盯住了我,把我抓到手,用一只小船把我带到大河的上游三英里来远的地方,再划过河,到伊利诺斯州那边去,那儿是一片树林子,没有人家,只有个破旧的木头小屋子,那地方树木长得挺密,不认得路的人谁也找不到。

他老叫我跟他在一块儿,我根本就得不到逃跑的机会。我们就住在那个小屋子里,一到晚上,他老是把门锁上,把钥匙搁在头底下睡觉。

日子过得懒洋洋的,怪有趣,整天舒舒服服地躺着,抽抽烟,钓钓鱼,也不用念书,也不用学什么功课。两个多月的工夫飞快地过去了。

一天晚上,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可是忽然有一声可怕的尖声喊叫,我马上就惊醒过来。是爸来了,他显出发疯的样子。前后左右乱跳乱蹦,叫喊着说有蛇。他说它们往他腿上爬;然后他就跳起来,又尖声惨叫了一阵,还说有一条蛇咬了他的腮帮子——可是我看不见什么蛇。他跳起来,在小屋子里转着圈儿跑个不停,一面叫着:“快把它抓下去!快把它抓下去!它咬我的脖子哪!”我从来没瞧见过一个人眼睛里显出这种吓得要命的神气。他声音很低地说:“嚓——嚓——嚓;那是死人的脚步声;嚓——嚓——嚓;他们抓我来了;我可偏不走。他们来了!别动我——别动!撒手——冰凉的手呀;放了我吧。别缠住我这倒霉蛋呀!”

后来他手脚着地爬到一边去,嘴里还是求他们别缠住他,他拿毯子把他自己裹起来,滚进那张旧松木桌子底下去了,一面还在那儿哀求;随后他就哭起来了。我隔着毯子都听到他的哭声。

不一会儿,他滚出来,一下就蹦了起来,样子挺凶,他看到我,就往我这边冲过来。他拿把大折刀追着我在屋子里直打转,一个劲儿管我叫“死神”,说要杀掉我,我就不能再来抓他了。

这么着,他很快就打起盹来了。不一会儿我拿了那把木条子钉成坐板的旧椅子,轻轻地爬上去,不弄出一点儿声音,摘下那杆枪来。我拉开枪栓,瞧清楚它的确是装着子弹,然后我就把它架在萝卜桶上,枪口对准了爸,我就坐在后面等着他动弹。等着的时候可真是难熬,真是静得要命呀。

第七章 我把爸作弄了一场就溜掉了

“起来,你在干吗?”

我睁开眼睛,四下里张望着,想弄清楚我到底在哪儿。已经是大天亮了,我原来一直睡得很熟。爸弯着身子在我身边站着,绷着一副脸——还显得有些烦躁的样子。他说:“你拿枪干吗?”

我猜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昨晚上自己干了些什么事,所以我就说:“有人想进来,所以我就在这儿打下埋伏等着他哪。”“你怎么不把我叫醒?”“我叫了,可就是叫不醒;我一点也弄不动你。”“那么,好吧。别整天站在那儿说废话,你还是出去瞧瞧钩上有鱼没有,好做早饭。我一会儿就来。”

他开开门上的锁,我连忙跑出去,顺着河岸往前走。我瞧见几根树枝子什么的在河里漂下来,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树皮;于是我就知道河水开始在涨了。我算计着这时候要是我在镇上的话,一定可以大大地痛快一阵。六月里一涨水,向来都是我走运的时候;因为水一涨,马上就有些大块的木料往这儿漂下来,还有冲散了的木排——有时候一下子就是十几根大木头连在一块儿;这么一来,你只要去捞起来卖给木厂子和锯木厂就行了。

我顺着河边往上水走去,一只眼睛盯着爸,一只眼睛瞧着大水冲下些什么东西来。嘿,忽然之间一只小划子漂下来了;这可真是美透了,它差不多有十三四英尺长,逍遥自在地漂过来,像只鸭子似的。我学着青蛙的样子,把头朝下,从岸上扑通冲下水去追那只划子,连衣服什么的全都没脱掉,就浮过去。我估计着一定有人在划子里面躺着哪,因为有些人老爱那么办,女子作弄别人,专等人划只小船快把它追上了,她们再坐起身来冲着那个人哈哈大笑。可是这回可不是那样。它是个漂下来没有主的划子,一点也不错;我就爬上去把它划到岸边。把它藏了起来。这样,等我逃跑的时候,就不用往树林子里跑,干脆顺水划下五十来英里,找个地方永久住下,再也不用跑腿,到处游荡着受活罪了。

那地方离小屋子很近,我老是觉得像听见老头子来了似的;可是我还是把它藏好了;过后我就走出来,在一堆柳树那儿转了一圈,四下张望了一阵,果然瞧见老头子一个人顺着小路走过来,他正在拿枪打鸟儿哪。所以他什么也没瞧见。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在那儿使劲把一条“排钩”钓绳往上拖。他骂了我几句,说我太慢了;可是我告诉他说我掉到河里了,所以才耽误了那么半天。我知道他一定会看出我身上湿了,随后就要盘问我。我们从钓绳上摘下五条鲶鱼,就拿回住的地方去了。

吃完早饭,我们躺下来想睡睡觉的时候,我们俩都快累垮了,这时候我想着要是我能琢磨出个什么法子,叫爸和寡妇都不再找我,那可就比专靠运气、趁着人家还没发现我不见了的时候,就拼命跑得老远,更有把握得多了;你知道吗,说不定什么岔子都会出的。我一时简直想不出什么主意来,可是不一会儿爸就爬起来,又喝了一罐水,他说:“下回再有人贼头贼脑地上这儿来转,你就把我叫醒,听见了吗?那个人上这儿来是不怀好心的。我要是看见,就把他一枪干掉了。下回你把我叫醒吧,听见了吗?”

他说完就倒下去,又睡着了;他刚才说的话恰好给了我一个好主意,正合我的心思。我心里想,现在我可以把这个事儿安排得好好的,叫谁都想不到要去找我了。

大约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出来顺着河边往上走。河水涨得相当快,好些冲下来的木头浮在大溜上往下漂。不一会儿,漂过来一个冲散了的木排——九根大木头紧紧地连在一块儿。我们把那只小船划出去,把它拖到岸边上来。随后我们就吃午饭去了。除了爸,谁也得一直待个整天,好再多捞点东西;可是那不是爸的作风。一回捞上九根大木头,这就足够了;他得马上弄到镇上去卖。所以他就把我锁在屋子里,解下小船,大约在三点半的光景,他就拖着木排划走了。我估计他那天晚上不会回来。我等了一会儿,等到我算计着他划上了劲儿的时候,就拿出锯子,又锯起那根大木头来了。他还没划到河对岸,我就从那个洞里钻出来了;那时候他和那木排老远地漂在河里。

我把那袋棒子面拿到藏划子的地方,拨开藤子和树枝,把它放到划子上;随后我又把那一大块咸肉也那么搁好;还有那个威士忌酒罐子。我把那儿所有的咖啡和糖都拿走了,还有所有的弹药;我还拿了垫东西的书报;拿了吊桶和葫芦瓢;拿了个带把儿的勺和洋铁杯子,还有我那把旧锯子和两条毯子,还有那个长把儿矮脚小锅和咖啡壶。我还拿了钓绳、火柴和一些别的东西——只要是值一个小钱的东西通通都拿走了。我简直把那个地方整个儿搬空了。我想要一把斧子,可是那儿没有,只有外边柴火堆里那一把,我可知道为什么得把它留下。我把枪拿出来,这下子我就全准备好了。

我从那个洞里往外爬,又从那儿拖出那么多的东西来,所以就把那块地磨掉了不少。我就从外面在那儿撒了一些浮土在地上,把那光溜溜的地和那堆锯末子都盖好了,拼命收拾得不露痕迹。随后我又把那块锯下来的木头安在原处,底下垫两块石头,另外再搬一块把它顶住,因为原来那根木头在那地方是往上弯的,没大挨着地。你要是站在四五英尺远,不知道是锯过了的话,你就怎么也看不出毛病来;再说这又是小屋子背后,谁也不会到那儿瞎转去。

一直到小划子那儿都是草地,所以我就一点脚印儿都没留下。我转到各处看了一下。我站在岸上远远地往河那边望了一阵。保险没事。于是我就拿起枪来,一个人往树林里走,我正在四下里找鸟儿打的时候,就看到个野猪;猪从草原上的农场里跑出来以后,不久就在这些河边的低洼地方变成野的了。我把这家伙一枪打死,就拖到原来住的地方去了。

我拿起那把斧子把门砍碎了。我连锤带劈,乱干了好大一阵子。我把猪拖进来,一直弄到屋里快靠着桌子的地方,拿斧子砍破了它的喉咙,把它放在地上流血——我说“地上”是因为那的确就是土地——挺结实的硬地,没有木板。好了,下一步我就拿条旧口袋,里面装上好些块大石头——我能拖得动多少就装多少——我就把它从猪那儿拖起,拖到门口,再穿过树林子,到河边就把它丢下水去,扑通一声就沉下去,沉得没影儿了。这么一来,你就很容易看出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从那块地上走过的。我真愿意有汤姆·索亚在场;我知道他对这类事情一定有兴趣,他还会出些主意,添些新鲜花样儿。干这类事情,谁也赶不上汤姆·索亚那么在行。

好了,最后一步我揪下点儿头发来,把斧子好好地用血涂了一遍,把头发粘在斧子背上,再把斧子扔到旮旯儿里。随后我就抱起那只猪来,拿我的上衣把它托在我的胸脯前面(这样它就不能往地下滴血了),一直托着走出屋子往下走了一大段路,再把它扔到河里。这时候我又想起另外一个主意来。所以我就去把那袋棒子面和我那把旧锯子都从划子里拿出来,把它们拿到那个屋子里去。我把袋子拿到原来放着的地方,拿锯子在它底下戳了一个洞,我只能用锯子,因为那地方没有吃饭用的刀子和叉子——爸做饭全用他那把大折刀。随后我就扛着那袋子走过草地,穿过房子东边那些柳树,走了一百来码远,扛到一个浅水湖边上,这个湖有五英里宽,湖里长满了灯芯草——在那个季节,还可以说满是野鸭子哪。湖那边有一条小河沟流到好几英里以外去,我不知道它到底流到哪儿,反正是没有往大河里流。棒子面撒了一路,一直到湖边上,撒出了小小的一条印子。我又把爸的磨刀石也丢在那儿,弄得叫人看着好像是谁偶然丢下的。后来我用一根小绳子把棒子面口袋的裂口扎起来,不叫它再漏了,随后就把它和我的锯子都拿到划子上去了。

现在差不多到天黑的时候了;于是我就在岸上垂着枝子的几棵柳树底下把划子漂到大河边上。我心里想,他们准会顺着那一袋子石头拖出来的印儿一直找到河边上去,跟着就会在河里打捞我。他们也准会跟着棒子面那道印子找到湖边上去,再像牛羊吃草似的低着头顺着湖里流出去的那条小河沟去找那些杀了我又抢走东西的强盗。他们在大河里也就除了捞我的死尸之外,决不会再打算找别的什么了。他们不久也就会捞腻了,再也不会为我操心了。这就好了;我就可以爱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了。杰克逊岛对我倒是够好的;那个岛我相当熟悉,并且从来没有谁上那儿去。往后我还可以在夜里划过河到镇上去,四下里偷偷地捡点儿我需要的东西。对,杰克逊岛正是个好地方。

我一点也没有耽误时间。马上我就在靠岸背阴的地方顺流急冲下去,我轻轻地划,可是划得挺快。我往下水划了两英里半,随后就往河中间划了四五百码,因为我怕的是等会儿冲过船码头的时候,人家也许会瞧见我,还要招呼我。

我现在离开渡船码头,到下边来了。我站起来一看,杰克逊岛差不多就在下边两英里半的地方,岛上的树长得挺密,它突出在河中间,又大又黑又结实的样子,像一只没点灯的火轮船。岛前头的沙洲连影儿也看不见了——它现在完全叫水给淹了。

没有多大工夫我就到了那儿。我像射箭似的冲过岛的前头,那儿水流得挺急,我跟着就划到静水里去,在朝着伊利诺斯州河岸那边靠了岸。我把划子划进了原先知道的岸边上一个凹进很深的地方;我得把两边的柳树枝子拨开才能钻进去;我把划子拴好之后,从外边谁也看不见它了。

这时候天色有点灰白了;所以我就往树林里走,先躺下来,睡个小觉,再吃早饭。

第八章 我饶了华森小姐的吉姆

我一觉睡醒来,太阳已经很高了,我猜准是八点过了。我躺在草地上阴凉的地方,想着一些事情,我觉得歇够了,挺舒服,挺满意。我可以从树叶子当中的一两个洞里往外看到太阳,可是四下里多半都是些大树,待在那里面简直是黑洞洞的。有些地方太阳光透过树叶子照得满地斑斑点点,这些斑斑点点的地方还有点儿晃晃悠悠地动,看得出树顶上吹着微微的风。有一对松鼠坐在树枝上,吱吱喳喳地冲着我叫得挺亲热。

就这样过了三天三夜。没有什么变化——老是那个样儿。可是再过了一天,我就一直穿过整个的岛,四处去探险。我成了岛上的主人;整个的岛都属于我了,可以那么说吧,我得把岛上什么都弄清楚;可是主要的还是要消磨时间。我正一个劲儿往前走,突然一下子正踩着一堆营火的灰,那上面还在冒烟哪。

我的心猛一下快跳到嗓子眼儿上来了。我连等着再看一眼都没等,就拉下了枪上的扳机,踮着脚尖,要多快有多快地悄悄儿往回溜。

到了晚上,我从那些树当中清清楚楚瞧见了有个火。我小心地慢慢儿走过去。不一会儿,我就走得挺近,可以看得见了,原来那儿地上躺着一个人。这下子可是把我吓得不知怎么好了。他头上蒙着一条毯子,他的头差不多伸到火里去了。我坐在一堆矮树后面,离他差不多有六英尺的地方,拿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这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了。不一会儿,他就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把毯子掀开,哦,原来是华森小姐的吉姆!

老实说,我看到他真是高兴。我说:“喂,吉姆!”一面就蹦了出来。

他猛然一下子跳起来,慌慌张张地瞪着我。“吉姆,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是怎么来的?”

他显出挺窘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没有做声。然后他说:“也许我还是不说好。”“为什么,吉姆?”“哎,自有缘故。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可不能说出去呀,怎么样,哈克?”“我要是说出去,就不得好死,吉姆。”“好,我相信你,哈克。我——我是逃跑的。”“吉姆!”“记住,你可是说过不告诉人家呀——你知道你是说过这话的,哈克。”“对,我是说过。我说了不给人家说,就一定算数。真的,决不失信。人家准会为了我不做声,管我叫做赞成废奴的坏蛋,还要瞧不起我——可是那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决不会说出去,也决不回那鬼地方去,怎么也不干。好吧,那么,把事儿全告诉我吧。”“好吧,你瞧,是这么回事。老女东家——那是说华森小姐——她老找我的碴儿,对我凶得很,可是她老说她不会把我卖到奥尔良去。可是我瞧见有个黑奴贩子这些日子老在这带地方转,我觉得不放心。后来,有一天晚上挺晚的时候,我悄悄儿溜到门口,门关得不怎么紧,我就听见女东家告诉寡妇说,她要把我卖到奥尔良去,她本来不愿意,可是她能把我卖到八百块钱,那么一大堆钱简直不由她不要。寡妇想叫她不卖,可是我再也没等着听她们说下去。我跟你说吧,我赶快就溜了。”

第九章 凶房漂过去了

从前我探险的时候,差不多正在岛中间发现过一个地方,现在我想上那儿去看看;于是我们就动身往那儿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因为那个岛只有三英里长、四五百码宽。

这个地方是个挺长挺陡的山脊梁,差不多有四十英尺高。我们好不容易才爬到顶上去,因为坡儿挺陡,小树丛儿又挺密。我们在这山脊梁上满处乱走乱爬了一阵,后来在朝伊利诺斯州那边快到山顶的岩石当中,找到了一个挺好的大山洞。那个山洞有两三间房子合起来那么大,吉姆可以直着身子站在里面。那儿挺凉快。照吉姆的主意,马上就要把我们的东西搬进去,可是我说我们不用老在那儿爬上爬下。

吉姆说要是我们把划子藏在一个好地方,把东西都搬到洞里,那么要是有人到岛上来,我们就可以赶快跑上去,他们要是没有带狗,就一辈子也找不着我们。还有,他说那些小鸟儿都说了就要下雨,难道我要把东西都弄湿吗?

于是我们就回去,把划子划到正对山洞的地方,使劲把东西都搬上来。随后我们就在附近密密的柳树当中找了个地方,把划子藏起来。

一天夜里,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在岛头上待着,看见从西边漂下来一幢木头架子的房子。那是个两层的楼房,在水里歪得挺厉害。我们划到那儿,就爬上去——从一个楼上的窗户里爬到里面。可是那时候还太黑,什么也看不见,所以我们就把划子拴在上面,坐在划子里等着天亮。

还没等我们到岛尾上,天就慢慢儿亮起来了。这下子我们就从窗户往里看。我们看得出有个床铺、一张桌子、两把旧椅子,还有好些东西在地板上乱扔着,墙上还挂着衣服。在远远的旮旯儿里,地板上有个像是人的什么东西躺着。于是吉姆就说:“喂,老乡!”

可是他动也不动。我又叫了一声,随后吉姆就说:“那个人不是睡觉——他死了。你别动——我去瞧瞧。”

他爬进去,弯下腰瞧了一瞧,说:“这是个死人。是的,一点儿不错;身上还是光着的哪。他叫人从背后打了一枪。我猜他死了有两三天了。进来吧,哈克,可是别瞧他的脸——实在太吓人了。”

我连一眼都没瞧他。吉姆拿几块破布片儿把他盖上,可是他用不着那么办;我根本就不想瞧他。地板上撒着一迭一迭的油光光的旧纸牌,还有旧威士忌酒瓶子,还有黑布做的一对假面具;满墙都拿木炭涂着顶下流的字和画儿。墙上挂着两件又脏又旧的花布衣裳、一顶遮太阳的女人帽子,还有几件女人穿的衬衣,也还有一些男人的衣裳。我们把这些通通都放在划子里——往后也许有点儿用处的。

我们找到一个旧洋铁灯笼、一把没把儿的屠刀、一把崭新的巴罗牌折刀,这把刀子随便在什么铺子里也得值两三毛钱,另外还有好些牛油蜡烛、一个洋铁蜡烛台、一把葫芦瓢、一只洋铁杯子,还有甩到床下的一条破烂的旧被窝、一个手提的网兜儿,里面有针、有别针、有黄蜡、有扣子、有线,还有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另外还有一把斧子和一些钉子,还有一条像我的小拇指头那么粗的钓绳,那上面还带着些大得要命的钓钩,还有一卷鹿皮、一根皮子做的狗脖圈儿、一个马蹄掌、几只没贴标签的药瓶子;我们正要走出来的时候,我又找到一把还算好的马梳子,吉姆找到个破旧的拉琴的弓子和一条木头假腿。木腿上面的皮带都断了,可是,除此之外,那还算是条怪好的腿,不过我用起来太长,吉姆又嫌太短,另外那一条我们怎么也找不着,四下里都找遍了,还是白找。

那么,一包在内算起来,我们这下子可真捞着了。等我们全都弄好,预备撑开的时候,已经漂到岛下边四五百码了,这时候天也大亮了;所以我就让吉姆躺在划子里,盖上被窝,因为要是他一坐起来,人家从老远就能瞧出他是个黑人。我朝着伊利诺斯州那边划过去,这么一来就漂下去约莫有半英里来路。我顺着岸边的静水往上划,总算没出什么岔子,也没碰见什么人。我们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第十章 摆弄蛇皮的结果

我们把弄来的衣服仔细搜了一阵,搜到了八块银元,这些钱是缝在一件旧毯子做的大衣里子里面的。吉姆说他猜那件大衣准是那屋子里的人偷来的,因为他们要是知道里面有钱,就不会把它扔在那儿。我说我琢磨着就是那些人把他弄死的;可是吉姆不愿意谈这个。我说:“现在你觉得聊这个会惹出倒霉事儿;可是我前天把我在山脊梁上找到的那条蛇皮拿进来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你还不是说手摸到蛇皮是天下最倒霉的事儿吗?好了,眼前就是咱们的倒霉事呀!咱们捞来了这么多的东西,另外还有八块钱。我真希望咱们天天都能碰到一些这样的倒霉事儿哪,吉姆。”“别忙吧,宝贝儿,别忙吧。你先别太得意了吧。倒霉事儿马上就会来。当心我给你说的话吧,马上就会来。”

倒霉事儿果然来了,真的。我们说话的那天是星期二。星期五吃完晚饭,我们在山脊梁上边那头的草地上躺着,烟叶子抽光了。我回洞里去再拿点儿来,偏巧在那儿瞧见一条响尾蛇。我把它打死了,又把它盘到吉姆的毯子下半截那儿,简直盘得像活的一样,心想吉姆要瞧见它在那儿,准得叫人打个哈哈。得,到了夜里我把蛇的事儿全忘了,我正在划洋火,吉姆刚往毯子上一躺,哈,原来死蛇的伴儿就在那儿哪,一口就把他咬了。

他一边叫着就跳起来,亮儿刚一照,就瞧见那条毒蛇抬起头来,正准备着再扑过来咬人。我马上就拿根棍子把它打死了,吉姆抓起爸的威士忌酒罐子就往肚里灌。

吉姆躺了四天四夜。后来肿都消了,他又起来活动了。现在我既然明白了摆弄蛇皮有这种结果,就决心再也不用手去拿蛇皮了。

一天早晨,我说日子过得怪无聊,闷得慌,我想要到哪儿去活动活动。我说我想着要溜过河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消息。吉姆挺赞成这个主意;可是他说我得等到天黑了才能去,还得加点儿小心。后来他又琢磨了一阵,就说,我能不能把那些旧衣服穿上点,扮成个姑娘呢?

那倒是个好主意,真的。于是我们就把那些花布袍子取出一件来,弄短了一点,我又把裤腿卷到膝盖上面,就穿上这件衣裳。吉姆拿钓钩儿把后面弄高一点,这衣服就显得挺合身了。我戴上遮太阳的大草帽儿,还在下巴底下拴上带子,这下子谁要是想往帽子里面瞧瞧我的脸,那简直就跟往洋炉子烟筒里瞧那么费劲。

天刚黑,我就驾着小划子顺着伊利诺斯州的河边往上去。

我从渡船码头下边一点的地方往镇上划过来,大溜把我冲到镇下头去了。我把船拴上,顺着河岸走。在一个很久没人住过的小茅屋里有个亮,我猜不出是谁住在那儿。我溜过去,偷偷地从窗户那儿往里瞧。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坐在一张松木桌子旁边,在蜡烛光底下织毛线活。她那张脸我不认识;她是个外乡人,因为全镇上就找不出哪张脸是我不认识的。这倒是碰巧了,因为我正在拿不定主意;我有点害怕,后悔不该来;人家也许会听出我的声音,把我认出来。可是这个女人只要在这么个小镇上住过两天,她就能把我要打听的事儿全都说出来;所以我就敲门,拿定主意不忘记自己是个姑娘。

第十一章 他们追上来了!

“进来吧,”那个女人说,我就进去了。她说:“请坐吧。”

我坐下了。她用她那双发亮的小眼睛把我浑身上下瞧了一遍,就说:“你叫什么名字?”“莎拉·威廉士。”“你住在哪儿?就在附近吗?”“不,大娘。我家在胡克维尔,在这儿下去七英里的地方。我一直走来的,简直累得不行了。”“也饿了吧,我琢磨着。我去给你找点东西来吃吧。”“不,”我说:“我看还是歇会儿就走吧。我不怕黑。”

不一会儿,她就说起爸和谋杀的事来了,这下子我可挺愿意让她顺嘴儿叨唠下去。她说到我和汤姆·索亚找到一万二千块钱的事儿(她可是把钱数弄成了两万);把爸的事儿也全说了,说爸是个多么讨厌的家伙,又说我是个多么讨厌的家伙,末后她就说到我让人谋害了的事儿。我说:“是谁干的呢?我们在下边胡克维尔那儿也听到这些事儿,可是我们不知道是谁把哈克·费恩弄死的。”“唔,我看就是在这儿也有好些人想要知道是谁把他弄死了。有些人猜着是老费恩自己干的。”“不对吧——会是他吗?”“起先差不多谁都那么想。他根本不知道,他差点儿叫人用私刑治死了。可是快到天黑的时候,他们又变了主意,断定那是个逃跑的黑奴干的,那家伙叫吉姆。”“怎么,他……”

我停住了嘴。我看顶好还是不做声吧。她一个劲儿说下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插过嘴:“那个黑奴就是在哈克·费恩叫人杀死了那天夜里跑掉的。结果就悬了赏捉拿他——三百块钱。另外还悬了个赏捉拿老费恩——两百块钱。”

我赶忙离开她家,顺着河边往上水走了五十来码,随后就往回走,溜到我停划子的地方,那儿离那所房子下边有一大段路哪。我跳到船上,赶快就划走了。我往上水划了老远,算准了划过去就能划到岛头上,然后就横着划过去。我摘下了遮太阳的大草帽,因为这时候我用不着遮脸的东西了。我划到河中间的时候,就听见大钟敲起来了,所以我就停了一下,仔细听听;那声音从水面上漂过来,听起来挺弱,可是挺清楚——十一点了。我一靠了岛头儿的岸,就连喘气的工夫都不耽搁,尽管我简直是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我还是一直钻进我原先露营的树林里去,在那儿找块又高又干的地方,点起挺亮的一堆营火来。

随后我就跳到划子上,拼命使劲往我们那地方划,那是在下边一英里半的地方。我上了岸,钻过树林子,爬上山脊梁,跑到洞里。吉姆在那儿躺在地上呼呼地大睡。我把他叫起来说:“起来,打起精神来吧,吉姆!连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他们追咱们来了!”

吉姆什么都没问,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后来那半个钟头里从他那股干劲儿就看得出他吓成了什么样子。忙了半个钟头以后,我们所有的东西全都搬上了小柳树湾子里藏着的木排,准备把它从那儿撑出去。我们先把洞口的营火弄灭了,以后连一支蜡烛的亮儿都没在外面露出来。

我把划子划到稍微离开岸上的地方,四下里望了一会儿;可是就算附近有只船我也瞧不见,因为在星光和黑影里是不大瞧得清楚的。随后我们就把木排撑出来,在树影子里一直往下溜,悄悄儿溜过了岛下面那头——一直连一句话都没说。

第十二章 还不如就这么混下去好哪!

我们末后溜到岛下头的时候,准是快一点了,木排的确像是走得挺慢。要是有条船开过来的话,我们就打算跑到划子上,往伊利诺斯州河岸那边逃;亏得没有船来,因为我们根本没想到把枪或是钓鱼线或是什么吃的东西放在划子里。我们实在太急了,没来得及想起那许多事儿。不管什么通通都放在木排上,那实在不是个高明的打算。

要是那些人到岛上去搜,我算计着他们自然会看到我生的营火,在那儿守个整夜,老等着吉姆回来。不管怎样,反正是把他们给甩开了,没让他们找到我们;要是我生的火根本没把他们哄住,那也不能怨我。我给他们玩的这个把戏,总算是够缺德的了。

第五天夜里,半夜过后,我们在圣路易下边碰到一场大暴风雨,又打雷、又打闪,都打得挺凶,大雨白茫茫的一大片直往下灌。我们在木排上的小窝棚里待着,让木排自个儿随便漂。一遇到打闪照得挺亮的时候,我们就能瞧见前面一条挺直的大河,两岸都是高高的悬崖峭壁。不一会儿我说:“嘿,吉姆,瞧那边!”那是一只触了礁的小火轮。我们的木排一直冲着它漂过去。闪电的光把它照得挺清楚。它是歪着身子的,上舱还有一部分在水面上,一打闪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条条拉住烟囱的铁索,大钟旁边还有把椅子,椅背上挂着一顶垂边的旧帽子。

唔,在那深更半夜,又是大风大雨,并且还有些神秘的味道,在这种时候,我一瞧见那条破船在河中间那么凄惨,那么孤零零地歪在那儿,我心里的感觉就和随便哪个小孩子一样。我想到船上去,偷偷地四下里溜一溜,瞧瞧那上面有什么。所以我就说:“咱们上去吧,吉姆。”

可是吉姆起先死不赞成。他说:“我才不到破船上瞎串去哩。咱们过得他妈的挺好,还不如就他妈的这么混下去好哪。《圣经》上都说过,人得知足。说不定那破船上还有人看守着哪。”

最后,吉姆埋怨了几句,终归还是依了我。他说我们但得不说话就别再说话,要说也得小声小声地说才行。这时又打了一次闪,正好又给我们把破船照亮了;我们就抓住了右舷上的吊车,把木排拴在那儿。

这地方甲板翘得挺高。我们在黑地里顺着甲板上的斜坡悄悄儿朝着顶层的舱里往左边溜下来,一面拿两只脚慢慢地蹭着道儿走,一面还得伸出双手来挡开船上的支索,因为四处都是一团漆黑,那些绳子连一点影儿都看不见。不一会儿我们碰到天窗前面的那头,就爬了上去;再往前一步,就到了船长室的门前;门是开着的,哎呀,我的天哪,我们顺着顶层舱里的过道望过去,瞧见老远有一道灯光!

也就在那一会儿工夫,我们好像听见那儿有一阵很低的声音!

吉姆悄悄儿说他觉得挺不对劲儿。叫我跟着他走。我说,好吧,正要往木排那儿走;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哭着说:“弟兄们,饶了我吧;我起誓决不说出去呀!”

另外有个声音说得挺响:“吉姆·特纳,这是骗人的话。你从前就来过这一套。分油水儿你老是要得比你应得的那份儿多,你还每回都弄到了手,因为你起誓说要是不行,你就要说出去。可是这回你又这么说,那就该你倒霉了。你真是全国顶卑鄙、顶阴险的坏蛋。”

这时候吉姆已经往木排那儿去了。我简直好奇得要命;我心想,要是汤姆·索亚,他决不会退缩下去,那么我也不走开;我得瞧瞧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就在那条小小的过道里趴下去,用两只手和两个膝盖摸着黑往船尾上爬,直到后来,我和顶层舱的穿堂间当中只隔着一个特等舱了。这时候我就瞧见那儿有一个人,手脚都捆着,躺在地下,他身边站着两个人朝下瞧着他,他们两人当中有一个手里拿着一个挺暗的提灯,另外那个拿着一支手枪。这个人老是把手枪对准了躺在地下的那个人的脑袋,一边说:“我真想这么干!我也应该这么干——你这卑鄙的兔崽子!”

躺在地板上的那个人吓得缩成一团,他说:“毕尔,饶了我吧;我决不说出去呀。”

每次他这么一说,那个拿着提灯的人就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当然不会说喽!你一辈子也没说过比这更靠得住的话,真是。”有一回他说:“听他央求吧!要不是咱们收拾了他,把他捆上了,他早就把咱们俩都弄死了。到底为了什么呢?无缘无故。就因为咱们要应得的那一份儿——就是为了那个。可是我敢说你再也别想吓唬谁了,吉姆·特纳。把手枪收起来吧,毕尔。过来,我有话要说。”

他们走进了特等舱。毕尔说:“我是这么打算的:咱们赶快动手,把那些特等舱里咱们忘了拿走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搬到岸上去藏起来。完了咱们就等着。我说现在用不了两个钟头,这条破船就得碎,顺水冲到河底下去。明白吗?他就得淹死,除了抱怨他自己,谁都怨不着。我琢磨着那可比弄死他强得多。只要有法避免,我就不赞成杀人;那反正不是个高明的办法,而且还缺德。我说得对不对?”“那也好,走吧。”

随后他们就走了,我就溜出来,吓得浑身都是冷汗,再往前面爬过去。那儿简直是一团漆黑;可是我哑着嗓子悄悄儿叫了一声:“吉姆!”谁知他就在我胳臂肘儿旁边,好像哼哼似的答应了一声。我说:“吉姆,赶快,这可不是闲着胡闹和唉声叹气的时候;那里面有一帮杀人的凶手,咱们要不找到他们的救生船,把它漂下河去,让这些家伙不能从这条破船里跑开,那他们当中有一个就得遭殃,无路可走。可是咱们要能找到那条小船,咱们就能把他们全都甩在这儿,叫他们都跑不了——让警察来把他们抓去。快——赶快!我往左边去找,你往右边去找。你从木排那儿找起,再……”“我的老天爷呀,老天爷呀!木排?木排不见了,不见了;绳子断了,木排冲走了!——咱们还在这儿可怎么好!”

第十三章 从“华尔特·司各特”船上得来的光明正大的赃物

我吓得透不过气来,差点儿晕过去了。跟那么一帮人一块儿关在一条破船上!

可是这时候唉声叹气是没有用的。我们现在更是非把那条救生船找到不可——得找来给我们自己用。所以我们就战战兢兢地顺着右边走过去,那可真是慢透了——好像走了一个星期才走到船尾。连个救生船的影儿都没有。吉姆说他觉得再也走不动了——他吓得连一点劲儿都没有了。可是我说,来吧,咱们要是留在这条破船上,那可准得遭殃。所以我们又偷偷摸摸地往前走。我们朝顶层舱位靠船尾的那头走去,终于找到了那儿,再揪着天窗上的窗板悬在空中蹿到前面去找,因为天窗的边儿已经歪在水里了。我们快走到穿堂间门口的时候,那条小船就在那儿,一点也不错!

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它。我真是谢天谢地。我本来可以马上爬到那小船上去,可是偏巧这时候门开了。里面的人有一个把脑袋伸出来离我只有一两英尺远,我想这下子可完蛋了;可是他又把头缩了回去,说:“把他妈的那提灯拿开吧,毕尔,可别叫人瞧见!”

他把一袋子什么东西扔到小船上,随后自己也爬上船去坐下了。那是派卡德。毕尔也跟着出来上了船。派卡德低声说:“全都弄好了——开船吧!”

这下子我吓得浑身都没有劲,简直有点儿揪不住窗板了。可是毕尔说:“等一会儿——你搜过他身上了吗?”“没有。你呢?”“没有。这么说他那份儿钱还在他身上哪。”“那么,好吧,过来;光拿东西,把钱倒给留下,那可不行。”“嘿,那么一来,他不就会猜着咱们要干什么了吗?”“也许他猜不着。可是咱们反正得把钱拿走。来吧。”

于是他们就从小船上下来,走进舱里去。

门是在破船朝上歪起的那边,所以跟着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我马上就跳到小船里,吉姆也跟着歪歪倒倒地撞进来了。我拿出刀子来,把船索刺断了,开起船就跑!

我们就追我们那木排去了。我跟吉姆说:“咱们一瞧见岸上有亮,就在那儿上下一百码找个好地方把你和小船藏起来,我就上岸去瞎编一个故事,找个人去把那一帮家伙救出来,且等他们到了该死的时候,再叫人给绞死就行了。”

可是这个主意是白想了;因为不一会儿大风大雨又起了,并且这回比哪回都凶。雨直往下灌,岸上一点儿亮都看不见;大伙儿全都睡了吧,我想是。我们冲着大浪顺着河往下去,一面注意找灯光,一面注意找木排。过了半天雨才住了,可是云还没有散,雷还不住地小声儿咕咚着,后来天上打闪的光给我们照出前面有个漆黑的东西漂着,我们就追上去。

那正是我们的木排,我们又能上去,可实在太高兴了。这时候我们瞧见下面远远地在右边有个灯光,在岸上。于是我就说要上那儿去。那帮家伙从破船上偷出来的贼赃把小船装满了一半。我们把它胡乱地堆在木排上,我就让吉姆漂下去,漂到他算计着有两英里的地方就挂起个灯,一直点着等我回来;随后我就划起桨,冲着那个亮划过去。我一路划过去的时候,又瞧见三四个亮儿——在一个小山腰上。原来那是个村子。我在岸上挂着亮的地方上面一点靠拢,停住桨往下漂。我从那儿漂过的时候,瞧见那是个提灯,挂在一个双身渡船头上的旗竿上。我绕着渡船挺快地划着,找看船的人,一边琢磨着他睡在什么地方;不一会儿,我看见他在前头拴锚的柱子上蹲着,脑袋垂在两个膝盖当中。我轻轻地推了他的肩膀两三下,跟着就哭起来。

他吓了一跳似的醒过来;可是他一看不过是我,他就打了个挺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这才说:“嘿,怎么回事?别哭吧,小兄弟。出了什么岔儿?”“爸和妈和姐,都在那条破船上,您去救救他们吧……”我说。“哎呀,老天爷呀,他们要不赶快赶快离开那儿,可就没救了!好吧,我这就去叫驾船的。”

可是他刚一拐弯儿,我就跳到小船上,随后就顺着岸边上的静水往上划了约莫六百码,钻到一些木船当中待着;因为我非得眼看着那条渡船开出去才能放心。

唔,不一会儿那条破船就过来了,黑糊糊的,一直漂下来了!

我心里打了个冷战,随后我就冲着它划过去。它已经沉下去挺深了,我马上就看出船上要是还有人,也不会有什么活着的机会了。我围着它划了一转,还叫了一会儿,可是根本没人答话;四下里都静得要命。我为了那帮家伙心里觉得有点难受,可也并不太怎么的,因为我觉得只要他们受得了,我也就受得了。

随后渡船开过来了;于是我就把船头歪过去,顺着一条斜流的大溜划了一大段,冲着河中间划过去;我算计着人家看不见我了,就停下桨来,回头望着渡船围着那破船来回地转;后来过一会儿渡船也就开回岸上去了,于是我就使劲划起来,顺着大河往下冲。

好像过了多长多长的时候,才瞧见吉姆的灯光露出来;那时候这道灯光简直像是离着我有一千英里似的。等我划到了那儿,东边天上已经有点发白了;于是我们就冲着一个岛划过去,把木排藏起来,把小船沉到河里,再往小窝棚里一钻,就像死人似的睡着了。

第十四章 所罗门算不算聪明?

我念了好些关于国王、公爵、伯爵那些人的故事给吉姆听,那里面说到他们穿得多么耀眼,他们摆出多大的派头,彼此称呼的时候,不叫什么什么先生,都叫陛下、殿下、阁下等等;吉姆听入了神,眼睛都突出来了。他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多贵人哩。除了一个所罗门老国王,我差不多连一个都没听说过,除非你把一摞扑克牌里的王牌都算上。国王挣多少钱呢?”“挣钱?”我说:“哼,他们要钱的话,一月能拿一千块哪;他们要多少有多少;什么都是他们的。”“那可多么痛快呦!他们都干吗呢,哈克?”“他们才什么都不干哩!唉,你真是说傻话!他们光是这儿坐坐,那儿坐坐。”“不能吧,真是那样吗?”“当然是真的。他们就是东坐坐、西坐坐的——也许,除非在打仗的时候;那他们就去打仗。可是别的时候,他们就光是懒洋洋地待着,什么也不干,要不就去放鹰打猎——光是去放放鹰,一天到晚……嘘!——你听见有声音吗?”

我们跳出去瞧了瞧;可是那不过是下面老远的一条小火轮的轮子打水的声儿,那条船正在拐过弯来;于是我们又回窝棚里来了。“是的”我说:“还有的时候,日子过得太无聊的话,他们就找国会的碴儿;要是有人不规规矩矩照他的心眼儿办事,他就砍掉他们的脑袋。可是他们多半都在后宫里鬼混着。”“在哪儿混?”“后宫。”“什么叫后宫呀?”“就是国王养他那群老婆的地方呀。你连后宫都不知道吗?所罗门就有一个;他差不多有一百万个老婆哩。”“啊,对了,是那么的;我——我把这个全忘了。后宫就是个大公寓,我猜是。大概在带孩子的屋子里也得整天哇哇地吵。我看那些老婆也会吵得够瞧的;那么一来,吵的声音就更厉害了。可是人家都说所罗门是自古以来顶聪明的人。我可不信那一套。为什么呢:一个聪明人哪会愿意一天到晚住在那么个吱吱喳喳、吵吵闹闹的鬼地方呢?不会的——他怎么也不会愿意受那个罪。一个聪明人宁肯盖个锅炉工厂;那他要是打算歇一歇,还可以把那锅炉工厂关了哪。”“他反正就是顶聪明的人;因为这是寡妇告诉我的,她亲口告诉我的。”“寡妇怎么说,我可不管,反正所罗门不是个聪明人。他有些事情真是太胡闹,我一辈子也没见过。你知道他硬把一个小孩儿砍成两半的事儿吗?”“我知道,寡妇把这事儿全给我说过。”“那就好了!那还不是世界上顶糊涂的主意吗?你瞧瞧这桩事儿吧。那儿有个树墩子,那儿——那就算是一个娘们儿吧;你在这儿——就算是另外那个娘们儿吧;我是所罗门;这儿这一块钱的票子,就算是那个小孩儿吧。你们俩全说这张票子是自己的。我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上街坊家东走走,西串串,打听打听这张票子到底是谁的,回来就把它全须全尾地交给本主儿,只要有点儿脑筋的人不都会这么办吗?不,我偏要拿起这张票子来,刺啦一下子把它撕成两半,这半儿给你,那半儿给那个娘们儿。所罗门就硬要拿孩子也这么办。现在我要问你:那半张票儿能干吗?——什么也买不着。那么半个孩子有什么用?就是拿一百万个半边孩子给我,我也不稀罕。”“他妈的,吉姆,这里面的妙处你全没弄明白——真糟糕,你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谁?我?去你的吧。别跟我说你那套妙处吧。我觉得我要是看出有什么道理,就知道那是有道理;像那么胡搞的事儿,简直是糊涂透了。人家争的又不是半个孩子,争的是整个孩子嘛;谁要是以为他可以拿半个孩子给人家,叫他别为了整个孩子争吵,这种糊涂虫就会遇到下雨天都不懂得进屋里来躲一躲。别跟我提所罗门了吧,哈克,他这个人我算是看透了底儿。”“可是我跟你说,你没把这里面的妙处弄明白。”“什么他妈的妙处不妙处!我看,是我明白的事儿我都明白。你知道,真正的道理还得往下边去找——这里面的道理还深着哪。你得看所罗门是在哪种人家生长的。你先拿一个只有一两个孩子的人来说吧;这个人肯不肯随便把孩子糟蹋掉?不,他决不会;他糟蹋不起。他知道怎么疼孩子。可是你要拿个有五百来万个孩子满屋乱跑的人来说,那可就不一样了。他这种人把孩子砍成两半,就像砍一只猫似的。他还有的是。孩子多一两个,少一两个,对所罗门反正没关系,该死的东西!”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黑人。只要他脑袋里装进了一个想法,那就简直没法子再弄出来。他在我碰到过的黑人里头,要算是最反对所罗门的了。

第十五章 拿可怜的老吉姆开玩笑

我们算计着再有三夜就可以漂到卡罗镇,那地方在伊利诺斯州的尽头,俄亥俄河就在那儿流进密西西比河,我们就是要上那地方去。我们打算到那儿就把木排卖掉,搭上小火轮,顺着俄亥俄河往上水走,到那些不买卖黑奴的自由州去,以后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第二天夜里偏又下起雾来,我们开到一个冲积洲上去,打算把木排拴住,因为在雾里走木排是不行的;可是我把划子往前面划过去,拿着缆索想拴木排的时候,谁知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小矮树可以拴一下。我把缆索拴在陡岸边上一棵小树上,可是那儿有一股急流,木排让它轰隆一声冲下来,劲头挺大,把那棵小树连根拔了出来,又往下面冲去了。

于是,我就追木排去了,我使尽了劲拼命划,一直顺着那冲积洲往下撵。我喊了几声,又听了一阵。随后在下面老远的地方,我听见有一点儿喊叫的声音,马上就把我的精神鼓起来了。我拼命赶过去,竖着耳朵仔细听,希望再听到那个声音。

我真希望那傻瓜能想起敲个洋铁盆子,一个劲儿敲,可是他根本就没那么办,他老是喊一喊又停一停,最叫我伤脑筋的就是当中听不见喊声的时候。唉,我使劲地往前划,马上又听见了喊声,可是这回声音却跑到了我的后头。这下子可真把我弄迷糊了。那准是别人在喊吧,要不就是我掉过头来了。

后来,有半个来钟头的工夫,我隔一会儿就叫两声;末了我听见老远有回答的声音,就想法子跟上去,可是老找不着。后来我终于瞧见一个黑点儿,又追了上去;这回我才追对了。正是那个木排。

我赶到的时候,吉姆正坐在那儿,脑袋垂在两个膝盖当中睡着了,右手还在掌舵的桨上耷拉着。另外那支桨已经撞掉了,木排上撒满了乱七八糟的树叶子、树枝子和烂泥。这么看来,它也是经过了一番凶险的。

我把划子拴住,就在吉姆眼前,躺在木排上,打了个哈欠,把拳头冲着吉姆伸出去,说:“喂,吉姆,我睡着了吗?你怎么不把我叫起来呀?”“我的老天爷,是你吗,哈克?原来你还活着——你并没有淹死呀——你又回来了吗?这要是真的,可实在太好了,宝贝儿,要是真的可太好了。让我瞧瞧你吧,孩子,让我摸摸你吧。真的,你没死!你又回来了,高高兴兴,结结实实的,还是和从前的哈克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哎呀,真是谢天谢地!”“你怎么啦,吉姆?你喝醉了吧?”“喝醉了?你说我喝醉了?我还有空儿喝酒哪?”“好了,那么,你干吗说话说得这么不着边儿呀?”“我怎么说得不着边儿?”“你还问怎么不着边儿?哼,你刚才不是说我回来了,还说了些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好像我是上哪儿去过吗?”“好吧,那我要问问你,你不是坐了小划子把木排上的绳儿拿去,要把它拴在冲积洲上吗?”“没有,没那事儿。什么冲积洲?我根本就没瞧见什么冲积洲。”“你没瞧见冲积洲?,不是你拴的绳儿松开了,木排哗啦一下往大河下面冲下来,把你和小划子都甩在后面的大雾里了吗?”“什么大雾?”“就是那么大雾呀!整夜没散的那大雾呀。你不是还直喊,我不是也直喊来着吗?”“哎呀,这可太莫名其妙了,我简直摸不着头脑,吉姆。什么大雾呀,小岛呀,受活罪呀,还有这些那些的,我都根本没瞧见。我一直跟你在这儿坐了一整夜,老在聊天,一直聊到十分来钟以前,你就睡着了,我看我大概也睡着了。这么会儿的工夫,你决不会是喝醉了,那么你当然是在做梦。”“真是活见鬼,我怎么能在十分钟里梦见这么些事儿呀?”“算了吧,你当然是梦见的,因为你说的那此事儿没一样是真的。”

吉姆有五分来钟一直没说话,光坐在那儿琢磨。

于是我又问木排上那些树叶子和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还有那支撞折了的桨,是怎么回事。

吉姆瞧瞧那些一塌糊涂的东西,再瞧瞧我,又回过去瞧瞧那些东西。他脑子里让那个梦牢牢地占据了,他好像一时简直摆脱不掉,没法子再想起实实在在的事情,可是等他明白过来之后,他就瞪着眼睛瞧着我,绷着脸一点也不笑,说:“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我来告诉你吧。我因为拼命地划木排,又大声喊你,简直快累死了,后来我困得打瞌睡的时候,我因为你不见了,真是伤心透顶,我就连我自己和木排要出什么岔子都懒得管它,就那么睡了。后来我一醒过来,瞧见你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我就掉下眼泪来,简直恨不得跪下来亲你的脚,因为我简直谢天谢地,高兴透了。可是你就光想着怎么扯个谎来拿老吉姆开玩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废物;废物就是那些往朋友头上抹屎、叫他们丢脸的人。”

他说完就慢慢儿站起来走到小窝棚跟前,再也没说什么就走进去了。可是那就够我受的。这下子可真叫我觉得自己太缺德,我简直恨不得去亲亲他的脚,好叫他收回他那些话。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我才鼓起勇气来,打定主意去向一个黑人低头认罪;可是我到底是那么做了,后来我一辈子也没有为这件事情后悔过。我再也不给他使坏主意了,我要是早知道这会逗得他这么伤心,那我就连那一回也不会那么胡闹的。

第十六章 响尾蛇皮果然灵验了

我简直觉得自己太没良心、太不要脸了,恨不得死了还好些。我在木排上心慌意乱地踱来踱去,老在心里自己骂自己;吉姆也在心慌意乱地踱来踱去,从我身边走过。我们俩都沉不住气。每回他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说:“那不就是卡罗吗!”我听了就觉得好像是身上中了一枪,心想那如果真是卡罗,我看我真得难受死了。

我在心里暗自盘算着的时候,吉姆可老是大声大气地说话。他说的是到了自由州头一桩要干什么事,他说他要拼命攒钱,连一分钱也不花,攒够了就到华森小姐老家附近的那个庄子上去,把他的老婆从那儿赎回来;随后他俩就可以一起干活,把两个孩子也赎回来。要是他们的主人不肯卖,他们就找个反对蓄奴的人去把他们偷来。

我听着吉姆说这种话,真是难受;他这种打算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我的良心把我搅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后来我就对它说:“别再缠我了吧——现在还来得及——再瞧见有亮,我就划上岸去告他。”这么一来,我马上就觉得轻松愉快,简直轻得像根鸡毛似的。于是我的烦恼全都没有了。我仔细望着岸上,想找到个灯光,这时候我真快活得像是在心里唱歌似的。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亮儿。吉姆欢欢喜喜地喊道:“咱们平安无事了,哈克,咱们平安无事了!快跳起来,立个正,敬个礼吧!那就是卡罗镇那好地方,终归到了,这回我可准没弄错!”

我说:“我驾着小划子过去瞧瞧吧,吉姆。你知道,也许还不对哪。”

他一下就跳过去,把小划子准备好了,还把他那件旧褂子铺在船板上让我坐,再把桨交给我。我撑出去的时候,他又说:“过不了一会儿,我就会高兴得大嚷起来了,我会说,这全是仗着哈克帮忙;现在我是个自由人了,要不是有了哈克,我是得不到自由的;全靠哈克帮忙。吉姆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哈克;你真是吉姆一辈子没碰到过的好朋友呀;现在老吉姆也就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了。”

我正要往岸上划,一个劲儿忙着要去告发他;可是他一说这些话,我就好像是整个儿泄了气似的。这以后我就往前划慢了,我简直不大明白自己划出来了究竟是高兴不高兴。我划出了五十码的时候,吉姆说:“你走了,可靠的老朋友哈克;白种人对老吉姆讲信用的就只你这么一个哩。”

我真是难受透了。可是我说,我非这么干不可——这是无法避免的。正在这时候,有一只小船过来了,里面有两个人带着枪,他们都停下来,我也停住了。他们俩有一个说:“那儿是什么?”“是半截儿木排。”我说。“你是那上面的吗?”“是的,先生。”“那上面还有人吗?”“只有一个,先生。”“今晚上河湾子上头那边跑掉了五个黑奴。你那个人是白人还是黑人?”

我没有马上就回答。我想要赶快说,可是说不出来。我稍停了一会儿,很想鼓起勇气说出来,可是我没有那份儿胆量——连个兔子的胆量都赶不上。我知道自己软下来了;所以我就干脆打消了那个主意,冲口而出地说:“他是白人。”“我看咱们还是亲自去瞧瞧吧。”“我也希望你们去瞧瞧才好,”我说:“因为那上面是爸,也许你们会帮我把那木排划到岸上去,上那有亮的地方。他病了——妈和玛丽·爱恩也病了。”“你爸到底是害的什么病?你得老老实实回答,那么说对你还要好一点。”“我老实说吧,先生,我老实说吧,真的——可是您别走开,我求您。他害的是……是……先生,你们只要划到前面,我把缆绳扔过来,你们就用不着靠近这木排了——求您帮帮忙吧。”“往后退吧,约翰,往后退!”有一个说。他们就把船划着往后退。“快划开点儿,小孩儿——划到背风那边去。真糟糕,我看恐怕已经让风给刮过来了。你爸害了天花,你分明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干吗不老实告诉我们?你打算让它满处传染吗?”“唉,”我哭哭啼啼地说:“我本来是跟谁都说老实话的,可是人家干脆就不管,把我们甩开了。”“可怜的小鬼,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也挺替你难受,可是我们……,他妈的,我们可不愿意染上天花,你知道吧。你听我说,我告诉你怎么办吧。你可千万别打算自己一人靠岸,要不然你就会闹得鸡飞狗跳。你得往下漂个二十来英里,就会到大河左手边一个镇上。那时候早就出太阳了,你求人帮忙的时候,就给他们说你家里的人都在打摆子。可别再那么傻,让人家猜出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帮你的忙;那么你就从我们这儿划出二十英里去吧,好孩子听话。你要是往那有亮的地方上岸,一点好处也没有——那不过是个木厂子。喂,我猜你父亲是挺穷的,我看他也遇上了倒霉的运气。我这儿把一个二十块钱的金圆搁在这块板子上,你等它浮过来就把它拿着。我把你甩下,心里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可是,天哪!跟天花闹着玩可是不行呀,你懂不懂?”“别忙撒手,派克,”另外那个人说:“我这儿也拿出二十块钱,请你给我搁在板子上。再见吧,小孩儿;你就照派克先生告诉你的办法去做吧,准保你没错。”“那准没错,好孩子——再见,再见。你要是瞧见跑掉的黑奴,你就叫人帮帮忙,把他们抓住,那你还可以挣点儿钱哩。”“再见,先生,”我说:“我只要有办法,决不会让跑掉的黑奴从我身边溜走。”

他们走开了,我也就回到木排上,心里觉得怪别扭,怪难受,因为我明知这事儿做错了,我知道我想学会把事情做对是办不到的。“刚才你们几个说的话我全听见,我溜到河里去了,要是他们到木排上来,我就打算浮到岸上去。等他们走了,我再浮回来。可是天哪,你可把他们哄得真妙呀,哈克!实在对付得太妙了!真的,孩子,我看这一手可把老吉姆给救了——老吉姆不会忘记你这个好处,宝贝儿。”吉姆说。

那天夜里十点来钟,我们瞧见大河下游左手边河湾子那儿有一座小镇的灯光。

我驾着小划子上那儿去打听打听。一会儿我就发现河里有一个人坐着一只小船,正在放排钩钓绳。我划过去问他:“先生,那地方是卡罗吗?”“卡罗?不是。你他妈的简直是个大傻瓜。”

我对吉姆说:“说不定那天晚上咱们在大雾里走过了卡罗吧。”

他说:“咱们别谈这个吧,哈克。可怜的黑人是不会走好运的。我老在疑惑那条响尾蛇皮带给我们的晦气还没有完哪。”“我真恨不得压根儿就没有瞧见过那块蛇皮,吉姆——要是从来就没瞅它一眼多好。”“那不能怨你,哈克;你是不知道呀。你别埋怨自己了吧。”

于是天黑之后,我们又驾着木排走开了。后来到了深夜,非常清静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只上水轮船。我们赶紧把提灯点着,估计着它会瞧得见。我们听到它轰隆轰隆地开过来,可是一直到它开到了跟前才把它看清楚。它对准了我们冲过来。船上有人冲我们嚷了一声,还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停止机器的铃子,又有人乱叫乱骂,还有一阵放汽的声音——于是吉姆就往木排一边钻到水里,我也从另外一边溜了下去,这时候轮船就对准了木排冲过去,把它撞得粉碎。

我大声嚷着找吉姆,叫了十几声,可是根本没听见他答应;于是我一面“踩水”,一面揪住一块碰到我身上的木板子,推着它往岸上浮过去。我找了个妥当地方靠岸,随后就爬到岸上去了。我只能瞧见眼前一短截路,可是我在那挺难走的路上一直摸索着往前走了四五百码远,后来猛不提防走到了一幢双排的旧式大木头房子跟前。我正想从旁边绕过去,躲开这地方,可是有一大群狗跳出来,汪汪地冲着我直咬,我就知道只好站住不动了。

第十七章 格兰纪福这家人收留了我

过了一分来钟,有个人连头都不伸出来,从窗户里冲着外面说:“别咬了吧,小子们!那是谁?”

我说:“是我。”“我是谁呀?”“乔治·杰克逊,先生。”“你来干吗?”“我不干吗,先生。我只要从这儿走过去,可是这些狗不让我走。”“这么深更半夜的时候,你在这儿偷偷摸摸地要干吗——嘿?”“我并不是偷偷摸摸呀,先生;我从轮船上掉到水里了。”“啊,是这么回事,真的吗?谁给划根洋火吧。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乔治·杰克逊,先生。我还是个小孩儿哪。”“那么,乔治·杰克逊,你认识谢伯逊他们吗?”“不认识,先生;我从来没听说过。”“得,这也许是实话,也许靠不住。喂,都准备好。往前走吧,乔治·杰克逊。你可得注意,千万别忙——慢慢儿、慢慢儿走过来。要是有人跟你在一块儿,叫他在后面待着——他要是露面,我们就要开枪打死他。好吧,你过来。慢慢儿走;你自己把门推开——只许推开一点儿,能钻得进就行了,听见了吗?”

我刚一进去,那位老先生马上就把门锁上,还顶上门杠,插上门闩,再叫那两个年轻人带着枪往里走,随后他们全都走进一间大客厅,那里面地板上铺着一块布条编的新地毯;他们在一个旮旯儿里站在一起,那地方离前面那些窗户挺远——这一边是没有窗户的。他们举起蜡烛,把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大家都说:“嗯,他的确不是谢伯逊家的——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谢伯逊家的。”随后老头儿就说他要搜一搜我身上有没有武器,叫我别见怪,因为他这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不过是要弄弄清楚罢了。所以他也就没有往我口袋里搜,只拿手在外面摸一摸,就说是不成问题。他叫我自由自在,不要见外,还要我把自己的事情通通说一遍;可是那老太太说:“哎呀,天哪,索尔,这可怜的孩子浑身都湿透了;你看人家肚子饿不饿呀?”“你说得对,瑞奇尔——我忘了。”

于是老太太就说:“贝西,”(这是个黑女人)“你赶快去给他弄点儿吃的东西来,真可怜哪,快着快着;你们两个姑娘去一个把勃克叫起来,叫他……啊,他上这儿来了。勃克,把这个小客人领去,给他的湿衣服脱下来,把你的干衣服拿两件给他换上吧。”

看样子,勃克和我年纪差不多——大概是十三四岁左右,不过他长得个子比我大一点。

凉的玉米面包,凉的卤牛肉、奶油和奶酪——这就是他们在楼下预备着给我吃的,我可是一辈子还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东西啊。勃克和他妈,还有其余那些人都抽玉米秆烟斗,只除了那黑女人,她没有在那儿,还有那两个年轻的女人。他们都一面抽烟,一面谈话,我也一面吃一面谈。那两个年轻的女人身上都搭着披肩,头发披在背后。他们都问了我一些话,我告诉他们说,爸和我和全家人原来都住在阿肯色州顶南边一个小庄子上,我姐姐玛丽·爱恩跑掉了,她跟人家结了婚就再也没有音讯了,毕尔去找他们,结果他也从此就没有消息了;汤姆和莫特都死了,后来就只剩下我和爸两人,他遭了那许多倒霉事儿,结果穷得精光;所以他死了之后,我就只好拿着他剩下来的一点破东烂西出门,因为那庄子并不是我们自己的;我买了一张统舱票,搭船往上水来,谁知又掉到河里了;我就是这样上这儿来的。于是他们就说只要我愿意的话,我尽可以把他们那儿当做自己的家,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这时候天快大亮了,大伙儿都去睡觉,我就跟勃克去睡。

第十八章 哈尼为什么骑着马回去找他的帽子

你知道吧,格兰纪福上校是一位绅士。他浑身都是绅士的派头;他家里人也都是一样。巴布是老大,汤姆是老二——身材都挺高,长得很漂亮,宽宽的肩膀,古铜色的面孔,头发又长又黑,眼睛也是乌黑的。他们从头到脚穿着一身白麻布衣服,跟老先生一样,头上戴的是宽边巴拿马草帽。

再就是夏乐第小姐;她有二十五岁,个子挺高,样子挺骄傲,派头十足,要是没有谁惹她,她倒是要多好有多好;谁要是把她惹起火了,她那副脸色可是够瞧的,就像她父亲一样,真能把你吓得站都站不稳。她长得挺漂亮。

她的妹妹素斐亚也挺漂亮,可是跟她不一样。她又温和又可爱,像只鸽子似的,年纪才二十岁。

每个人都专有黑奴伺候着——连勃克都有。我那个黑奴简直是逍遥自在,舒服透了,因为我叫别人给我干什么事情,还弄不惯,可是勃克的黑奴一天到晚老是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这家人只有这些了,可是从前还多几个——有三个儿子,都让人家打死了;还有死了的爱梅琳。

老先生有许多田地和一百多个黑奴。有时候有好些人骑着马从附近十几英里外上那儿来,住上五六天,大伙儿到外面去吃喝玩耍,到河里去划船,白天在树林子里跳舞和野餐,晚上在家里开跳舞会。这些人大半都是这家人的亲戚本家。男人家都带着枪来。我跟你说吧,那种排场实在是讲究透了。

离那儿不远的地方另外还有一伙阔人——一共有五六家——多半都姓谢伯逊。他们和格兰纪福这一族是一样的派头大,出身好,又有钱,又神气。谢伯逊和格兰纪福这两家人在同一个轮船码头上船下船,那地方在我们这所房子上面两英里来远;所以有时候我跟我们这边的人上那儿去,就老是看见那儿有好些谢伯逊家的人,骑着挺好的马。

有一天勃克和我在树林子里打猎,忽然听见一匹马跑过来。我们正在穿过一条路。勃克说:“快!往树林子里跳!”

我们照这么做了,偷偷地从树叶子当中往树林外面看。一会儿就有一个挺神气的青年人骑着马顺着那条路飞跑过去,他像个军人的样子,让他的马随便跑着。他把枪横摆在马鞍前头。我从前看见过他。这就是哈尼·谢伯逊那小伙子。我听见勃克的枪在我耳边放出去,哈尼的帽子就从他头上掉下去了。他拿起枪来,掉转马头一直朝我们藏着的地方跑。可是我们并没有等着他来。我们撒开腿就穿过树林跑掉了。树林长得并不密,所以我总往肩膀后面望一望,好避开子弹,有两回我都看见哈尼把枪对准了勃克放;后来他就像来的时候一样,骑着马跑开了——我猜是去取他的帽子,可是我瞧不见。我们一口气跑到家里,一直没有停。“你刚才打算把他打死吗,勃克?”“嗯,可不是吗。”“他有什么事得罪你了?”“他吗?他什么事也没有得罪过我。”“那你为什么要打死他呢?”“哼,什么也不为——那不过是为了打冤家。”“你们这个冤家也打过很久了吗,勃克?”“唔,我敢说是不少时候了!三十年前就起头了,反正差不多有那么久吧。”“已经打死了好些人吗,勃克?”“是呀,出殡的时候多着哪。可是他们也不一定每回都能要人的命。爸身上就有几颗大子弹没取出来;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他反正没多大分量。巴布也让人家使猎刀刺了几处,汤姆也受过一两回伤。”

我出门走到河边上,心里琢磨着这桩事情,一会儿就看见我那黑奴在后面跟着我过来了。后来我们走到看不见那所房子的时候,他往后面望了一下,又往四处望了一下,随后就跑过来,说:“乔治少爷,您要是上苇塘那儿去,我可以让您看一大堆水花蛇。”“好吧,你领头走。”

我跟着走了半英里路;后来他就往苇塘里走过去,在齐踝骨的水里又趟了半英里远。我们走到了一小块平地,那儿是干的,还长了挺密的大树小树和藤子。他说:“乔治少爷,您对直往前走几步,水花蛇就在那儿哪。我从前看过;现在不想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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