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沟正史作品:双胞胎在私语(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3-09 05:3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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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横沟正史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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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沟正史作品:双胞胎在私语

横沟正史作品:双胞胎在私语试读:

开豆汤店的姑娘

吃过晚饭,扫了一眼当天的晚报,敬太郎又信步走出了门。

这一日,秋意忽浓,让人总觉得应该在外套里面再穿些什么。敬太郎此时脑中一片混沌,他走上了公园的一处坡地。公园下面的空地上,一群商业学校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一门心思地练着棒球,尽管此时天已经很暗了,他们却毫不在意。空地上时不时传来乓的一声令人心情舒畅的脆响,就只见球从杨树梢上飞掠过去。敬太郎停下来看了一阵,接着又漫无目的地走下了公园背侧的坡道。脚下的杂草密密丛丛,几乎遮住了小路。敬太郎脚踏草丛前行,露水沾湿了木屐,这让他很不舒服。他一路走到公园尽头,在那里驻足片刻,又转身向左迈开了步子。这条宽一尺左右的小路,右边紧连着一道大概一层楼高的断壁,断壁下面连接着几处人家脏兮兮的后院。敬太郎一边走一边望着那些杂草丛生的屋顶。

这时,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畜生!把你宰了都不够解气!”

敬太郎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把目光转向断壁下面,发现两个女人正站在那里。

一个十八九岁的貌美女子站在水井边上,神情傲然地盯着对面的女人。敬太郎心想,刚才的话八成是这个女人说的。另外一个女人背向敬太郎,无法看见长相,但从她沮丧的背影猜得出她大概正在哭。

敬太郎感觉此处是个是非之地,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

直到走出这条小路,敬太郎都没敢回头看一眼。穿过小路,走到人群里,他的心还是无法安定下来。刚才那个女人充满怨恨的声音仍让他耳根感到火辣辣的刺痛。“畜生!把你宰了都不够解气!”

现在想想,这句话实在令人感到恐惧,敬太郎不由得一阵战栗。这话应该就是那个貌美的女人说的吧——敬太郎回想起了她那充满怨恨的眼神。没能看清那个让貌美女子怨恨至此的女人,实在有些遗憾。不清楚她的具体年龄,大概有

十二

岁。

敬太郎一边走,一边茫然回想着刚才的事情,不经意间碰见了初中同学近藤。“哟!”近藤声音洪亮地打了声招呼。近藤戴着一顶醒目的大草帽,但依然挡不住他头带上那颗高等商科学校徽章的光彩。“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呢?”他说完停下了脚步,又问道,“好久不见了,陪我走走吧?”

于是敬太郎又和他朋友肩并肩,折回到刚才走过一遍的路上。“你还是在复习吗?”近藤问道。“是啊,复习倒是在复习,不过我早就没什么心思了。这样下去,明年怕是又考不上。”

敬太郎今年和近藤一起报考了高等商科学校,但他的分数明显不够。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了一会儿学校的事情。敬太郎此时已经把刚才的事情完全忘掉了。

忽然间,近藤的脚步停了下来,接着下巴一点,冲敬太郎示意了一下,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家豆汤店。见到豆汤店的门帘上印着“都庵”二字,敬太郎好像想起了什么,朝四下一望,不禁吓了一跳。他发现,刚才那两个女人站着讲话的后院正好就在这家小店后面。

他穿过门帘走进店里。近藤已经占据了这间平房中间的一张桌子,正对着一个女人说话。现在只是夜幕初降,店内只有他们和另外三两个客人。敬太郎坐到了近藤边上,当他看见女人的长相时,吓了一跳。“畜生!把你宰了都不够解气!”

刚才叫喊出这句话的,正是这个女人。她此时正甜美地笑着。“两碗砂锅面。”近藤下了单。

过了一会儿,女人把他们要的东西端了过来,然后就坐在他们面前聊起了天。敬太郎心想,这女人应该并不知道他撞见了刚才那场面吧。可他又觉得,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却在假装平静。但是从她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掩饰的样子。女人名叫加代。

加代长着一张圆脸,大眼睛,眉毛修长,嘴唇涂成牡丹一样的颜色。敬太郎心想:刚才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就是从这样一张嘴里说出来的。加代的头发梳向左侧,后方一层层地卷起,最后用一把大梳子固定住。一条白色的围裙恰到好处地穿在她身上,敬太郎见了马上联想到了当下一些歌剧杂志的卷首插图。“美代不在吗?”近藤一边用筷子戳着金团,一边问道。

刚才说话还和颜悦色的女人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冷笑两声,径直朝其他客人走去。敬太郎被这傲慢的态度吓了一跳,准确地说是被加代急剧的变化吓愣住了。

近藤却在一旁一个劲地笑:“又摸到老虎屁股了。”

片刻之后,从小店的里屋走出了一个女人。敬太郎一瞧见她,马上就想到这应该就是当时背对着他的那个女人。这女人见了近藤,径直走过来,坐在了刚才加代坐着的位子上。在他们对面,加代正高声大笑。敬太郎此时已经确信,这两个女人之间相互怀着深深的敌意。

女人坐下去之后,这才注意到敬太郎,神色立刻变得颇为尴尬,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明显记得敬太郎。“畜生!把你宰了都不够解气!”

这声咒骂正是对着她说出来的。她名叫美代。

美代长得跟加代十分相像,只是脸稍微比加代的修长一些。但敬太郎对这二人的印象截然不同。首先,美代并没有像加代那样把嘴唇涂得红艳艳的,而且美代头上的日本发式也显得很温顺柔美。总的来说,她是个文静而又略显落寞的女人。或许因为身材太过瘦削,一条白围裙在她身上也显得不够合身。她看上去带着一股优雅气质,让人不禁觉得她从别处漂泊到此,沦落到干这种营生的地步。

近藤面对美代说话时,用的是一种与刚才迥然不同的语气。这女人虽然说话坦诚,也不时开些玩笑,但总体而言,她说话并不多,似乎城府颇深。她这矜持的样子,应该未必只是因为敬太郎坐在一旁。

过了好一阵子,两个人才从店里走出来。此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原来店里有这样两位美女啊。”走过一段路之后,敬太郎开口说道。

近藤一听,表情一阵惊诧:“你都不知道吗?”“不知道。”“不过,你不知道也不算奇怪,谁让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桌前啃书呢。”近藤笑道,“但你还是了解一下公园后面这对姐妹花的好。”

接着,近藤就把二人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这二人是一对姐妹,长得都颇有姿色,因而引来了众多追慕者。两人为此明争暗斗,相互之间越发敌视。近来,这两人的关系尤其险恶。

末了,敬太郎和近藤道了别。敬太郎此时又想起了霓虹灯下美代的样子,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怎么都觉得那不像是张有生气的脸。二

敬太郎从报纸上得知美代被杀,是在那之后的第三天早上。看到报道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报纸上长篇大论地写道,美代被杀的时间是昨天傍晚六点到七点之间。当时,因为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在店里出现,妹妹加代便走到小店后面看看出了什么事,这才发现她倒在井边。直接死因是血管破裂,额头上留有打斗的伤痕,有充分的他杀嫌疑。凶手和凶器现在尚未找到。整个犯罪过程时间非常短,而且又是发生在傍晚时分,所以凶手一定是个身手敏捷的人。报道的最后两行还说,极有犯罪可能的嫌疑人——高等商业学校学生近藤健一郎已经被拘捕。看到这里,敬太郎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说起近藤,敬太郎这两天都没有见着他。他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来吗?近藤确实经常出入那家小店,未必与此事毫无干系,可敬太郎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会干出这种事来。再者,如果被杀的是加代倒还说得过去,可把近藤当成杀害美代的嫌疑人抓起来十分荒唐,因为近藤一直偏爱美代。“畜生!把你宰了都不够解气!”

敬太郎又想起了那句几乎被忘掉了的话。难道不是加代杀的人吗?“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他忍不住这样说道。

当天下午,敬太郎漫无目的地出了门。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那家小店。小店大门紧闭,里面空无一人。他本想绕到小店后面去瞧瞧,但心里总觉得不妥,只好作罢了。他走过小店,走到了很久都没去过的近藤家。近藤此时当然不在家里。近藤的母亲满面担忧,见了敬太郎,马上引他进屋。她并不明白近藤为什么会被当成嫌疑人抓起来。

敬太郎说了一会儿话,安慰了近藤母亲一番,就告辞了。

第二天,他又去了一趟近藤家,出人意料的是,近藤已经回来了。“哟嗬。”近藤用他惯常的语气打了声招呼,“快进来,现在家里没别人。”

敬太郎进了屋,马上就问起了案子的事情。“我可真是倒了大霉。”近藤故意夸大其词道,但看上去并没受多大委屈。敬太郎见状安心下来。“他们究竟是凭什么证据抓了你?”“手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美代的手里握着我的手表。”近藤说道,“美代死的那天,我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到那里坐了一会儿,和美代一直聊到五点钟左右。可能当时我把手表落在店里的什么地方了,但那时候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回到家,我才注意到手表不见了,我以为是把它忘在了学校,所以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让警察起疑心的就是手表。他们说,那样高档的——说起来真好笑,不过那只手表现在也能卖个上百元,那样一只手表弄丢了,哪个人会默不作声?他们问我:‘这只表是你给她的吧?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会是这样,以为只是把表落在了学校而已。不过想想还真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美代手中会拿着我的表?”近藤说完双手抱臂。“还好没事,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再次被当成杀人嫌犯抓起来呢。”敬太郎感到十分庆幸,好在对近藤的怀疑缺少证据。“谢啦!总之,我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美代被杀的时候,我在别的地方,所以才平安无事地出来了。”

敬太郎一直在盘算要不要把他前几天看到的事情说出来,最终,他下定决心告诉了近藤。近藤听了,先是琢磨了一阵,然后说道:“这事你还是尽量不要告诉别人。”

敬太郎吓了一跳。“按照我的看法,你听到的那句话应该不是加代说的,而是美代。”“为什么?”敬太郎心里又是一惊。“你并没有真正看到加代说了这话,只是按照当时的情景推测出来的,对吧?可是你推断错了。一个女人如果说出了这么骇人听闻的话,恰好又被人看见了,她是不会傲慢地摆起架子来的,反倒会像你那时候看见的美代那样,一声不响。而且,我听说美代那几天歇斯底里地发作,经常拿那样的话来吓唬加代。”

敬太郎被近藤的这番分析说服了,感觉他的说法才是正确的。“畜生!把你宰了都不够解气!”

敬太郎心想,把温顺的美代逼到说出这番话,背后一定有着种种悲剧。三

美代被杀已经一个星期了,这期间并没有出现什么新的线索,敬太郎去了一趟近藤家。近藤告诉他,加代已经像平常一样出现在小店里了。敬太郎开始复习功课,可是美代被杀后第八天的报纸上一则重大报道,又把他的心思拉走了。

那是关于加代之死的报道。加代惨死于自己家中。凶手并没有离开现场,而是束手就擒。这人是她的情夫,名叫纹太,是个无业游民。

看过报道,敬太郎又想起了美代。他觉得这次浮出水面的纹太一定和美代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果然,当天的晚报刊出了他和美代之间的关系。报道通篇都是纹太的自白,内容如下:

美代有一个秘密:她有个私生子。

大约两年前,美代在一家咖啡馆工作。当时她有一个恋人,是某专科学校的学生。两人的关系只持续了半年。男生毕业后,两人就一刀两断了。男生回了老家,对这里半点留恋都没有。美代后来再未得到过半点关于他的消息。那个时候,美代一直意志消沉。不过,他们在很久以前就约定过要分手了,所以这段感情已无法挽回,而她也根本没有怨恨过男生的薄情。

可是,分手三个月还不到,美代就发现他们之间的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了断的。她开始感觉到身体有了异常的变化。她感到吃惊、恐惧和苦恼,没有半点准备和决心来当一个母亲,而且她的境遇也不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

但是美代并不想把事情告诉那个男生,她是这么想的:她只不过是那个人的一个玩具而已。那个男生八成就是对她抱着这样的态度,而她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因此根本就没指望得到什么。这样一来,男生也对此不负有什么责任。她还觉得,那个男生秉性温和,加之他们很早就约定要在他毕业时分手,他作为一个学生,已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所以,她对他没有什么怨恨。更何况,事到如今,即使对他说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也一定会起疑心。即便他不怀疑,他的父母也不会承认这个孩子……

可是,说到底,如果她不依靠男人,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又捉襟见肘。正当此时,一个抓住她弱点的男人出现了,那就是纹太。纹太的善良背后藏着野心。但是美代那时正自身难保,根本没有资格去嫌弃纹太。她明知这是个陷阱,却还是握住纹太伸过来的那只手。纹太巧妙地处理了那个孩子,而美代则根本不想过问此事,她害怕听到关于那个孩子的事。

纹太是个游手好闲的痞子,但也绝不是个坏人,在得到了那个与他身份不相称的女人后,便下定决心要对她百依百顺。于是他听从了美代的劝告,发誓马上金盆洗手。如果事情真这么继续下去,或许他会出人意料地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个加代。加代觉得姐姐的幸福就是她的不幸,所以,一日不将这份幸福破坏掉,她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宁。

加代长得妖艳多姿,而且深谙勾引男人的种种手段。她很快就取得了成功,将各种各样的诱惑埋进了纹太心里。她又以私生子的事相要挟,从美代身上诈取了不少钱。美代则因为自己的遭遇和孩子的身世而痛苦憔悴。这正是让她变得歇斯底里的原因。

错综复杂的情形之下,美代忽然死了,还是被杀的。这么一来,加代对纹太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她对纹太的爱恋,只是起因于自己对姐姐争强好胜的心理。竞争对手一旦没了,她的态度也自然会冷淡。纹太又因为美代的去世,才开始认识到美代对他有多重要,心中充满了悔恨。就在这时,加代对他的态度偏偏又冷淡了下来,他终于被激怒了……

但是,纹太对美代的死因也全然不知。他最后说了这么一番话:“关于美代的死因,我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但对她手上握着别人手表的事,我有些看法。美代那天晚上八点之前必须把二十元钱交给我,因为我威胁过她,如果交不出来,孩子就会被卖掉。可是,她上哪儿去弄这些钱呢?我想,她恐怕因此把手伸向了别人的东西……”

纹太的自白到头来并没有为寻找杀死美代的凶手带来一丝光明。这篇报道刊出后第二天,敬太郎又来到了近藤家里。他本以为近藤会否定纹太的说法,结果却出乎意料,近藤基本上认同。近藤说,听说美代手上拿着他的手表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出于对美代声誉的考虑,他才一直保持沉默。“美代一定是打算暂时把手表藏起来,所以才走到了后院。”近藤说道。但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清楚。

自此,敬太郎开始每天关注报纸上的新闻。但是,美代的案子从那之后就没有消息了。过了一个月,敬太郎也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十一月中旬的某天,美代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报纸上忽然又出现了相关的报道,终于将所有的疑问悉数化解。报道是这么说的:

临近岁末,十一月十三日,小店都庵进行了大扫除。警方并没有忘记之前的案件,所以,得知小店要进行大扫除时,特地派了两名刑警到场,以期发现一些新的线索。

在大扫除进行时,一只球从地板下面滚了出来。这是一只常见于初中棒球队的球。刑警发现球上附着了黑色的污渍,遂觉可疑。经过分析,警方证实上面的污渍是人的血液,而且这些血液离开人体已经一个半月左右。该发现被公布的同时,检查过美代尸体的法医也做出了如下证言:“如果说凶器是个球,则最契合她额头上的伤情。我也没有意识到会是个球,但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接着,最终给这个推断铁板钉钉的事实出现了。

商业学校的棒球队每天都会在公园的广场上练球,美代死亡当天的同一时刻,他们丢失了一个球。当时球队的主击手击出的一个球找不到了。

从这些事实可以推断,美代其实是被飞来的棒球击中毙命的。

法医做了如下说明:“美代这是第一次偷窃,她的心脏因这种担惊受怕的体验而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她打算把赃物藏到一处地方,而这个时候,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足以威胁她的性命。加之美代的心脏非常脆弱,所以,最终那一记飞球给她带来极度的恐惧和冲击,让她失去了生命。”

敬太郎看着这段报道,一时间茫然若失。

这是一个太过幻灭的结局。

当日,敬太郎又拜访了近藤家。“真可怜,她其实没有必要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去偷东西。这只手表,只要她说一声想要,我就会给她。”近藤感慨道。

就这样,这对有名的姐妹花如幻影一般陨落消失了。

等到明年一月,还能想起他们的人恐怕寥寥无几吧。

不过,到了第二天,敬太郎欣慰地发现,自己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复习功课了。 

三年性命

篠山博士在赤坂一带开了一家诊所。这天晚上过了十一点,他关了门前往自己在久世山的家。

出租车开到江户川的时候,再也无法继续前行,篠山博士就下了车。一阵喧闹的引擎声过后,篠山博士转过身,一边用手杖往前探路,一边弓着身子往坡道走去。

已是四月,可这两天温暖的天气完全逆转了,昨天竟然还星星点点地飘起了小雪。少有人来的坡道上,昨天的雪还没有化掉,残留的积雪给路两旁化上了淡妆。博士把下巴深深地埋进外套的领子,一步步走在这条极易滑倒的坡路上。

他终于走到了坡路中间一块稍稍宽广的平台上,虽然身体健康,终究还是敌不过年老,每次走到这里,都要伸伸腰,抽上一支烟。他摸摸外套的口袋,拿出一支烟卷,哗的一声,娴熟地擦着火柴。紧紧凝固住的黑暗,在火柴的火光下急遽分裂开来。

就在这个时候,博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黑暗之中的坡道,一侧是一处大宅院的砖墙。这堵墙砌得很长。一个男子就像黑影一样倒在墙根下。此人已经失去意识,右手垂在膝盖上,左手握着一把雪,白皙的脖子像折断了似的歪在一边,靠着围墙,蹲坐在墙根下。

博士匆匆扔掉快烧完的火柴,又擦着了一根。“喂,喂……”他向男子说道。

没有回答。“喂,喂……”博士再次出声招呼,一边走了过去,把手搭在男子肩上,用力摇了两三下,顺着他的力道,男子软塌塌地倒在了雪地上。出于职业习惯,博士迅速掐了掐男子的手腕。脉搏还有,他并没有死。博士半跪在地上,检查了一下男子的瞳孔,瞳孔散得很大。“嗯……应该是麻醉剂。”博士低声说道。

博士待了片刻,此时正是半夜,这里又少有行人,要是把男子丢下不管,说不定就会冻死。博士别无他法,只好把手伸到男子肩下,铆足力气把他抱了起来。

虽说吃力,好在博士的家就在不远的拐角处,如果咬牙使把劲,把男子背起来走一段路也不算难事。博士丝毫顾不得外套沾满泥浆,摇摇晃晃地迈开了步子。此时对面的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好奇地朝这边走来。离博士还有两三步的时候,来人忽然停住脚步,说道:“啊呀,这不是老师吗?”“哎呀,川路。”博士马上回应道。对方正想问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你来得正好。这个人倒在路边,我现在背着他可吃力了。不好意思,你能帮个忙吗?”“这是个流浪汉?好的,我帮忙,您把他架到我这边来吧。”

川路三郎十分乐意地接管了这个倒在路边的人。

门铃响过,开门的是博士的侄女泰子。见了川路,她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吗……”

看来,川路三郎刚才一直都在这所房子里。“不,没有……”正当川路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博士爽朗地接过话茬:“泰子,这里有个人倒在路边,正当我犯愁的时候,遇上了川路,我让他帮个忙。”“哎呀。”泰子这才注意到川路身上背着的那个男子,朝他的脸看去,“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怎么了?”“博士说他应该是中了麻醉剂,不过已经快清醒过来了。他看上去冻得很严重,泰子,你快找人烧一壶开水来。”“也好,照顾病人的事就交给川路吧。我今天可真是累倒了……对了,泰子,你婶婶呢?”

一听叔叔问起婶婶,泰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博士马上明白过来。“哦,知道了,又去参加晚会了吧?这可让人有点伤脑筋啊。”博士一边说,一边把脏外套脱到一边。“那么川路,病人就交给你了。我现在有点事……”他说完这句话就进了书房,把另外两个人留在了那里。“老师这样悠闲自在可真好……”“是啊。”泰子脸上先是有些不高兴,但很快就调整了心情,“就跟个小孩一样,真是大人的身子婴儿的心……哎呀,别闲聊了,赶快把病人放下来。你一定很累了。”“哪里,这没什么。我把他背过去,你快去准备热水。”“好的,那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去里屋找阿姨烧壶水。”

泰子往一个大脸盆中倒满热水,端了过来,她这才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清了躺在床上的青年的脸。不知为何,她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哆哆嗦嗦地发颤,心脏不规则地发出怦怦的声音。“你怎么了?”“没什么。”泰子的脸唰地红了下来,她匆匆把脸盆放在了一边。

为什么会如此惊慌失措?她自己也不清楚缘由,只不过,看见那张脸的一刹那,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又黑暗、又沉闷、像甘甜的蜂蜜一样无法形容的东西缠住了她的心。而且这蜂蜜并不只有甜味,还带着一种难以揣摩的毒草般的不祥。

川路不安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不知是否药物起了作用,刚才还昏睡如死的青年微微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这位青年的容貌,该如何形容才合适呢?他的脸简直像是出自高畠华宵的画笔:纤细修长的鼻子,清秀如绘的双眉,水润柔嫩的双颊,下面是紧闭的红唇。这张脸实在是太过秀美了,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切看上去又给人一种冰凉甚至是冷酷的感觉。

如此俊美无比的青年,真可谓百里挑一,不,千里挑一——不对不对,应该说这世上绝对找不出与之匹敌的人。这两片红唇,两簇长长的睫毛,一头垂直白额的黑发,今后一定会——不,或许已经迷倒了不少女人,引得她们强烈地渴望爱抚一番这副俊容。

事实上,身为男人的川路三郎,对着这如春天的淡雪一般一握即化的美貌,也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心疼。“泰子,”他过了好一阵才终于说出话来,“等洗澡水烧开了,能麻烦你给他的脚做些按摩吗?”

川路的请求让泰子有些为难。她踌躇了一阵,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无奈地跪坐在青年的脚边,静静地脱掉了他的脏鞋子。

一双洁白柔嫩的脚,每只脚掌的前面都恰到好处地排列着五根脚趾,每根脚趾上像嵌了宝石一样生着樱红色的趾甲——碰到这双脚的刹那,泰子觉得自己好像触犯了什么禁忌,惊恐地哆嗦了一下身子。“怎么了?”“我,我……”泰子哀求般地说道,“我怎么也下不了手。”“是吗?那就让我来吧。”

川路语气坚定,仿佛要甩开某种不祥的想法。他站起身,和泰子交换了位置。可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那双脚,就大吃一惊地叫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哎?”“这真是不可思议。泰子,麻烦你把灯移过来。”“怎么了?”

川路没有回答,他借着灯光,全神贯注地看着青年的脚底。“泰子,请把老师叫过来一下吧。”川路飞快地说道。

博士很快就被泰子叫过来了。“怎么了?有什么异常状况吗?”“老师,您看看他的脚底。”川路说完站起身,把位子让给了博士。

博士疑惑地皱着眉,在川路刚才所在的位置跪坐下,观察起青年的脚底。看着看着,他整张脸都布满了惊骇的神色。“这太匪夷所思了,川路,这双脚简直就像是新生儿的一样,别说走路,恐怕连站都没站起来过。”

别说走路,连站都没站起来过——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人到了二十几岁,却没走过路,甚至没站起过身子,这怎么可能?而且,如果这位青年是个病人,或者身体有残疾,那倒还能解释,可一眼看去,他身上并不能找到任何肉体缺陷。“川路,你赶紧把他给弄醒。我觉得他身上一定有什么奇怪的状况,得先问问他。”“明白了。”

川路把一块药棉浸入一种强烈的药水里,然后把它凑到青年的鼻子跟前。青年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几秒钟后,青年就像和噩梦做斗争一样,浑身翻滚,最后,他睁开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这一瞬间,不知是否灯光太炫目,他猛地眨了两三下眼睛。忽然,仿佛被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笼罩住,他整张脸痉挛了起来,接着发出“呀”的一声意味不明的叫喊。这叫声像是出自一个舌头刚刚能动的婴儿……

片刻之后,不明缘由的恐惧让这名青年狂躁不安。为了让他镇静下来,篠山博士和川路两人不得不使出浑身力气。无奈之下,博士只好又给他打了一剂麻药,让他再度睡去。“他这是怎么了,叔叔?”泰子站在房间的一角,血色全失,看着青年慢慢睡着,才终于向博士问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被什么给吓成了这样?”博士一动不动地从头到脚盯着这位青年,“说了你们可别吃惊。这个年轻人应该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灯光,而且,恐怕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他听不懂人说话,虽然他耳朵听得见,嘴也能发出声音,但他不会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弄不清楚,但是看来这背后应该藏着什么令人恐惧的犯罪阴谋。”

博士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移到了地板上,目光落在一个信封上。他立刻捡了起来。“致救起这位青年的好心人——”

博士吃惊地皱起了眉,慌忙拆开信封。 

救起这位青年的好心人啊,当你把他从黑暗的世界里释放出来之时,我有一事相告。原本,他生下来就背负着终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命运,而我也一直忠实地遵循着他这命运,将他养大。但是最近,看着如此健康的一个人从一处黑暗走向另一处黑暗,我动了怜悯之心,于是决定给他一个三年的梦。不管他是否能出人头地,他身上具有的种种特质或许会给他带来一个快乐的梦。但是,我还是要在这里断言:他的命运终究只是一颗黯淡的星星,凡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终都会因感染上他的不祥之气而肉体灭亡。最后,请把他的名字起作轻部芳次郎吧。

篠山博士、川路和泰子不由得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帝国剧场,意大利的卡比歌剧团正在演出。像这样的演出,观众席上通常坐满了红男绿女。远道而来、在日本难得一见的南欧艺术,对谁来说都如梦如幻,令人心潮澎湃。此时正值第一幕结束之际,观众纷纷来到了走廊上。穿长袖和服的千金小姐,着旗袍的少妇……把人群装点得无比艳丽。 

吉川伯爵的夫人美枝子便是这群美丽蝴蝶中的一只。

美枝子和丈夫最近刚从法国回来。她身穿从法国买来的洋装,精致得体,手里轻轻地握着一把绢底金丝绣扇。她身姿轮廓鲜明,宛如白孔雀一般美艳出众。即便混在这数不清的女人当中,人们还是一眼就能把她找出来。现在,几个男人正围在她身边。她面带淡淡的微笑,亲切地和他们交谈着。凭她这样的姿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已经二十八岁的人。

幕间休息的时间很长。

美枝子已经听厌了年轻男子的恭维。不过她终归还是有教养的女人,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厌烦的神色,还是和刚才一样,亲切地应答着,只是眼睛看着他们后面的远处。忽然,一处艳丽的斑点映入了她的眼帘。“哎呀,”她朝离她最近的一个人说道,“那边走着的是篠山夫人吧?”“哦,还真是。”男子马上答道,“夫人和泰子小姐……泰子小姐一直都是这么可爱。好像没看到博士。”“那个和他们在一起的人是谁?”“应该是川路吧,泰子小姐的未婚夫。”“不,我说的不是他,是另一个人,你看,在棕榈叶影子的下面,正愣头愣脑地看着这边呢……”“在哪儿?”男子一边问,一边搜寻。他忽然吃了一惊,目光越过美枝子,转头朝另外一个男子说道:“喂,我说,轻部芳次郎来了。”“这个轻部是什么来头?”美枝子看着身旁几个男子吃惊的表情,感到那个站在棕榈树的叶影下愣愣地看着这边的青年并不简单。“夫人,您还不知道轻部芳次郎吗?”“嗯,完全不知道。”“对呀,夫人那时候在巴黎,难怪不知道那桩轰动一时的事情。是啊,正好是去年这个时候的事了。篠山博士从路边把这个人救起来,收养了他。当时,他既不会张口说话,也不懂事,要说吃东西,除了面包和水,其他任何东西都咽不下去。后来,在博士一家的精心调理下,他才变得像个人样。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大致就是他生下来二十多年间,全都睡在一间黑屋子的床上,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只有一个黑布蒙脸的男子,每天进去一次给他送面包和水,勉强维持他的生命。”“对了对了,”美枝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在巴黎那段时间,正好是这个时候,我在东京寄来的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报道。这么说,是真的了?”“千真万确,当时可在新闻界引起了轰动。”

这个时候,篠山夫人一行里,泰子第一个看见了美枝子的身影。她悄悄地告诉了婶婶道子。“哎呀,还真是!”道子夸张地朝吉川夫人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招呼道:“夫人,早就听人说看见了夫人,我刚才还一直在找您呢。夫人总是这么漂亮。”道子毫无顾忌地大声说道,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美枝子近旁,“夫人,今天我带来一个人,您一定得见见。轻部芳次郎,您听说过吧?”她说着,朝轻部芳次郎看去,仿佛在炫耀一般。“是的,只是听过一些传言——他这身子现在好像还不太正常。”“是啊,正如您之前所得知的情况……不过他已经没事了,我今天是第一次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来,可他的表现也没我想象的那么让我担惊受怕。夫人,劳烦您去看看他吧。”

轻部芳次郎在泰子和川路三郎的保护下,无所事事地望着棕榈树的叶子。他现在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独立健全的青年。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不仅在走路、说话、认知等外在能力上取得了进步,同时内心也得到了令他吃惊的成长。这些成长仿佛洪水决堤,势头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肉体。

来自本能的烦恼让他头晕目眩,与此同时,对女人的憧憬也正如一朵艳红的花,大张花瓣地绽放在他心里。他还并没有成长到认识自己的俊貌的地步,但已经能从所有的女人身上感到一丝芳香了。换句话说,他现在正处于最危险的境地之中。

现在一想到自己在那间暗无天日、阴气沉沉的房间里,在一张硬邦邦的木床上沉寂地躺了二十几年,他就觉得现在的一切是一场梦。那个时候,除了他自己,唯一的人就是那个黑布遮脸的男子。那人每天只送来一次水和面包,始终一言不发,只会默默地把端的东西放到他身边。

而轻部当时何曾有过什么不平的感觉呢?不,不,他只是毫无抵抗地服从自己的命运而已。现在想想,他甚至都不知道除那之外还有一个外面的世界。这是何等巨大的变化啊!

他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女人是泰子,所以,在所有人里面他最喜欢泰子。但是,这份喜欢的含义并不是兄妹之爱。而泰子的态度不论如何坚决,都随时可能化为崩溃的信念。所幸,泰子并没有给他可乘之机,而且泰子还有川路三郎这么个恋人。

他见到的第二个女人是道子,但他并不怎么在意她。她只不过是个又胖又自以为是的女人罢了。所以,现在他正顺着本能不断地寻找追求的对象。

当美枝子被介绍给他的时候,他心中的这种意识尤为强烈。“我叫吉川美枝子。”

触到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时,他不由得战栗了一下,同时眼前一阵眩晕。泰子像是要掩盖他的失态似的说道:“婶婶,轻部刚才说他身体不舒服,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是吗?”道子遗憾地叹了口气。

美枝子目送着一行人离开剧场的背影,看上去似乎感慨颇深。“哎,多么俊美的青年啊。”美枝子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可是,可是,多么黯淡的阴影……”

道子和轻部芳次郎、泰子和川路三郎分别坐进了两辆汽车。当汽车驶过护城河时,川路三郎悄声在泰子耳边说道:“泰子,你知道我们今天在剧场里被一个奇怪的男人跟踪了吗?”“什么?我不知道。”泰子吃惊地转头看着川路三郎。她刚才一直在想吉川夫人的事。最近,她时常感到心理失衡,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川路三郎犹豫了一阵,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此处的道路正在施工,汽车颠簸猛烈,两个人几乎要撞到一起。“你说的那个奇怪男人,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泰子开口问道。“不,他也没干什么,但我总觉得他是在监视我们。”“是个什么样的人?”“四十岁左右,身体比较瘦,眼睛却很大。嗯,他就坐在我们后面两三排最边上的位子。”“我可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可是,他为什么……”她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吃了一惊,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时候,一辆朝他们驶来的汽车与他们擦肩而过,车里面有个男子正探出上半身看过来,好像正是刚才川路三郎描述的那个人。仔细一想,她倒也记得确实在剧场里碰见过他几回。“快看!”正当泰子想对川路说些什么的时候,车窗玻璃咔嚓一声被击碎了。一个卷着纸片的物体擦过川路的脸颊落到了车里。

司机闻声踩下了刹车,就在这时,刚才迎面驶过的那辆车唰地从后面超了过去,转眼间便消失不见。“没出什么事吧?”“嗯,没事。赶紧追上前面那辆车。”川路一边捡起落到车里的东西,一边说道。他把纸条看完,一言不发地交给了泰子。

轻部芳次郎啊

我在这里给你个警告,你还有两年性命。“哎呀!”泰子像是受到冲击似的抖了一下肩。“说起来,他被我们收养的日子,正好是去年的今天。”泰子望着幽暗的天空说道。

朝川路他们坐的汽车里扔进一张奇怪纸条的那个男子乘着车,驶进麹町的一个大宅院里,消失不见了。

附近便是远近闻名的石榴宅院——江川侯爵的家。每到六月份,这所宅院里会开满石榴花。常言道,开石榴花的宅院不吉祥。这所宅院光是看看就令人感觉带着不祥的阴影。

这所宅院很宽阔,数町见方,里面的建筑疏疏落落,几处冷清的灯火闪烁其中。一到晚上,这里还听得见猫头鹰的叫声。不光是猫头鹰,这所宅院里的树丛已经成了各色鸟儿的巢穴,这在东京是出了名的。

江川侯爵已经年近六十,年轻的时候曾出入政界,十分风光活跃,但是到了四十岁左右时,忽然令人不解地过起了隐居生活。他至今未娶,死后将由亲戚铃木伯爵的次子继承家产。但是他并不喜欢铃木一家,也不喜欢那个继承人。他身上有种孤独而排他的厌人怪癖,这怪癖的原因谁都不明白,它只是秘藏和压抑在侯爵心中,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侯爵正一面听着猫头鹰的叫声,一面沉浸在一本外文书里。这是一本十八世纪发行于法国的有关毒草学的文献。详细说来,除了这本书,侯爵的书斋里还摆放了大量毒药学文献。

侯爵的毒药研究——认识他的人对此一定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除此之外,他还喜欢看一些有名的罪犯传记以及一些穷凶极恶的复仇者的记述。每当他沉醉于这些读物时,燃烧在他体内的烈焰就会燃烧得更旺。

时钟敲过十点的时候,有人咚咚地敲响了侯爵房间的门。“深田吗?”侯爵放下书,像只鹤一样站起身,尖锐的目光投向房门。“是的,主人。”“进来,我正等着你呢。”

深田悄悄地打开门,走了进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朝川路的汽车扔进一张奇怪纸条的男子。他小心地关上门,像只猫似的悄声走在地板上。他和侯爵一样身体瘦削,眼睛如狡狯的野兽一样闪闪发光。“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侯爵不等深田坐到椅子上,便迫不及待地问他。“从头到尾都很顺利。”“那么,纸条你也确定交给他们了?”“是的。”“他是什么表情?”“我是在两辆车交错的时候扔进去的,没看到后面是什么情况。”“是吗?不过这也无所谓了。”侯爵闭上眼睛,一时看上去有些苦恼。

从不远处传来一声裂帛般的鸟叫。“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一定变了很多吧?”侯爵好像很怕听见对方的近况,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变了很多,他现在是玉树临风。”“是吧?像他那样天生英俊的人可是世上少有啊。他一定变成了个美男子吧?”“是的,说剧场里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也不为过。再加上——”深田继续说道,“大家已经通过报纸得知了他那些离奇的经历,他因此更加成为了众人话题的中心人物……”“很好,很好,明白了。那么,他在剧场有没有跟谁说过话?”“说了。他只跟一个人,也就是吉川夫人打过招呼。”“什么?”侯爵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仿佛什么东西从椅子下面扎痛了他。“美枝子……他和美枝子打招呼了?”“是的,打声招呼后,他几乎要晕倒过去。”“和美枝子,和美枝子……那美枝子是什么反应?”侯爵一下子乱了方寸,喘着气向深田探出身。“夫人等到他们离开剧场之后,还目送了一阵子,好像还感慨颇深地小声说了些什么。”

侯爵脸上血色顿失,似乎在深深地担忧什么,心神不宁。他转向深田,斥责般地命令道:“下去吧!”

在剧场见到吉川伯爵夫人之后两三天,轻部芳次郎微微有些发烧,他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照顾他的人主要是博士夫人道子。她现在已经完全成为了轻部芳次郎的俘虏。如果她有个亲生儿子,也未见得能照顾得如此殷勤。乍一看,她仿佛就是个服侍任性主人的奴隶。

与之相反,泰子这两三天来却不知为何,对轻部的态度忽然疏远起来。虽然她每天也必到他的房间里去一趟,可那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例行公事,显得十分冷淡。即便是轻部主动说些亲昵的话,她也心不在焉。

她是在想着川路吧——想到这里,轻部觉得有些嫉妒。他身上强烈地带着一种孩子般的任性,总希望所有的女人都把他当成唯一关心的人。

他站在一间日光浴室般光照充足的玻璃房间的一角,拉一把藤椅到近旁,呆呆地望着杂司谷。他身披一件宽松的睡衣,手中夹着一支气味浓郁的埃及香烟,紫色的烟雾正慢悠悠地升腾上来。仅仅一年时间,他就对这种东西有了嗜好,这是何等迅猛的进步。这一方面说明他生来具有奢侈的习惯;另一方面则说明,道子对他有着偏执狂般的溺爱。

门开了,道子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你在想什么呢?”道子故意扮出纯洁少女的姿态,朝他走了过去。“没,没什么。”轻部仍然面向窗外,冷冷地答了一句,接着马上问道,“泰子呢?”“现在正和川路在一起。”

轻部有些不高兴,喃喃道:“泰子和川路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结婚嘛——什么时候不都一样吗?倒是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道子像个孩子似的说道,“上次在帝国剧场见到的那位吉川夫人给我们下请柬了。她邀请我们下个星期天务必参加日比谷的义卖会。你也要去。”“我吗?”轻部无聊地伸了个懒腰,“我可不太想去那种地方。”“不行,不行,夫人肯定最希望你去了。”道子看着轻部俊美的侧脸,饶有意味地说道。“大家都会去吗?”“是啊,是啊,都去。不过老头子总是那副样子,去不了,其他人都去呢。”

他本想再问问川路是否会去,终于还是忍住了。既然说的是大家,那川路肯定也会一起去——轻部感到有些忧伤。“怎么样,你去吗?“好的……我就陪你们去吧。”“就这么说定了哦。”

接着,道子把嘴巴凑到轻部的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然后像男人一样发出了一阵粗鲁的笑声。“你叔叔呢?”泰子和川路在温室里遇见了。泰子正在打理大棚里的鲜花,这是她每天早上的必修课。川路早就知道此事,故意绕远路到了这里。“在房间里。”泰子朝他一低头,勉强做出笑容,接着一言不发地朝花盆里浇起水来。小水滴连成一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七色彩虹,四散开来。

川路想再说些什么,向前走了一步,又止住了,转身朝屋子走了过去。

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泰子感到一阵压抑和后悔紧紧压在胸口。这是怎么了?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依然爱着川路,从未变心。可是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一些隔阂。这些隔阂产生于不经意的时候,而若置之不理就会渐渐膨胀,现在局面终于无法挽回了。泰子伤心地叹了口气,用力摇摇头。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泰子。”

不用回头,泰子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等她回过神来,洒水壶的喷头不知何时扑了个空,淋得她脚下到处是水,令她十分狼狈。“泰子。”又朝她喊过一声之后,轻部走进了温室。

泰子一言不发地朝他看去。她心想,在这里一言不发反倒显得不自然,可一旦开口说话,她平静下来的心又会被搅乱。她预感到一件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啊,你不觉得这花的香味很浓吗?”轻部故作轻松地说道,还皱起了眉。穿透玻璃射进来的阳光像水银灯,把他的脸照得亮闪闪的。或许是大棚里蒸腾起来的空气让他皮肤充血,只见他脸颊上泛着红光,嘴唇像石榴一样鲜艳。“川路呢?刚才好像还在这里。”“他到叔叔的房间里去了。”“怎么了,他干吗不留在这里……呀,这种红花叫什么名字?”“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啊,等等!”泰子正准备出去的时候,轻部拦在了她面前。

泰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下,随即就把目光移开了。“你在这儿多陪我一会儿吧,求你了。”

泰子没有回答。刚才被他叫住的时候,她的心还在紧张动摇,现在她已经放平了心态。随便你说什么,我都不怕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泰子暗忖道。“你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到我房间里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没有……只是这段时间比较忙罢了。”泰子脸转向外侧,盛开在她身旁的豌豆花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你不来找我,我觉得孤单得不得了。”“可是,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而且……”“而且?”“而且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泰子甩下这句话,匆匆离开了大棚。

轻部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感觉自己忽然从悬崖边坠落,脑子里天旋地转。“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这句话像蒸汽泵鸣笛一样回响在他耳边。还有比这更让人受打击的侮辱吗?耻辱和愤怒让他的眼睛感到眩晕。

确实,他被当成婴儿备受呵护时产生的那种任性,现在还牢牢地植根在他心底。可是,她把话说得这么绝,心里又是怎样想的呢?她的善意难道只是出于同情吗?或者说她是在暗示自己,既然已经长大成人,就应该离开这个家,这才是正途?“轻部,你在干什么呢?”道子进来了,依旧一副肥猪相。

轻部感到一阵厌恶。“你刚才和泰子聊天了?都聊了些什么?”“没什么,只是问了些花的名字罢了。”轻部没好气地答道。“是吗?可是不对呀,你脸色有些不太好。”“没事,没什么。我回去了。”轻部快步走出了温室。

恰逢天公作美,日比谷的义卖会变成了一次盛大的集会。

义卖会的发起人之一吉川美枝子照例被一群人包围住,站在帐篷搭成的咖啡厅门口。今天她身着整洁的淡紫色和服,束一条绘了水墨画的白缎带,脚上穿着毛毡草鞋。这一身毫无矫饰的装扮,看上去比之前在帝国剧场时秀美得多。“正,你看,那几个人让你等得不耐烦了吧?”美枝子朝离她稍远的一个青年说道,并用手上的扇子指了指前面。“是啊,我刚才也注意到了,可他们东走西绕就不来这边,我都心急了。”“刚才我就觉得你莫名其妙地着急,原来是因为这事。哥,你说的是谁?”一个十六岁左右天真无邪的女孩站在正的对面,一脸纯真地问道。“你看,就是站在那边玩具店前面的四个人,两男两女,都很年轻。哎呀,他们好像看到我们了,现在正往这边走过来呢。”

正显得有些窘迫,伸手摸了摸领带。“夫人,您在这里呀。今天又是个大晴天,一切都很顺利呢。”道子喘着气,快步走向美枝子。“是啊,托您的福,今天大家都来了,真是谢谢大家。哎呀,泰子小姐买了一堆东西呢。”“是啊。”泰子轻轻低头行礼,抬头的时候偷偷瞥了轻部一眼。轻部只是呆呆地看着前面。“也欢迎川路先生和轻部先生。轻部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谢谢,已经没事了。”轻部了无趣味地答道。

美枝子看上去有些失望,但马上就换回了一副笑容:“对了,泰子小姐,有个人刚才等你们都等急了。正,我来介绍一下。”

正有些不好意思,摆弄了一下手杖的把手。“这是我的表弟,铃木伯爵的二儿子正。正说他已经很熟悉泰子小姐了。”“不,没这事,我只是……”正的脸色都青了,低头行了个礼。“哎呀,这么一说,我也很熟悉川路先生了。”这时候,站在正身旁的那个少女惊叫道。“嗯?为什么?”

美枝子正要回头看去,川路说道:“是啊,说起来……”“哎呀,真是的。你都忘了吗?我以前上过你的网球课。”“对对,是这么回事。真不好意思。”“哎呀哎呀,大家都相互认识,那我也不用多说了。这是正的妹妹,叫春美,请你们多关照。”

这番对话进行的时候,轻部始终不快,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他好像被忽视了,感觉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无论是美枝子、泰子、川路,还是那个叫正的青年,他们一个个真是太讨厌了。他们得意于廉价的自我满足和自我吹嘘。伯爵夫人、伯爵的次子、网球,荒唐透顶。真巴不得他们立刻消失。

这时,美枝子的手忽然触到了他的胳膊。“来吧,来喝杯茶吧。”美枝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轻部唰的一下回过神来。

泰子和正、春美和川路、美枝子和轻部,分别组成三对走进了旁边的咖啡厅,只留下道子慢腾腾地跟在后面。“您刚才说认识我,对吧?您是什么意思?”泰子和正并排坐下,因为找不到其他话题,只好问了这个。“不,没别的什么意思。就是有点……”

正一脸尴尬地想继续说下去时,旁边的春美马上接过话茬:“他骗你的。我哥呀,只是在一本妇女杂志的卷首插图上见过你,他还把插图剪下来了——”“笨蛋,快别说了。”正慌忙否认。

泰子心里后悔:真不该问这个。“不说这个了,您叔叔最近研究什么呢?”正无法把刚才的话接下去,只好问起此事。“这……他研究些什么,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前几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听说是个大研究,一旦成功就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好处。”正对泰子极度冷淡的态度感到失望,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叔叔也是个怪人,研究的净是些毒药。他是个侯爵,要是人家知道侯爵有个毒药研究所,一定会轰动吧。”

话说到一半,正忽然停住了。几乎与此同时,美枝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家一齐把目光转向门口,只见江川侯爵站在那里,身上一件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简直就像从魔鬼的国度走来的使者一样。“叔叔……”美枝子声音沙哑地说道。

侯爵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尖锐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轻部。“美枝子,你过来一下。”

大家闻言顿时感到一阵秋霜般的寒意。“正、春美,你们也过来。”

被叫住的几个人几乎没有回答的力气,走到了侯爵身边。侯爵顺次看了看轻部、道子和川路,看见泰子后眼神立刻回到了轻部脸上。接着他又看了一眼泰子。“可怜的人啊,你们已经深陷泥沼了!”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漫长而阴沉的梅雨季节一过,整个世界忽然明亮了起来。阳光照出了夏天的影子,庭院里的树木不知不觉间令人惊异地长大了许多,繁茂的枝杈间织出了复杂的明暗色调。

这是一个清爽明媚的早晨。

美枝子刚刚睡醒,浑身放松地躺在透明的浴缸里,闻着肆意飘来的香气,身心全都沉醉其中。她此时什么都没想。虽说如此,这样的早晨似乎通常预示着好事即将发生,她只觉得心窝里微微涌上来一丝甘甜。

她在浴缸里尽情舒展四肢,忽然像个小姑娘似的发出一阵窃笑。细腻而柔滑的肌肤在绿色的洗澡水下面像鱼鳞一样闪闪发亮。她像美人鱼那样蜷曲起四肢,对着自己的身体凝视了片刻,最后百无聊赖地轻轻伸了个懒腰。

漫长的梅雨季节一过,耀眼的夏天似乎就像约定好了一样,很快就把美枝子从忧郁中解放出来,真正有意义的生活也似乎即将开启。

吉川夫人的生活表面上令人羡慕,事实却并非如此。结婚后,她和丈夫共同生活的日子实在屈指可数。结婚前,她的丈夫就作为巴黎公使馆的武官被派往国外,回国和她举行过结婚典礼后,在国内不到三个月就返回了任职驻地——只有他一个人。

去年,在亲友的劝说下,美枝子追随丈夫到过一次巴黎。可即便在那儿,她也未能摸清丈夫的心思。在巴黎的半年,他们住在不同的地方,每周只见一两次面。后来,丈夫提议两人一起回国,但这终归不过是把她支回国内的一个手段。回国之后,丈夫马上找到理由,又返回了巴黎。

美枝子已经对这段婚姻自暴自弃了。她很清楚,丈夫在巴黎有一个情妇,但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江川侯爵来了。”浴室窗外传来了女佣的声音。美枝子闻言蓦地回过神,不由得坐了起来。“叔叔来了?”她一阵惊慌,好像看到了不好的事。“刚到。”

叔叔这个怪人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记得这两三年来,一直都没见过他的面。不光是她,其他的亲戚基本上也都这样。可如今,叔叔的影子总是追在自己身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是讨厌叔叔。他虽然有厌恶他人的怪癖,可或许出于无心,却对美枝子相当温和关爱。即便如此,每当她看见叔叔时,身体总有种要打冷战的感觉。这种难以名状的寒冷感,就好比长时间迷失在一片不见天日的荒原中。“唉,一大早就搭上了他……”美枝子轻轻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好穿上衣服,走进了叔叔正在等她的房间。

江川侯爵和上次在义卖会的时候一样,从头到脚一身黑色打扮。他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站在房间中央。

美枝子轻轻地点头行礼,走进了房间。他朝美枝子瞥了一眼,像是晃了眼似的马上把目光移开了。“您早,请坐吧。”“不必了。”侯爵急躁地打断了她,接着说道,“我没这闲工夫,只是过来一下。”“唉,可是您好不容易来了,我还是给您倒杯茶吧。叔叔大驾光临,可是件稀罕事。”美枝子巧妙地周旋着,用一种幽怨的目光抬头看侯爵的脸。侯爵目光锐利地看了看美枝子,不知为何,他好像很不耐烦,咯吱咯吱地掰响了手指。“美枝子。”“什么?”

侯爵想说些什么,可又把话吞了下去。

某处,一只黄莺悠闲地叫了起来。

美枝子心里一阵紧张,等着叔叔接下来的话。“今天,我找你来说点事。”“是。”美枝子顺从地答道。叔叔的口吻出人意料地稳重,她感到有些扫兴。“你能不能和篠山一家暂时断绝来往?”“我?为什么?”“你就别问原因了。”

美枝子沉默了,轻轻地咬住嘴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只管照我说的做,暂时和那家人断绝来往就行了。”“我不愿照办。”美枝子忽然抬起头,态度坚决地说道。“不愿意?”侯爵的眼睛闪闪发亮。“是的,我不愿意。虽然我至今都没有和篠山先生有过太深的交往,可您这么一说,我反倒不愿意了。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那倒另当别论,可如果只是因为叔叔您这莫名其妙的毛病,而让我去拒绝别人,我办不到。”

见美枝子的态度有些强硬,侯爵口气稍稍软了下来,似乎想平息美枝子的怒气:“不,这可不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的毛病,我有充足的理由。要是我说出来,你一定会二话不说地赞成。”“那您说说吧。”“不,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个理由,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也只好拒绝您。”

侯爵沉默了。他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侯爵那又高又瘦的身子每移动一下,就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骨头相互摩擦的声响——他正咬着牙齿。“美枝子……”侯爵忽然站住了,猛地朝美枝子一回头,“这是你该对我说的话吗?”“我也没有办法。您为什么这么讨厌轻部先生呢?我不明白……”“轻部?”这似乎命中了侯爵的要害,他吃了一惊。“是啊,我已经知道了。您之前就认识轻部吧?”“嗯,认识!”侯爵无意地说出口后,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咦?您认识?”被美枝子吃惊地一反问,侯爵感到十分难堪。“不……”

正当侯爵准备搪塞过去时,美枝子又追问道:“轻部有一段不同寻常的身世,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可是,叔叔居然和他有关系,我从来都不知道。”“不对不对,”侯爵伸出一只手,仿佛要止住美枝子的好奇心,“你这么理解就不对了,我对他的过去也是一无所知,可我就是觉得那个人不对劲。你想想他的眼睛吧,那是一双会把人拖进祸水的眼睛。你再想想他的嘴唇,那是一对会吸走别人幸福的嘴唇。我可是,我可是……”

侯爵的话忽然止住了。他双眼恐惧而惊愕地睁着,脚步停在房间的一角。美枝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轻部!”美枝子做出一个游泳的姿势,朝对面喊道。

只见轻部芳次郎像幽灵一样站在一把大安乐椅对面。“你,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轻部一言不发,眼冒火光,死死盯着侯爵。他板起的脸像一块石头,更谈不上有半点血色。一股尖锐而带着恶意的眼神强烈地投射在了侯爵身上。侯爵也像是看见了美杜莎,瞬间变成了石块。“我,我……”轻部的说话声如被碾压过一般,“我还记得。我还记得你的样子,我还记得你的声音。就是你,是你把我囚禁在那间可怕的死牢里!”

轻部用他细长的手指指着侯爵。

侯爵摇摇晃晃,不由得就要向后倒下,最终一把抓在椅子上才撑起了身子。

轻部芳次郎——二十年间一直被关在冰冷而黑暗的房间里,现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每日朝夕一言不发地将硬面包和冷水送给他的蒙面人。“我想知道为什么,不,我一定要知道!你把我的青春夺走了,不,你连我幼年时代的梦想都夺走了。哼,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我想知道为什么!”

江川侯爵此时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半点动弹不得。美枝子看见侯爵的额头湿漉漉的,汗珠正一粒接一粒地滚落下来。

她现在已经窥探到这骇人听闻的真相的只鳞片羽了。如果轻部芳次郎所说当真,那这是件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啊。侯爵,也就是她叔叔,是这个广为人知的阴谋的主谋吗?

侯爵的架势又恢复了过来。他仿佛要解除轻部施在他身上的魔术似的身子一震,用冰冷而嘶哑的声音说道:“也罢,你要做什么梦,想知道什么东西,我统统都会告诉你。我并不打算阻拦你,但你知道真相的那天,就是你生命终结的时候。美枝子!”侯爵回头看着她,“你最好不要把他的话当真,还有,我对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侯爵甩下这番话,匆忙走出了房间。

美枝子本想追出去,一转念又在房间里站住了。

轻部眼看着好像要倒下去。“轻部!”她担忧地低声唤着他。

轻部踉踉跄跄,颓丧地倒在了安乐椅上。

这时,铃木正等人纷纷进了屋。正和春美、泰子和川路两两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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