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文集·楚留香新传(套装共4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08 22:2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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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龙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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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文集·楚留香新传(套装共4册)

古龙文集·楚留香新传(套装共4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龙文集·楚留香新传(套装4册)作者:古龙设计:上官雅弘排版:郝全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5-01ISBN:9787807657651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当当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借楚留尸香新还传1魂第一章借尸还魂

这不是鬼故事,却比世上任何鬼故事都离奇可怖。

九月二十八,立冬。

这天在掷杯山庄发生的事,楚留香若非亲眼见到,只怕永远也无法相信。

掷杯山庄在松江府城外,距离名闻天下的秀野桥还不到三里,每年冬至前后,楚留香几乎都要到这里来住几天。因为他也和季鹰先生张翰一样,秋风一起,就有了莼鲈之思;因为天下唯有松江秀野桥下所产的鲈才是四鳃的,而江湖中人谁都知道,掷杯山庄的主人左二爷除了掌法冠绝江南外,亲手烹调的鲈鱼脍更是妙绝天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爷亲自下厨房,洗手做鱼羹的,总共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

楚留香恰巧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

但这次楚留香到掷杯山庄来,并没有尝到左二爷妙手亲调的鲈鱼脍,却遇到了一件平生从未遇到过的,最荒唐、最离奇也最可怖的事。

他从来也不信世上竟真会有这种事发生。

左二爷和楚留香一样,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不求封侯,但求常乐,所以自号“轻侯”。

掷杯山庄中有江南最美的歌妓,最醇的美酒,马厩中有南七省跑得最快的千里马,大厅中也有最风雅的食客。

但左二爷最得意的事却还不是这些。

左二爷平生最得意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令他得意的事,就是他有楚留香这种朋友,他常说宁可砍下自己的左手,也不愿失去楚留香这个朋友。

第二件令他得意的事,是他有个世上最可怕的仇敌,那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血衣人”薛大侠。

他和薛衣人做了三十年的冤家对头,居然还能舒舒服服地活到现在,薛衣人虽然威震天下,却也将他无可奈何。

这件事左二爷每一提起,就忍不住要开怀大笑。

第三件事,也是他最最得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他有个最聪明、最漂亮也最听话的乖女儿。

左二爷没有儿子,但从来不觉得遗憾,只因他认为他这女儿比别人两百个儿子加起来都强胜十倍。

左明珠也的确从来没有令她父亲失望过。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生过病,更没有惹过任何麻烦。现在她已十八岁,却仍和两岁时一样可爱,一样听话。

她的武功虽然并不十分高明,但在女人中已可算是佼佼者了,到外面去走了两趟之后,也有了个很响亮的名头,叫“玉仙娃”。

虽然大家都知道,江湖中人如此捧她的场,至少有一半是看在左二爷的面上,但左二爷自己却一点也不在意。

左二爷并不希望他女儿是个女魔王。

何况,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练武,她不但要陪她父亲下棋、喝酒,还要为她父亲抚琴、插花、填词、吟诗——她无论做任何事,都是为她父亲做的,因为她生命中还没有第二个男人。

总而言之,这位左姑娘正是每个父亲心目中所期望的那种乖女儿,左二爷几乎从来没有为她操过心。

——直到目前为止,左二爷还未为她操过心。

但现在,现在这件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最可怖,几乎令人完全不能相信的事,正是发生在她身上。

九月,寒意已经很重了。

但无论在多冷的天气里,只要一走进掷杯山庄,就会生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就好像疲倦的浪子回到了家一样。

因为掷杯山庄中上上下下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欢乐而好客的笑容,即使是守在门口的门丁,对客人也是那么殷勤而有礼。你还未走进大门,就会嗅到一阵阵酒香、菜香、脂粉的幽香、花木的清香,就会听到一阵阵悠扬的丝竹管弦声、豪爽的笑声和碰杯时发生的清脆声响。

这些声音像是在告诉你,所有的欢乐都在等着你,那种感觉又好像一双走得发麻的脚泡入温水里。

但这次,楚留香还远在数十丈外,就觉得情况不对了。

掷杯山庄那两扇终年常开的黑漆大门,此刻竟紧闭着,门口竟冷清清的,瞧不见车马。

楚留香敲了半天门,才有个老头子出来开门,他见到楚留香,虽然立刻就露出欢迎的笑容,却显然笑得很勉强。

昔日那种欢乐的气氛,如今竟连一丝也看不到了。

院子里居然堆满了落叶未扫,一阵阵秋风卷起了落叶,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

等到楚留香看到左轻侯时,更吃了一惊。

这位江湖大豪红润的面色,竟已变得苍白而憔悴,连眼睛都凹了下去,才一年不见,他好像就已老了十几岁。

在他脸上已找不出丝毫昔日那种豪爽乐天的影子,勉强装出来的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间那种忧郁愁苦之色。

大厅里也是冷清清的,座上客已散,盛酒的金樽中却积满了灰尘,甚至连梁上的燕子都已飞去了别家院里。

掷杯山庄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人变故,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楚留香惊奇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左二爷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也是久久都说不出话。

楚留香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二哥你……你近来还好吗?”

左二爷道:“好,好,好……”

他一连将这“好”字说了七八遍,目中似已有热泪将夺眶而出,把楚留香的手握得更紧,嗄声道:“只不过明珠,明珠她……”

楚留香动容道:“明珠她怎么样了?”

左轻侯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其实用不着他说,楚留香也知道左明珠必定病得很重,否则这乐天的老人又怎会如此愁苦。

楚留香勉强笑道:“年轻人病一场算得了什么?病好了反而吃得更多些。”

左轻侯摇着头,长叹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孩子生的病,是……是一种怪病。”

楚留香道:“怪病?”

左轻侯道:“她躺在床上,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不吃不喝已经快一个月了,就算你我也经不起这么折磨的,何况她……”

楚留香道:“病因查出来了吗?”

左轻侯道:“我已将江南的名医都找来了,却还是查不出这是什么病,有的人把了脉,甚至连方子都不肯开,若非靠张简斋每天一帖续命丸子保住了她这条小命,这孩子如今只怕早已……早已……”

他语声哽咽,老泪已忍不住流了下来。

楚留香道:“二哥说的张简斋,可是那位号称‘一指判生死’的神医名侠简斋先生?”

左轻侯道:“嗯。”

楚留香展颜道:“若是这位老先生来了,二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他老先生肯出手,天下还有什么治不好的病?”

左轻侯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本来也不肯开方子的,只不过……”

突见一位面容清癯、目光炯炯的华服老人匆匆走了进来,向楚留香点点头,就匆匆走到左轻侯面前,将一粒丸药塞入他嘴里,道:“吞下去。”

左轻侯不由自主吞下了丸药,讶然道:“这是为了什么?”

老人却已转回头,道:“随我来。”

楚留香认得这老人正是名满天下的简斋先生,见到他这种神情,楚留香已隐隐觉出事情不妙了。

三个人匆匆走入后园,只见菊花丛中的精轩外,肃然凝立着十几个老妈子、小丫头,一个个都垂着头,眼睛发红。

左轻侯悚容道:“珠儿她……她莫非已……”

简斋先生长长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左轻侯狂呼一声,冲了进去。

等楚留香跟着进去的时候,左轻侯已晕倒在病榻前,榻上静静地躺着个美丽的少女,面容苍白,双目紧闭。

简斋先生拉起被单,盖住了她的脸,却向楚留香道:“老朽就是怕左二爷急痛攻心,也发生意外,所以先让他服下一粒护心丹,才敢将这噩耗告诉他,想不到他还是……还是……”

这本已将生死看得极淡的老人,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凄凉的伤痛之色,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他连日劳苦,老朽只怕他内外交攻,又生不测。幸好香帅来了,正好以内力先护住他的心脉,否则老朽当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不等他说完,已用掌心抵住左轻侯的心口,将一股内力源源不绝地输送了过去。

暮色渐深,夜已将临,但广大的掷杯山庄,尚没有燃灯,秋风虽急,却也吹不散那种浓重的凄苦阴森之意。

前后六七重院落,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人走动,每个人都像生怕有来自地狱的鬼魂,正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等着拘人魂魄。

树叶几乎已全部凋落,只剩下寂寞的枯枝在风中萧索起舞,就连忙碌的秋虫都已感觉出这种令人窒息的悲哀,而不再低语。

左明珠的尸身仍留在那凄凉的小轩中,左二爷不许任何人动她,他自己跪在灵床旁,像是已变成一具石像。

楚留香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沉重,因为他深知这老人对他爱女的情感。那些来自各地的名医也都默默无言地坐在那里,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心里既觉得惭愧,也免不了有些难受。

只有张简斋在室中不停地往来蹀踱着,但脚步也轻得宛如幽灵,似乎也生怕踏碎了这无边的静寂。

左二爷一直将头深深埋藏在掌心里,此刻忽然抬起头来,满布血丝的眼睛茫然瞪着远方,嘶声道:“灯呢?为什么没有人点灯,难道你们连看都不许我看她吗?”

楚留香无言地站了起来,在桌上找到了火刀和火石。刚燃起了那盏带着水晶罩子的青铜灯,忽然一阵狂风自窗外卷了进来,卷起了盖住尸身的白被单,卷起了床幔,帐上的铜钩摇起了一阵阵单调的“叮当”声,宛如鬼卒的摄魂铃,狂风中仿佛也不知多少魔鬼正在狞笑着飞舞。“噗”的一声,楚留香手里的灯火也被吹灭了。

他只觉风中竟似带着种妖异的寒意,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手里的水晶灯罩也跌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四下立刻又被黑暗吞没。

风仍在呼啸,那些江南名医已忍不住缩起了脖子,有的人身子已不禁开始发抖,有的人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床上的尸体忽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这刹那之间,每个人的心房都骤然停止了跳动。

然后就有人不由自主,放声惊呼出来。

就连楚留香都情不自禁地退后了半步。

只见那“尸体”的眼睛先是呆呆地凝注着前方,再渐渐开始转动,但双目中却仍带着种诡秘的死气。

左轻侯显然也骇呆了,嘴唇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尸体”眼珠子呆滞地转了两遍,忽然放声尖呼起来。

呼声说不出的凄厉可怖,有的人已想夺门而逃,但两条腿却抖个不停,哪里还有力气举步。

那“尸体”呼声渐渐嘶哑,才喘息着哑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到这里来了?”

左二爷睁大了眼睛,颤声道:“老天爷慈悲,老天爷可怜我,明珠没有死,明珠又活回来了……”

他目中已露出狂喜之色,忽然跳起来,搂抱着他的爱女,道:“明珠,你莫要害怕,这是你的家,你重回阳世了!”

谁知他的女儿却拼命推开了他,两只手痉挛着紧抓住盖在她身上的白被单,全身都紧张得发抖,一双眼睛吃惊地瞪着左轻侯,目中的瞳孔也因恐惧而张大了起来,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左二爷喘息着,吃吃道:“明珠,你……你……难道已不认得爹爹了吗?”

那“尸体”身子缩成一团,忽又哑声狂呼道:“我不是明珠,不是你女儿,我不认得你!”

左二爷怔住了,楚留香怔住了。

每个人都怔住了。

左二爷求助地望着楚留香,道:“这……这孩子只怕受了惊……”

他话未说完,那“尸体”又大喊起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来?快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

左二爷又惊又急,连连顿足,道:“这孩子疯了吗?这孩子疯了吗……”

实在他自己才真的已经快急疯了。

那“尸体”挣扎着想跳下床,哑声道:“你才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我要回去,让我走!”

楚留香心里虽也是惊奇交集,但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他若不镇定下来,就没有人能镇定下来了。

他拍了拍左二爷的肩头,轻轻道:“你们暂时莫要说话,我先去让她安静下来再说。”

他缓缓走过去,柔声道:“姑娘,你大病初愈,无论你是什么人,都不该乱吵乱动,你的病若复发了,大家都会伤心的。”

那“尸体”正惊惶地跳下床,但楚留香温柔的目光中,却似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镇定力量,令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任他。

她两只手紧紧地挡在自己胸前,面上虽仍充满了恐惧惊惶之色,但呼吸已不觉渐渐平静了下来。

楚留香温柔地一笑:“对了,这样才是乖孩子。现在我问你,你可认得我吗?”

那“尸体”睁大了眼睛瞪了很久,才用力摇了摇头。

楚留香道:“这屋子里的人你都不认得?”

那“尸体”又摇了摇头,根本没有瞧任何人一眼。

楚留香道:“那么,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那“尸体”大声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施家庄’的施大姑娘。”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那么,你难道是金弓夫人的女儿?”

那“尸体”眼睛亮了,道:“一点也不错,你们既然知道我母亲的名头,就应该趁早送我回去,免得自惹麻烦上身。”

左二爷早已气得脸都黄了,跺着脚道:“这丫头,你们看这丫头,居然认贼为母起来!”

那“尸体”瞪眼道:“谁是贼?你们才是贼,竟敢绑我的票。”

左二爷气得全身发抖,退后两步,倒在椅子上直喘气,过了半晌,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颤声道:“这孩子不知又得什么病,各位若能治得好她,我……不惜将全部家产分给他一半。”

楚留香显然也觉得很惊讶,望着张简斋道:“张老先生,依你看……”

张简斋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看她的病情,仿佛是‘离魂症’,但只有受过大惊骇、大刺激的人才会得此症,老夫行医近五十年,也从未见到过……”

那“尸体”的脸竟也气红了,大声道:“谁得了‘离魂症’,我看你才得了‘离魂症’,满嘴胡说八道。”

张简斋凝注着她望了很久,忽然将屋角的一面铜镜搬了过来,搬到这少女的面前,沉声道:“你再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少女怒道:“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用不着看!”

她嘴里虽说“用不着”,还是忍不住瞧了镜子一眼。

只瞪了一眼,她脸上就忽又变得说不出的惊骇、恐惧,失声惊呼道:“这是谁?我不认得她!我不认得她……”

张简斋沉声道:“照在镜子里的,自然是你自己,你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吗?”

少女忽然转身扑到床上,用被蒙住了头,哑声道:“这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会变成这模样,我怎会变成这模样!”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捶着床,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屋子里每个人俱是目瞪口呆,则声不得,大家心里虽已隐隐约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了,但又谁都不敢相信。

张简斋将楚留香和左轻侯拉到一旁,沉着脸道:“她没有病。”

左二爷道:“没有病又怎会……怎会变成这样子!”

张简斋叹了口气,道:“她虽然没有病,但我却希望她有病反而好些。”

左二爷道:“为……为什么?”

张简斋道:“只因她没有病比有病还要……还要可怕得多。”

左轻侯额上已冒出了冷汗,嗄声道:“可怕?”

张简斋道:“她缠绵病榻已有一个月了,而且水米未沾,就算病愈,体力也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何况,她方才明明是心脉俱断,返魂无术了,老夫可以五十年的信誉作保,绝不会诊断有误。”

楚留香勉强笑道:“张老先生的医道,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信。”

张简斋脸色更沉重,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就要请教香帅,一个人明明已死了,又怎会忽然活回来呢?香帅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种怪事?”

楚留香怔了半晌,苦笑道:“在下非但未曾见过,连听也未听说过。”

张简斋道:“但她却明明已活回来了,以香帅之见,这种事该如何解释?”

楚留香又怔了半晌,道:“张老先生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解释呢?”

张简斋沉默了很久,目中似乎露出了惊怖之色,压低声音道:“以老夫看来,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

左轻侯跳了起来,吼道:“张简斋,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高见,谁知你竟会说出如此荒谬不经的话来,请请请,像你这样的名医,左某已不敢领教了。”

张简斋沉下了脸,道:“既是如此,老夫就此告辞。”

他一怒之下,就要拂袖而去,但楚留香拉住了他,一面向他挽留,一面向左轻侯劝道:“事变非常,大家都该分外镇定,切切不可意气用事。”

左轻侯瞪着眼道:“你……你……你难道也相信这种鬼话?”

楚留香默然半晌,沉声道:“无论如何,两位都请先静下来,等我再去问问她,问个清楚再说。”

他走到床边,等那少女的哭声渐渐小了,才柔声道:“姑娘的心情,我不但很了解,而且很同情,无论谁遇着这件事,都一定会很难受的,我只希望姑娘相信我,我们绝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更不是我们将姑娘绑到这里来的。”

他声音中似乎有种令人镇定的力量,那少女的哭声果然停止了,但还是将头蒙在被里,嗄声道:“不是你们将我绑来的,我怎会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姑娘何妨静下心来想想,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少女道:“我……我的心乱得很,好像什么事都记不清了……”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楚留香并没有催促她。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接着道:“我记得我病了很久,而且病得很重。”

左轻侯目中立刻现出喜色,道:“好孩子,你总算想起来了,你的确病了很久,这一个多月来,你始终躺在这张床上,从没有起来过。”

那少女断然摇了摇头,大声道:“我虽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绝不是躺在这张床上。”

左轻侯道:“不在这里在哪里?”

那少女道:“自然是在我自己的家里,我自己的屋子里。”

楚留香见到左轻侯脸色又变了,抢着道:“姑娘可还记得那是间怎样的屋子?”

少女道:“那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怎么会不记得?”

她目光四下瞟了一眼,接着道:“那间房子和这里差不多,我睡的床就摆在那边,床旁边有个紫檀木的妆台,妆台旁是个花架,上面却摆着一炉香。”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妆台上摆着些什么呢?”

那少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不过是我用的脂粉和香油,都是托人从北京城里的‘宝香斋’买来的。”

她的脸似乎忽然红了又红,立刻就接着道:“但我的屋子里却绝没有花,因为我一闻到花粉的味道皮肤就会发痒,而且我屋里的窗户上都挂着很厚的紫绒窗帘,因为我从小就不喜欢阳光。”

这屋子的窗户上虽也挂着窗帘,却是湘妃竹编成的,屋角里摆着一盆菊花,开得正盛。

那少女见到这盆菊花,目中立刻露出憎恶之色。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因为他也知道左明珠是很喜欢花的,而且最爱的就是菊花,所以才将菊花连盆搬到屋里来。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菊花搬了出去。

那少女感激地瞧了他一眼,道:“可是在屋里闷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却忽然盼望见到阳光了,所以今天早上,我就叫人将屋里的窗户全都打开。”

楚留香道:“今天早上?姑娘是叫什么人将窗户打开的?”

那少女道:“是梁妈,也就是我的奶娘,照顾我许多年了。因为家母一向很忙,平时很少有时间和我们在一起。”

楚留香笑了笑,道:“金弓夫人的大名,在下早已久仰得很了。”

左二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忍耐着没有说话。

那少女目光凝注着窗外,缓缓道:“今天早上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但现在……现在天怎会忽然黑了?我难道又睡了很久吗?”

楚留香道:“今天早上的事,姑娘还记得些什么?”

那少女道:“我看到外面的阳光很美,心里觉得很高兴,忽然想到园子里去散散心。”

楚留香道:“姑娘能走动?”

那少女凄然一笑,道:“其实我已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但梁妈不忍拂我的心意,还是扶我起来,替我换了套衣服。”

楚留香道:“就是姑娘现在穿的这套?”

那少女道:“绝不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是梁妈亲手做的,料子也是托人从北京‘瑞蚨祥’带回来的织锦缎,红底上绣着紫色的凤凰。”

也不知为了什么,说着说着,她的脸又红了起来。

楚留香道:“后来姑娘可曾出去逛了吗?”

那少女道:“没有,因为家母恰巧来了,还带来一位很有名的大夫。”

张简斋抢着道:“是谁?”

那少女恨恨道:“家母常说就因为江南的名医全都被掷杯山庄抢着请走了,我的病才不会好,所以她老人家这次特地从北方将王雨轩先生请了来,也就是那位和南方的张简斋齐名的王老先生,江湖中人称‘北王南张’的。”

张简斋板着脸道:“是南张北王,不是北王南张。”

那少女望了他一眼,失声道:“你难道就是张简斋?这里难道就是掷杯山庄?”

张简斋也不理她,沉声道:“那王雨轩看过你的病后,说了什么?”

那少女眼珠子转来转去,显得又惊讶,又害怕,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王老先生什么也没有说,把过我的脉后,立刻就走了出去,家母就替我将被盖好,叫我好好休息,切莫胡思乱想。”

楚留香道:“后来呢?”

那少女道:“后来……后来……”

她目光又混乱了起来,咬着嘴唇道:“后来我像是做了个梦,梦到我的病忽然好了,就穿着那身衣服从窗子里飞了出去,院子的人像是特别多,但却没有人看得到我,也没有人听得到我说话。我心里正在奇怪,忽然听到梁妈放声大哭起来,别的人也立刻全都赶到我住的那间屋子里去。”

楚留香咳嗽了两声,道:“你……你自己呢?是否也回去了?”

那少女道:“我本来也想回屋子去看看的,但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我竟身不由己,被风吹过墙,后来……后来……”

楚留香追问道:“后来怎样?”

那少女长长叹了口气,道:“真奇怪,后来的事,我连一点也不记得了。”

灯火虽已燃起,但屋子里的阴森之意却丝毫未减。

那少女全身发着抖,流着冷汗,颤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会到这里来的,我已将我能记起来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你们……你们究竟要对我怎样?”

楚留香道:“我方才已说过,我们对姑娘你绝无恶意……”

那少女大声道:“既然没有恶意,为什么还不放我回去?”

楚留香瞧了左轻侯一眼,勉强笑了笑,道:“姑娘的病现在还没有大好,还是先在这里休养些时候,等到……”

那少女忽然跳了起来,叫道:“我不要在这里休养,我要回家去。谁敢再拦我,我就跟他拼命!”

呼声中,她人已飞掠而起,想冲出窗子。

左轻侯吼道:“拦住她,快拦住她!”

那少女但觉眼前一花,也不知怎的,方才还站在床边的楚留香忽然就出现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咬了咬牙,突然出手向楚留香肩胛抓了过去。

只见她十指纤纤,弯屈如爪,身子还在空中,两只手已抓向楚留香左右“肩井”穴,出手竟是十分狠毒老辣。

但楚留香身子一滑,就自她肘下穿过。

那少女招式明明已用老,手掌突又一翻,左掌反抓楚留香肩后“秉风”“曲恒”两处大穴,左掌扬起,抓向楚留香肘间“少海”“曲泽”两处大穴,非但变招奇快,而且一出手抓的就是对方关节处的要害大穴,认穴之准,更是全无毫厘之差。

但楚留香武功之高,又岂是这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所能想象,她明明觉得自己的手指已触及了楚留香的穴道,只要力透指尖,便可将楚留香穴道捏住,令他全身酸麻,失去抵抗之力。

谁知就在这刹那间,楚留香的身子忽然又游鱼般滑了出去,滑到她背后,温柔地低语道:“姑娘还是先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事情也许就会变好了。”

那少女只觉楚留香的手似乎在她身上轻轻拂了拂,轻柔得就像是春日的微风,令人几乎感觉不出。

接着,她就觉得有一阵令人无法抗拒的睡意突然袭来,她身子还未站稳,便已堕入睡乡。

张简斋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出手,这时才长长叹了口气,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用这两句话来形容香帅,正是再也恰当不过。”

楚留香笑了笑,等到左轻侯赶过来将那少女扶上床,忽然问道:“方才她用的是什么武功,老先生可看出来了吗?”

张简斋沉吟着,道:“可是‘小鹰爪力’?”

楚留香道:“不错,老先生果然高明,她用的正是‘小鹰爪力’夹杂着‘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而且功力还不弱。”

张简斋望着左轻侯,缓缓道:“据老夫所知,江湖中能用这种功夫的女子并不多,只有……”

他咳嗽了两声,忽然住口不语。

左轻侯却已厉声道:“我也知道‘小鹰爪力’乃是施金弓那老婆娘的家传武功,但她也明明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否认。”

张简斋道:“令爱昔日难道也练过这种功夫吗?”

左轻侯怔了怔,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他不必回答,别人也知道左二爷的“飞花手”名动武林,乃是江湖中变化最繁复的掌法,而且至阴至柔,正是“鹰爪”“摔碑手”这种阳刚掌法的克星,他的女儿又怎会去练鹰爪力?

张简斋虽是江南名医,但“弹指神通”的功力,据说已练入化境,本也是武林中的大行家,对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了如指掌,他见到左轻侯的忧急愁苦之容,也不禁露出同情之色,叹道:“庄主此刻的心情,老朽也并非不知道,只不过,世上本有一些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现在这种事既已发生……”

左轻侯嗄声道:“你……你为何一定要相信这种荒唐的事?你难道真的相信这是借尸还魂?”

楚留香道:“张老先生的意思,只不过是要二哥你先冷静下来,大家再想如何应付此事的法子。”

张简斋叹道:“香帅说得不错,人力也并非不可胜天。”

左轻侯搓着手,跺着脚道:“现在我的心也乱了,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楚留香沉声道:“这件事的确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明珠怎会忽然使金弓夫人的家传武功?这点更令人无法解释,但我们还是要先查明她方才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金弓夫人的女儿是否真的死了。”

左轻侯跺脚道:“你明明知道那老虔婆是我那死对头老怪物的亲家,难道还要我到施家庄去问她吗?”

张简斋道:“左庄主虽去不得,但楚香帅却是去得的。”

左轻侯道:“楚留香乃是左轻侯的好朋友,这件事江湖中谁不知道,楚留香到了施家庄,那老虔婆不拿扫把赶他出来才怪。”

张简斋笑了笑,道:“但庄主也莫要忘了,楚香帅的轻功妙绝天下,连‘神水宫’他都可来去自如,又何况小小的施家庄?”第二章施家庄的母老虎

其实施家庄非但不小,而且规模之雄伟,范围之辽阔,都不在掷杯山庄之下,施家庄的庄主施孝廉虽不是江湖中人,但施夫人花金弓在江湖中却是赫赫有名,她的“金弓银弹铁鹰爪”,更可说是江南一绝。

施家庄还有件很出名的事,就是“怕老婆”。江湖中人对“施家庄”也许还不太熟悉,但提起“狮吼庄”来,却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左轻侯和施孝廉本是世交,就因为他娶了这老婆,两人才反目成仇。有一次左二爷趁着酒后,还到施家庄门外去挂了块牌子:“内有恶犬,诸亲好友一律止步。”

这件事之后,两家更是势同水火。

这件事自然也被江湖中人传为笑话,只因人人都知道施老庄主固然有孝常之癖,少庄主施传宗更是畏妻如虎。

其实这也不能怪施传宗没有男子气概,只能怪他娶的媳妇,来头实在太大。花金弓虽然勇悍泼辣,但也惹不起她这门亲家。

江湖中简直没有人能惹得起她这门亲家,只因她的亲家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大侠薛衣人。

薛衣人少年时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时,快意恩仇,杀人如草芥。中年后虽已火气消磨,退隐林下,但一柄剑却更练得出神入化,据说四十年来,从无一人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

而薛衣人也正是左轻侯的生冤家活对头。

夜色深沉,施家庄内的灯火也阴暗得很。

后园中花木都已凋落,秋意肃杀,晚风萧索,就连那一丛黄菊,在幽幽的月色中也弄不起舞姿。

楚留香的心情也沉重得很。

他的轻功虽独步天下,但到了这里,还是不敢丝毫大意,正隐身在一株梧桐树上,不知该如何下手。

突听秋风中隐隐传来一阵啜泣声,他身子立刻跃起,飞燕般掠了过去,在夜色中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竹林中有几间精致的小屋,一灯如豆,满窗昏黄,那悲痛的啜泣声,显然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屋角里放着张床,床旁边有个雕花的紫檀木妆台,妆台旁边有个花架,晚风入窗,花架上香烟缭绕,又一丝丝消失在晚风里。

床上仰卧着一个女子,却有个满头银发如丝的老妇人,正跪在床边悲痛地啼哭着,仿佛还在呢喃:“茵儿,茵儿,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

楚留香只瞧了一眼,便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施家的大姑娘果然死了,她闺房中的陈设果然和“那少女”所说的完全一样,而且她身上穿着的,也赫然正是一件水红色的织锦缎衣裳,上面也赫然绣了几只栩栩如生的紫凤凰。

但她的尸身为何还未装殓?此刻跪在床边哀悼的又是谁呢?楚留香知道这老妇人绝不是花金弓。

那么,她难道就是“那少女”所说的梁妈?

只见那老妇人哭着哭着,头渐渐低了下去,伏到床上,像是因为悲痛过度,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水红色的织锦缎,衬着她满头苍苍白发,一缕缕轻烟,飘过了挂着紫绒帘子的窗子……

远处有零落的更鼓声传来,已是四更了。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泛起一种凄凉之意,又觉得有点寒飕飕的,甚至连那缥缈四散的香气中,都仿佛带着种诡秘恐怖的死亡气息!

他隐身在窗外的黑暗中,木立了半晌,见到床边的老妇人鼻息渐渐沉重,似已真的睡着了,他这才轻轻穿窗入屋,脚步甚至比窗外的秋风还轻,就算那老妇人没有睡着,也绝不会听得到。

床上的少女面如蜡色,形色枯槁,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死前想必已和病魔挣扎了很久。

这少女眉目虽和左明珠绝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依稀犹可看出她生前必定也是个美人。

而现在,死亡非但已夺去了她的生命,也夺去了她的美丽,死亡全不懂怜惜,绝不会为任何人留下什么。

楚留香站在那老妇人身后,望着床上少女的尸身,望着她衣裳上那只凤凰,想到“那少女”说的话,掌心忽然沁出冷汗。

他赶快转过身,拿起了妆台上一盒花粉,只见盒底印着一方小小的朱印,上面写的赫然正是“京都宝香斋”。拿着这盒花粉,楚留香只觉全身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手上的冷汗已渗入了纸盒。

突听那老妇人嘶声喊道:“你们抢走了我的茵儿,还我的茵儿来。”

楚留香的手一震,花粉盒已掉了下去。

只见那老妇人一双已干瘪了的手,紧紧抓着死尸身上穿的红缎衣服,过了半晌,才渐渐放松。

她枯黄的脖子上冒出了一粒粒冷汗,但头又伏在床上,喘息又渐渐平静,又渐渐睡着了。

楚留香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惊险可怖的事,却从来也没有被吓得如此厉害。

他自然不是怕这老妇人,也不是怕床上的死尸,严格说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

他只觉这屋子里充满了一种阴森诡秘的鬼气,像是随时都可能有令人不可抗拒也无法思议的事发生一样。“借尸还魂”这种事他本来也绝不会相信,可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他眼前,他已无法不信。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紫绒窗帘,窗帘里就像有个可怕的幽灵要乘势飞扑而起,令人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屋子,走得愈远愈好。

楚留香在衣服上擦干了手掌,拾起了地上的花粉。

他一定要将这盒粉带回去,让左轻侯自己判断,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向左轻侯解释。

这件事根本就无法解释。

但是他的腰刚弯下去,就发现了一双绣鞋。

楚留香这一生,也不知见过多少双绣鞋了。他见过各式各样的绣鞋,穿在各式各样的女人脚上。他从来不曾想到一双绣鞋也会令他吃惊。

但现在他的确吃了一惊。

这双绣鞋就像突然自地下的鬼狱中冒出来的。

严格说来,他并没有看到一双鞋子,只不过看到一双鞋尖,鞋尖很纤巧,绿色的鞋尖,看来就像是一双新发的春笋。

鞋子的其他部分,都被一双水葱色洒脚裤管盖住了,洒脚裤上还绣着金边,绣得很精致。

这本是一双很美的绣鞋,一条很美的裤子,但也不知为什么,楚留香竟不由自主想到,这双脚的主人会不会没有头?

他忍不住要往上瞧,但还没有瞧见,就听到一人冷冷道:“就这样蹲着,莫要动,你全身上下无论何处只要移动了半寸,我立刻就打烂你的头。”

这无疑是女人在说话,声音又冷、又硬,丝毫也没有女人那种温柔悠美之意。只听她的声音,就知道这种女人若说要打烂一个人的头,她就一定能做得到,而且绝不会只打烂半个。

楚留香没有动。

在女人面前,他从不做不必要的冒险。

何况,这也许并不是个女人,而是个女鬼。

这声音道:“你是谁,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快老老实实说出来,但记着,我只要你的嘴动。”

楚留香考虑了很久,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说老实话最好,“楚留香”这名字无论是人是鬼听了都会吃一惊。

只要她吃一惊,他就有机会了。

于是他立刻道:“在下楚留香……”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这女子就冷笑了起来,道:“楚留香,嘿嘿,你若是楚留香,我就是‘水母’阴姬了。”

楚留香只有苦笑,每次他说自己是“张三李四”时,别人总要怀疑他是楚留香,但每次他真说出自己的名字,别人反而不信,而且还似乎觉得很可笑。

只听这女子冷笑道:“其实我早就已知道你是谁,你休想瞒得过我。”

楚留香苦笑道:“我若不是楚留香,那么我是谁呢?”

这女子厉声道:“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小畜生,那个该死的小畜生。但我却未想到你居然还有胆子敢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忽然充满愤怒,厉声又道:“你可知道茵儿是怎么死的吗?她就是死在你手上的,你害了她一辈子,害死了她还不够,还想来干什么?”

楚留香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紧紧闭着嘴。

这女子更愤怒地道:“你明明知道茵儿已许配给薛大侠的二公子了,居然还有胆子勾引她,你以为这些事我不知道?”

楚留香现在自然早已知道这女人并不是鬼,而是施茵的母亲,就是以泼辣闻名江湖的金弓夫人。

他平生最头痛的就是泼辣的女人。

突听一人道:“这小子就是叶盛兰吗?胆子倒真不小。”

这声音比花金弓更尖锐,更厉害。

楚留香眼前又出现了一双腿,穿着水红色的洒脚裤,大红缎子的弓鞋,鞋尖上还有个红绒球。

若要看一个女人的脾气,只要看看她穿的是什么鞋子就可知道一半。这双鞋子看来就活像是两个红辣椒。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世上若还有比遇见一个泼妇更头痛的事,那就是遇见了两个泼妇。

他知道在这种女人面前,就算有天大的道理也讲不清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脚底揩油,溜之大吉。

但他也知道花金弓的银弹必定已对准了他的脑袋,何况这位“红裤子”姑娘看来八成就是薛衣人的大女儿,施家庄的大媳妇。薛衣人剑法独步天下,他的女儿也绝不会是省油灯。

他倒并不是怕她们,只不过实在不愿意和这种女人动手。

只听花金弓道:“少奶奶,你来得正好,你看我们该把这小子如何处治?”

施少奶奶冷笑道:“这种登徒子,整天勾引良家妇女,活埋了最好。”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也难怪施少庄主畏妻如虎了,原来这位少奶奶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要活埋人。

花金弓道:“活埋还太便宜了他,依我看,干脆点他的天灯。”

施少奶奶道:“点天灯也行,但我倒想先看看他,究竟有哪点比我们家老二强,居然能害得茵姑娘为他得相思病。”

花金弓道:“不错,喂,小伙子,你抬起头来。”

楚留香倒也想看看她们的模样。

只见这位金弓夫人年纪虽然已有五十多了,但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的粉刮下来起码也有一斤。而且她那双眼睛仍是水汪汪的,左边一瞟,右边一转,还真有几分销魂之意,想当年施举人必定就是这么样被她勾上的。

那位少奶奶却不敢恭维,长长的一张马脸,血盆般一张大嘴,鼻子却比嘴还要大上一倍。

她若不是薛衣人的女儿,能嫁得出去才怪。

楚留香忽然觉得那位施少庄主很值得同情,娶得个泼妇已经够可怜的了,而他娶的简直是匹母马。

楚留香在打量着她们的时候,她们自然也在打量着楚留香,花金弓那双眼睛固然要滴下水来,就连少奶奶那又细又长的马眼,也似乎变得水汪汪了,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些,道:“果然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难怪我们的姑奶奶会被他迷上了。”

花金弓道:“他居然还敢冒充楚留香,我看他做楚留香的儿子只怕还小了些。”

要知楚留香成名已近十年,江湖中人都知道楚留香掌法绝世,轻功无双,却没有几人真的见过这位楚香帅。

大家都想楚留香既然有这么大的名气,这么大的本事,那么年纪自然也不会太小,有人甚至以为他已是个老头子。

楚留香只有苦笑。

那老妇人梁妈不知何时也走到前面来,像是也想看看这“登徒子”的模样,楚留香觉得她看来倒很慈祥。

他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但这时花金弓大声道:“无论我们要活埋他还是点天灯,总得先将他制住再说!”

只见金光一闪,她手里的金弓已向楚留香的“气血海”穴点了过来,原来她这柄金弓不但可发银弹,而且弓柄如初月,两端都可作点穴镢用,认穴既准,出手更快,居然还是点穴的高手。

楚留香现在自然不能装糊涂了,身子一缩,已后退了几尺,他身子退得竟比花金弓的出手更快。

花金弓一招落空,转身反打,金弓带起一股急风,横扫楚留香左腰,“点穴镢”已变为棍棒。

楚留香这才知道这位金弓夫人手下的确不弱,一柄金弓竟可作好几种兵器用,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她是江南武林的第一女子高手。

这时楚留香已退至妆台,退无可退,这一招横扫过来,他根本不能向左右闪避,再向后退便要撞上妆台。而金弓夫人这一招却显然还留有后招,就等着他撞上妆台之后再变招制敌,反点穴道。

谁知楚留香身子又一缩,竟轻飘飘地飘到妆台的铜镜上,忽然间又贴着墙壁向旁边滑了出去。

他身子就仿佛流云一般,可以在空中流动自如。

花金弓面色这才变了变,叱道:“好小子,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施少奶奶寒着脸道:“这种下五门的淫贼,偷鸡摸狗的小巧功夫自然不会错。”

她伸手一探,掌中忽然就多了两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一句话未说,已向楚留香刺出七剑。

这种短剑就是古代女子的防身利器,这位少奶奶更是家学渊源,一出手用的就是“公孙大娘”所创的“长歌飞虹剑”。

公孙大娘乃初唐时之剑圣,剑法之高,据说已不在“素女”之下。此刻施少奶奶将这八八六十四手“长歌飞虹剑”施展开来,果然是剑似飞虹,人如游龙,夭矫变化,不可方物。

何况,这屋子不大,正适于这种匕首般的短剑施展,她的对手若不是楚留香,人既已被逼到墙角,是再也避不开她这七剑的了。

只可惜她遇着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就算我是叶盛兰,两位也不必非杀了我不可呀!”

他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但这句话说完时,他的人已滑上屋顶,又自屋顶滑了下来,滑到门口。

花金弓叱道:“好小子,你想走,施家庄难道是你来去自如之地吗?”

她出手也不慢,这两句话还未说完,但闻弓弦如连珠琵琶般一阵急响,金弓银弹已暴雨般向楚留香打了过去。

银弹的去势有急有缓,后发的反而先至,有的还在空中互撞,骤然改变方向,有的却似乎射失手了,射在门框上,但在门框上一撞之后,立刻又反激而起,斜斜地打向楚留香前面。

金弓夫人的“银弹金弓”端的不同凡响,不愧为江南武林的一绝,但楚留香身子也不知怎么样一转,已自暴雨般的银弹中飞了出去,身子再一闪,就已远在十丈外。

金弓夫人怔了怔,一步蹿到门口,大声道:“喂,小子,我问你,你难道真是楚留香?”

楚留香身子落在竹梢,轻轻一弹又飞身而起,只见他挥了挥手,但看不清是在招手,还是在摇手。

施少奶奶咬着牙道:“楚留香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会到这里来?”

金弓夫人出了会儿神,忽然一笑,道:“无论他是否楚留香,反正都跑不了的。”

施少奶奶道:“哦?”

金弓夫人目光遥注那边的一座亭子,道:“你那宝贝二叔既然送了我们回来,没有吃夜宵点心他怎样肯走呢?我算准他现在一定还在亭子里等着。”

施少奶奶嘴角也泛起一丝恶意的微笑,道:“不错,只要宝二叔在亭子里,无论是谁都走不了的。”

亭子里果然有个人,正坐在石级上,仰面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仔细一听,他原来在数天上的星星。“一千三百二十七,一千三百二十八……”

他年纪最少已有四十多了,胡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却穿着件大红绣花的衣服,绣的是刘海洒金钱,脚上还穿着双虎头红绒鞋。星光下看来,他脸色似乎十分红润,仔细一看,原来竟涂着胭脂。

他一心一意地数着星星,一面用手指指点点,手上也“叮叮当当”地直响,原来他手腕上还戴着几只挂着铃铛的金镯子。

楚留香一心只想快快离开这地方,本来也没有注意到亭子里还有个人,听到亭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才往那边瞟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他已忍不住要笑了出来,若是换在平时,他一定忍不住要过去瞧瞧这活宝是何许人也,但现在他却已没有这样好的心情,脚尖微微点地,人已自亭子上掠了过去,只要再两个起落,便可掠出这片庭园。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嗖”的一声,一条人影箭一般自亭子里蹿了出来,挡在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掠上亭子再掠下,这人却自亭子里直接蹿出,距离虽比楚留香短了些,但这种身手却还是惊人得很。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轻功如此精绝的高手,再一看,这“高手”居然就是那忙着数星星的活宝。

他站起来后,就可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又短又小,就像是偷来的,头发和胡子都梳洗得很亮,上面还像是涂了刨花油,再加上一脸花粉胭脂,看来倒真有几分像是彩衣娱亲的老莱子。

楚留香也不禁怔住了,他看不出这么一个活宝竟会有如此惊人的身手。

这活宝也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忽然嘻地一笑,道:“这位大叔你是从哪里来的呀?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呢?”

这老头子居然叫他“大叔”,楚留香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幸好花金弓她们还没有追过来,楚留香眼珠一转,也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大叔这两字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谁知他话刚说完,这活宝已大笑起来道:“原来你是个呆子,我明明只有十二岁,你却叫我老先生,我大哥听到了,一定要笑破肚子。”

楚留香又怔住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你只有十二岁?”

这活宝扳着手指数了数,道:“今天刚满十二岁,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楚留香道:“那么你大哥呢?”

这活宝笑道:“我大哥年纪可大得多了,只怕比大叔还大几岁。”

楚留香道:“他是谁?”

这活宝道:“他叫作薛衣人,我叫作薛笑人,但是别人都叫我薛宝宝……薛宝宝……薛宝宝,你说这名字好听不好听?”

这白痴竟是一代剑豪薛衣人的弟弟,这才叫作“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和这人啰唆,笑道:“这名字好听极了,但你既然叫宝宝,就应该做个乖宝宝,快让我走吧,下次我一定带糖给你吃。”

他居然将这四五十岁的人叫作“乖宝宝”,连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面挥着手,一面已飞身掠起。

谁知这薛宝宝竟也突然飞身而起,顺手就自腰带上抽出毒蛇般的软剑,“唰、唰、唰”,一连三剑刺了出来!

这三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剑法之迅速精确,就连中原一点红、“君子剑”黄鲁直这些人都要瞠乎其后。

楚留香虽然避开了这三剑,却已被逼落了下来。

只见薛宝宝一只脚站在对面的假山上,笑嘻嘻地嚷着道:“大叔你坏了我的大事,还没有赔我,怎么能走呢?”

楚留香望着他,已弄不清这人究竟是不是白痴了。

看他的模样打扮,听他的说话,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但白痴又怎会使得出如此辛辣迅疾的剑法?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坏了你的大事?什么大事?”

薛宝宝嘟起了嘴,道:“方才我正在数天上的星星,好容易已将月亮那边的星星都数清了,大叔你一来,就吵得我全忘得干干净净,你非赔我不可。”

楚留香道:“好好好,我赔你,但怎样赔法呢?”

他嘴里说着话,身形已斜蹿了出去。

这一掠他已尽了力,以楚香帅轻功之妙,天下有谁能追得上?

谁知薛宝宝竟似早已知道他要溜了,楚留香身形刚动,他手上套着的金镯已飞了出来。

只听“丁零零”一阵串声响,四只金镯子在晚空中划起四道金弧,拐着弯兜到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只觉眼前金花一闪,“叮当、叮当”两声响,四只金镯在半空相击,突然迎面向他撞了过来。

这“白痴”不但轻功高,剑法高,发暗器的手法更是妙到极点。花金弓的银弹和他一比,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耍泥丸。

楚留香的去势既也疾如流矢,眼看他险些就要撞上金镯子了,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别无选择,身形抖然一弓,向后退了回去,两只手“分光捉影”抄住了三只金镯子,剩下的一只也被他用接在手里的三只打飞。

这身子一缩,伸手一捉,说来虽容易,其实却难极了:无论身、眼、时间、部位,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错不得半分。若没有极快的出手,固然抄不到这四只金镯,若没有绝顶的轻功,也无法将金镯的力道消泄,那样纵能勉强抄着金镯,虎口只怕也要被震裂。

只不过等他抄住金镯,他的人已退回原处。

只见薛宝宝跺着脚道:“大叔你明明说好要赔我,怎么又溜了,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白痴竟是他生平罕见的难缠对手,他虽然身经百战,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付才好。

薛宝宝还在跺着脚道:“大叔你说,你究竟是赔,还是不赔?”

楚留香笑道:“自然要赔的,但怎么赔法呢?”

薛宝宝立刻展颜笑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你将月亮那边的星星替我数清楚就行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哪一边?”

薛宝宝伸手指了指,道:“就是那边。”

其实这时天上根本没有月亮,却有繁星满天,一个人就算生了两百双眼睛,一百只手,也没有法子将这满天繁星数清楚的。

楚留香笑道:“哦,你说的是这边吗?那真好极了。”

薛宝宝眨着眼睛道:“为什么好极了?”

楚留香道:“这边的星星我刚才就已数过,一共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

薛宝宝道:“真的?”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大人怎么会骗小孩子,你不信就自己数数看。”

他心里早已打好主意,这“白痴”若是不上当,那么他这痴呆就必是装出来的,楚留香虽不愿和真的白痴打架,但对假白痴可就不同了。

谁知薛宝宝已笑道:“你说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好,我数数看。”

他竟真的仰着头数了起来。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身子如箭一般蹿了出去,这次薛宝宝竟似已数得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他。

楚留香这才知道真的遇见一个武功高得吓人的白痴,他只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惊异。

这件事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决定暂时绝不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件更不可思议的事尚未解决。

借尸还魂!

施茵的魂魄似乎真的借了左明珠的尸体而复活了。

左二爷看到他拿回来的花粉时,也不禁为之目瞪口呆,汗流浃背,足足有盏茶时分说不出话来。

张简斋皱着眉问道:“那屋子是否真和她所说的完全一样?”

楚留香道:“完全一样。”

张简斋道:“那位施姑娘真是今天死的?”

楚留香道:“不错,她尸体还未收殓,我还看到那身衣服也……”

左二爷忽然跳起来,大吼道:“我不管那是什么衣服,也不管姓施的女儿死了没有,我只知道明珠是我的女儿,谁也抢不走。”

张简斋道:“可是,她若不承认你是她父亲呢?”

左二爷怒吼道:“她若敢不认我为父,我就……我就杀了她!”

张简斋道:“你真的忍心下得了手?”

左二爷怔了怔,道:“我为何下不了手?我……我……我……”

说到第三个“我”字,他眼泪不禁已夺眶而出,魁伟的身子倒在椅上,仿佛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张简斋摇头叹息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竟至于斯,你我夫复何言?”

左二爷双手捧着头,怆然道:“可是……可是你们难道要我承认明珠是那泼妇的女儿?你们难道要我活生生地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别人?”

张简斋用力捻着自己的胡子,来去地踱着方步,这江湖名医虽有着手成春的本事,对这件事却也束手无策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还在睡吗?”

左二爷黯然道:“还睡得很沉。”

楚留香站了起来,道:“二哥,你若相信我,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办吧。”

张简斋长叹道:“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件事,那必定就是楚香帅了。左二爷若不相信你,他还能相信谁?”第三章唐突佳人

天已亮了。

初升的阳光自窗隙照进来,照着她苍白的脸色,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这确是左明珠的脸,确是左明珠的眼睛——但这少女是否是左明珠,连楚留香也弄不清了。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若称她为“左明珠”,她明明有“施茵”的思想和灵魂;但若唤她为“施茵”,她却又明明是“左明珠”。

这少女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你既然已看过了,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楚留香叹道:“你的确没有骗我。”

这少女道:“那么你为何还不放我走呢?”

楚留香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能回得去吗?”

少女道:“我为什么回不去?”

楚留香道:“以你现在这模样,你回去之后别人会不会还承认你是施茵?”

少女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痛苦着道:“天呀,我怎会变成这样子的?你叫我怎么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我既然相信了你的话,你也该相信我的话,无论你的‘心’是谁,但你的身子的确是左明珠,是左轻侯的女儿!”

少女以手捶床,道:“但我的确不是左明珠,更不认得左轻侯,我怎么能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楚留香道:“但施举人只怕也不会认你为女儿的,只怕连叶盛兰都不会认得你,再也不会将宝香斋的花粉送给你了。”

少女身子一震,嗄声道:“你……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少女低下头,大声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会被他……”

她忽又抬起头,大声道:“但不管怎么样,那件事都早已过去,现在我已不认得叶盛兰,我只知道我是薛家未过门的媳妇。”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这件事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左二爷早已将左明珠许配给丁家的公子了。

就算左二爷和施举人能心平气和地处理这件事,这女孩子就算肯承认他们都是她的父亲,却也万万不能嫁给两个丈夫的。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砰”的一声大震,接着就有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起来,有摔瓶子、打罐子的声音,有石头掷在屋顶上、屋瓦被打碎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一大群人叱喝怒骂的声音。

楚留香皱起了眉,觉得很奇怪!

难道真有人敢到掷杯山庄来捣乱撒野?

只听一个又尖又响亮的女子声音道:“左轻侯,还我的女儿来!”

少女眼睛一亮,大喜道:“我母亲来了,她已知道我在这里,你们还能不放我走吗?”

楚留香道:“她到这里来,绝不是来找你的。”

少女道:“不是找我找谁?”

楚留香还未说话,花金弓尖锐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我女儿就是被你这老贼害死的,你知道她得了病,就故意将所有的大夫全都藏在你家里,让她的病没人治,否则她怎么会死?我要你赔命!”

少女本来已想冲出去,此刻又怔住了。

楚留香叹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来的了吧?”

少女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也说我已经死了,我难道……难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楚留香道:“你当然没有死,只不过这件事实在太奇怪,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的,连你母亲也不会相信的,你现在出去,她也不会承认你是她的女儿。”

少女发了半晌怔,忽然转身扑倒在床上,以手捶床,哽声道:“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你若是肯完全信任我,我也许有法子替你解决这件事。”

少女伏在床上,又哭了很久,才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你……你真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是楚留香,但命中却注定了我非做楚留香不可。”

少女凝注着他的眼睛,道:“好,我就在这里躺三天,过了三天,你若还是不能解决这件事,我……我就死,死了反而好些。”

楚留香觉得自己暂时还是莫要和花金弓相见的好,所以决定先去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晚上才好办事。

他心里似乎已有了很多主意,只不过他却未说出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左二爷已不知来看过他多少次,看见他醒来,简直如获至宝,一把拉着他的手,苦笑道:“兄弟,你倒睡得好,可知道我这一天又受了多少罪吗?我简直连头发都快急秃了。”

他跺着脚道:“你可知道花金弓那泼妇已来过了吗?她居然敢带了一群无赖来这里撒野,而且还要我替他女儿偿命!”

楚留香笑道:“你是怎么样将她打发走的?”

左轻侯恨恨道:“遇到这种泼妇,我也实在没有法子了,我若是伤了她,岂非要被江湖朋友笑我跟她一般见识?”

楚留香叹道:“一点也不错,她只怕就因为知道二哥绝不会出手,所以才敢来的。”

左轻侯道:“我只有拿那些泼皮无赖出气,她看到自己带来的人全躺下了,气焰才小了些,但临走的时候却还在撒野,说明天她还要来。”

他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今天晚上好歹也要再到施家庄去走一趟,给那母老虎一个教训,她明天若是再来,我可实在吃不消了。”

他自己不愿和花金弓交手,却叫楚留香去,这种“烫手山芋”楚留香虽已接得多了,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左轻侯自己似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也知道这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但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种事,那人就是你,楚香帅。”

这种话楚留香也听得多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小胡这次没有来,否则让他去对付花金弓,才真是对症下药。”

左轻侯道:“兄弟你……你难道不去!”

楚留香笑了,道:“二哥你放心,我一定有法子叫她明天来不了的。”

左轻侯这才松了口气,忽又皱眉道:“另外还有件事,也得要兄弟你替我拿个主意,花金弓前脚刚刚走,后面就有个人跟着来了。”

楚留香道:“谁?世上难道还有比花金弓更难对付的人吗?”

左轻侯道:“芦花荡七星塘的丁氏双侠,兄弟你总该知道吧?今天来的就是‘吴钩剑’丁瑜丁老二。”

楚留香道:“丁氏双侠岂非都是二哥你的好朋友吗?”

左轻侯道:“非但是我的好朋友,还是我的亲家,但麻烦也就在这里。”

楚留香道:“他莫非是来迎亲的?”

左轻侯跌足道:“一点也不错,只因我们上个月已商量好,定在这个月为珠儿和丁如风成亲,丁老二这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楚留香道:“上个月明珠岂非已经病了?”

左轻侯叹道:“就因为她病了,所以我才想为这孩子冲冲喜,只望她一嫁过去,病就能好起来,谁料到现在竟会出了这种事!”

他苦着脸道:“现在我若答应他在月中成亲,珠儿……珠儿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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